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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回 強歡笑 心淒同命鳥 苦纏綿 腸斷可憐宵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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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嶺苦竹庵專誠投帖,邀請鄭顛仙到會,歐陽霜就便求四人抽空相助,才得與劉、趙諸人一同協力,掃蕩妖魔,使全村轉危為安。

第一九九回 舊夢已難溫 為有仙緣法孽累 更生欣如願 全憑妙法返真元

蕭逸一心顧念崔、黃兩家世戚至好,黃畹秋雖然陰險毒辣,死時甚慘,已是蔽辜。瑤仙、絳雪二女,一個是志切報仇,一個是以死報主,事雖犯法,心跡可憫。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把絳雪行刺之事掩蓋過去。不特沒有處治之心,反使眾門徒子侄迎頭攔住誦經村眾,以免洩露。夜來從容做完佛事,又令二女隨往自己家暫住,以免二女自相憂疑,情急心窄,生出別的變故,違了自己矜全深意。抵家之後,便給二女安置一間靜室居住。表面上依舊和悅相待,如無此事一般。暗命子女、秋萍等人監防,以備二女萬一行了拙見。靜候七天功德做完,再行婉為開導。滿擬人非草木,二女俱甚聰明,不是不知母惡。現時不過目睹乃母死時慘狀,再受一些煽惑,孝思奮發,孤忠激烈,甘冒罪逆,以冀一逞。只要自己曲意矜全,日久自能感化。

誰知瑤仙性極剛烈,心切母仇,實不在絳雪以下。不過被蕭玉癡情所感,身落情網,互憐互愛之餘,兒女情長,挫了一些志氣,不敢遽然發難,心中並未忘卻。及被絳雪看破,決計成全二人婚好,拼著一死,代主發難,事敗被擒時所說那一套話,雖代瑤仙開脫,到了瑤仙耳中,卻是句句刺心。目睹絳雪那種慷慨激昂、視死如歸之狀,心想:“絳雪以前不過一個丫頭,只為亡母臨終一言,並非親生,從此便銳身急難,受盡勞苦艱危,末了居然拼死報仇,血誠忠義,古今罕有。自己也非尋常女子,又是生身之母,不共深仇,怎倒一心念著情人安危,只管遷延不決,把母仇置之腦後,反累絳雪以下犯上,幾受火焚之刑?”當時激發初志,蕭逸只管委曲寬容,也一點未受感動,覆仇之念反倒更切起來。自覺再不及早下手,既負死母,並且愧對絳雪。明知無濟,也妄想就乘寄居蕭家之便,驟出不意,拼死一擊,成敗安危,已全置諸度外。心橫計定,料定蕭家有人密伺,反正事情已被看破,索性虛實兼用。先向絳雪暗打了個手勢,故意低聲嗔怪絳雪:“怎不商量,就冒昧下手?幸而事出意外,不曾當場擒付村眾,按規處治,否則豈不冤枉?如今寄身虎口,安危莫測,言行還須小心些好。”口口聲聲仍把蕭逸全家當做仇人,卻露出膽小憂急之狀,說蕭逸父子個個厲害,近不得身,報仇不是操切之事。好讓伏伺的人隱約聽到,傳將過去,以示枉自懷仇蓄怨,幼女膽小,實在無所作為,以便減去仇人防患之心。蕭逸何等機智,一聽二女既是低語密談,身居仇家,怎會令人隱約聽去?有此一番做作,逆謀更速。自己令二女來家居住,原知不會就此死心,如能事前感化,固是佳事;否則使二女在自己家中發難,也可免去傳揚,為眾所知,難於掩飾周全。聞言知道不會自尋短見,要死自是拿命來拼。立命眾人不必再為窺伺,聽其自然,暗中打起主意相待。除命小兄妹三人同出同入住在自己裏間,告以機宜,隨時暗中預備外,自己還故意給她們留下行刺機會,等其自行投到。

