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十九回 難遣春愁 班荊聯冶伴 先知魔孽 袒臂試玄針 (8)

關燈
,拿點破衣粗鹽、日用不值錢的東西和他換。有時他母子也留些自用。他母終究受苦不過,得病將死,急得他到處求人。他又沒錢,打聽是醫生,就強背回去醫治,始終也未治好。死時說:“你爺是熊……”一句話未完,便即咽了氣。因死前說過那村也沒有好人,娘死了,可將娘葬在遠處,也休和他們住在一處等語,自己用斧子砍了幾根大木,削成尺許厚的木板,照往時所見棺材的樣,做了一口大材。盛殮好了屍首,將鐵鐧及一切應用的東西綁在材上,也不找人相助,兩手托著材底,便往山裏跑。由嶺東直到嶺西,走了兩天,好容易才尋著一個野獸窟穴,將野獸一齊打死,就穴將材埋葬。每日三餐,邊吃邊哭,邊喊著娘。因為先時披著獸皮打獵嚇傷過人,守著死母的誡,一到沒有吃的,出山強討,總是穿著那件舊衣,不圍獸皮。他也能吃,也能餓,知人嫌他,不到萬般無奈,從不出山。近兩月天蠶嶺野獸稀少,所以才時時出山強討,不想遇見雲從。吃完之後,見雲從仍和先時一樣,只和他溫言問答,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雲從問完他話,那兩個佃戶也和地方敘了闊別進來,鄉下人老實,也沒管閑事。一行四人,同著起身,到了大板橋,又給商風子買了衣服。因為適才耽誤,天已不早,須得明早上路。那兩個佃戶又說家中有事,要告辭回去。雲從給每人二兩銀子,打發走了。不時覺著身上不舒服。商風子也說要走,雲從問他為何,他說要回去看娘。雲從才把人死不能覆生,人生須要做一番事業,你縱守廬墓一生,濟得甚事,種種道理,婉言告訴。商風子恍然大悟,只是執意還要回去跟娘說聲,請雲從先走,只要說了去路,自會追上。雲從不便再攔他孝思,又恐他憨憨呆呆,明日追迷了路。心想:“反正今日不能起身,即或回不來,明早打他那裏動身,再雇車馬,也不妨事。自己又不是沒有在山中宿過,何不隨他同去看看?”當下便問路的遠近。風子道:“並沒多遠,我一天走過十來個來回,還有耽擱呢。”雲從便說要和他同去。風子聞言大喜。雲從存心和他結交,命他不要滿口好人,要以兄弟相稱。當下算完店賬,由風子買了些吃食,拿了雲從包裹,一同前走。走到無人之處,雲從想試試他腳程,吩咐快走。風子道:“哥哥你趕得上麽?”雲從說是無妨。風子笑了笑,如飛往前跑去。雲從到底練習輕身法不久,又在病後,哪當他生具異稟,穿山如飛,勉強走了一二十裏路,休說追上,還覺有些支持不住。風子也跑了回來道:“我說哥哥追不上呢!”雲從稱讚了他兩句,一同將腳步放慢。

又走了二十多裏,雲從見山勢越發險惡,夕陽照在山背後,天暗暗的,十分難看,便問還有多遠。風子道:“再轉一個山環就到了。”二人邊走邊說,快要到達。行過一個谷口,風子因洞中黑暗,想搶在前面,去把火點起來。剛前走沒多遠,忽聽雲從在後喊道:“你看這是什麽?”風子聞聲,回頭見赤暗暗一條彩霧,正往谷裏似飛雲一般卷退回去。雲從晃了兩晃,直喊頭暈,等到風子近前,業已暈倒。風子連問:“哥哥是怎麽了?”雲從只用手指著心口同前邊,不能出聲。風子大驚,便把雲從捧起,跑回山洞,放在鋪上。第二天還能言語,說是昨天走過谷口,看見谷裏飛也似的卷出一條彩霧,還未近前,便聞見一股子奇腥,暈倒在地,如今四肢綿軟,心頭作惡等語。說到這裏,便不省人事。由此雲從鎮日昏迷,風子又不知延醫,直到遇見笑和尚、尉遲火,才行救轉。

