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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鬼氣森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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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9月15日,南江醫學院足球場,陽光明艷。

這天是南江醫學院開學報到的最後一天,足球場上整整齊齊擺了兩排長長的桌椅,每張桌前坐著一位老師,負責相應的班級學生報到的手續事項,當然,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收學費。

方媛走進南江醫學院時下意識地擡頭望了一眼門口上面的金字招牌,上面懸掛著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南江醫學院”。從這一刻起,她就成為南江醫學院中的一名學生了,這也意味著她將告別貧窮的農村,正式邁進南江這個城市,並且要在這求學、生活、奮鬥,爭取通過五年的學習與努力,在南江這個城市裏紮根、發展,成家立業。

此時,酸甜苦辣,各種滋味,一起湧上方媛心頭。回想起高考前的那段艱苦日子,方媛不禁有些感慨。但她並不想在醫學院門口浪費時間,徑直走了進去。十分鐘後,方媛在足球場新生報到處找到了負責自己班級報到的老師——她的班主任秦月。

秦月年齡並不大,三十歲左右,化淡妝,氣質文雅。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把她當做醫學院裏的大學生。她是南江醫學院畢業生中留校任教的,性格開朗,喜歡和學生打成一片。此時,她正皺著眉頭幫方媛辦理入學手續。今天是最後一天,可她的班上還有好幾名學生沒來報到。

“方媛?”

“嗯。”

“怎麽這麽晚來報到?”

“我……”一時之間,方媛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

秦月看著方媛遲疑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麽,沒再追問,說:“唉,算了,錢帶來了嗎?”

“帶來了。”

方媛小心翼翼掏出錢,一沓百元大鈔,三十四張,三千四百元,這是她第一學年的學雜費。就這些錢,也是她好不容易東拼西湊的。除此之外,她的身上僅剩下五百多元,這就是她所有的家當了。以後的學費、生活費,都要靠自己想辦法。

入學手續辦完後,秦月把學生證發給方媛,叫她去後勤處領學校配備的生活必需品以及安排寢室。

後勤處離足球場並不遠,沒幾分鐘,方媛就走到了。

接待方媛的是一名身體發福的中年婦女,似乎只是一名普通的校工,態度倒也不錯,看了一眼她的學生證,馬上配齊被子、毯子、熱水瓶等生活用具,並且找出一個小本子翻開慢慢查找寢室鋪位。

“新生?”

“是的。”

“只能和其餘的新生一樣住在前面幾幢了,稍等下,我找找。”

“嗯。”

“奇怪,怎麽全住滿了?”中年婦女喃喃自語。

在她旁邊,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子提醒她:“今年擴招啊,尤其是女生特別多。要不,安排她住441女生寢室好了。”

中年婦女的臉色一下子就變白了,“441女生寢室?這……劉處長,這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醫學院的學生,哪有那麽多迷信思想。”

“但是……”

“沒什麽但是,就這樣定了,如果她班主任不同意,叫她來找我好了。”

劉處長的官腔十足,中年婦女不敢再多說了,瞄了一眼方媛,眼神怪怪的,似乎做了虧心事般。

“那就……441女生寢室吧。”

中年婦女從抽屜裏找出一支筆,翻到登記本上面的441寢室那頁。今天是新生入學的最後一天,裏面八個鋪位竟然全是空的。她的手有些顫抖,慌張中,竟然用紅色筆填寫了“方媛”兩個字。紅色的字跡鮮艷奪目,讓人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中國素有“丹書不祥”的說法,古時衙門用來記錄罪犯的名籍才用紅筆,民間流傳閻王爺勾畫生死簿也用紅筆,被紅筆填寫名字的人無疑被判了死刑。即使在現在,除了教師改卷、會計更正外,很少用紅筆記錄事項,尤其是一個人的名字,更是忌諱用紅筆。

中年婦女顯然沒有註意到這點,方媛善意地提醒她:“老師,你筆芯的顏色用錯了。”

“啊……對不起……我幫你改掉!”中年婦女益發慌張了,換了藍色筆芯將紅色的“方媛”名字塗掉,一邊塗一邊說,“唉,年紀大了,做事就糊塗了,姑娘你莫怪。”

塗好後,中年婦女在原來位置上角重新用藍色筆芯寫好“方媛”兩個字,然後開了一張入住證明,叫她交給班主任。

拿好證明,方媛走出後勤處,才走出門口,就聽到中年婦女發出一聲感嘆:“可憐的姑娘!”