果然瑤仙情切心急,主意一定,便難再耐;加以蕭玉不曾同來,免卻許多顧忌。頭兩夜特意把心思拋開,早睡養神。暗中和絳雪幾次突出查看,並無一人在外窺伺,心中奇怪,蕭逸怎會如此大意?好生不解。第三日留心仇家行動,簡直一點戒備沒有。以為蕭逸妄想以義相感,又中了自己輕敵之計,所以如此。仇人早晚都難近身,成功一節全出僥幸。古來忠孝義烈之士,都是不惜微生,當機立斷。此事只能打盡心主意,成敗聽天,哪有許多顧慮?越想越心壯,決計夜間下手。先不想告知絳雪,繼一想,她比自己還要激烈,自己如死,她也不生。獨自下手,乘夜成功,或者還能逃去;一旦事敗,她就不從死,也為仇敵按村規受那火焚毒刑。轉不如把話說明,如能聽勸,在下手之先翻墻逃去,免多饒一個,再好沒有,否則多一幫手也好。佛事做完,回房便和絳雪說了。誰知主仆二人竟打的是一樣主意。絳雪比她心思還要周密,非但定在日內下手,並還乘著蕭逸隱秘此事心理,日裏在祭壇上裝著回家去取衣物,將畹秋密藏的那把匕首毒刀也暗取回來,用不著再使蕭家堂屋架上的兵器。

此外蕭玉關心二女太過,惟恐蕭逸不能就此罷休,想約二女同逃。知村中前後兩出口常年有人防守封閉,決難逃走。每夜佛事一完,便借月光照路,偷偷往村外危崖一帶,連夜遍尋逃路。恰巧也在昨晚無意中發現當初畹秋和崔文和定情的山窟深處,有一大石竟可移動。試搬開深入一探,居然幾個曲折便到村外壁腰之上。最可喜的是出入口均極低狹,雖要蛇行出入,只要入口一石活動,裏外均可移堵。餘均整石,別人決難發現。洞外下臨絕澗,雖極險峻,但是藤樹雜生,憑自己和二女的身手,足可攀援繞越。自覺有了生機,高興已極。細查看後,忙趕回去寫了一個紙條,幾次想背著兄弟,由幃後拋與瑤仙。偏生瑤仙捺定心志,連正眼也沒看過他一次。當中又有桌圍遮住,雙方定要同時在圍縫中窺探,才能望見。蕭玉故意將桌圍弄開一些,對縫斜坐,目註對方。看了一早晨,也沒見二女影子,又不知對面有無外人,不敢亂投。正急得沒法,後來絳雪取衣回來,聽出蕭玉嘆聲有異,先也不理他。後聽蕭玉連連幹咳,恐人聽出,打算瞪他一眼,不令這樣。往幃縫一看,正值蕭清被蕭逸喚出。蕭玉見絳雪怒目示阻,忙把紙團丟過。絳雪連忙拾起,背人一看,覺是一線生機。想在二次下手以前,苦勸瑤仙隨了蕭玉先逃,由自己一人拼命,事後如能逃走,跟著追去。及聽瑤仙說出心事,知不能阻,便勸她留一線生路,再等兩日,布置好了出路,再同下手。瑤仙想起蕭玉癡情可憐,也就活動。好在所居室中紙筆現成,便寫信令蕭玉先運一些衣物、路資藏在洞內。只是備用,逃日尚早,臨時還有通知,布置停妥,千萬不可再在洞側逗留,以防被人看破。次日乘便拋與,蕭玉自是奉命維謹,照書行事不提。瑤仙此時已非昔日利用蕭玉心理,以為蕭玉已可置身事外。經過絳雪行刺,一來深知人多無用,白饒一命,巴不得不要累及蕭玉。自己只要能事成免難,逃出山去,有此密徑,蕭玉終會尋去。只要不當場顯出同謀,有乃弟蕭清情面,決可免禍,何苦白白害他?所以信上那等寫法。因此一來,陰錯陽差,以致日後三人受了危難,惹出許多事來。

