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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湘江避禍 窮途感知音 岳麓憑臨 風塵識怪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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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前文所說的煙中神鶚趙心源,自從在江西南昌陶家莊上打走了許多騙飯耍貧嘴的教師,便在陶家莊上居住,因見陶鈞心地純厚,資質聰明,有心將平生本領傳授給他,師徒二人每日用功習武,倒也安然。不想一日同陶鈞在莊前閑眺,忽見前面坡上樹林中飛來一支銀鏢,接著遠處飛到一人,近前一看,認出是西川八魔手底下的健將神手徐岳。只因八魔主邱舲在西川路上劫一個鏢客的鏢車,被趙心源出來幹涉,眼看取勝,又從暗處飛來一把梅花針,將邱舲打敗。四處尋找那放針的人不著,疑是心源同黨,恨如刻骨,歸山與七個兄長商議,定要尋著趙心源同放針的人,碎屍萬段,以報前仇。心源當時原是激於一時義憤,本不認得邱舲。後來既已結下冤仇,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滿擬跑回宜昌三游洞,去求師父俠僧軼凡相助,不想反被俠僧軼凡數落一頓,逐了出去。心源無計可施,只得避難,奔走江湖,才在陶家安居。豈料不幾時便被八魔手下人探聽明白,拿著銀鏢請柬前來。心源知大禍將臨,明知勝不過人,但是長此避逃,也非長法。昔日還可推作不知,如今已和敵人來使對面,再要藏躲,豈不被天下人恥笑?當下挺身承認,明年端午節準到青螺山赴約。遂辭別陶鈞,打算在這半年多的時間內,尋幾個幫手。離了陶家莊,路上仔細盤算,知道師父怪他,不該學業未成就自請下山,闖出禍來,又無法收拾,不來管他。除了師父俠僧軼凡外,所有生平幾個好友,也不過如陸地金龍魏青之類,俱非八魔敵手,何苦拉人家前來陪綁?想來想去,想起師父的兩個好友:一個是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但是這位老頭子行蹤無定,可遇而不可求,尋他須碰自己的造化;另一個便是長沙谷王峰隱居的鐵蓑道人,他是終年不常下山的,尋他比較能有把握。以上兩人,但能尋著一個,就能幫自己除魔,還可強拉他師父俠僧軼凡加入相助。主意打定後,曉行夜宿,便往長沙進發。

這時正當滿人入關不久,那一些叛臣漢奸名節既虧,哪有幾個知道天良,廉潔愛民的?再加上一些為虎作倀的土豪惡霸、猾吏奸胥,狐鼠憑城,擅作威福,到處所聞見的都是民間疾苦與不平的悲呼,差點沒把心源肚皮氣破。心想:“以前在川中居住,因為地廣人稀,土地肥沃,雖然也遇見許多贓官惡霸,卻不似湖南路上這般厲害。有心伸手打個抱不平,又因日期迫近。如現時想不出一個根本解決辦法,徒救個一家兩家,不但無濟於事,甚而連累事主,為善不終。倒不如暫且由他們委曲偷生,等到自己過了端陽,僥幸除了八魔,再聯合多數同道來個大舉,反倒痛快。此時索性裝作不知,辦完自己的事再說。”心中有事,自然腳程加快。等趕到谷王峰頂,在全山上下尋了一個遍,哪裏有鐵蓑道人蹤影。後來走到岳麓山腳下,看見一個道人,打扮神情有些異樣,心源眼光尖銳,知非常人。那道人也覺心源是個能者。雙方同到岳廟面前坐定,談起彼此來歷,才知那道人名叫黃玄極,也是來訪求鐵蓑道人的。他說心源來得不巧,鐵蓑道人已在三日前到雲貴一帶去了。心源大失所望,見那黃玄極人甚正派,本領也不弱,便把自己心事說出,求他相助。黃玄極道:“你的仇人八魔,同我也是仇人,只因我人單勢孤,奈何他不得。我二人正好聯合進行,尋找能手,為民除害。我還有一點小事,再耽擱一天,便可同行了。”