方媛心中暗自好笑,這個後勤老師,倒也有趣,現在什麽時代了,怎麽還那麽迷信。雖然她不知道441女生寢室是什麽地方,但好歹也是醫學院的寢室吧,怎麽會怕成那樣?

方媛回到足球場報到處,將中年婦女發給她的入住證明給班主任秦月老師看。沒想到的是,秦月竟然比那中年婦女更加失態。

“有沒有搞錯,叫你去住441女生寢室?!”秦月當著其他老師學生的面在公共場合幾乎叫了起來,一下子把她溫文爾雅的氣質全破壞掉了。

“秦老師……”

“你跟我來,去後勤處。找他們把事情說清楚!”

秦月氣勢洶洶地走進後勤處,對著中年婦女叫了起來:“究竟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安排我的學生住441女生寢室!”

中年婦女只是個校工,屬於臨時工性質,不敢接嘴,眼神轉向坐在另一邊的劉處長。劉處長在後勤處工作多年,早就見怪不怪了,咳嗽了兩聲,說:“我說秦老師,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有修養的女教師,為人師表,註意點形象。有什麽事,冷靜下來,慢慢地說,不要急嘛。”

秦月知道劉處長不是好對付的人,而且他畢竟是學校的中層領導,不好直接頂撞,語氣軟了下來:“劉處長,你看,今年是我第一年當班主任,就遇上這種事,你叫我怎麽做下去?”

劉處長皮笑肉不笑,“秦老師,你也要多考慮學校的難處。按規定,新生都住南面新生樓。今年學校擴招,我也是有苦難言。你看,誰也不願意住441女生寢室,我也不敢安排誰住進去。安排哪個老師的學生哪個老師都跟我急。但是現在其他寢室都已經安排滿了,你總不能調別人出來吧?何況,這個441女生寢室,遲早要住人的,要怪,只能怪你的學生報到時間晚了。”

“話不能這麽說,如果出了什麽問題……”

劉處長馬上打斷秦月的話:“有什麽問題?你也是學校的老師,不利於學校的話少說,不利於學校的事少做!總不至於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也會相信那些流言飛語吧。你要知道,那可是毫無根據的迷信思想,不但不能傳,還要正面引導學生去看待這個問題!”

秦月的行政工作經驗畢竟少,比不得劉處長在官場混了多年,幾句官腔一打出來,把秦月噎得沒話說。

秦月還想分辯,劉處長的語氣一變,似乎推心置腹極為體諒她般,說:“秦老師,我也知道你第一次當班主任,想要把班級帶好,做出成績給學校的領導看。作為一名年輕老師,你有這份心情,我很能理解,畢竟,我也是從你這種年齡過來的。但是,我們工作,不僅僅只能考慮自己,還要考慮大局,考慮整體利益嘛。這樣吧,我代表後勤處向秦老師你保證,一定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幫你搞好後勤工作。在工作中需要什麽盡管向我們開口,大家都是為了工作嘛,都是想把南江醫學院這塊牌子做好,對吧?”

說到這,劉處長停了一下,眼光轉向方媛,態度和藹地對她說:“方媛同學吧,我問你,你膽子大不大?”

方媛望了一眼秦月,猶豫了一下,說:“老師,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但我從小在老屋獨居,沒什麽害怕的。”

劉處長繼續問:“那你信不信鬼狐神怪的事?”

方媛搖了搖頭。

劉處長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我們是唯物主義者嘛,學醫的目的是為了濟世救民,怎麽能相信那些無稽之談呢。實話告訴你吧,441女生寢室裏曾有個女生自殺,所以一直沒人住,如果安排你住在那裏,你有什麽意見嗎?”

方媛回答得倒也爽快:“沒有意見,我聽從學校的安排。”

劉處長笑了,“秦老師,你看,多懂事的孩子。我看這件事也只能這樣安排了,你就不要想太多。我叫校工幫你們把441寢室好好整理一下,打掃打掃,重新粉刷,水電衛生間該修的就修該換的就換,這下你總滿意了吧?”