一晃五天。再有二日,功德便完。這日夜間,蕭逸從佛壇回來,格外有興。特意把二女喚進臥室,慰勉了一番,一同飲酒消夜,二女才行告退,此時眾門人只蕭清一人寄居,本是二女住的一間,二女一來,便移在山亭以內,相隔頗遠。蕭清年幼疾惡,對於二女甚是厭惡,見即作色遠避。因此絳雪越發痛心,兇謀更急。二女因連日觀察蕭逸仍和往常一樣,父子四人分住裏外兩間,蕭清又住半山,秋萍早睡,此外更無他人,不須顧忌。一回房去,立即裝束準備。睡在床上,放下帳子,靜等夜深人睡,便可下手。挨到三更光景,絳雪首先下床,走向蕭逸窗下,弄破窗紙,往裏偷看。見蕭逸床前放著一盞油燈,燈花結得很旺,床頭半邊帳子高懸未下。人睡床上,衣服未脫,只搭著一床夾被,手搭床沿,下面壓著一本書,睡得正香。二女適才告退時,蕭逸飲酒頗多,已有醉意。看神氣,分明醉後還想看一會兒書,再起脫衣安歇,上床不久便自入睡。前兩晚曾來偷覷,每次房門俱上閂。這時房門也未關閉,仍還是適才退出時代為虛掩之狀。愈發以為天奪仇人之魄,醉臥疏忽,忘了關閉。側耳細聽,裏屋也是靜悄悄睡熟神氣,此時下手,極為容易,不禁喜得心房怦怦跳動。方要回房去喚瑤仙,瑤仙已經跟來,見了室中情況,也甚心喜。

二女原來商定:三小兄妹俱甚機警,又同在一房臥起,稍有警覺,立即無幸。雖有傷母之恨,但他們一樣懷有殺母之仇,其情可原。再者年幼無知,看在蕭逸不傷害自己和絳雪份上,也不殺他子女,專心刺死蕭逸一人,下手也較易些。又因絳雪人雖忠義,本領太差,那日手持那麽厲害的暗器,已與仇人對面近身,竟會被仇人身未離座,微一舉手擡足,便把暗器踢飛,點倒在地。雖則強弱懸殊,武功稍有根底,何至僨事?行刺之事,本不宜於人多,毒刀又只一把。執意只令絳雪在外望風壯膽,略備接應,自己單身入房下手。當下仍令絳雪伏窗窺伺,手握毒刀,走到房門前,把牙一咬,正待揭簾掩進,忽聽叭的一聲。瑤仙心疑仇人已醒,連忙縮步,退向院中。見絳雪伏伺窗下未動,才略放心。雙方打一手勢,才知敵人夢中轉側,無意中將手壓的書拂落地上,人並未醒。

又待了一會兒,看見仇人實已睡熟,二次鼓勇再進,輕悄悄微啟門簾,由門縫中挨入。一看,蕭逸仰臥榻上,床邊上的手已縮回去搭向胸前。老遠便聞到酒氣透鼻,睡得甚是香甜。知道手上毒刀見血立斃,蕭逸雖然武功絕倫,尋常刀劍刺他不進,幸在醉臥之際,刀又鋒利異常,如向面部口眼等容易見血之處刺去,萬無不中之理。殺心一起,更不尋思,輕輕一躍,便到床前。單臂用力握緊毒刀,照準蕭逸面上猛刺下去。滿擬這一下必定刺中,誰知竟出乎意料,蕭逸平臥身子忽又折轉向外,放在胸前的那只右手也隨著甩起,無巧不巧,手臂正碰在瑤仙的手腕上面。雖是睡夢中無心一甩,力量也大得出奇,瑤仙手腕立被向上蕩起,震得生疼,幾乎連刀都把握不住。心方大驚,眼前倏又一暗,床前那盞油燈,也被這一甩熄滅。跟著便聽裏屋蕭珍在喊爹爹和下床之聲。同時床上作響,蕭逸朦朧中也似有了醒意。瑤仙雖是拼死行刺,畢竟情虛,一擊不中,手反震傷,又酸又麻,燈再一暗,怎不膽寒。再加蕭珍一喊,武功好的人最是警覺,晃眼人醒,再下手,只有送死,決難得手,哪裏還敢逗留,慌不疊往外逃出。仗著路熟心細,暗中逃退,並未弄出聲響。走到門前,正揭門簾想往外走,那柄毒刀忽吃門簾裹住。心忙意亂,手又酸麻無力,竟然脫手。又驚又急,還想回手摸索,忽聽裏屋三小兄妹相繼驚醒,齊喊:“爹爹,外屋什麽響動?”邊喊邊往外走。蕭逸在床上也似有了應聲。不由心膽皆裂,不敢再事摸索,急匆匆逃到院中。