笑和尚一聽雲從是醉道人新收弟子,便將自己來歷說了。雲從聞言,越發心喜,忙即改了師兄稱謂。又說起家中隱患及自己出來日久之事,不覺泣下。笑和尚道:“師弟休要傷心,既遇我和尉遲師弟,便不妨事。你病後還得將養數日,由我傳你運氣化行之法,才能完全覆原。醉師叔終日在外雲游,你行路遲緩,去了還不一定便能相遇。他既知你家中有這種隱患,漫說是自己得意門人,就是外人,異派餘孽如此猖狂,也絕不袖手。他原見你資質雖好,卻出身膏粱富厚之家,恐你入門不慣辛苦,特地示意,命你親去受些磨折,試試你心地專誠與否。現在已然連遭大難奇險,終未變卻初志,即此一樁,已蒙鑒許,恐怕不俟你趕到成都,你家之事已了。為萬全計,我二人俱能禦劍飛行,往返成都也不過一日。可由一人先去,如見醉師叔未去你家,可代你呈明中途迷路遭險,養病荒山之事,必蒙憐憫垂援。你這事看似重大,其實倒無關緊要。反是適才見那谷口妖氣籠罩,你又在那附近中過毒,裏面必有成形的妖魔之類潛伏,看神氣離成氣候已是不遠。我二人奉命出外積修外功,難得遇見這種無形大害,萬不能不管,正好趁它將發未發之際除去,以免後患。不然它一出世,左近數百裏內生靈無噍類了。”雲從自然是惟笑和尚之馬首是瞻,不住伏枕叩謝。

當時議定,由尉遲火去成都,就便尋同門師兄,要些銀子路上使用,由笑和尚看護雲從。吃粥之後,互談了些往事。商風子先見尉遲火一道光華,破空飛行,又聽笑和尚說了許多異跡,忽然福至心靈,懇求笑和尚教他本領。笑和尚道:“我哪配收徒弟,你如有心,且待事完之後,以你這種天性資質,不患無人收錄。且待明日尉遲師弟回來,除妖之後再說。”

當晚三更時分,笑和尚跑到洞外先觀看那妖物的動靜。商風子也要跟了前去。笑和尚又給雲從服了一粒丹藥,吩咐睡下,才同風子出洞。到了高處,商風子見谷裏黑沈沈沒有什麽跡象,便對笑和尚道:“笑師兄隔這麽遠,哪裏看得見,何不往前看去?”笑和尚道:“你是肉眼,哪裏看得透。待到天色將明,便有把戲你看。這妖物我也斷不透它的來歷,我在這裏都聞見腥味,定然其毒無比,漫說近前,無論什麽飛禽走獸,離它二三丈以內,休想活命。怪不得白日裏,我笑不出野獸來。我本可遙祭飛劍將它除去,只是還想趁它未成氣候以前,看清是個什麽東西,長長見識。你且噤聲,少時自見分曉。如有舉動,你千萬不可上前,一切俱要聽我吩咐。”說罷,便尋了一塊石頭坐下。

又待了一會兒,不覺鬥轉參橫,天將見曙。風子見仍無動靜,正想開口,笑和尚連忙用手點了他一下,風子便覺周身麻木,不能出聲。正在驚異,忽然聽遠遠傳來一種尖銳的怪聲,好似雲從在那裏喚他一般。再看笑和尚,蹤跡不見。心疑雲從出了什麽變故,想奔回洞中看視,怎奈手腳都不得轉動,空自著急。忽見谷內冒起拳頭大小兩串綠火,像正月裏耍流星似的,朝空交舞了一陣,倏地火龍歸洞似的依次收了回去。覺著有人摸了自己一下,不禁失口說了一聲:“這是什麽玩意?”同時手腳也能動轉。惦記雲從,正想奔回洞去,猛覺有人將自己拉住,回頭一看,正是笑和尚。