秦月沒辦法,雖然心中恨死了這個官腔十足的劉處長,但不得不承認,他做思想工作的確有一套,軟硬兼施,從大道理到小恩惠,講得頭頭是道,讓你無法反駁。

“那你先叫兩名校工把441寢室整理下吧,這麽久沒住人了,裏面肯定臟得很,她一個女孩子,怕是忙不過來。”

“這就對了,我就說,秦老師畢竟是明事理的知識分子嘛,怎麽也能體諒我們後勤處的難處的。叫兩名校工,沒問題,你等等。”

當著秦月的面,劉處長叫來兩名校工,特意叮囑他們兩人要聽從秦月老師的吩咐,把441寢室整理好,保證水電衛生間暢通無阻,寢室內全部重新粉刷。幾人走出後勤處,秦月對方媛說:“我還要去足球場等待報到的同學,你就隨他們去441寢室好了,有什麽要做的盡管吩咐他們幫你做,有事就來足球場找我。”

方媛應了一聲,隨兩名校工來到新生宿舍樓。此時,在第四幢女生樓下,正站著七八名新生,圍在那裏嘀嘀咕咕。

“你們知道嗎?第四幢女生樓,邪門得很,聽說這裏經常死人!”

“你說的是441寢室吧,聽學姐們說,這裏曾經有個女孩跳樓自殺,當晚同她一起住的女生發瘋了,其餘女生誰也不敢住在那間寢室裏了。聽她們說,她們晚上能聽到死去的女生的冤魂在哭泣……”

“我打聽過了,441寢室裏其餘的女生也是噩運難逃,有的學習成績直線下降,有的疑神疑鬼精神恍惚,有的情緒失控性情大變,還有的曾試圖自殺呢,據說還是搶救及時才沒有另外鬧出人命。總之,441寢室裏的八個女生,沒一個有好下場的,退學的退學,失戀的失戀,留級的留級,誰也不肯再住在那裏。”

“這可怎麽辦?我可是被分在451寢室啊,就住在441寢室上面啊。”一個嬌滴滴的女生被嚇得差點哭了起來。

“你叫什麽,我還想哭呢,我被分在442寢室,和441寢室門對門呢,真不知應該怎麽辦。”

這時不知是誰發現方媛與兩名校工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這位同學,你帶著兩名校工來做什麽?不會是幫你開小竈做小別墅吧?”

其中年輕一點的校工笑了,“你們這些小女孩,在城市長大,獨生子女,嬌生慣養,膽子就是小,和這位農村出來的女孩沒得比。告訴你們,她被安排在441女生寢室!”

時間仿佛凝固,幾個女孩似乎被施了定身法般目瞪口呆。

幾秒鐘以後,不知是哪個女孩發出聲尖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尖叫過後,所有的女孩都唧唧喳喳煽動起不滿的情緒。

“不行,這怎麽行,如果這樣,我寧可退學!”一個女孩憤憤不平地叫了起來。

“走,去找學校領導說清楚,這擺明了是不管我們的死活!”

有個女孩好心地勸方媛:“我說這位同學,你也太不懂事了,知道441寢室是什麽地方嗎?聽說過沒有,那裏是個兇宅,去年有女生在那裏跳樓自殺,其餘沒死的也好不到哪裏去,瘋的瘋,傻的傻,沒一個有好下場。”

方媛對著那女孩笑了,“沒事的,那些只是傳說,再說,哪家屋子不死人?我們農村,祖輩幾代住在一幢老宅,死幾個人平常得很。”

“唉,你怎麽這麽笨,這和你們農村的老宅不同,我要怎麽解釋你才懂?”