心源雖然心急,也不在此一天。好在自己是孤身一人,同黃玄極商量好了,便自回轉寓所,攜了自己的小包裹,搬到黃玄極所住的一個小破廟中。時間已是向晚,見黃玄極正同一個穿白的中年人說話,見心源到來,便同雙方引見。問起那人姓名,才知他便是昔年名馳冀北“齊魯三英”中的雲中飛鶴周淳。心源見周淳雖然俗家打扮,卻是一臉英風道氣,談吐俊朗,目如寒星,非常敬服。黃玄極與周淳本來談得正起勁,見他進來,坐定以後,卻不再言語,猜是有背人之話,便起身告辭。黃玄極看出心源意思,便笑道:“其實我們說幾句話,原不避人,不過暫時尚未到明說的時候,道友不要介意。”

心源客氣了幾句,便獨自走出廟來閑眺。這時夕陽業已銜山欲沒,暝色蒼然,四面峰巒,隱隱籠罩上一層紫煙。東望湘江,如一條匹練,綿亙直下。一面是群峰插雲,環峙星羅。一面是平疇廣野,村舍茂密。一縷縷白色炊煙,從林樾間透出,裊裊上升。因在隆冬之際,草木雕零,越顯出一些清曠之致。心源正看得出神,忽然身後有腳步聲音。回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穿得很破舊的窮老頭,一臉油膩,拖著兩片破鞋,踢趿踢趿地朝心源走來。要在別人看那老頭這身窮相,決不在意,頂多可憐他年老窮困,或者周濟幾個錢罷了。心源眼光是何等敏銳,還未等那老頭近前,已覺出他行動異樣;及至走到對面,不由大吃一驚。見那老頭雖然窮相,卻生得鶴顱鳶肩,行不沾塵,臉上被油膩所蒙,那一雙半合的眼睛神光四射,依舊遮掩不住那人行藏,知是一位前輩高明之士。心中一動,便湊上前去搭訕道:“老丈,你看這晚景好麽?”那老頭聞言,大怒道:“狗子!你看我這般窮法,還說我晚景好,你竟敢無緣無故挖苦我麽?”說罷,摩拳擦掌,怒氣沖沖,大有尋人打架的神氣。心源知他誤會,被他罵了兩句也不生氣,反向前賠禮道:“老丈休要生氣,我說的是夕陽銜山的晚景,不是說老年的晚景。小可失言,招得老丈錯怪,請老丈寬恕吧!”那老頭聞言,收斂起怒容,長嘆了一口氣,回轉身便走。心源連忙上前問道:“老丈留步,有何心事,這樣懊嘆?何不說將出來,小可也好稍盡一些心力。”那老頭聞言,連理也不理,腳下反倒快起來了。

心源見那老頭步履矯捷,越猜不是常人,拔腳便追。一直繞到岳麓山的東面一個溪澗底下,那老頭才在一塊磐石上面坐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嘆氣。心源趕到老頭面前,把剛才幾句話又說了一遍。那老頭忽然站起身來,劈面一口唾沫吐到心源臉上,說道:“你要幫我的忙麽?你也配?連你自己還照管不過來呢。”心源無端受那老頭侮辱,心中雖然有氣,面上仍未帶出。及至聽到末後一句,愈覺話裏有因。揩幹了臉上唾沫,賠笑答道:“小可自知能力有限,不能相助老丈,但是聽一聽老丈的身世姓名,也好讓晚生下輩知道景慕,又有何不可呢?”那老頭聞言,哈哈笑道:“你倒有好涵養,不生我老頭子的氣。你說的話,我有幾句不大懂。你大概要問我為什麽嘆氣?你不知道,我有一個好老婆,名叫淩雪鴻,多少年前死了,丟下我老漢一人,孤孤單單。有她在的時候,仗著她會跳房子,到人家去偷些錢來與我買酒喝。如今漫說是酒,就連飯都時常沒有吃了。我有一個姓周的徒弟,叫我不要時常偷騙人家酒吃,他情願供給我,我又不願意;何況他前些年又是做賊的,他請我吃的酒,多少帶點賊腥氣,我越吃越不舒服。才跑到岳麓山底下,想遇上兩個空子,騙他一些酒吃。誰知等了三天,一個也沒遇到。只有那小破廟內有個老道,他倒願意請我吃酒。可是我算計他請我吃完了酒,定要叫我辦一件極難而又麻煩的事,因此我又不敢領情。我在他廟前廟後想了多少時候,不給人家辦事吧,人家不會請我喝酒;辦吧,我又懶,其實前些年比他這類還難的事,我都不在乎;如今老了,又懶了,打算白吃,又遇不上空子。好容易遇見你,又說什麽晚景水井的,勾起我的心事,這還不算,又追來嘮叨這半天。我也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只看你請我吃酒不請,就知道你是空子不是。”