第一○六回 霧湧煙圍 共看千年邪火 香霏玉屑 喜得萬載空青

商風子剛想問笑和尚,使什麽法兒將自己制得不能動轉?笑和尚道:“真險真險!我稍疏虞一步,差點誤了你和周師弟的性命。現在天色已明,我們回洞再說吧。”風子滿腹茫然,待要問時,笑和尚已邁步前行。回到洞中一看,雲從睡夢方酣,還未醒來。便問笑和尚道:“適才你往哪裏去了?我聽見我哥哥喊我,可有什麽事?”笑和尚道:“那是妖怪的叫聲,哪裏是你哥哥喊你。日裏我見那谷中妖氣彌漫,與尋常妖氣不同,便疑心可有特別兇毒怪物潛伏。我自幼從師,常聽師父說,在深山大澤之中行走,如聞異聲呼喚名字,千萬不可答應,否則氣機相感,必被它循聲追上,遭了毒手。又教給我許多鑒別妖物之法,因此知道厲害不過。我隨恩師到處斬妖除害,像谷裏那般狠毒的東西,連恩師也只知道來歷,沒有見過。這東西乃千百年老蠍與一種形體極大的火蜘蛛交合而生,名文蛛,卵子共有四百九十一顆。一落地,便鉆入土中。每聞一次雷聲,便入土一寸。約經三百六十五年,蟄伏之地還要窮幽極暗,天地淫毒濕熱之氣所聚,才能成形,身長一寸二分。先在地底互殘同類,每逢吃一個同類,也長一寸。並不限定身上何處,吃腳長腳,吃頭長頭。直到吃剩最後一個,氣候已成。再聽一回雷聲,往上升起一尺,直到出世為止,那時已能大能小。這東西雖是蛛蠍合種,形狀卻大同小異。體如蟾蜍,腹下滿生短足,並無尾巴。前後各有兩條長鉗,每條長鉗上,各排列著許多尺許長的倒鉤刺,上面發出綠光。尖嘴尖頭,眼射紅光,口中能噴火和五色彩霧。成了氣候以後,口中所噴彩霧,逐漸凝結,到處亂吐,散在地面,無論什麽人物鳥獸,沾上便死。它只要將霧網一收,便吸進肚內。尤其是沒有尾竅,有進無出,吃一回人,便長大一些。腹內藏有一粒火靈珠,更是厲害。日久年深,等被它煉成以後,仙佛都難制服。還會因聲呼人。起初離它五六裏之內,聽見它的叫聲,無論誰人聽了,都好似自己親人在喊自己名字,只一答應,便氣感交應,中毒不救,由它尋來,自在吞吃。以後它的叫聲越叫越遠,直到它煉形飛去為止,所到之處,人物都死絕了。因它形體平伸開來宛似篆寫文字,所以名叫文蛛。秉天地窮惡極戾之氣而生,任什麽怪物,也沒它狠毒。先前我用定力慧眼遠看,見暗霧中有兩條長臂帶著一串綠星,隱約閃動,便疑心是這怪物。及至聽見叫聲,又稍看清了上半截形象,與當年恩師所說一般無二,更知是它。此時見你站在旁邊,恐你一答應,雖然它全體尚未出土,不致追來吃你,一則初見這種怪物,不敢拿準,二則氣機相感,中的毒也非同小可。事在緊急,又恐周師弟醒轉,聞聲答應,連忙將你點了啞穴,才回來用法術封了這洞。再趕去時,它已隱入土中。這東西要等全身現出,才可下手,一入土中,便無法除它。從今日起,如無我話,千萬不可離開此洞。周師弟新愈,你二人尚無吃的,待天大明之後,我飛身入城,與你二人化點飯食度過一頓。尉遲師弟回來,帶有銀錢,你二人便不愁用度了。”