“好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看,我還要和他們去把寢室整理好,我先上去了,謝謝你了。”

在一片驚魂未定的目光中,方媛平靜地和兩名校工走進第四幢女生寢室,一直走到441女生寢室門口。

441女生寢室就這樣呈現在方媛面前,當時的方媛還不知道,自己將在這寢室度過很多驚心動魄的日子,會眼睜睜地看著新結交的好友們在自己面前一個個香消玉殞。

此時,她所詫異的是,441女生寢室不但被鐵門鎖著,門上與窗戶上還釘滿了木板,將寢室釘得嚴嚴實實的,如一具封閉的棺材,感覺就像——生怕什麽東西從裏面溜出來。

在這一刻,她有種奇異的錯覺,仿佛自己早就來過441寢室,在裏面生活居住過,此時的情景不過是時間倒流自己再度重覆這一片段而已。她被自己這種可怕的錯覺震驚了。

以前,她也曾有過這種類似的錯覺,但沒有一次錯覺有今天這樣強烈。而且,那些錯覺只是似曾經歷,並不像現在這樣有一種心驚肉跳的不祥感。

“這些人啊……”年老的校工搖著頭笑笑,吩咐年輕的校工從隨身攜帶的工具袋裏拿出老虎鉗,兩人慢慢地把木板拆了下來。

木板釘上去有些時日了,不少鐵釘生銹得粘在木板上,這讓兩名校工拆起來比較費力,把木板擊打得“咚咚”直響,聲音回響在第四幢女生樓裏,異常刺耳。沒過多久,附近幾個寢室的女生被這聲音驚動,圍了過來。

“你們在做什麽?”

“不會吧,你們竟然要打開441寢室的門?”

“住手!不準打開這道鐵門。”

“對,不經過我們同意,誰也不能打開這道鐵門!”

“大家團結起來,抗議學校這種慘無人道的做法。”

說著說著,女生們情緒激動,膽子大點的女生竟然拉住了兩名校工的手,搶奪他們手中的工具。

年輕的校工顯然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臉皮比較薄,顯得有些窘迫,漲紅了臉沒敢用力,手上的工具輕而易舉地被女生們搶了過去。年老的校工“呵呵”一笑,倒是很有經驗,把工具收起來,掏出一支煙來,自得其樂地吞雲吐霧起來。“你們別這樣,有什麽事,去找後勤處的領導反映啊。我們也是沒辦法,拿人錢財聽人使喚,不做不行啊,你們不要砸了我們的飯碗。”年輕的校工苦著一張臉勸說。

沒有人聽他的勸,他還太年輕,不知道去說服女孩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何況是說服這麽多意見統一的女孩。

年老的校工根本就不著急,朝年輕的校工擺了擺手,意思叫他不要爭辯,瞇著眼“呵呵”直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方媛站在人群中沒有發言,不知道怎麽做才好,心中隱隱有些擔憂,如果不抓緊時間在天黑前把寢室整理好,自己的住宿就成問題了。這時,女生們越說越氣,群情激奮,相互煽動,441女生寢室的問題被上綱上線,把南江醫學院使用441女生寢室的行為列為殘害學生身心健康、只要經濟利益不顧學生人身安全的可恥罪行,大有一起上校長室去游行示威的味道。

這時,一個尖銳刺耳的女高音如晴天霹靂般在女生中炸了起來:“吵什麽啊!膽子小就不要來南江醫學院讀書!不服氣就退學,在這裏唧唧喳喳叫什麽!都給我滾開!”

話音剛落,一名看上去四五十歲的婦女從樓梯口走了上來,一臉煞氣,臉上盡是些深深淺淺的皺紋,如一個被風幹的核桃。陰森森的眼神如吐著芯的毒蛇般,冷酷狠毒,對著在場的女生一個個地掃視過去。凡是接觸到她目光的女生心裏發虛冷氣四溢,其中一個硬生生地打了個激靈。

年老的校工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的發生,熄滅煙頭,對著婦女打哈哈:“張大姐,你來了啊,我就知道你會來。你不來的話,我這把老骨頭可要被這群小丫頭吵死。”

張大姐是女生樓的管理員,一個不茍言笑的孤僻老女人,而且,只能叫張大姐,不能叫張大媽——因為她從來沒有結過婚。

由於張大姐的到來,女生們停止了議論,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再多說了,誰也不想去和張大姐這種陰冷的眼神交鋒——在南江醫學院裏,女生宿舍管理員張大姐是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物,不然,在你以後的五年寄讀生涯中,她有的是辦法讓你後悔。

女生們把工具還給了年輕的校工,兩名校工繼續拆木板,一陣“劈裏啪啦”聲後,木板被拆除掉了,露出淺綠色的鐵門。

張大姐翻出441女生寢室的鑰匙,反覆扭了半天都沒有把門扭開。

“這門,邪了……我就不信打不開……”張大姐的頭上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是不是,鑰匙弄錯了?”