心源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知道真人不肯露相。尤其他說他妻子名叫淩雪鴻,非常耳熟,叵耐一時想不起來。心中略一轉念,計算那老頭不是劍俠一流,也定是一名有道之士。抱定宗旨,不管他如何使自己難堪,決定同他盤桓幾時,終要探出他行藏才罷。便笑答道:“原來老丈想喝酒,小可情願奉請。但老丈肯賞臉麽?”老頭道:“慢來慢來。這些年來多少人請我吃酒,沒有一次不是起初我把他當成空子,結果吃完以後,我卻是吃了人家口軟,給人家忙了一個不亦樂乎,差點沒把我累死。我同你素不相識,一見面就請我吃酒,如今這世界上哪有你這種好人?莫不成我把你當成空子,等到吃完,我倒成了空子?那才不上算呢。”心源道:“老丈休要過慮,小可實是竭誠奉請。不過小可這裏尚是初來,地方不熟,請老丈選擇一家好酒鋪,小可陪老丈一去如何?”那老頭道:“如此說來,你是心甘情願地當空子了?”心源見他說話毫不客氣,竟明說自己請他是當空子,情知故意做作,也覺好笑,面上卻依然恭敬答道:“小可竭誠奉請,別無他意。天已昏黑,我們去吧。”老頭道:“去便去。適才我看你從那小破廟出來,便猜你是個空子。你大概與那廟的老道認識,他對我沒安好心,你要同時去約他,我情願甘受餓癆,也是不去的。”心源本想順道約黃、周二人同往,見老頭如此說法,只好作罷,好在黃玄極原說等一天再走。只是與周淳見面未及暢談,不無耿耿罷了。當下點頭應允。

兩人下山,一路往西門走去。路上心源又問那老頭姓名。老頭道:“名字前些年原是有的,如今好久不用它了。你口口聲聲自稱小可,想必就是你的小名了,我就叫你小可吧。你也無須叫我老丈,新賬我還沒打算還呢,叫我老丈,我聽著心煩。這麽辦:我平時總愛穿白的,卻可惜穿上身一天就黑了,你就以我愛白,就叫我老白,我就叫你小可,誰也無須再問姓名。再若麻煩,我不同你去了。”心源這時已看透那老頭大有來歷,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二人走進城後,在西門大街上尋了一家著名的酒樓,喚來酒保,要了許多酒菜。那老頭見酒如見命一般,搶吃搶喝,口到杯幹,手到盤幹。心源幾番用言試探,那老頭也不言語,只吃他的。心源無法,只得耐心等候他吃完了,跟他回去,想必便知究竟。這一頓酒飯吃了有兩個時辰,直到店家都快上門,酒客走盡,那老頭才說了聲:“將就行了!”酒氣熏人,站起身來。酒保開來賬目,計算僅酒吃下有四十多斤,漫說店家,連心源也自駭然。當下由心源會了酒賬,陪著老頭下樓。剛到街上,老頭便要分手。心源便請問他住在何處,並說自己意欲陪往。那老頭聞言大怒:“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明明是借著這一頓酒,想將我灌醉,假說送我回轉衡山,認清我住的地方,再去偷我。你恨我白吃,等我吐還你吧。”說罷,張口便吐。心源連忙避開,一個不留神,撞在一個行人身上。那人是一個年輕公子,卻神采飄逸,眉目間隱有英氣。心源誤撞了人,連忙賠話時,那人知心源是無心誤撞,也不計較,雙方客氣兩句,各自分別。心源在黑暗中看出那人臨去時,臉上卻帶著愁苦之容,也未十分在意。忙尋老頭時,業已走出很遠,心源連忙就追。老頭回頭看見心源迫來,拔腳便跑,任你心源日行千裏的腳程,也是追趕不上,雙方相差總是數丈遠近。直追到城墻旁邊,這時城門業已緊閉,一轉瞬間,那老頭已經站在城上。心源何等快的眼光,並沒有看見他怎麽上去的。既已看出一些行徑,如何肯舍?口中不住地央告,求那老頭留步。腳底下一使勁,也縱到了城墻上面。那老頭見心源縱身追將上來,“哎呀”一聲,一個倒翻筋鬥,栽落護城河下面。心源急忙隨著縱身下去,再尋老頭,哪裏還有蹤影。雖知老頭是個奇人,特意試他,只猜不出是何用意。見天上繁星隱曜,寒風透骨,大有下雪光景。呆想了一陣,無可奈何,只得無精打采回轉岳麓山破廟之內。那黃玄極、周淳已不在廟內,看那供桌上燈臺底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黃、周二人因等他不見回轉,現在有事,須到衡山一行,明日午後準可回來。廟中茶水、燈火俱已預備,請他務必等他們回來,一同上路等語。心源見了這張紙條,只得在廟中等候。隨便在一個板桌上躺下,思潮起落,再加上泉聲松濤響得貼耳,愈發睡不著。重又起身,走出廟外一看,四面漆黑,白日所見的峰巒巖岫業已潛跡匿影。心源隨便在廟旁一塊大石上坐下,一會兒工夫,樹定風息,鵝掌大的雪花一片片飄揚下來。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連那雪花落地的聲音,仿佛都能聽見。心源越坐越無聊,忽然覺得前額上流下冰冷一片,用手一摸,原來是雪落在他的頭上,被熱氣融化流了下來。