說罷,略待片時,雲從醒轉。笑和尚恐風子無知莽撞,又再三囑咐雲從。將雲從霜鐔劍要來,暗懸洞口之內,又用法術封了洞口。然後取了飯缽,別了二人,笑嘻嘻將大腦袋一晃,轉眼間不知去向。約有個把時辰,端了一缽熟飯,還買了許多葷菜、鍋盔回來。風子一見大喜,上前便接過去,首先端與雲從食用。笑和尚笑道:“我因見你能吃酒肉,服侍周師弟這幾日,必定饞得可以,適才還為你破了戒,平白拿人家十兩銀子,又拿銀子去偷換了許多葷菜與你。恩師知道,說不定還怪我呢。”說罷,又從身上取出幾兩散碎銀子,交與風子。雲從好生過意不去,忙問究竟。笑和尚道:“我每日代尉遲師弟向人化齋,從未遇見這等刻薄人家,不給我飯是他本分,硬說我是他逃走的雇用小廝,要叫人捆我。是我氣他不過,隱身形打了他兩個嘴巴,順手掏了他十兩銀子。和尚不便買葷,我又隱形到了鋪中,取了葷菜。我見那施主甚是本分,留了一半銀子與他。自從出家,做賊還是第一次呢。”風子聽笑和尚戲耍那刻薄人家,不由哈哈大笑。笑和尚本能辟谷,齋飯有時還吃,卻不動葷。雲從病後腹饑,風子更是連餓數日,狼吞虎咽,各吃了一個大飽。飯後雲從精神大振,覺著腹痛作響,由笑和尚扶著,出外行動了一次,才向笑和尚重新跪謝。笑和尚無法,還禮起來,便在洞外閑眺,也無甚動靜。

下午過去,谷中赤氛又起。尉遲火也從成都趕回,得知醉道人自打發了張三姑娘,不多幾日,留話給松、鶴二童,說有要事往衡山一行,歸途還往雲從家去代他除害。又代他起了一卦,本人兇險甚多,且喜吉人天相。如有人來,可著原人護送雲從回家,待他妻子生產,安排好了家務,不必再往成都,徑往峨眉飛雷洞李師叔處相見等語。雲從聞言,自是大放寬心。尉遲火又問笑和尚,可知這裏妖物來歷。笑和尚道:“看你神氣,必然遇見前輩師伯叔指教,何妨先說給我聽聽?”尉遲火道:“我倒未遇見別位尊長,只因周師弟等要用錢,知道辟邪村玉清師太存有不少施主善資,前去討些。說起我和你在此,玉清師太便問可曾發現什麽妖氣,我對她說了。她說她昔日打此經過,知道這天蠶嶺潛伏著一個極厲害的妖物,名叫文蛛,只因時刻未到,無法下手。非等今年五月端午,大雷雨後,不能出世。現時各位師尊為準備三次峨眉鬥劍,均有要務在身,她又在端午前後要連往青螺魔宮兩次,去救她當年一個同門生死患難之友,不能建此大功。如有人將它除去,不下立十萬外功,還得妖物的腹內一顆乾天火靈珠,助將來成道之用。囑咐你我須要小心從事,莫放妖物跑了。據她算計,妖物還不應該遭劫,如今只兩條前鉗出土,不到端午,白費辛勞。最好叫你我先行送周師弟回去。不要打草驚蛇,等端午前一日趕到,便可下手。你看的又是怎樣?”笑和尚道:“與玉清大師所說一些不差。她既如此說法,幸喜不曾冒昧下手。為今之計,只好先送周師弟回去再說。只是那妖物雖然還不能現身害人,但毒氣太重,又能發聲叫人,生物挨近一些,便難活命。倘如我們走後,有人誤來此地,我等知而不備,豈不有罪?”

