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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塵埃落定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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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魂崖上,已多了一座新墳。

歐陽俊生一身素服,肅立在墳前。在他身後,冷香宮一眾弟子也一身素服,肅手而立。

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矗立。山風很急,吹得每個人衣裳亂舞。歐陽俊生與歐陽綠珠的歸來,解開了所有的疑團與迷霧,卻也帶來了驚天的噩耗。

歐陽俊生沈默良久,招手將月幾明,葉秋煙,蕭威海,歐陽綠珠四個晚輩叫至身前,緩緩道:“現在一切真相已經大白,當年之事都系誤會,幾番陰差陽錯,加之月幾圓從中作梗,才害苦了你們四人。現在月老夫人和問心都已死了,我再也不能讓當年的悲劇延續下去。月幾明,我現將愛徒秋煙許配給你,蕭威海,我另將女兒綠珠許配給你。你四人要拋下過去種種,從此相親相愛,讓已經死去的能夠心安,讓還活著的能夠盡享歡樂。咱們也不要再講什麽禮法,不須守孝三年,只待大事平定,便為你們舉行婚禮。死者長已矣,我們這些生者,只有活得更快樂,才是對她們最好的祭奠與懷念。”

四人齊聲應了,個個淚流滿面。幸福,曾經遙不可及,卻在十八年後的今天,歷盡曲折變故之後,奇跡般降臨。

李嘯天對花濺淚道:“秋兒,去給你親生的爹娘磕個頭吧!”花濺淚點點頭,走到月幾明與葉秋煙身邊跪下,恭恭敬敬地給二人磕了三個頭,認了爹娘。蕭雨飛也走到蕭威海與歐陽綠珠身邊跪下,磕頭認了親。

歐陽俊生眼含熱淚,卻露出欣慰的笑意,看著宋問心的墳,喃喃道:“問心,你都看見了麽?我知道你走得太匆忙,還有諸多未了心願,現在我都在你面前一一了結,你高興麽?我錯了,我不該如此偏執。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能原諒別人,也是給自己機會啊,可惜我明白得太遲了,讓你我都白白苦渡了三十年青春!”

眾人都陷入了沈默。這大悲大喜,分分合合,人人心中都是感慨萬千。

忽然,一個弟子飛奔上崖來,手中拿著一封書信,道:“宮主,信!”李思卿接過信來一看,隨手遞與蕭雨飛。蕭雨飛拆開信看了起來,神色初時驚疑詫異,逐漸變得凝重。

花濺淚道:“是誰寫的?”蕭雨飛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道:“是……宋如玉!”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靜等著他說下文。“他說天下大變在即,叫我速去投奔他,他若得了天下,將來便要傳位於我,而我若不應允,他將於八月十五日晚三更在泰山之巔相侯!”歐陽俊生道:“那你們準備怎麽辦?”

蕭雨飛淡淡一笑,忽然將手中之信朝空中一拋,“唰”地一下拔出了斷腸劍在空中劃了幾劃,將那封信劃成碎片。花濺淚的劍同時出鞘,閃電般將那碎片一一串在了劍尖上……

夜已深了,薄薄的輕霧浮起在梅谷裏。月光明朗,白步照人。明天就是出發的日子了。冷香小築樓上的窗紗上仍映著兩個人的身影。還有一月便是與宋如玉決鬥的日子了。這一戰的勝負關系著整個武林的存亡。敵我正是勢均力敵,勝負難料,他們臉上雖平靜,心中卻都懸著千斤巨石。

一團白影劃過夜空,披著月華射入窗來,落在桌案上。是一只鴿子。花濺淚看過那鴿子帶來的密信,隨手遞與蕭雨飛,微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泰山之約不過是個誘餌。宋如玉的計劃不錯,他親自出面將你我與爹爹、師叔他們誘往泰山絕鬥,而月幾圓趁著谷中空虛大舉進攻;同時淮安王也已奏請皇帝,以剿匪的名義出兵。如此三面進攻,叫我們應接不瑕,疲於奔命,真好計劃!只可惜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他們身邊埋伏著咱們三十六死士的頭一號死士,竟將秘密洩了出來。”