絳雪見瑤仙刀已刺下,床上仇人微一轉側,燈光便熄。三小兄妹驚醒喚父,蕭逸又無應聲,還當得手。心方慶幸,也沒往下細聽,便即趕前迎接,準備同逃。及見瑤仙一出門,便手招自己,往原臥室中退去,神色甚是張皇,又料事敗。心方一驚,忽聽蕭逸在房喝道:“珍兒,外屋沒有什麽。適才酒醉睡熟,門也忘關。我把燈點好,關上房門,也要脫衣安睡了。天已夜深,各自回床去睡吧。”二女先頗驚惶,聞聲細聽,又似蕭逸剛醒,醉夢之中並未發現有人行刺。一會兒便見窗上有了燈光,又聽關門之聲。只那柄刀沒聽墜落,以為仍掛在門簾上面,當晚不取,明日便是禍事;再者利器難得,失去此物,更難下手。當時不敢往取,在暗中挨了一會兒,想起傷心,二女又相抱飲泣,吞聲痛哭一陣。後聽無甚動靜,仍由瑤仙掩至房前,輕輕向簾上一一摸遍,哪有刀的影子。料已吃門簾裹住,跌落房裏。愁急無奈,又去隔窗偷視,燈已熄滅,月影西斜,房中黑洞洞地全看不見。情知明日萬一發現,難討公道。有心逃走,以後決無重來覆仇之望。得豁出兩條性命,挨到明日再說。蕭逸如系當晚將刀藏過,不為洩露,決意矜全,日後仍可再盡人事;否則索性痛罵一場,以死報母,做了鬼再來尋他報仇。

於是重又回房,同臥床上,急一陣,傷心一陣,不覺天光大亮。吉兇莫測,方在驚憂,秋萍忽來喚用早點道:“村主已起,說天不早,命速吃完,好同往佛壇上香開經。”二女見蕭逸命人把話點在頭裏,明示無他。才知真個曲予優容,不與計較。弄巧連昨晚行刺,都被警覺窺破,特意使自己知難而退,息去妄想。為防冒失,屢犯不已,致被村人發現罪狀,難於保全,僅將兇器暗中收去。越想越對,否則事情哪有這等巧法?自己縱然手被震麻,怎麽無力也不會被門簾將刀裹住,始終又沒聽見毒刀落地之聲,定是蕭逸有心作為無疑。照此情形,母仇萬報不成。悲痛急愧,心亂如麻。秋萍走後,彼此面面相覷了一陣。瑤仙忽發奇想,決計再圖一個未必之功。催著絳雪匆匆洗漱,趕往堂前。見蕭逸仍和無事人一般,越知所料不差。忙回手拉了絳雪,納頭便拜,不發一言。拜罷起立,便進去用茶點。蕭逸原是預有安排,見二女拜倒,只當心中感悔。尤其看出二女行徑,不傷自己子女,可見尚有天良,不似其母。照自己這等應付,就是二女仇恨未消,也必知難息念。心還喜慰,不便明言。一面笑容喚起,借口二女是謝為母超度,略微慰勉幾句。一同吃完,便去壇上誦經答禮。哪知瑤仙因想起歐陽霜遇救成仙之事,心想:“憑自己三人,萬近不了仇人的身,徒死何益?歐陽霜尚且成仙,只要心堅,不怕磨折,憑自己這番孝思至誠,難道還求不到仙人憐憫?難得現有逃路,何不同了絳雪逃出山去?只要尋訪到一位仙師或是異人,拜在他的門下,學成仙法本領,回山再覆母仇,豈非舉手之勞?”