心源見雪越下越大,便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積雪,便要回轉廟中,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心源劍術雖不高明,卻是行家,聽出來人厲害,連忙把身體藏在樹後,隱在暗中,看個動靜。剛剛藏好身形,那駕劍光的人已到面前,兩道黃光一閃,在破廟門前現出兩個奇怪裝束的人,竟與昔日西川路上所遇八魔邱舲一樣打扮,俱是披頭散發,手持喪門長劍,穿得非僧非道,黃光影裏看去,形態非常兇惡。心源大吃一驚,猜是八魔跟蹤尋來為仇。自思能力決非來人敵手,伏在那裏連動也不敢動。正想之間,那二人來到廟前,更不尋思,已走進廟去。心源暗暗僥幸自己不在廟內。正要趁他二人不見時逃避,猛覺左臂一麻,身子立時不能動轉。情知中了別人暗算,來的尚不止那兩人。不由長嘆一聲,只得坐以待斃。不大會兒工夫,那先前進去的二人已然走了出來,口中連喊奇怪,說道:“明明徐岳說他在這裏住,如何會不在此地?”內中另一個人卻說道:“三哥不要忙,你看廟中燈點著,料定那廝不會遠離,終要回來,我們坐到那石上去等他回來如何?”說著便往心源剛才坐的那塊大石走來。這時雪已停止,地上積雪約有寸許。心源在樹後看得清楚,見來人往自己身旁走來,不由暗中捏著一把汗。幸而那二人並不曾看見心源,只來到了樹前,便在那石頭上用手拂了拂餘雪,隨便坐下。還未坐定,便聽一個說道:“六弟,你看這石頭上面顯有厚薄痕跡,明有一人在此坐過。莫非那廝就在這附近,不曾走遠?”還有一個答道:“這有何難,我們只消把劍光放出,四處一尋,除非他不在此地,不然還怕他不現身出來不成?”

話言未了,忽聽叭的一聲。那先說話的人跳起身來,大喊道:“六弟留神!有人在暗算我二人了。”說罷,先將劍光放出,護住身體。那後說話的人便問究竟。那先說話的答道:“我正在聽你說話,忽從黑暗之中有人打了我一個大嘴巴,打得我頭上金星直冒。不是有人暗算,還有什麽?”正說著,又是叭叭兩聲,一人又挨了一下,打得還非常之重。這二人都大怒起來,各人將劍光放出,上下左右亂刺了一陣。誰知劍光舞得越快,挨打也來得越重,只打得二人頭昏腦脹,疼痛難忍。心源在樹後正當擔驚害怕,忽見二人被一個潛身暗處的人打了個不亦樂乎,非常好笑,幾乎忘了自己也是動轉不得,同處危險之境。又聽那二人當中有一個說道:“六弟,我看今晚之事,有些稀奇。起初尋那廝不見,原是好好的,為何才往那石頭上一坐,便挨起打來?要說是你我敵人,憑著那人能夠隱形這一點,便能取我二人性命如同反掌。大概我們沖撞了樹神,他竟打我們幾下,以做儆戒也未可知。”另一個道:“你說話不要如此隨便,現在諸事還不知真假,留神出了笑話。那人既不在廟中,莫如我們暫且回去,明早再來吧。”言還未了,每人臉上又是叭叭兩下。嚇得這兩個魔王也不說話,不約而同地駕起劍光便走。心源在樹後見二人膽怯逃走,神情非常狼狽,也覺好笑。忽見黃光在空中直轉,好似有什麽東西阻住似的,逼得那兩道黃光如同凍蠅鉆窗紙一般,四面亂沖亂撞,只是飛不出圈子去。心源暗暗驚異。一會兒工夫,兩道黃光同時落下,依舊出現先前二人,走到心源藏身的大樹面前,交頭接耳商量了一陣,各人盤膝在雪地裏坐定,將劍光護住身體,口中念念有詞,半晌不見動靜。只聽一人道:“怪哉!怪哉!怎麽今晚連我們的法術都不靈了?”另一人答道:“我看此地不會有這麽大本領的能人,能夠不現身形,破了我的妙法,還將我等困住的,定是那樹神與我二人為難。”說到這裏,聲音便放低了。又待了一會兒,那二人雙雙走近大樹跟前,朝著那樹說道:“我二人來此尋找仇人,並不曾與尊神為難,何苦與我等作對?”心源見那二人站在自己面前,相隔不到丈許,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聽他二人那裏祝告,連自己也疑心是沖撞了本山神靈,故而不能動轉。正在沈思,忽聽腦後“噗嗤”一聲冷笑,把心源嚇了一大跳。