蕭雨飛道:“我們正可將計就計。當他們正得意洋洋、沾沾自喜時,也正是他們傾覆滅亡之時。”

花濺淚道:“不錯,塞翁得馬,焉知非禍?只是二姐她——咱們只能看著她在歧路上越走越遠,不僅不能勸阻,反而只能故作不知,縱容她的背叛也利用她的背叛——唉,爹爹這些日子以來,不知心中是何等悲痛。”

蕭雨飛道:“就算我們阻止了她行為上的背叛,也阻止不了她心的背叛。不過她這次背叛冷香宮,實際上也是我方一手安排的誘敵之計,到時可酌情減輕她的罪責,當罪不至死,你不用擔心。現在,我們什麽都不要再多想,而應集中心力面對這泰山決鬥。真不知我們能否取勝,我還從未這麽沒有把握過。”

花濺淚點點頭,低聲道:“這一戰我們要盡力而為,只許勝不許敗。若不幸敗了,咱們寧可死在一起也不能歸順於他……”

蕭雨飛笑道:“你放心,他所許諾的天下對我並沒有誘惑力。我只想和你相守一世,平淡過一生。只是若我們實在不能取勝,也須得設法與他同歸於盡,千萬不能留他在這世上為害。”

花濺淚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他竟能狠得下心來殺了師太,你……你們都是他的至親骨肉啊!唉,江山與骨肉,權利與親情,究竟孰輕孰重?謀劃一生辛苦一世,縱然最終得了天下,當真就比舉家團圓、妻賢子孝更快樂?當年祖師與他定下這四十年之約,就是要讓他自己醒悟。不料他已八十高齡,卻仍是如此執迷不悟。”

蕭雨飛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哀、蕭索之意,淡淡笑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從他組建聚雄會的第一天起,甚至他有這個想法的那一天起,就已註定了這個結局!”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正是這團圓之日卻是骨肉相殘之時。這一戰,究竟誰勝誰負?也許根本無法分出勝負,他們三人的血將流在一起,共同染紅那十六日清晨的紅日。無論是怎樣一種結局,那都將是極其慘烈的一幕。

八月十日。蕭雨飛、花濺淚早已在歐陽俊生、蕭威海、歐陽綠珠、月幾明與葉秋煙的陪同下去了泰山。谷中只留下了李夫人、李思卿與梅月嬌。

晚上,李夫人三人正在燈下議論泰山決鬥之事。梅月嬌始終未插一言,眉頭緊鎖,似有滿腹心事。李夫人道:“阿嬌,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梅月嬌勉強笑笑:“哦,沒什麽,今晚天氣好悶熱。”李夫人道:“那我叫可心去給你拿一盞冰鎮的酸梅湯來。”

“哦,不,”梅月嬌道:“不必了,我不想喝。”李夫人道:“你今晚到底怎麽了,怎麽有些心神不寧?”梅月嬌訥訥地道:“我……”忽然,門外有人叩門,一共叩了十下。一次一下,二次二下,三次三下,四次四下。梅月嬌一陣驚慌與激動,渾身一顫。

李夫人卻沒有註意到,有些奇怪地道:“是誰,誰在敲門?”門外那人道:“梅姨,是我!”李夫人神情一怔:“九齡?”梅月嬌眼角的肌肉又跳了兩跳。梅九齡走進來,給李夫人鞠了一躬,微笑道:“梅姨,你好!”