“不可能的,我對這些鑰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會弄錯的。”

“要不,鎖孔裏面生銹了?”

年輕的校工找出一些機油,倒了進去,總算把門打開了。

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股濃濃的腐朽氣味撲面而來,熏得眾人掩鼻散開。

校工與方媛走進441女生寢室。裏面和其他的女生寢室也沒什麽兩樣。大廳裏並排齊放一列書桌,臥室裏上下兩層八個床鋪,每個床鋪邊上有個床頭櫃。陽臺上架著一條枯黃的竹竿,一些空的衣架懸掛在上面輕輕晃動。除此之外,就是安裝有一排四個水龍頭的水房與雙衛生間。

一切都顯得平淡無奇,現在的441女生寢室裏面只是灰塵多了些,沈沈的,似乎壓在心上,讓人抑郁難受。方媛在441女生寢室轉了一圈再回到大廳,沒發現異常的地方。

但當她再次站在大廳裏時,她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窺視著她。她楞住了,女生們都在寢室門外沒有進來,張大姐繼續忙自己的事去了,兩名校工正在她前方打掃衛生,441女生寢室裏應該沒有人,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她後背開始癢了起來。

她能肯定,背後肯定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她。女人的直覺通常比較敏銳,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方媛轉過身來,什麽也沒發現。

又是錯覺?

不知為什麽,方媛的心突然沈重了起來。短短十幾分鐘,她就產生了兩次錯覺,難道,這僅僅是巧合?

她嘆了口氣,有些累了,墊了張報紙坐了下來。她從火車上下來還一直沒有休息過。

被窺視的感覺又出現了,就在附近!

方媛擡起頭,看到一雙奇異的瞳孔——那是貓的瞳孔。

這是一只通體漆黑的野貓,卷著尾巴蹲在441女生寢室墻壁的夾層裏,淺藍色的瞳孔瞇成了一根針,幽幽地盯著方媛。

一陣戰栗襲上方媛,她打了個哆嗦,怔怔地望著這雙貓眼。在所有的動物中,貓眼是最神秘的。你可以從其他動物的眼中看到它們的內心,如恐懼、興奮、憤怒,但在貓眼中,卻看不出這些情緒,有的只是一種神秘而奇怪的色彩,清澈透明,幽幽地閃著迷人的光芒,令人心醉。

門窗分明關著,黑貓是從哪裏進來的?難道,它被關在441女生寢室一年了?

“喵”,黑貓似乎感到某種不安,突然間躍了起來,倏忽不見了。

隨著黑貓的怪叫,不知從哪裏吹來一股冷風,寒意徹骨,方媛硬生生地打了個寒戰。與此同時,她聽到“撲通”一聲,然後是年輕校工緊張的聲音:“師傅,你怎麽了?”

轉過臉去,方媛看到,年老的校工暈倒在了地上,渾身顫抖不停,嘴巴直哆嗦,已經說不出話來。

怎麽會這樣?老校工怎麽會突然暈倒?

方媛用手摸了一下老校工的額頭,十分燙手,這樣的溫度,最少也有三十九度。年輕校工扶著老校工,似乎在想什麽,楞在那裏發呆。

“好像發高燒了,趕快送醫院!”方媛大聲地提醒年輕校工。

“哦,是的,發燒了。”年輕校工似乎這時才反應過來,摸了一下師傅的額頭,然後把他背在肩上。

臨出門時,他忽然轉過身來,遲疑了一下,問方媛:“剛才,你有沒有感覺一股特別陰冷的風吹過來?”

