第三十二章 米爾沃爾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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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1日，聯賽第四十四輪。諾丁漢森林隊主場迎戰波恩利隊（Burnley）。
“聯賽還剩三輪，積分榜前六名的排位在上輪聯賽之後發生了改變。由於排名第四的雷丁在主場一球輸給了森林隊，他們已經被狼隊反超，降至第五。第四到第六名的積分分別是七十一、七十、六十九。看看這積分！真是讓人對剩下三輪的聯賽充滿了期待！在連續兩個客場之後，托尼·唐恩和他的球隊重新回到城市球場。九十分鐘之後，電子記分板上的比分會是多少？”
……
九十分鐘後，唐恩意氣風發地站在場邊和客隊主教練進行禮節性的握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在他的斜上方，看臺頂端的電子記分牌上定格了半場比賽的最終比分：2：0。國際慣例，主隊在前，客隊在後。
諾丁漢森林隊拿下了連續第二場勝利，盡管排在前面的球隊都贏球了，積分榜沒有任何變化，也無損唐恩的好心情。因為他的球隊已經提前兩輪鎖定了升級附加賽的名額。
※※※
4月26日，聯賽第四十五輪，倒數第二輪。諾丁漢客場挑戰羅瑟漢姆（Rotherham United）。
羅瑟漢姆和森林隊上一輪對手波恩利很像，都是排名中游，降級無憂，升級無望。對於聯賽最後幾輪的比賽，他們缺乏足夠的鬥志。也許這些球員現在滿腦子都是去哪兒度假，或者利用夏季轉會期去待遇更好的球隊。這樣的球隊做諾丁漢森林的對手，那簡直就好像送披薩外賣的小子。
饑餓的森林隊在客場打了羅瑟漢姆一個漂亮的2：0，隊內頭號射手馬龍·海爾伍德將他本賽季的聯賽進球數提升到了二十四個，而他的鋒線搭檔大衛·約翰森也打入了自己個人的第二十球。
聯賽的最後階段對於唐恩來說相當完美，現在接下來就只剩一個對手了……
他將目光對準掛歷，在八天之後的5月4日這個紅圈下面，有一行小字，那是他們對手的名字——米爾沃爾（Millwall）。
※※※
5月4日，下午兩點五十七分，城市球場。
一頭活靈活現的雄獅高舉前爪咆哮著，隨著球迷雙手的擺動，仿佛隨時都會從藍色的旗幟上躍下，撕咬它的獵物。
大約有一百多名客隊球迷聚集在球場外面，緩緩向城市球場進發。而大多數普通森林球迷看到這個藍色方陣就很自覺地繞路走了，以至於他們這一路上竟然沒有任何阻礙。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在這群米爾沃爾球迷途經的兩側，有同樣大約一百名身穿紅色森林隊球衣的球迷在高聲叫罵著，對那些米爾沃爾球迷做出許多侮辱性的手勢。米爾沃爾球迷在方陣中用語言和手勢反擊，雙方卻並沒有沖上去戰成一團。
因為在這兩群球迷團體中間隔著大量身穿亮黃色馬甲的英國警察。他們全副武裝，警惕地盯著兩側的球迷。
對於諾丁漢這座城市來說，今天是他們一年之中警備力量最薄弱、壓力最大的時候。因為米爾沃爾的球迷們來了。
米爾沃爾這家俱樂部也許是世界範圍內少有的球迷比球隊本身更出名的俱樂部了。作為一支位於倫敦南部的小球隊，他們沒有多少值得炫耀的成績和榮譽，也沒有什麽大牌球星，但他們擁有全英國，乃至全世界都最強悍的球迷團體。
米爾沃爾有全英國最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
在一個十字路口，這群獅子軍團停了下來。警察將他們圍在中間，他們需要在這裏等待森林隊大巴車通過。即使他們停下了腳步，也依然和在外圍的森林球迷罵得熱火朝天。
前方響起三聲汽車鳴笛，一輛紅色的大巴車緩緩駛入這些人的視野。