李夫人冷笑道:“誰是你梅姨?你還有臉來見我。”梅九齡道:“梅姨此話何意,小侄魯鈍,竟聽不明白。”李夫人冷冷“哼”了一聲。梅月嬌心頭“撲撲”直跳,卻又甚是興奮,也不言語,只悄悄含笑看著他。

李思卿冷冷道:“梅九齡,從你認了淮安王為義父,助紂為虐,咱們就已是仇敵,你竟還敢來!”梅九齡道:“表兄又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我此來只不過想給你引薦幾位貴客。”

“貴客?”李夫人道:“誰?”她臉色忽然一變:“你是怎麽進來的?你一進梅谷,就當被守衛之人發現,你怎麽這麽順利就來到了我的門前?難道——”話未說完,門開了。門外已走進三個人來。一個戴金冠、著紫袍,氣宇軒昂,乃是淮安王;一個著淺黃衣衫、風度翩翩,正是月幾圓。

李夫人、李思卿的臉色頓時大變。梅月嬌卻已不再緊張,心中只有激動與興奮,她知道,他們已經得手了。整個梅谷已在聚雄會的控制之下。李夫人、李思卿的手頓時握緊了劍柄。梅九齡叫道:“慢,梅姨,表兄,整個梅谷都已在我們控制之下。此時再動手,何異於晴蜓撼石柱,以卵擊石?”

李夫變色道:“九齡、你……當初你與朝中高官結交,我就知你有些貪戀榮華富貴,功名權勢。不料你竟會勾結聚雄會對付冷香宮!”

“勾結?”梅九齡笑道:“梅姨何必把話說得這麽難聽?人生在世圖個什麽?不就是享受嗎?榮華富貴,功名權勢有什麽不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也,而世間萬事都當順其自然,從其天意。江山代有才人出,聚雄會取代冷香宮領袖武林,也是天意。”

“住口!”李夫人怒道:“你,你助紂為虐,勾結惡人,你這個敗類,我看你以後有何面目去見梅家的列祖列宗。”

梅九齡大笑道:“列祖列宗?我這麽做倒正是為了梅家的列祖列宗!梅姨,你可知冷香宮與我梅花門本是世仇?當年玉倩影處死的幾個所謂的大魔頭中,有一個正是我梅花門的先祖?外公之所以會將你嫁給李嘯天,你以為只是為了成全你的心意麽?不,那只是為了覆仇。只不過外公看出你是真心對待李嘯天,就沒有將這段宿仇告訴你而是告訴給了我母親。只可惜外公他死得太早了,我要替他完成這遺願,這樣他九泉之下方可瞑目。”

李夫人大吃一驚,失聲道:“你說什麽?你胡說!”梅九齡道:“梅姨若不信,日後問問我母親不就明白了嗎?”李夫人臉色有些發白,顫聲道:“就算你說的不假,可你為報私仇,不惜勾結聚雄會與冷香宮為敵,只怕你外公在天之靈也不會答應。你母親知道這件事麽?”

梅九齡笑道:“她當然知道而且並不反對我這麽做。”李夫人神情一震,搖頭嘆道:“唉,大姐你好糊塗!”梅九齡道:“念在我們本是至親的份上,義父已答應我,不會害你等性命,但卻要先廢掉你們的武功。”

李夫人氣得臉色發白,怒道:“你……”

李思卿卻忽然笑了笑,接口道:“淮安王,聚雄會主,果然是貴客!既已來了,有什麽大事也要待本宮略盡地主之誼後再說,且請二位品品我冷香宮特有的雪蕊蓮子香吧!”

“雪蕊蓮子香?”淮安王笑道:“聽說此茶風味絕佳,飲過之後就同陳年的女兒紅一般令人心曠神怡,宮主果然好客!”