當夜回來,便和絳雪密商。絳雪也覺仇人睡夢中尚如此警覺,不能近身,毒刀又失,報仇之事簡直難於登天。常年在此鬼混,也是傷心。求仙訪師雖是渺茫,以歐陽霜前例來看,也許能有遇合。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未始便沒指望。仇既無法再報,只好如此,立即讚可。便問瑤仙,可要通知蕭玉一同逃走?瑤仙不覺為難起來。因出家人最忌情欲,同行,惟恐因他誤事;不同行,又覺蕭玉天生情種,丟他一人在此,見自己一走,必定相思而死。就不帶了同行,好歹也給留點指望。於是便背人寫下一封長信,大意說自己母仇難報,決計逃出去尋訪仙師異人,可為他年歸來覆仇之計。如能相待,固是佳事;否則男子尋師較易,也可出山另訪高人拜師,學成本領,以圖聚首。總之,自己已許死母,此仇不報,此生決無與蕭玉同棲之望。見愛深情,銘於肺腑,務望保重。事如不濟,惟有期諸來生。不過出山須俟己行十日以後,不到覆仇有望,誓不再見。如尋了去,休說難於追蹤,即被尋到,也是徒傷情感,轉昧初衷,連以後都不與他再見等語。寫得甚是沈痛悲壯。連改數次,才行寫好。卻不先交,知道自己走後,蕭玉必往密徑追索,將信放在洞內,定能見到。等法事做完,待了三日,恰值陰雨,蕭璇又受了點感冒,二女便乘隙冒雨逃出蕭家。又由蕭玉所辟密徑,取了預藏衣物包裹,連夜逃出村去。

蕭逸料定二女已無異舉。眾門人雖各懷有戒心,因師父本領機謀,二女兇謀萬無效果;就是幾個恐怕千慮一失的,也只防二女日後還要再舉,誰也沒料到會逃走出去。二女行時,房中又布置得妙,竟被容容易易逃走。直到次日清晨才行發覺,人已無蹤,再為搜索,哪有影子。只蕭玉一人知道去路,巴不得二女能逃,他何肯說出來。惟恐被人看破,頭幾天連山洞密徑一帶,也沒敢去。蕭逸為尋二女,還特意開山出去,率領門人村眾四出追尋。第二日歐陽霜奉命回村有事,就便探望子女,聽蕭珍兄妹說起此事。三兇慘死,前恨已消,反覺二女志行可憐,也代尋找了一回,均未尋到。蕭清本擬將蕭玉喚來盤問,不料歐陽霜這次回來,為植七禽毒果,在村中住了數日。蕭逸每日心懸愛妻,渴欲一敘衷曲,心無他顧。蕭玉先頗拿穩,吃歐陽霜回來一耽擱,當她仙人,恐被識破,愈發不敢妄動。好容易盼到她走,夜往密徑,移石入洞一看,只尋到瑤仙一封手書。再往前進,洞已倒塌,急切間無法走出,知二女必已去遠。先見歐陽霜都尋她們不回,已是驚疑。這一看信,並未約地相待,越發絕望。每日哭笑無常,眠食均廢,直似瘋了一般。蕭逸見二女初逃,蕭玉雖也面現憂急,還似有心做作,突然變態,必有原因,便命人暗中查探。蕭玉把瑤仙那封信珍如性命,放在身旁,時常背人取視,哭訴相思。日子一久,竟吃蕭清看破,告知蕭逸。蕭逸只當他受二女愚弄,棄他而去,又不知所逃路徑方向,所以悲急,也就沒去管他。不料蕭玉積想成癡,遷怒懷恨,意欲代替瑤仙行那犯上逆謀。二女智勇深沈尚且不行,何況是他,連下兩次手:一次事前吃乃弟蕭清看破,中途戒阻;一次被蕭逸親手捉住,本要按家法處治,蕭清再四哭求,蕭逸才嚴加告誡,命蕭珍行刑,打了頓竹板。蕭玉知難再在村中立足,暗備了些兵刃用具,衣服幹糧。仍由二女所逃故道,先把石頭移開,藏在裏面,一點一點向前開進,中間洞石崩墜不多,蕭玉以決心毅力從事,兩日一夜,竟被開通。因地太僻,外觀無路,裏面整日移石開路,通沒一人發覺。蕭逸本不喜他,只看蕭清情面,不肯重處。逃走以後,村人一找不見,也就拉倒。