頓時，藍色的米爾沃爾球迷們扔下了外圍的森林隊球迷，將辱罵的矛頭對準了坐在車上的森林球員，甚至還有人激動地想要俯身找磚頭來砸車。這時候，圍在他們外面的兩排警察發揮了他們應有的作用——奮力將那些想越界的球迷推回去。
盡管緊閉車窗的大巴車隔音性能非常好，唐恩還是能聽到外面那些米爾沃爾球迷發出的聲音。他們嘴巴撅起，一看就是“F”的音，“操”來“操”去，不斷豎起中指，面目猙獰。帶隊打了半個賽季的比賽了，唐恩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兇惡的球迷，感覺他們不像是來看球，而是來找茬打架的。
為了和米爾沃爾球迷對抗，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森林球迷們也開始用粗口高聲還擊。這吸引了唐恩的註意力。他在人群中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那張熟面孔——馬克·霍奇。
這個平時看起來還算有點禮貌的中年男人，脖子因為充血而變得通紅，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地沖著對方咆哮，仿佛頭發怒的鬥牛犬。
“足球流氓……”唐恩低聲念叨著那晚在酒吧裏沃克告訴他的單詞。
身邊的沃克發現唐恩註意到了外面的情況，他探頭看了看，顯然對此習以為常了。
“托尼，現在這都是小兒科。等會兒到了球場，等比賽開始，我保準你大開眼界。”
唐恩疑惑地看著他。
“到時候我們這樣交流都需要用吼了。”沃克笑道，用手在兩人之間比了比距離。“而且還是趴在耳邊吼。”
說話間，大巴車已經駛離了這個充滿了被壓抑了的狂暴情緒的十字路口，拐向球隊專用的停車場。唐恩回頭只能看到幾面飄揚的旗幟和紅藍色的模糊身影。森林球迷的歌聲消失了，唐恩知道這群人肯定又互相罵上了。
唐恩覺得經過和馬克·霍奇並不深入的接觸，現在的他或多或少能夠理解這些足球流氓的想法：為了自己喜歡的球隊去辱罵對手，為了自己喜歡的球隊去和對方球迷打架，為了自己喜歡的球隊……他們甚至可以去死。
※※※
當比賽開始之後，唐恩在教練席上充分體會到了沃克的正確。只是因為他們的對手是米爾沃爾，球場氣氛就完全變了樣。客隊的球迷非常興奮地在他們的專屬看臺上唱歌，不斷變換著歌詞嘲笑在比賽的森林球員。盡管他們人數更少，但在聲音上卻隱隱占了上風。
不堪受辱的森林鐵桿球迷，馬上就在馬克·霍奇的帶領下用臟話展開了反擊。當然，就像聖誕節晚餐上總少不了烤火雞一樣，這些臟話罵仗中有怎麽能少了中指的點綴呢？
如果有人在體育場外面聽到這麽熱鬧的聲音，一定會以為球場滿座。唐恩原本也是這樣認為的。但事實上，今天比賽的上座率比以前任何一場比賽都還要低。大片大片的看臺空著，除了穿著明黃色馬甲的警察，什麽都沒有。
並非這場比賽不夠精彩，吸引不了觀眾，而是球場管理方面和警方刻意為之。這種敏感比賽，為了保證球迷們的安全，必須扣下一部分票，空出一些看臺和位置作為雙方球迷的緩沖區。
這場比賽本身甚至還沒有看臺上雙方球迷的鬥法精彩。米爾沃爾很努力，無奈實力不濟，面對志在沖超的諾丁漢森林，他們在客場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當海爾伍德打入他個人本賽季的第二十五個進球，同時也是本場比賽的第三個球之後，客隊米爾沃爾失去了鬥志，這場比賽等於提前結束。
這時候，看臺上的米爾沃爾球迷又成了主角。他們不斷辱罵球場上的森林球員和兩側看臺上的森林球迷，甚至還有球迷和負責安保工作的警察發生了一些沖突。當然，這些沖突很快就平息了下來。在客場作戰的不僅是米爾沃爾球隊，還有米爾沃爾球迷，如果他們夠聰明的話，老實下來罵幾句臟話才是最好的發洩方法。
因為比賽大局已定，唐恩幹脆在場邊看起了球迷們主演的戲。他很想在看臺上找到馬克·霍奇，好奇他這個時候在做什麽。但看臺上人太多，要找一個和其他兩萬多身穿紅衣的球迷一樣的人太難了。
在比賽進入傷停補時的時候，唐恩身後傳來了邁克爾·伯納德熟悉的喊聲。