李思卿站起身來,去墻角的松木櫃裏取茶具。他知道在那櫃角旁有個機關,只要用力一按,月幾圓等人所坐之處的座位便會一下子翻入地下的陷阱。李思卿打開櫃門,左手取出一套晶瑩潔白的玉石杯,右手卻悄悄將那機關使勁一按。誰知屋中什麽動靜也沒有。李思卿回頭一看,只見月幾圓三人的座椅紋絲不動,臉上露出驚異之色。

梅月嬌低垂著頭,不敢看他。淮安王與月幾圓本一直冷眼旁觀,此時笑道:“宮主不必意外,你們宮中所有的機關已被令妹做了手腳了。”他搖搖頭,故意嘆了口氣道:“原來堂堂幻月中主也這般小氣,連一杯茶都舍不得真請我們喝。”

李思卿、李夫人臉色都大變,目光一齊射向了梅月嬌。梅月嬌就像是被惡狗咬了一口,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什麽,你說什麽?你,你胡說八道。”

淮安王道:“梅姑娘又何必否認?紙裏包不住火。何況你對我們已沒有利用價值,也就怨不得我們過河拆橋了。”梅月嬌臉色發白,這才明白自己上了月麗人的當了,自己已被他們賣了,不由又驚又怒,顫聲道:“你,你們……”

淮安王道:“幻月宮主,你們現在明白我們為何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占領梅谷了麽?真感謝你養了個好女兒,使我們的計劃輕易地完成了一半。”

李夫人氣得渾身直顫,怒視梅月嬌:“阿嬌,你,你真的投靠了聚雄會?”梅月嬌驚慌失措,語無倫次地道:“不,不,我沒有。娘,你不要中、中了他們挑撥離間之計。”

“挑撥離間?”淮安王道:“梅姑娘的反應倒不慢。只是,你剛才在你母親和你大哥的茶中下‘內力散’之事作何解釋呢?梅姑娘,事情已經做下了,又何必抵賴?”李夫人、李思卿動了動握劍的手,又倏地垂了下去,恨恨地望著梅月嬌。李夫人揚手一掌摑在她臉上,顫聲罵道:“你這個孽障,畜牲……難怪你剛才心神不寧,坐臥不安,原來你心中有鬼!”

李思卿顧不得氣憤,連忙摸出兩粒冷香丸,給李夫人與自己一人一粒咽下。梅九齡插口道:“表兄,你們袋中的冷香丸昨晚已被表妹全都調包了。”

“什麽?”李思卿伸手又取出一粒冷香丸來,瓣開仔細嗅了嗅,果然香味有異。他咬著牙,緩緩回頭凝視著妹妹,目光冰冷如刀。梅月嬌嚇得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冷汗如雨而下,語無倫次地道:“不,不……我沒有……”說得是那麽勉強。

淮安王微笑道:“梅姑娘,謝了!”梅月嬌忽然狂吼一聲,猶如一頭被逼得無路可逃的野獸,撥出一柄短劍撲了上去,一劍劃向淮安王的咽喉。

淮安王一側身就從容避過,同時右手已握住了她的手腕,奪下了她手中之劍。他將那冰涼的劍尖比在梅月嬌的臉上緩緩移動了一下,一股冷氣已浸入她的肌膚,她立刻不能動彈,仿佛被凍僵了一般。

她的目光中充滿憤怒,絕望與恨意,直視梅九齡。梅九齡微垂著頭,絞弄著手指,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月幾圓笑道:“梅姑娘且莫動怒,你為我們立了大功,我是不會虧待你的。好了,現在我們只等中秋之夜泰山決戰結束後便可大舉進攻武林各大門派了。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哈哈,如今我們已是勝券在握。”

李夫人咬牙道:“你們雖拿下了梅谷,但冷香宮實力尚在!”淮安王悠然笑道:“雖然冷香宮的主力都在泰山,但拿下了這號稱武林聖地的梅谷,實在意義非凡。不妨實話對你說了,我在朝中深受皇兄信任,我已向皇兄奏明,申請出兵剿匪。而武林形勢又為我師兄所控制,這天下可說是垂手可得了。現在,我們只等泰山決戰結束。只要我師父殺了蕭雨飛他們,就萬事俱備了。”

李思卿道:“邪不勝正,你師父定然落敗。”月幾圓笑道:“那絕無可能。”李思卿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你師父輸了呢?”月幾圓微笑道:“他若輸了,還有我們師兄弟在。這乾坤已定,誰也無法更改。”他轉身對淮安王與梅九齡道:“梅谷已拿下了,你們馬上趕回淮安,發兵起事。我已在此去淮安沿途的各處驛站備下了日行千裏的良駒,你們一定可趕在十五日前到達淮安。”

李思卿冷冷地看著他們,此時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覆雜的、不易覺察的微笑。

難道淮安形勢已變?