一晃兩年,三人均未回來報覆,也未發生變故。倒是歐陽霜因師父鄭顛仙借來岷山白犀潭韓仙子制伏的一只金蛛,自己還養了一只較小的金蛛,準備取那元江水眼中的前古金仙廣成子所遺留的金門至寶金船寶庫,須要預儲到時金蛛吃了增長精力的七禽毒果。遍查地勢,只有臥雲村外峽谷之中的土地,下蘊奇毒,種植最宜。以前早已布種,現時樹漸長成,還須加意培植,特命歐陽霜時常回村查看,此數年中,差不多每月必回。三小兄妹隨習內功,大為精進,母子相聚自是歡欣。只苦了一個蕭逸,日夕苦想和愛妻相見,哪怕不能言歸於好,再作雙棲,便是握手相聚,不再如尹邢之避面,也稱心意。偏生歐陽霜志切清修,誓祛塵念,一任蕭逸用盡方法,子女再四哀求,始終不允丈夫見面。偶然回家小住,總是預令子女轉告蕭逸移居山亭,不令入室。蕭逸見她居然肯在家中暫住,越以為日後尚有重圓之望。始而惟恐招惱,不敢違逆,僅在窗外窺視過兩次。還吃歐陽霜令子女警告,再如這樣,便不再回,索性連隔窗相望都不能了。後來蕭逸實是思念不過,忽然想到歐陽霜每次歸來,俱往村外峽谷培植毒果,往往營營終日。此事奉有師命,平日還令自己派了幾班門人,持著她所給的靈符前往輪值,看得甚是重要。果林對面,有不少崖洞可以藏身,她又每月來有定時,何不在她未到以前,藏身洞中窺視?縱不能對面一吐衷腸,她奉師命而來,決不致因己在側,便即舍之而去。常日相望,一則可以略慰相思,二則能有見面之機,也可伺機感動,比起永不相見終是強些。於是照計行事。

那片果林便是本書前文所述陸地金龍魏青誤食毒果中毒之地。歐陽霜為植毒果,便於澆培照看,又開了一條小溪谷徑。樹共三百株,一邊緊靠峽谷,前有大片竹林,山形甚是險僻。歐陽霜對於丈夫深情,未始無動於中。只恐塵緣糾纏,誤了仙業,故意決絕。始而裝未看見,繼見丈夫為多看自己幾眼,竟是終日伏身崖洞中守伺,不等己走,決不離開。那毒果又最難培植,須費不少人力,始能應那到時之用。往往由早起經營,深夜始歸,時常眠食均廢。蕭逸又防自己看破,不許門人挨近。本是恩愛夫妻,未免觸動前情,心又活動許多。蕭逸更是聰明,早就看出愛妻明知自己偷覷,故作未見,越料有望。當年冬天,又想下一條苦肉計:裝作想望已絕,成了心疾,每日書空咄咄,飲食銳減;再故意受些風寒感冒。連真帶做作,就此臥床不起。蕭逸因知子女天性極厚,無庸指教,自會照計而行,一任焦急,並未明說。果然歐陽霜一到,小兄妹三人便迎頭跪下,哭訴哀求起來。說父親因母親歸已兩年,終無回心之望,苦思成疾,狀類瘋狂,已有多日,又不吃藥。昨日人稍清醒,說母親今日回來,恐在房中見怪,意欲移居山亭,又要去往果林崖洞中守伺。是兒女們再三苦勸,並假傳母命,允其不久相見。也未深信,只狂笑一陣,勉強勸住,不再遷居。如今在房呆臥,務望母親看在兒女幼小份上,與爹爹和好吧。歐陽霜由窗縫中往裏一看,丈夫果是面容蒼白,人瘦好些,目光發呆,醒臥床上,若有心疾之狀,不由不信。便取一丸藥,叫蕭珍拿去給蕭逸服了;再對他說,毒果行將成長,開花以後,來得更勤。為看兒女面上,可以相見,但是每三月中,只許相聚兩次。屆時由早上相見,全家團聚,至夜夫妻各自歸臥。蕭逸原知自己的病即使不重,愛妻也不會坐視。聽兒子傳完了話,立即服藥,欣然坐起。當時便請愛妻進屋,握手悲泣,歷述衷腸。力說自己知她將證仙業,決不以兒女之私累她修道,不過相愛太深,相思太苦,務望寬容既往,稍念前情,許其經常相聚,稍有瀆犯,任憑處治。