“托尼！這場比賽不會有什麽變化了吧？”
“你以為還會有什麽變化？我們現在三球領先呢！”
“那就好，我得帶著兒子先走了。記住你說過的話，下賽季讓球隊出現在超級聯賽！”
小伯納德站在爸爸身邊，穿著紅色的森林隊球衣，上面還有喬治·伍德給他的“處女”簽名。唐恩每次看到那歪歪斜斜還不如一個小學生的筆跡，就很想笑。
“比賽還沒結束……提前退場可不是一個忠實球迷的所作所為噢。”唐恩開著邁克爾的玩笑。
“我可不想在賽後卷入一場敵我不分的大亂鬥……該死！如果半個月後我沒有在超級聯賽的參賽名單中看到諾丁漢森林的名字，托尼，我不介意讓你瞧瞧什麽才是忠實球迷的所作所為。”邁克爾向唐恩晃晃拳頭，唐恩卻笑得更開心了。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當然，你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唐恩突然意識到還有小孩子在旁邊呢，說這些暴力話題不太好，於是他向小伯納德揮揮手，“再見，加文。希望你不會被你的暴力爸爸帶壞。”
小伯納德對唐恩扮了個鬼臉：“我才不會呢，暴力叔叔！”
在邁克爾的哈哈大笑聲中，唐恩笑著聳聳肩，目送這對父子走遠了。真是有趣的一家子，看著那個小孩子聰明伶俐的樣子，真讓人期待他長大後會成為怎麽樣的一個小夥子呢。
※※※
當唐恩重新把註意力放到比賽上的時候，卻聽到了三聲清脆的哨音，以及緊接著響起來的巨大歡呼聲。
沃克站起來，摘下了塞到耳朵裏面的耳機，然後隊唐恩笑道：“全部結束了，我們的對手是謝菲爾德聯隊。”
“好極了！從輸給他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期待這樣的場面了……”唐恩咬牙道，“戰勝他們，然後我們去超級聯賽！”
說完，唐恩和沃克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旁邊的鮑耶也把手加了進來。
“雖然不能跟你們一起去超級聯賽，但我想看看那樣的一天。森林重回英超的那一天。”
唐恩扭頭看了看這個老頭子。在自己剛剛成為主教練的時候，他嘲笑過自己，袖手幫觀過，甚至還想過取而代之。那時候自己可沒想到現在他們三人會把手放在一起，為了同一個目標努力。
“謝謝你，伊安。”這句話是真心的。
“如果十二天後，森林隊真的重回超級聯賽，說謝謝的應該是我，托尼。”
唐恩心情不錯，也不想客氣什麽。他笑著提議：“等新聞發布會結束了，我們三個去肯尼的酒吧好好喝上幾杯。”
“這是好主意。”另外兩個人點頭同意了。
等三個人分開之後，教練席上的教練、隊醫們也都挨個上來向唐恩表示祝賀。這可是唐恩作為一線隊主教練帶隊打的第一個賽季，他表現得比不少人預料的好太多了。從賽季中段接手時的排名中游，到現在獲得升級附加賽資格，唐恩可以說居功至偉。
主教練是一支球隊的真正的靈魂，優秀的主教練會給球隊帶來光明的前程，糟糕的主教練則只會把球隊帶入黑暗地獄。唐恩顯然屬於前者。如今，球隊上上下下都服了這個腦袋被撞過的家夥，當初在他剛剛接手球隊時露出來的不屑和譏笑，早就看不到了。
職業足壇的規則其實很簡單：你能贏球，就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其他的一切都是扯淡——名望怎麽來的？地位怎麽來的？人脈怎麽來的？全都是靠勝利和成績換來的。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是不可能擁有以上任何一樣東西的。
看看身邊人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再聽聽看臺上如雷的歡呼聲，唐恩堅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沒錯，自己的信念也沒錯。