殘了的月兒又已圓了。

但今正卻不是十五,是十四。淮安王又來到了那荷池之畔的“眠雨”亭。他本來心情很好,但不知怎麽一來到這荷池之畔,意興立刻變得很蕭索。

荷池中,晚荷已半殘。月光清明,照在荷塘上,使已半殘的晚荷看上去仍是風情萬種。微風拂過,殘荷起波。一朵素潔的白荷在風中柔弱的輕顫。他看了半晌,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

梅九齡低聲道:“父王何故嘆息?眼看我們將大功告成,你怎麽反而不高興?”淮安王不答,目光遙望著雨荷小築,沈默了一會兒,緩緩道:“你可曾聽到了簫聲?”

梅九齡凝神聽了一會兒,奇怪地道:“沒有啊,只有風聲,哪有什麽簫聲?”淮安王默然良久,忽然振作了精神,笑道:“今夜如此月色,豈可辜負?來人,去取些酒來,本王要與九公子在這‘眠雨’亭裏對月小酌。”

梅九齡撫掌笑道:“男人活在這世上,有三樣事物不可錯過,那就是美酒、佳人與月色。今夜雖無佳人相陪,有這殘荷為伴也足夠了。”

“美酒、佳人、月色?”淮安王笑道:“說得好,說得妙!”走回“眠雨”亭,親手倒了兩杯酒,低落的興致已高了起來:“來,幹!”

兩人一同舉起了酒杯,正要飲下,忽見一人飛奔而來,正是那總管譚清,喘著氣道:“王爺,聖旨到!”

淮安王面露喜色,笑道:“哦,一定是本王要求領兵剿匪的奏章準了!九齡、譚清,快,快叫人擺好香案,待本王更衣,即刻接旨。”梅九齡道:“是,父王!”他的目光與譚清目光飛快地交碰了一下,兩人臉上都露出一絲覆雜而會心的笑意。

香案已擺好。淮安王換上了朝服,束好紫金冠,到大廳裏接旨。他平時廣為結交宮裏有權勢的宦官,稍有頭臉的太監他大都認識。他一邊口稱“微臣恭迎聖諭”跪下,一邊看了一下此次來淮安頒旨的太監是誰。

一看之下,他不由楞了一下。這是一張生面孔,他以前在皇宮中從未見過。但卻又似曾相識。那太監朗聲宣道:“奉天承運,天子詔曰……”淮安王一聽這聲音也挺熟,腦中靈光一閃,猛然想起了這人是誰,不由臉色大變,失叫道:“白無跡,是你!”

他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那太監:“你是白無跡!”那太監笑道:“淮安王,你的記性不錯。只可惜遲了一步,你已給我下過跪了。”微微一笑,一下子甩掉了外衣,露出了裏面的銀色衣衫。

淮安王大怒,差點兒就一掌揮出,但想起此時不能暴露自己會武功,連忙又忍了下來,冷笑道:“白無跡,你好大膽。竟敢冒充欽差來我淮安王府撒野!”白無跡道:“誰說我是冒充?你且瞧瞧我的隨從與太監與禦前侍衛,可是假的?”

淮安王“哼”了一聲,往他身後望去,不由一怔。那幾個隨叢太監與護旨侍衛他都認得,如假包換。白無跡又道:“你再看看我這禦筆親書的聖旨,可是偽造之物?”淮安王心中驚疑,連忙一把抓過白無跡手中的聖旨,首先便瞧那印璽。不錯,這正是皇帝專用的,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的傳國玉璽蓋的印。

淮安王不由大驚失色,再一看聖旨內容,不由臉色慘變,顫聲道:“不,不,這不可能!皇上遠在深宮,怎會突然降旨問罪?”