尉遲火道:“據我看,這山勢崎嶇危險,二三十裏方圓,連樵徑都沒有,常人絕難到此。有幾個似這位呆兄弟,到這種好地方來往?這層倒也過慮。”風子也說,終年並無人跡,只有野獸來往。如今才想起,自從谷裏每日下午有了紅霧,連野獸都逐漸稀少絕跡。隨大家去極好,但是他娘還葬在這裏,恐屍首被妖物所害,要笑和尚想個法兒。笑和尚說:“已死的人,相隔又遠,絕無妨礙。不過就此一走,終難放心,恐怕有人誤蹈險地。”當下先飛身上空,相好地勢。然後下來,在二三十裏周圍要口山石上面,口誦真言,畫了許多靈符。若有人到此,自會被許多法術妙用化成的怪獸大蟒嚇退。笑和尚先沒想到最厲害的妖物文蛛,自己又不願往世俗人家跑。原打算叫雲從在這裏養病,傳他運氣化行之法,日夕打坐,就便自己除妖。今見妖物毒氣如此重法,又有玉清大師傳語,不敢怠慢,只好先送雲從回家之後再來。

布置完竣,便要動身。風子又去他母親葬處,將身伏在土堆上,不住數說。三人見他雖未出聲大哭,淚落不止,知是傷心到了極處,用好些譬解,才行勸住。將雲從交給尉遲火,笑和尚帶了風子,吩咐緊閉二目,喊一聲:“起!”破空便飛,覺著風子並不骨重,越發愛他資質。

劍光迅速,飛到貴陽雲從家中,天不過二更向盡。這時敵人方面因為接著一個受了重傷的同黨送信,說是由川入貴途中,在野外遇見張老四和一個峨眉門下小輩,名叫孫南的,打聽醉道人蹤跡,露出一些口風,雖未聽得詳細,已知與周家之事有關。那人又打聽到醉道人要往衡山一行,趁張老四與孫南分手走單時節,將他用暗器打倒。自己往回走時,不知怎的,竟會被那小輩孫南追上。正在危急受傷之際,幸遇一人相救,才得活命,一路將養到來,請大家留心在意。敵人一聽這信,才知蹤跡果被張氏父女看破,喜得張老四已中毒藥暗器身死,還不妨事。只恐夜長夢多,便提前由雲從父子先下手。及至一打聽,雲從業已走了數日,猜知必是張老四不回,親往成都、峨眉兩處求救。當天即派同黨分兩路去追,追上便行殺死。這裏也同時發動,數日之內,連用重手法,暗中點傷了好幾個周氏老兄弟。張三姑因自家勢孤,玉珍又有身孕,如要解救,反啟敵人註意,禍發更速,惟有權且隱忍,等醉道人來了施治。事已至此,雲從的父母又因子遠出,思念太切,還不如說明的好,便命玉珍便中婉言略說真相。雲從的父母因家中新出變故愁煩,一聽媳婦張玉珍說了經過,心中大驚。想起雲從一去多日,尚未出貴州境內,托便人捎過兩封書信,以後連親家張老四都渺無音信。雖然媳婦和張三姑俱說無礙,到底不放心。而雲從夫妻又是恐嚇著老人,一番孝心,不得不從權行事,勢難怪他們。仇敵如此狠毒,事若經官鬧明了,反而愈加猖獗,全家俱有性命之憂。張三姑和媳婦只能保住自己全家,不能兼顧別人,眼前同胞骨肉,命在旦夕,心急如焚。他卻不知敵人勢大,正因為雲從不在家中,恐怕打草驚蛇,想等人將雲從追上殺死,再行下手,否則頭一個就是他全家遭殃。張三姑和玉珍豈有不知之理,不過恐二老憂驚過甚,不得不拿話壯膽罷了。