我是屬於這塊球場，屬於勝利的。
※※※
賽後的新聞發布會上，兩個主教練都很輕松。因為這場比賽的結果對於兩隊來說都沒什麽不公平的，需要打升級附加賽的球隊拿到了鼓舞士氣的三分，另外一個球隊無欲無求，三分和零分對於他們來說沒什麽區別。
只有坐在記者席上看別人爭相提問的皮爾斯·布魯斯覺得這一幕很諷刺。
兩個對手在高臺上談笑風生，互相說著言不由衷的恭維話，你一句我一句，關系好得就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而在某個他們看不到的角落，雙方的球迷一定戰得“熱血沸騰”呢，你一拳我一拳，為了他們各自球隊的榮耀……
布魯斯不認為那些喝多了的米爾沃爾球迷會空手離開諾丁漢。恐怕就算他們想，同樣喝多了的森林隊球迷也要把他們留下。
這些足球流氓們不敢在球場附近打架，因為城市球場周圍布滿了監控攝像頭。但這些攝像頭沒法布滿整個諾丁漢城。
球隊贏球追求的是榮耀，球迷們為自己球隊加油追求的同樣是榮耀，一群足球流氓和另外一群足球流氓打架也在追求榮耀，為什麽同一個詞在他們身上會有不同的含義，差別會如此之大呢？
就算皮爾斯·布魯斯這樣地地道道的英國人，也沒法理解這種現象。
※※※
肯尼·伯恩斯經營的森林酒吧一如既往的熱鬧，甚至比以往比賽日後還要熱鬧，因為一個賽季的正式比賽全部結束了。這種時刻，很多人都喜歡到經常光顧的酒吧裏來喝上幾杯，和朋友們討論剛剛過去的一個賽季。如果正好他們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那酒吧的老板們嘴巴笑得都要咧到耳根了。
盡管唐恩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家酒吧，附近的球迷們也都知道伯恩斯的酒吧是幾個森林隊教練最喜歡去的地方。但今天不太一樣。從他們出現在酒吧裏起，他們就成了所有人關註的焦點。大家都在討論唐恩作為代理主教練神奇的半個賽季，所有人在看到他時都會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向他致意。
唐恩的虛榮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他喜歡成為中心和話題人物的感覺。
當他興奮地宣布今天晚上的酒他請的時候，酒吧內的氣氛達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稱讚唐恩的慷慨，所有人都在談論唐恩的成就，甚至還有喝多的人拿他和布萊恩·克勞夫相提並論。
於是，在這樣熱鬧的環境中，當大門被猛地撞開，發出一聲與這歡樂氣氛極不協調的悶響時，闖進來的不速之客自然成了眾目睽睽的焦點。
又是那個馬克·霍奇嗎？可惜邁克爾不在……唐恩這麽想著探頭望去，結果讓他看到了一個圓滾滾的肚子。
“嘿！約翰！”唐恩舉著酒杯站起來，大聲調侃著胖子，“瞧你這滿頭大汗的狼狽樣！你被人追殺了嗎？”
他的話逗樂了酒吧裏面的其他人。
“邁克爾呢？你們兩個總在一起的……”唐恩看了看門口，那兒沒有再進來任何人。“如果不是他已經有了可愛的小加文，我真得懷疑你們之間是不是……”
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胖子約翰這才緩過勁來，他將肥胖的身軀壓在吧臺上，低著頭，有氣無力地打斷了唐恩的話：“托尼，加文他出事了……”
“四月一日早就過了，約翰。”唐恩笑嘻嘻地說。
約翰沒回答他，只是低著頭喘氣。在酒吧這種嘈雜的地方，他的喘息聲卻很大。唐恩站在他面前，手裏端著酒杯，臉上的笑容卻在一點點消退。