第六十一回 雪夜尋仇 錢青選岳麓遭毒打 殘年買醉 趙心源酒肆結新知

那二人正是八魔當中的三魔錢青選與六魔厲吼,因為當初同黃玄極結下深仇,後來知道黃玄極是東海三仙中玄真子的弟子,奈何他不得。前年忽聽人言,黃玄極因同他師兄諸葛警我奉師命分別看守兩座丹爐,黃玄極道根不凈,走火入魔,第七天上,丹爐崩倒,白糟踐了多少年工夫在天下名山福地采來的靈藥仙草。玄真子見他塵心未凈,犯了道規,本要從重處罰,因念他在平日尚無過錯,只將他逐出門墻。經諸葛警我再三替他求情擔保,說他昔日奉命采藥,同異派中人結下了不少的仇怨,求師父給他留一點防身本領,才未追去他的飛劍。在不到三年工夫,黃玄極一意苦修,立志到各處名山,將以前在自己手中失去的那一爐丹藥采辦齊全,再求各位前輩師叔替他向玄真子求情。知道前輩劍仙中,只有峨眉派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及嵩山二老,能在玄真子面前講情。妙一真人教規素嚴,恐怕自己懇求不了。想來想去,只有二老中的追雲叟白谷逸,與峨眉教祖長眉真人以及玄真子、妙一真人,都是兩輩至交,最為合適。但是老頭子性情特別,自己沒有把握。知道長沙谷王峰鐵蓑道人與追雲叟有極深的淵源,自己與鐵蓑道人先前本是忘年之交,非常莫逆。將藥草采齊後,先尋了一個適當地方藏好,徑來尋鐵蓑道人時,已往雲貴一帶雲游去了。正在失望之際,忽然碰見心源也是來尋鐵蓑道人,他見心源根骨非凡,又是俠僧軼凡的弟子,俠僧軼凡與苦行頭陀本是同門師兄弟,便想萬一尋鐵蓑道人與追雲叟不成,再請心源引見到俠僧軼凡那裏,求他轉托苦行頭陀講情,留一個最後地步。這時黃玄極已聞說八魔要報昔日青螺山奪草斷指之仇,時刻小心在意。心源也與八魔為仇,更是同病相憐。雙方越談越投機,才約定跟蹤去尋鐵蓑道人。