白無跡淡淡道:“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所密制的龍袍、皇冠、預造的百官花名冊和你與聚雄會勾結的罪證,我與監察禦史已全部呈送禦覽!如今,你的淮安王府已被五千精兵圍了個水洩不通。淮安王,你大勢已去。”

淮安王臉色發青,咬牙道:“你,你一介布衣,江湖流寇,皇上又怎會見你?”白無跡笑道:“京城皇宮雖然戒備森嚴,但又怎能困住我白無跡?何況當時隨我秘密進京的可是你的義子梅九齡!”

淮安王神情一震:“什麽,九齡?他帶你去見的皇上……我明白了,那些龍袍、皇冠等物也是他給你的?”白無跡道:“不錯!你的反應果然不慢,但知道得太遲了!”淮安王臉色一連數變,忽然一轉身,足尖一點,往王府後花園撲去。

白無跡長嘯一聲,影子般跟了上去。兩人的身影轉瞬不見,直把那些侍衛、太監驚得目瞪口呆。淮安王飛身撲到那荷池之畔,大叫道:“梅九齡,梅九齡,你給我滾出來……”

他本是一個極能沈得住氣的人,但此時他的方寸已亂。他驀地住口,放慢了腳步。“眠雨”亭內明珠高懸,亮如白晝。梅九齡神色平靜,坐在亭中相候。面前的石桌上還擺著那兩杯未來得及喝的“竹葉青”。

淮安王盯著他,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一步步緩緩走過去,緊盯著他的眼睛眨都未眨一下。如果目光是劍,他已被剁為肉醬;如果目光是火,他已被燃為灰燼。淮安王慢慢走進了“眠雨亭”,毫無表情地道:“你為什麽還不走?你不該留下來。”

梅九齡並不回答,卻起身端起了面前的一杯酒,微笑道:“不管怎麽說,你我必竟做了兩年父子,你一直都待我不薄!來,我敬你一杯吧!”

淮安王冷冷地瞧著他,冷冷地瞧了許久許久,這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冷冷地道:“梅九齡,本王謝了。”梅九齡淡淡道:“不必,這本是你的酒。”淮安王道:“是月幾圓叫你這麽做的是不是?我本以為,我與他師兄弟要自相殘殺也是在霸業建成之後,沒想到他如此性急。但他也太狂了,他以為憑他一人之力便可奪得天下麽?”

梅九齡略微一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難道你認為我是月幾圓的人?”淮安王道:“你不必否認!你一直都在我們師兄弟間搖擺不定。我自認武功權謀都不輸月幾圓,身份地位更是遠高於他,你終將看清形勢,死心塌地地跟隨我,沒想到你竟將寶押在了他的身上!”

梅九齡搖搖頭,輕嘆道:“淮安王,你太自負也太莽斷了。以月幾圓的老謀深算,他縱要過河拆橋那也是過河之後的事。如今江山尚未倒手,他卻先鬧內訌,削弱自己的勢力,他可是這種傻到極點的人?”淮安王咬牙道:“你究竟是誰?”

梅九齡緩緩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錯,當年玉倩影的確誅殺了我梅花門的祖師。你所掌握的那樁武林秘案都是真的。但你卻不知,我梅花門對此事一直心服口服,並未有半點怨言。後來接任的兩代掌門每次講起此事,都道是我祖師心懷不軌,作惡多端,該有死報,再三叮囑我們要恩怨分明、引以為誡,不可心生惡念。你借著此事來拉攏我梅花門,我們正好將計就計,虛於委蛇。我雖為此付出了八年青春,並被人罵作貪圖權勢富貴之徒,但能扳倒你,也算值了!”