因為他聽出來了，那不是喘氣聲，那是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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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賽還剩三輪，積分榜前六名的排位在上輪聯賽之後發生了改變。由於排名第四的雷丁在主場一球輸給了森林隊，他們已經被狼隊反超，降至第五。第四到第六名的積分分別是七十一、七十、六十九。看看這積分！真是讓人對剩下三輪的聯賽充滿了期待！在連續兩個客場之後，托尼·唐恩和他的球隊重新回到城市球場。九十分鐘之後，電子記分板上的比分會是多少？”
……
九十分鐘後，唐恩意氣風發地站在場邊和客隊主教練進行禮節性的握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在他的斜上方，看臺頂端的電子記分牌上定格了半場比賽的最終比分：2：0。國際慣例，主隊在前，客隊在後。
諾丁漢森林隊拿下了連續第二場勝利，盡管排在前面的球隊都贏球了，積分榜沒有任何變化，也無損唐恩的好心情。因為他的球隊已經提前兩輪鎖定了升級附加賽的名額。
※※※
4月26日，聯賽第四十五輪，倒數第二輪。諾丁漢客場挑戰羅瑟漢姆（Rotherham United）。
羅瑟漢姆和森林隊上一輪對手波恩利很像，都是排名中游，降級無憂，升級無望。對於聯賽最後幾輪的比賽，他們缺乏足夠的鬥志。也許這些球員現在滿腦子都是去哪兒度假，或者利用夏季轉會期去待遇更好的球隊。這樣的球隊做諾丁漢森林的對手，那簡直就好像送披薩外賣的小子。
饑餓的森林隊在客場打了羅瑟漢姆一個漂亮的2：0，隊內頭號射手馬龍·海爾伍德將他本賽季的聯賽進球數提升到了二十四個，而他的鋒線搭檔大衛·約翰森也打入了自己個人的第二十球。
聯賽的最後階段對於唐恩來說相當完美，現在接下來就只剩一個對手了……
他將目光對準掛歷，在八天之後的5月4日這個紅圈下面，有一行小字，那是他們對手的名字——米爾沃爾（Millwall）。
※※※
5月4日，下午兩點五十七分，城市球場。
一頭活靈活現的雄獅高舉前爪咆哮著，隨著球迷雙手的擺動，仿佛隨時都會從藍色的旗幟上躍下，撕咬它的獵物。
大約有一百多名客隊球迷聚集在球場外面，緩緩向城市球場進發。而大多數普通森林球迷看到這個藍色方陣就很自覺地繞路走了，以至於他們這一路上竟然沒有任何阻礙。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在這群米爾沃爾球迷途經的兩側，有同樣大約一百名身穿紅色森林隊球衣的球迷在高聲叫罵著，對那些米爾沃爾球迷做出許多侮辱性的手勢。米爾沃爾球迷在方陣中用語言和手勢反擊，雙方卻並沒有沖上去戰成一團。
因為在這兩群球迷團體中間隔著大量身穿亮黃色馬甲的英國警察。他們全副武裝，警惕地盯著兩側的球迷。
對於諾丁漢這座城市來說，今天是他們一年之中警備力量最薄弱、壓力最大的時候。因為米爾沃爾的球迷們來了。
米爾沃爾這家俱樂部也許是世界範圍內少有的球迷比球隊本身更出名的俱樂部了。作為一支位於倫敦南部的小球隊，他們沒有多少值得炫耀的成績和榮譽，也沒有什麽大牌球星，但他們擁有全英國，乃至全世界都最強悍的球迷團體。
米爾沃爾有全英國最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
在一個十字路口，這群獅子軍團停了下來。警察將他們圍在中間，他們需要在這裏等待森林隊大巴車通過。即使他們停下了腳步，也依然和在外圍的森林球迷罵得熱火朝天。
前方響起三聲汽車鳴笛，一輛紅色的大巴車緩緩駛入這些人的視野。
頓時，藍色的米爾沃爾球迷們扔下了外圍的森林隊球迷，將辱罵的矛頭對準了坐在車上的森林球員，甚至還有人激動地想要俯身找磚頭來砸車。這時候，圍在他們外面的兩排警察發揮了他們應有的作用——奮力將那些想越界的球迷推回去。
盡管緊閉車窗的大巴車隔音性能非常好，唐恩還是能聽到外面那些米爾沃爾球迷發出的聲音。他們嘴巴撅起，一看就是“F”的音，“操”來“操”去，不斷豎起中指，面目猙獰。帶隊打了半個賽季的比賽了，唐恩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兇惡的球迷，感覺他們不像是來看球，而是來找茬打架的。