誰知天不絕人。在大、三、四、五、六房相繼出事,無故病倒,除了雲從父母知道禍變,他人俱還悶在鼓裏之際,有一晚雲從父母在中堂以內,正和張三姑、玉珍愁顏相對,忽然一陣微風穿簾而入。張三姑疑是敵人行刺,大喝一聲,便飛身迎上前去。燭影閃動處,現出一個背紅葫蘆的道人。玉珍認得是醉道人,喜從天降,首先伏地下拜。三姑也收劍上前,招呼雲從父母一同見禮,又叩謝了救子之恩。坐定以後,一見雲從並未跟來,心下好生不定。醉道人看出了心意,說道:“令郎雖然近時災晦很多,但處處因禍得福,絕無妨礙。貧道先從卦象上看出敵人發動還早,想往衡山會一位老友,隨後再來。路遇同門師侄孫南中了妖法,我將他安頓好,即到此地,每日在尊府各房巡視,都由貧道暗中向受傷的人說了經過。恐妨打草驚蛇,令這一幹妖孽又逃往別處,為禍世間,將賢昆仲一一救轉之後,仍請他們裝病不起,靜等貧道所約的兩個同伴到來,一齊下手,省得敵人漏網。適才同伴已到,事完之後,便要遠行。令郎已收歸貧道門下,將來前途甚佳。因承祧九房,不能不勉徇世俗之見,令他略盡人事,生子娶妻,即此已誤他許多功行了。不久雙喜臨門,尊府積善之家,日後子孫必能昌達。只是令郎非功名中人,如生子之後強留在家,反倒於他有損無益。知賢夫婦愛子情深,恐難割舍,特在事前面告。再約半月,自有高人送他回轉。生子周年,他必入山學道。又過三年,他仍可時常回家省親,並非從此便棄家不返。那時,望賢夫婦勿攔阻。”

說罷,玉珍、三姑還想叩問自己前途時,醉道人袍袖展處,一道光華,破空而去。雲從父母嚇得慌忙下拜,起來思量,幾曾見過這樣飛行絕跡的仙人?不由信心大增。知道愛子不久便從他去,成仙雖是好事,到底難於割舍,既是命中註定,想留也未必能夠。且喜弟兄無恙,雲從再有半月即回,仙人之言,絕不會差,才放了心,一切俱等到時再說。

第二日,家人偷偷報信,說是昨晚三更後,二老爺上房院中光華亂閃。今日午前,二老爺親自開門,喊近鄰三老爺家去幾個人,幫他打掃。入內一看,上房院內有好幾攤黃水,只丟下二老和他跟前的小少爺奶媽。其餘從二太太起,連那些親友下人,俱都不在。二老爺說昨晚和二太太拌嘴,天沒亮就吵著回娘家。那些下人,原都是那些親戚薦用,夫妻一賭氣,所以二太太連閑住的親戚和那些下人都帶走了。二老爺沒人使喚,所以喚去幾個服侍,一面招呼舊日用人回來等語。子敬一聽,吩咐下人,二老爺性情不好,你們休要亂說。一面入內,去喊媳婦和張三姑來問。只玉珍一人到來,問起此事,玉珍說:“昨晚張三姑曾隨後追了醉仙師去,天明前回來,說醉仙師約有兩位劍仙,共同將敵人用飛劍殺死,一個也未曾漏網。末後,又用化骨丹將屍首化去。二伯父已於前晚看破敵人奸謀,所以並不難過,只向醉仙師懇求,留下那小孩。醉仙師因小孩無知,本不想殺戮,便即走了。三姑因有他事,又要去看望媳婦父親,托媳婦代為辭行,回家去了。”子敬夫妻聽了,好不駭然。一會兒,九房弟兄齊來,背人互說了經過,分別囑咐家人,不準傳揚。好在周氏是積善之家,那些人俱非本鄉本土,一去不歸,先還有人詫異,事不關己,久亦淡忘。