風?是的,在黑貓躍起的一剎那,方媛的確感覺到有股冷風拂過。9月的南江並不冷,相反,陽光明媚暖風習習,怎麽會起那麽冷的風?而且,來得是那樣怪異,似乎是從441女生寢室的某個角落裏吹過來的。

顯然,年輕的校工也感覺到了那股冷風,年老的校工是否就是因為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冷風侵入而發燒暈倒呢?畢竟,他的身體比不得年輕人,本身的抵抗力就要弱些。

但此時,方媛不願意和年輕校工解釋這件事情,當務之急是送老校工去醫治。方媛沒有回答年輕校工:“別問那麽多,快送老師傅去治病,去晚了會病情加重的。”

年輕校工這才沒有多問,背著老校工一步步地走下樓梯。南江醫學院辦了一個附屬醫院,就在醫學院門口,離女生宿舍並不遠,只有五六百米。

在兩名校工後面,一些女生幸災樂禍地竊竊私語。

“我就說441女生寢室邪氣沖天,現在看吧,才進去就遭殃了。”

“依我看呢,女生寢室裏面全是女生,本來就陰氣重,再加上441女生寢室裏面冤魂不散,男人進去當然受不了。那年輕人算是跑得快,不然,他也一樣要倒黴。”

“哈哈,我看學校怎麽安排人住441女生寢室,現在裏面亂七八糟,看誰敢住!”

“咦,那個膽大的鄉下女孩怎麽還沒出來,難道她也出事了?”

“才沒呢,你看清楚,她現在居然一個人在裏面打掃衛生,看來是鐵了心要住在裏面了。”

“切,這種人,害人害己,看她能堅持多久!”

雖說是竊竊私語,音量卻不小,根本就不在意別人聽到。方媛雖然在寢室裏,卻聽了個清清楚楚。她知道那些女生的想法——她們巴不得她因恐懼而離開441女生寢室。但她們又怎會知道,自己為了進入南江醫學院讀書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怎麽會因為這麽一點小事而輕易放棄呢?

為了這三千多元的學費,她找遍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親戚,流過多少淚受過多少白眼跪過多少人才湊到這些,而這些,僅僅能維持她第一年的學費和第一個月的生活費而已,其他的,現在根本沒有著落。但她從沒有想過放棄,她一直牢記著父親的叮囑:“無論前方的路如何曲折艱辛,一定要走下去,永不放棄!”

校工雖然走了,但她自己有手有腳,自己動手整理441女生寢室也是一樣的,不過是累了點而已。女生寢室的墻壁只是有些臟,不必粉刷,打掃幹凈也可以將就。至於其他的事,沒有水,可以去其他寢室先提些使用。沒有電,可以點蠟燭。衛生間倒是個問題,目前只能等人來修理,好在她從小就在農村生活慣了,這問題也變得不是問題了。

方媛可不想去住招待所,一個晚上五六十元,她舍不得。何況,自己遲早是要住進441女生寢室的,寢室遲早是要打掃維修好的。她從小就在家做家務、做農活,這些小事對她來說並不在話下,做起來得心應手,不一會就做得熱火朝天起來。

半個小時後,方媛遇到了她在南江醫學院的第一個室友——徐招娣。

徐招娣走進441女生寢室時,方媛戴著個紙帽拿著根綁了掃把的竹竿正一蹦一蹦地跳著打掃天花板,用徐招娣的話來說,她當時的樣子,簡直就是個馬戲團的小醜。

不過徐招娣的形象也好不到哪裏去,她當時穿著舊花布衣服,身材魁梧,粗手大腳,說話中氣十足,活脫脫一副農村婦女的樣子,再加上“招娣”這個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連同樣出自農村的方媛都覺得她土得掉渣。

徐招娣是秦月派遣來的。她怕方媛一個人居住在441女生寢室害怕,而徐招娣是新生中年齡比較大、處世經驗比較多的農村學生,特意讓徐招娣來陪方媛。沒想到,到這一看,徐招娣才知道校工因為突然生病而沒來得及幫她們整理好寢室。

簡短的自我介紹後,爽朗的徐招娣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整理寢室。兩個人一起打掃就輕松多了,一邊打掃一邊聊天,很快就使441女生寢室的形象大為改觀。

“我說方媛,看不出你一副柔弱無力的樣子,做起事來可不含糊。”

“自己做習慣了。”

“是嗎?你經常做家務啊?”