為了和米爾沃爾球迷對抗，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森林球迷們也開始用粗口高聲還擊。這吸引了唐恩的註意力。他在人群中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那張熟面孔——馬克·霍奇。
這個平時看起來還算有點禮貌的中年男人，脖子因為充血而變得通紅，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地沖著對方咆哮，仿佛頭發怒的鬥牛犬。
“足球流氓……”唐恩低聲念叨著那晚在酒吧裏沃克告訴他的單詞。
身邊的沃克發現唐恩註意到了外面的情況，他探頭看了看，顯然對此習以為常了。
“托尼，現在這都是小兒科。等會兒到了球場，等比賽開始，我保準你大開眼界。”
唐恩疑惑地看著他。
“到時候我們這樣交流都需要用吼了。”沃克笑道，用手在兩人之間比了比距離。“而且還是趴在耳邊吼。”
說話間，大巴車已經駛離了這個充滿了被壓抑了的狂暴情緒的十字路口，拐向球隊專用的停車場。唐恩回頭只能看到幾面飄揚的旗幟和紅藍色的模糊身影。森林球迷的歌聲消失了，唐恩知道這群人肯定又互相罵上了。
唐恩覺得經過和馬克·霍奇並不深入的接觸，現在的他或多或少能夠理解這些足球流氓的想法：為了自己喜歡的球隊去辱罵對手，為了自己喜歡的球隊去和對方球迷打架，為了自己喜歡的球隊……他們甚至可以去死。
※※※
當比賽開始之後，唐恩在教練席上充分體會到了沃克的正確。只是因為他們的對手是米爾沃爾，球場氣氛就完全變了樣。客隊的球迷非常興奮地在他們的專屬看臺上唱歌，不斷變換著歌詞嘲笑在比賽的森林球員。盡管他們人數更少，但在聲音上卻隱隱占了上風。
不堪受辱的森林鐵桿球迷，馬上就在馬克·霍奇的帶領下用臟話展開了反擊。當然，就像聖誕節晚餐上總少不了烤火雞一樣，這些臟話罵仗中有怎麽能少了中指的點綴呢？
如果有人在體育場外面聽到這麽熱鬧的聲音，一定會以為球場滿座。唐恩原本也是這樣認為的。但事實上，今天比賽的上座率比以前任何一場比賽都還要低。大片大片的看臺空著，除了穿著明黃色馬甲的警察，什麽都沒有。
並非這場比賽不夠精彩，吸引不了觀眾，而是球場管理方面和警方刻意為之。這種敏感比賽，為了保證球迷們的安全，必須扣下一部分票，空出一些看臺和位置作為雙方球迷的緩沖區。
這場比賽本身甚至還沒有看臺上雙方球迷的鬥法精彩。米爾沃爾很努力，無奈實力不濟，面對志在沖超的諾丁漢森林，他們在客場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當海爾伍德打入他個人本賽季的第二十五個進球，同時也是本場比賽的第三個球之後，客隊米爾沃爾失去了鬥志，這場比賽等於提前結束。
這時候，看臺上的米爾沃爾球迷又成了主角。他們不斷辱罵球場上的森林球員和兩側看臺上的森林球迷，甚至還有球迷和負責安保工作的警察發生了一些沖突。當然，這些沖突很快就平息了下來。在客場作戰的不僅是米爾沃爾球隊，還有米爾沃爾球迷，如果他們夠聰明的話，老實下來罵幾句臟話才是最好的發洩方法。
因為比賽大局已定，唐恩幹脆在場邊看起了球迷們主演的戲。他很想在看臺上找到馬克·霍奇，好奇他這個時候在做什麽。但看臺上人太多，要找一個和其他兩萬多身穿紅衣的球迷一樣的人太難了。
在比賽進入傷停補時的時候，唐恩身後傳來了邁克爾·伯納德熟悉的喊聲。
“托尼！這場比賽不會有什麽變化了吧？”
“你以為還會有什麽變化？我們現在三球領先呢！”
“那就好，我得帶著兒子先走了。記住你說過的話，下賽季讓球隊出現在超級聯賽！”
小伯納德站在爸爸身邊，穿著紅色的森林隊球衣，上面還有喬治·伍德給他的“處女”簽名。唐恩每次看到那歪歪斜斜還不如一個小學生的筆跡，就很想笑。