這晚正在計算日期,忽見一道金光直墜庭心,現出四人,竟有雲從在內。以為同來的人,又是劍仙一流,忙著便要下拜。笑和尚早料到此,先就攔住。雲從也忙著略說了一些來歷。問起家中之事,果然已了,好不欣慰。因為不是外人,一面著人去喚玉珍與笑和尚等見禮。然後才分別落座,細說詳情。雲從父母和玉珍見雲從面容消瘦許多,本已擔心他路途受苦,及聽說完經過,才知又是出死入生。小三兒還不知存亡下落,俱都傷心不止。感激笑和尚等相救之德,免不了朝三人又有一番稱謝。雲從因自己行蹤奇特,恐啟人疑,悄悄傳來心腹家人,囑咐了一套說辭。一面安排來賓住處。笑和尚、尉遲火二人,除教雲從、風子二人一些初入門的口訣功夫外,所有外人一概不見。常時依舊出門積修外功,有雲從財力相助,救助孤寒的事,著實做了不少。

光陰迅速,轉眼還有五日,便到端陽。笑和尚因此去除妖,不便攜帶風子同行,命風子與雲從做伴,等玉珍分娩,盡完人事,同往峨眉尋師,再圖相見。自己同了尉遲火二人,告辭上路。雲從又備了不少黃金白銀,請二人帶在身旁行善。二人離了周家,駕劍光直飛天蠶嶺。行至雲貴交界,遇見矮叟朱梅,在空中將二人喚住,一同收了劍光,落地敘話。笑和尚拜見之後,請示機宜。朱梅道:“你出世未久,便去建立這樣大功,休說斬除惡妖,功德無量,文蛛腹內那粒乾天火靈珠,如能得到,加以修煉,與身相合,將來成道時,也可抵千年功行,真是曠世難逢的機遇。不過那妖物護這粒火靈珠甚於性命,先斬了它,珠便自行飛去。先得珠時,斬妖又恐生變化。此事關系重大,非同小可。那妖物未出土以前,必將珠吐出離它頭頂三丈以內,照著妖物出來,同時往上升起。妖物全身蛻殼出土,便即與珠合為一體,成形飛去。不到正午,不可下手。可是妖物出土,也只一剎那工夫,稍縱即逝。等到妖物身與珠合,就非你的能力所能勝任。所以下手的時節,須要一人在前,去搶那珠。珠到手後,妖物必不甘休,定然放出滿腹毒氣追來。那珠本是它的內丹,相生相應,無論你怎樣隱形潛跡,也能跟蹤而至。縱用法力將它斬掉,但是業已中了它的毒氣,難於解救。這時全仗在後之人,從後面用飛劍斬它,才能完全成功。那乾天火靈珠乃天材地寶,正邪各派俱都重視,非有積世福德根基,不配享受。適才袖占一卦,若論斬妖,還不怎麽,只恐有陰人從旁暗算。你二人又面帶晦色,主有災難,我和諸位道友俱有要事在身,無暇及此。如為萬全之計,最好你二人趁這還有數日餘暇,尋找劍術較深的同門師兄弟相助,以防其他妖人暗算。事不宜遲,必須慎重小心從事。切記:專顧得珠,便不能建除妖之功;想建功,便不易得那珠。二者輕重差不多,只能各居其一,不存貪念,當無妨礙。”說罷,先行飛去。

二人拜送之後,尉遲火自知能力有限,一切全憑笑和尚主持,無所希冀。笑和尚起初以為妖物縱然厲害,到底初次成形。憑自己能力,還不手到擒拿?及至聽了矮叟朱梅囑咐,先時也未敢怠慢。計算小輩同門,自己素常不慣和師姊妹交往,不便相煩。這投契相熟的,只有玄真子門下諸葛警我,還有金蟬、尉遲火三人。金蟬道行雖淺,兩口寶劍卻是至寶,不畏邪汙。已聽尉遲火在成都得來消息,說金蟬端陽節前要往青螺。其他同門雖多,不是不熟,便是本領不濟。想了想,還是找諸葛警我去。到了東海三仙洞府中一打聽,只遇見玄真子一個道童,說三仙俱在丹爐旁祭煉寶劍,諸葛警我奉命往雁蕩采藥未歸。笑和尚聞言,也沒驚動三仙,徑直離了東海。一則藝高人膽大,一則貪功心甚,不由改了念頭。暗想:“自己本領,隱形潛蹤,出神入化,縱有異派妖人作梗,難道還勝似慈雲寺那一幹妖孽不成?再說各位前輩俱知那妖物出世,為禍不小,豈有不去剪除,放在一邊之理?明明憐愛小輩,將這般大功留給自己,自己還不領受,只管找人相助則甚,那火靈珠只得一顆,又不便分潤,只須自己事前多加留神便了。”他這一念之差,才惹出失劍百蠻山,再遇綠袍老祖,智劈辛辰子,三探陰風洞,再斬文蛛,風雷洞面壁十九年,幾乎喪了道行之事,這且不提。