心源告辭去取包裹時,黃玄極一人站在岳麓山畔,越想越後悔昔日不該大意,走火入魔,被師父逐出,還受了許多苦楚和同門恥笑。倘若這次求人講情,師父再不允許,惟有死在師父面前,也不想活在世上了。正在愁煩之際,忽聽頭上有破空的聲音。黃玄極眼光敏銳,來人飛行又低,早認出是同門中人,自己忍辱負重,本不好意思上前相見。一轉瞬間,不禁又起了一種希冀之想,便將自己劍光飛出,追上前去打了個招呼。一會兒工夫,劍光斂處,落下二人:一個正是自己大師兄諸葛警我;另一個是個中年男子,英姿勃勃,儀表非凡。不由心中大喜,幸喜不曾當面錯過。由諸葛警我引見那人,才知是追雲叟新收的弟子雲中飛鶴周淳,雖然劍術才得入門,因為名師傳授,已很可觀了。黃玄極便把自己心事說了一遍。諸葛警我道:“如今我們老少同輩,都忙於要去破慈雲寺。周師弟前些日,才在衡山頂上紅砂崖采來朱靈草,與醉師叔煉劍。適才我奉師叔妙一真人之命去見白師伯,承周師弟美意,定要送我一程。因為談話方便,飛行很低,看見岳麓山下站定一位道友,極像你的打扮,正想下來,就接著你的飛劍,不料果然是你。我現在很忙,急於回山覆命之後,還要到別處去。鐵蓑道人已往貴州去了,你要尋他,可到安龍、貞豐瘴蠱最多的一帶,前去尋他,必能遇見。至於求師父再收你回到門下一層,師父已知你這三年來的苦修,雖未明說出來,看去意思很好,能求白師伯講情,那是再好不過。你這兩年所采的藥,頗非容易,你到處奔走,萬一失落,豈不可惜了?由我先帶回去吧。如今你既和周師弟認識,你請他引見白師伯便了。”說罷,又托付周淳幾句,並說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請他不必再送。然後一道金光,破空而去。周淳也追他不上,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便同黃玄極在廟中談了一陣,很是投機。一會兒心源來到,黃玄極因是初交,不好意思說出前事。心源知機退出後,二人又談了一陣。黃玄極便求周淳引他去見追雲叟,周淳點頭應允。二人出廟,見心源不在廟外,回頭留了一個紙條與心源,便同往衡山去了。

那三魔錢青選與六魔厲吼,本是到長沙來閑逛,順便擄個美女回山受用。才到長沙,便遇見徐岳,說起八魔主的仇人趙心源,準定明年端午拜山赴約。又說他無意中遇見昔日在青螺山用青罡劍削去四魔主伊紅櫻四指,又用振霄錘連打六魔主厲吼、七魔主仵人龍的黃玄極,現在岳麓山一座破廟內藏身等語。三魔、六魔一聽,勾起舊仇,仗恃近年來在神手比丘魏楓娘那裏學成劍術,又學會了許多妙法,馬上便要到岳麓山尋黃玄極報仇。還是徐岳再三勸二位魔主不要心急,先把敵人根底查看明白,是否還有厲害幫手,再行定奪。三魔倒不怎樣,六魔卻是心急非常。當下議定,先尋住所,吃罷酒飯,仍由徐岳去觀察動靜。二人便去尋好店房,一人尋了一個土娼,飲酒淫樂。這兩個土娼頗有幾分姿色,各樣都來得。二人一高興,便商量就帶這兩個土娼回山,無須再在長沙作案了。到了半夜,不見徐岳回轉,好生奇怪。直等到第二天用完晚飯,還是不見回來。三魔、六魔猜是中了敵人毒手,心中大怒。同土娼們盤桓了個盡興,等到夜靜更深,駕劍光同往岳麓山去尋黃玄極。走到廟中一看,只見屋內油燈還亮,到處尋了個遍,並無一人在廟。打算出廟尋找,不想在暗中挨了無數嘴巴,情知不好,便想駕起劍光逃走。誰想空中好似布下天羅地網一般,無論如何走法,都似有一種罡氣擋住,飛不出去。因為適才在那大樹旁的石頭上坐了一坐,才挨的嘴巴,疑是樹後有人暗算。兩人商量了一下,打算用妖法暗下毒手。誰知念了半天咒語,那一把陰火竟放不起來。借遁又遁不走,才害了怕,向樹神祈告。雖似有點服輸,可是都沒安著好心。原打算假裝祈告,只要看出一些破綻,或者發現一些異狀,便立時用他倆最厲害的看家本事五鬼陰風釘,連他二人的飛劍,發將出去。剛剛祈告不到一半,忽然樹後“噗嗤”一聲冷笑,先還疑真是樹神覆活,嚇了一跳。三魔何等機警,已知上了人家大當。留神往前一看,已看出心源的一些身體,故意裝作不知,口中還在祈告。一個冷不防,左手陰風釘,右手飛劍,同時朝樹後那人發將出去。