“比賽還沒結束……提前退場可不是一個忠實球迷的所作所為噢。”唐恩開著邁克爾的玩笑。
“我可不想在賽後卷入一場敵我不分的大亂鬥……該死！如果半個月後我沒有在超級聯賽的參賽名單中看到諾丁漢森林的名字，托尼，我不介意讓你瞧瞧什麽才是忠實球迷的所作所為。”邁克爾向唐恩晃晃拳頭，唐恩卻笑得更開心了。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當然，你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唐恩突然意識到還有小孩子在旁邊呢，說這些暴力話題不太好，於是他向小伯納德揮揮手，“再見，加文。希望你不會被你的暴力爸爸帶壞。”
小伯納德對唐恩扮了個鬼臉：“我才不會呢，暴力叔叔！”
在邁克爾的哈哈大笑聲中，唐恩笑著聳聳肩，目送這對父子走遠了。真是有趣的一家子，看著那個小孩子聰明伶俐的樣子，真讓人期待他長大後會成為怎麽樣的一個小夥子呢。
※※※
當唐恩重新把註意力放到比賽上的時候，卻聽到了三聲清脆的哨音，以及緊接著響起來的巨大歡呼聲。
沃克站起來，摘下了塞到耳朵裏面的耳機，然後隊唐恩笑道：“全部結束了，我們的對手是謝菲爾德聯隊。”
“好極了！從輸給他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期待這樣的場面了……”唐恩咬牙道，“戰勝他們，然後我們去超級聯賽！”
說完，唐恩和沃克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旁邊的鮑耶也把手加了進來。
“雖然不能跟你們一起去超級聯賽，但我想看看那樣的一天。森林重回英超的那一天。”
唐恩扭頭看了看這個老頭子。在自己剛剛成為主教練的時候，他嘲笑過自己，袖手幫觀過，甚至還想過取而代之。那時候自己可沒想到現在他們三人會把手放在一起，為了同一個目標努力。
“謝謝你，伊安。”這句話是真心的。
“如果十二天後，森林隊真的重回超級聯賽，說謝謝的應該是我，托尼。”
唐恩心情不錯，也不想客氣什麽。他笑著提議：“等新聞發布會結束了，我們三個去肯尼的酒吧好好喝上幾杯。”
“這是好主意。”另外兩個人點頭同意了。
等三個人分開之後，教練席上的教練、隊醫們也都挨個上來向唐恩表示祝賀。這可是唐恩作為一線隊主教練帶隊打的第一個賽季，他表現得比不少人預料的好太多了。從賽季中段接手時的排名中游，到現在獲得升級附加賽資格，唐恩可以說居功至偉。
主教練是一支球隊的真正的靈魂，優秀的主教練會給球隊帶來光明的前程，糟糕的主教練則只會把球隊帶入黑暗地獄。唐恩顯然屬於前者。如今，球隊上上下下都服了這個腦袋被撞過的家夥，當初在他剛剛接手球隊時露出來的不屑和譏笑，早就看不到了。
職業足壇的規則其實很簡單：你能贏球，就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其他的一切都是扯淡——名望怎麽來的？地位怎麽來的？人脈怎麽來的？全都是靠勝利和成績換來的。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是不可能擁有以上任何一樣東西的。
看看身邊人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再聽聽看臺上如雷的歡呼聲，唐恩堅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沒錯，自己的信念也沒錯。
我是屬於這塊球場，屬於勝利的。
※※※
賽後的新聞發布會上，兩個主教練都很輕松。因為這場比賽的結果對於兩隊來說都沒什麽不公平的，需要打升級附加賽的球隊拿到了鼓舞士氣的三分，另外一個球隊無欲無求，三分和零分對於他們來說沒什麽區別。
只有坐在記者席上看別人爭相提問的皮爾斯·布魯斯覺得這一幕很諷刺。