笑和尚自把主意決定後,心想:“矮叟朱梅曾說有妖人在側暗算,何不早去兩日,仔細搜索,作一個預防之法,以備萬一,省得臨時出錯。”當下同了尉遲火,徑飛天蠶嶺,仍往風子所居的土穴潛身。到時天色尚早,見谷裏雖無甚動靜,妖氛已濃。飛身四外查看自己前時行法之處,知道無人來過,略覺放心。便叫尉遲火去到村裏,備辦他自己的食糧,等他回來,再設法封山,遮掩異派中人耳目。還恐妖人早在山內潛伏,尉遲火走後,獨自又往周圍數十裏內加意搜查,稍覺形跡可疑之處,絲毫也不肯放過。

到了下午,除谷內妖氣較前更濃外,一無所獲。自信一雙慧眼,絕不至於看漏,想是妖人要到時才來。這時尉遲火業已回轉,二人又商量了一陣,到時由笑和尚在前面去搶珠子,尉遲火由後面下手斬妖,只要引得那妖物回首,笑和尚再由前面回身,兩下夾攻,合力將它除去。這種算計,笑和尚雖然略存私心,但是要換了尉遲火在前,委實也有些能力不夠。計議定後,笑和尚才向天默祝,朝著東海下拜,叩求師父法力遙助自己成功。祝罷起身,走到山崖上面,叫尉遲火站在身後,暗運飛劍護法,相機保衛。自己盤膝入定,按照苦行頭陀所傳兩界十方金剛大藏真言,施展開來,用佛法改變山川,潛移異派視線,到時縱有妖人想來,也無門可入。由戌初直到第二日辰初,才行完了大法。起身問尉遲火,昨晚在這密邇妖穴的高巖上面冒險行法,可曾見什麽異象?尉遲火道:“自你入定,一會兒便隱去身形。我知你還坐在我前面,不敢大意,四外留神,先倒沒有什麽異兆。一交子時,遠遠看見谷內一點紅光,比火還亮,引起兩串綠星,離谷底十丈高下,如同雙龍戲珠一般,滿空飛舞。那紅光先時甚小,後來連那兩串綠星,都是越長越大。直到月落參橫,東方有了明意,仿佛見紅光左近不遠,冒起一陣黃煙,那紅光引著兩串綠火,倏地飛入黃煙之中,只一個轉折,疾若流星趕月一般,便飛入谷裏,連那黃煙都不見了。你難道一絲也不曾看見?”

笑和尚道:“我煉這兩界十方金剛大藏非同小可,煉時心神內斂,不能起絲毫雜念。恐妖物知道不容,前來擾害,所以才請你護法,為備萬一,還將身形隱去。這還是妖物不曾出土,敢於輕試,否則豈敢輕易冒險?此法一經施展,別的妖人休想到此,我們可以安心從事了。你所說情形,大約還是妖物獨自作怪,且等晚來親見再說吧。”因隔端陽還有兩夜,閑著也是無事,仍和尉遲火遍山搜尋。因昨日時間已晚,一恐打草驚蛇,二因下午毒氣太重,全山俱都查遍,只谷內妖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