歐陽霜見面以後,看出他二目神光未散,分明有心做作,一時不察,竟為所愚。本心雖然感動,因丈夫機智百端,惟恐日久牽纏,又中他的道兒,執意只允三月兩見,不得再多。可是每次相見,除卻不能涉及燕婉之私,別的仍和以前夫妻相處時一樣。便三小兄妹離開,也不禁止。蕭逸倒也知趣,並無他念,至多情不自禁,偶然溫存撫愛。歐陽霜縱不十分嚴拒,也是適可而止。只不過會短離長,聚首苦短,是一憾事。後來又和歐陽霜說:“聚時太少,你只不許我室中共對,外面相見並未禁止,譬如你我在村外無心路遇,難道你也怪我不守規約?你每來,還率子女門人前往果林,何妨許我前往?既得夫妻相見,還可隨時幫你小忙。如嫌厭煩,至多當我路人,不加理會。容我在旁守著你,多看些時,總可以吧?”歐陽霜見他癡得這樣,越生戒心,也不忍過於使他難堪,只得允了。

轉過年,又聚了兩次,彼此甚是相安。末次夫妻相聚,歐陽霜忽說毒果已結,行將備用,自己回庵有事,須三日後才來。因蕭逸苦求,還將應相晤聚之期提前,又聚了三日。蕭逸忽然想起昔年被妖鳥抓去長子蕭璋,次女蕭玢,問:“是何妖物傷害幼童?你是劍仙,怎不將它除去?”歐陽霜說:“前已問過師父,那鳥名叫狺雕,乃南疆深山所產兇禽。大的有人般高,兩翼舒開,各寬丈許,獨角禿頂,爪似鋼鉤,慣與山中毒蛇猛獸相鬥。作巢於山巔危崖之上,猛惡非常。但有一樣短處:兩眼看遠不看近。越飛得高遠,越看得真切。全仗飛行迅速,老遠便算準人畜逃路,所以發無不中。小的野獸,如猴、兔之類,反時常得脫毒爪。生性兇殘,最喜抓嬰兒吃。胸前有白毛處最易射透。這東西仇心重。除它時,只須先引逗它飛來追,如若昂頭低翼來往下撲,倒不可前逃,須要反身倒退,急用手中有毒矛箭往上擲射。中在有白毛的要害之處,固然立斃;只要能透肉,也可致命。無須飛劍,只要武功稍好,手準心靈,應變不慌,不為它兩翼風力所懾,便可除它,遇時如逃,自是遭殃。側避也易為兩翼所傷。知道禁忌,便可無害。本山危崖甚多,巢穴必定在彼。去年回家,曾便道尋找,以報愛子之仇,兼為人畜除害,曾殺過兩只,只不知抓去大兒、二女的是否此鳥。巢穴卻未尋到,打算異日有暇,再往一搜,目前還顧不得去呢。”