兩個對手在高臺上談笑風生，互相說著言不由衷的恭維話，你一句我一句，關系好得就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而在某個他們看不到的角落，雙方的球迷一定戰得“熱血沸騰”呢，你一拳我一拳，為了他們各自球隊的榮耀……
布魯斯不認為那些喝多了的米爾沃爾球迷會空手離開諾丁漢。恐怕就算他們想，同樣喝多了的森林隊球迷也要把他們留下。
這些足球流氓們不敢在球場附近打架，因為城市球場周圍布滿了監控攝像頭。但這些攝像頭沒法布滿整個諾丁漢城。
球隊贏球追求的是榮耀，球迷們為自己球隊加油追求的同樣是榮耀，一群足球流氓和另外一群足球流氓打架也在追求榮耀，為什麽同一個詞在他們身上會有不同的含義，差別會如此之大呢？
就算皮爾斯·布魯斯這樣地地道道的英國人，也沒法理解這種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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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伯恩斯經營的森林酒吧一如既往的熱鬧，甚至比以往比賽日後還要熱鬧，因為一個賽季的正式比賽全部結束了。這種時刻，很多人都喜歡到經常光顧的酒吧裏來喝上幾杯，和朋友們討論剛剛過去的一個賽季。如果正好他們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那酒吧的老板們嘴巴笑得都要咧到耳根了。
盡管唐恩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家酒吧，附近的球迷們也都知道伯恩斯的酒吧是幾個森林隊教練最喜歡去的地方。但今天不太一樣。從他們出現在酒吧裏起，他們就成了所有人關註的焦點。大家都在討論唐恩作為代理主教練神奇的半個賽季，所有人在看到他時都會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向他致意。
唐恩的虛榮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他喜歡成為中心和話題人物的感覺。
當他興奮地宣布今天晚上的酒他請的時候，酒吧內的氣氛達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稱讚唐恩的慷慨，所有人都在談論唐恩的成就，甚至還有喝多的人拿他和布萊恩·克勞夫相提並論。
於是，在這樣熱鬧的環境中，當大門被猛地撞開，發出一聲與這歡樂氣氛極不協調的悶響時，闖進來的不速之客自然成了眾目睽睽的焦點。
又是那個馬克·霍奇嗎？可惜邁克爾不在……唐恩這麽想著探頭望去，結果讓他看到了一個圓滾滾的肚子。
“嘿！約翰！”唐恩舉著酒杯站起來，大聲調侃著胖子，“瞧你這滿頭大汗的狼狽樣！你被人追殺了嗎？”
他的話逗樂了酒吧裏面的其他人。
“邁克爾呢？你們兩個總在一起的……”唐恩看了看門口，那兒沒有再進來任何人。“如果不是他已經有了可愛的小加文，我真得懷疑你們之間是不是……”
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胖子約翰這才緩過勁來，他將肥胖的身軀壓在吧臺上，低著頭，有氣無力地打斷了唐恩的話：“托尼，加文他出事了……”
“四月一日早就過了，約翰。”唐恩笑嘻嘻地說。
約翰沒回答他，只是低著頭喘氣。在酒吧這種嘈雜的地方，他的喘息聲卻很大。唐恩站在他面前，手裏端著酒杯，臉上的笑容卻在一點點消退。
因為他聽出來了，那不是喘氣聲，那是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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