心源先時聽到後面冷笑,本已嚇了一跳。方幸前面二人不曾看見自己,忽見黃光綠火飛來,自己身體不能動轉,不但無法抵禦,也不能逃走,只得長嘆一聲,閉目等死。半晌工夫,耳邊只聽一種清脆的聲音,好似小孩打巴掌一般清脆可聽。偷偷用目一看,前面二人竟然對打起嘴巴來,你打我一下,我還你一下,都是用足了力氣,仿佛有什麽深仇似的。心源好生不解。再用目往四外搜尋時,忽見身旁不遠,有一叢黃光綠火不住地閃動,與適才二人所發出來的一模一樣。先還疑是那二人同黨,後來定睛一看,不由心中大喜。原來那旁站定的,正是白日拿自己當空子,請他吃酒的窮老頭子,一手托住綠光,一手托住黃光,在那裏擺弄著玩。不由恍然大悟,才明白這兩個人無端挨打被困,定是受了那老頭子的法術所制。只看他來去隱形,伸手收去人家的法術、飛劍,便知決不是等閑之輩。只不明白他為何將自己也困在這裏,可惜不能轉動,不能過去相見,急得心中不住地默祝。那二人直對打了半夜,還是不肯停手。最奇怪的,是下半身站在那裏不動,上半身就只兩手可以掄動起來。剛好三魔的左手打在六魔的臉上時,六魔的左手也同時打在三魔的臉上。左手打罷,右手又照樣來打。二人站的地方,也再沒有那麽合適。你打過來,我也打過去,快慢如一,距離一樣。叭叭叭叭的聲音連響個不住,要快也一樣快,要慢也一樣慢,好比轉風車一般,勻稱極了。

心源驚魂初定,知道那二人已被老頭困住,暫時不能侵犯自己。仔細往那二人看時,雪光底下,業已看出他二人臉腫血流,氣竭力盡。再看那老頭,將那綠火與黃光擺弄了一會兒,好似玩得討厭起來,倏地兩手合攏,只幾搓的工夫,光焰漸小,轉眼隨手消滅。然後踢趿踢趿地跑到那兩人面前,笑嘻嘻地說道:“你們這兩個魔崽子,平日狐假虎威,無惡不作,無論誰沖犯你們一點,不管有理無理,動不動尋人報仇。今天老頭子教訓教訓你們,再不洗心革面,我看你們還能看幾回龍舟麽?”那二人已然痛楚非常,四條有氣無力的臂膀,還是一遞一下地打著。聽了老頭之言,知道遇見能手將他們制住,無法脫身,又羞又急,又痛又怕。叵耐嘴裏說不出話來,兩只手又不聽使喚,各把自己的人打個不休。萬般無奈,只得把一雙眼睛望著老頭,露出乞憐之態。那老頭想是看出行徑,笑對二人道:“你兩個魔崽子也有打人打累的時候?你們也不打聽打聽,岳麓山上有你們魔崽子發橫的地方麽?”正說之間,隱隱聽出有破空的聲音,老頭拿眼睛往空中一望,說道:“我的賬主又來了,便宜了你這兩個魔崽子!”說罷,那兩人才得住手不打,各人垂著兩條臂膀,在雪地裏直哆嗦,兩張臉上業已打得嘴破出血。有心用手去摸,都擡不起膀子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哭不得,笑不得,把初來時盛氣銷磨了個幹幹凈凈。再看那老頭子時,已拖著兩只鞋,踢趿踢趿往廟後走去了。

心源見那老頭行徑,再把那白天遇見他所說的那一番話仔細一尋思,忽然心中大悟。暗想:“他曾說他妻子叫淩雪鴻,淩雪鴻的丈夫,不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稱追雲叟、嵩山二老之一的白谷逸白老前輩麽?自從淩雪鴻在開元寺坐化以後,久已不聽見他的蹤跡,不想倒被自己無心遇見。”暗恨自己無緣,白天只覺淩雪鴻三個字聽去有些耳熟,如何竟會想不起來,把這樣第一等的有名劍仙當面錯過了,越想越後悔,一生氣,伸手把自己打了一下。猛想起適才看見二魔時,被人用法術將自己制了個動轉不得,這一嘴巴倒把自己打醒。再伸了伸腿,也能動轉,知道法術已解。正要邁步走出,又想起這兩個魔主,追雲叟雖然收拾了他們一頓,並未將他二人除去,現在外面未走,出去豈不碰個正著?重又縮了回來。

那錢、厲二魔法術解去後,知道這裏不能容他們猖狂,本想遁去,怎耐適才自己打了半天,手腳疼痛得要斷,臉破血流,周身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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