蕭珍在旁說:“那年大哥二姊遇害時,原在一起玩耍。先聽天空噓噓亂響,狂風大作。那怪鳥已從上空飛過,大哥正在放花炮,將它驚動,才飛回來,一爪一個,將大哥二姊抱起便飛。等人追出,已經飛遠。兒子正站在樹下,見此鳥狗面禿頭,眼睛通紅,身子好似比人還長,兩翼更是寬大。飛起來,人差點被風卷起,沙飛石走,半晌方息。通身俱是虎皮色,頭上是凸出一塊,尾巴好似被人斬了半截,露出鮮紅鳥股。娘殺的跟這一樣麽?”歐陽霜驚嘆道:“照此說來,殺我兒女的,竟是那只禿尾老雕。本來已經到手,又被逃去,早晚要遇上,決不容它活命了。”蕭逸父子四人齊問經過。歐陽霜道:“我殺雕時,恰遇慕容二師姊路過,送我到家。此雕正在崖外後山,與一白額猛虎惡鬥。本心想用飛劍一並斬了,吃慕容師姊攔阻,說二惡相鬥,正好兩傷,都是害人之物,你助虎殺雕則甚?我便說起失子之事,微一遲疑,那雕甚是機警,不似先殺二雕膽大,見了劍光,竟然嚇退,飛行甚速。忙於到家,又有話和慕容姊姊說,並未追去,竟被逃走。這才想起去年原聽珍兒說過,怪鳥尾是斷了半截。因這類惡鳥多是短尾,此雕定被甚人斷過後股,所以光紅無毛。早知我兒是它所害,飛劍神速,多快也能追上。今已錯過,看這行徑,事隔多年仍然發現,巢穴必在後山無疑,早晚必能除它。此後回山,路上留心,也許能遇到呢。”蕭逸父子俱都忿忿不置,說過丟開。

歐陽霜第二日便要回轉大熊嶺苦竹庵,行時忽見蕭逸面藏晦色,心中大驚。匆匆占算,不特蕭逸,全村都將有危難到臨。雖然先兇後吉,終於無害,自己學道年淺,不能深悉未來。偏巧回山又有要事,不能分身,好生憂疑。只得暫留布置,尋一山洞,命三小兄妹藏居其內,每日讀書用功,非自己來,不許走出。外用仙法封鎖,只對蕭逸、蕭清叔侄二人傳了開法,可以隨時入視,餘人均不能走近一步。並傳蕭逸靈符兩道,遇警如法取用,便可抵禦脫險。並囑三月以內,不可出村往果林中去。一面把防守果林眾門人齊喚了來,面上反倒均無晦色。好在每天均有顛仙所賜備用的靈符,村中埋伏禁制,諸般設施開閉也俱傳授精熟,料無他虞,只蕭逸一人可慮。回山稟問師父,真有急難,自己不能分身,也必有處置。恐丈夫憂急,又安慰了幾句,方始飛去。

蕭逸先頗謹慎。三小兄妹更是信母若神,呆在洞中一步不出。這時頑叟蕭澤長已在瑤仙逃後第二年無疾而終,死時也曾遺囑蕭逸,這兩年乃全村安危關頭,瑤仙等便是未來隱患等語。那洞原是頑叟生前養靜之所,冬暖夏涼,設備精雅。死後圖書遺物一點未動,供著亡人神位。蕭逸叔侄每日前往探看,直過了兩月,並無事故發生,日久漸漸松懈。

這日清早,蕭清因昨晚三小兄妹留他同住未歸。蕭逸亟盼愛妻歸來,心中煩悶。門人何謂、吳誠、郝潛夫等見春夏之交,風物優美,便勸師父往村後危崖一帶,觀賞那新辟的幾畝花田。師徒數人,還有幾個侄兒孫輩,同沿湖邊走去。剛到後山,便見一只獨角禿雕,由路側草地上抓起兩只小羔羊,越過後村危崖,往後山飛去。定睛一看,那雕後股鮮紅無毛,正與蕭珍所說一般無二。無奈眾人都是手無寸鐵,只吳誠曾學金錢鏢,身旁帶有一串大錢。那雕飛又極快,等眾人呼喊,吳誠取錢追去,已經飛沒了影。蕭逸想起前仇,忿恨已極。管理牲畜的村人也趕了來。喚前一問,才知最近三五日,已經失去了六只牛犢、小羊。後村一帶,俱是大片草原,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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