“嗯。”

“我也是,我在家是老大,下面三個妹妹兩個弟弟,不做不行啊。你呢?”

方媛默不作聲,只是使勁地擦拭桌椅。

徐招娣一頭霧水:“方媛,你怎麽了?”

“沒什麽。”方媛坐了下來,轉移話題,大叫一聲,“耶!總算做完了,好累啊。”

徐招娣沒有再問,笑道:“還沒有做完呢,陽臺的窗戶還沒有擦。”

“啊……”方媛剛露出的笑臉馬上變成了苦瓜臉。

“呵呵,你休息一會,我來。”

徐招娣看到方媛的怪相笑了,把椅子搬到陽臺上,站在椅子上擦窗戶。

方媛也確實累了,靠在陽臺一側觀賞風景。

9月的南江依然熱浪滔天,籃球場上一群男生在赤膊打球,似乎在賣弄肌肉,旁邊一些觀看的男生女生不時鼓掌尖叫幾聲。月亮湖裏微波蕩漾,在日光的反射下熠熠發亮,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旁邊的小樹林裏,各種清脆的鳥鳴交織在一起,似乎在對林中雙雙對對的學生情侶評頭論足。南江醫學院裏呈現出一片明艷平和的氣象,方媛看得有些癡了。

然而,一陣寒意把她驚醒,她竟然全身發起抖來。徐招娣也註意到了,關切地問:“方媛,你怎麽了,怎麽在打擺子?”

“打擺子”是農村的俗稱,學名稱之為“瘧疾”,發作時渾身發冷,即使在酷熱無比的仲夏也會如墜入冰河中戰栗不止。

“不是……”方媛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打擺子”是會傳染人的,她不想讓徐招娣誤會。

“那你……”

“沒事的,過幾分鐘就會沒事。”

果然,幾分鐘後,方媛漸漸平靜下來,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但真的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方媛清楚,要發生的終究要發生,冥冥中仿佛有種神秘的力量操縱她一生的際遇。她戰栗,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恐懼——對未來發生的可怕事件的恐懼。這種情形,在她過去的日子裏出現過好幾次,每一次都靈驗了,每一次恐懼的戰栗過後接踵而來的是令她心悸的悲傷事件。現在,這種詭異的戰栗再度出現,那些死灰色的往事一幕幕湧了出來,如深不可測的黑洞般吸引她進去。但她抗拒,竭力想擺脫這種可怕的心緒——她不想生活在過去的陰影中。

這時,她突然想到一年前的441寢室陽臺,據說那個女生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的。女生樓樓下的水泥道路現在看上去潔凈無比,誰也不曾在意,曾經有一個芳華正茂的年輕生命在這裏消失。她仿佛看到一個青春而朝氣蓬勃的女生身體摔落在水泥道路上的情景——鮮血四濺、骨斷頭裂,從美麗到惡心只是短短的一瞬。女生臨死時在想什麽?

方媛感到自己的無聊,又有些好笑,這些,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她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只不過機緣巧合先後住在同一間寢室而已。雖然這樣安慰自己,方媛還是有一些莫名的悲傷,或許,她從那名自殺女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徐招娣還在擦拭窗戶,悶著頭,不言不語。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也不例外,只是無人傾訴而已。

方媛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結束自己的胡思亂想,回到現實中來,轉身想叫徐招娣休息。

此時大約是上午十一點,徐招娣站在椅子上,辛辣的陽光映射在她身上,將她的影子拖進陽臺的角落裏。在這個角落裏,陽光遮住了,留下一片半圓形的陰影。

那個女人就出現在徐招娣身後的陰影裏,全身籠罩在一襲黑色的風衣中,風衣晃動著,她隨著晃動的風衣移動,沒有一點聲息,如同一個幽靈般。方媛看不清女人的臉,她的臉前飄浮著一層淡淡的薄霧,從黑色的衣袖中伸出兩只枯瘦的爪子。之所以說是爪子而不是手,是因為那上面除了骨幹外只有一層蒼老而幹癟的皮。雖然看不清女人的臉,但她知道女人在笑,仿佛獵人發現獵物般陰冷的笑。

女人的目標不是她,而是徐招娣。

徐招娣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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