“此去梅谷之前,我將我平時搜集的你圖謀篡位的證據都交與了監察禦史,與他一同秘呈皇上,並將你與聚雄會勾結,意欲造反之事全部說了出來。皇上龍顏大怒,已在前日下旨革掉你的爵位,削除你的兵權,並派白無跡來押解你進京!而十日晚在冷香宮,那不過是我與我姨父他們商量好了演的一出戲而已。”

淮安王的臉色白得嚇人,慢慢點了點頭:“梅九齡,你做得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顯見心中已怒到極點,只是尚未爆發。

梅九齡笑了笑,道:“其實你也不必恨我,應恨你自己!你被封為淮安王,深受皇上寵信,你卻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做天子。結果終是害人害已,悔之晚矣!”

淮安王長長嘆了口氣,緩緩道:“想不到我與我師父、師兄數十年的苦心經營竟壞在了你的手裏!”

“不,你錯了!”梅九齡道:“其實你們並不是敗在我手裏,而是敗給了正義!你們從一開始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你們一直低估了你們的對手!所以五十年了,你們才會一敗再敗。輕敵本就是兵家之大忌。”

“首先,一個寵大的組織不管它組織得有多慎重、隱密,也不可能像天生地長一樣忽然出現,在它組建的過程中總會有蛛絲馬跡讓人發覺。你們自以為你們組織聚雄會之事做得天衣無縫,又怎知我姨父他們早已有所察覺?於是他們就派了三十六名死士潛入你們會中。你們不是一直處心積慮地要得到那三十六死士的名單麽?蕭石是第二號,他死了;而排在那名單首位的就是我!”

“為了騙取你的信任,我一直故意將冷香宮的諸般機密都透露給你,就連白無跡帶我三表妹去蓬萊這樣的大事,我也透露給你。但你可知,你前腳剛走,我後腳就通知傷心客前來接應?你又要我騙出我二表妹,誘逼她作你們的內應,我也只有照辦,配合你們順利拿下梅谷。”

“其實,你們得到的只是一個空谷,我們早已在谷外埋伏了冷香宮所有的精銳和從各門派、各幫會調來的高手。如今你大勢已去,梅谷又將重被我們奪回;而且你師兄離開聚雄山莊,帶著會中精銳去攻打梅谷後,幻月宮主已調動丐幫和五大門派,在其他死士的配合下攻下了聚雄山莊,你們可說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了!”

淮安王渾身都已在顫抖。驀地,他目中閃過一絲邪惡之意,冷笑道:“可你的表妹呢?她的報應將是什麽?你利用了她,將她一手推上了一條不歸路!”梅九齡默然,眼中流露出一絲無法掩飾的痛苦與悲哀。過了許久,才道:“不錯,我是利用了她。但我情非得已,雖問心有愧卻絕不後悔。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喜歡的是小時候活潑、刁鉆的她,不是現在自私、狠毒的她。她如果能從此悔改倒也罷了,若她再執迷不悟,她也將喝下自釀的苦酒。”

淮安王道:“你倒想得挺開!”梅九齡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淮安王道:“哼,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你以為我對你就那麽放心麽?其實,我在冷香宮中還另外安排下了內線——”

梅九齡淡淡笑道:“不就是那唐玄機麽?你與月幾圓設下陰謀,故意讓我三表妹救回一個假唐玄機,讓他在冷香宮中做臥底,這事早已被我三表妹識破。你們自以為對冷香宮和武林的動態已了若指掌,那知情形早已在暗中改變,那假唐玄機這一年來傳遞出的消息大多都是假消息!”

淮安王神情可怖之極。他緊盯著梅九齡,瞳孔不停地收縮,那針尖般的冷芒似直欲刺入他心底。過了半響,他的表情才慢慢放松下來,道:“她,她怎能識破那所救的唐玄機是假的?這假唐玄機乃是唐玄機自幼失散的雙胞弟弟,外表完全一模一樣,根本未經易容,她不可能看出破綻!”

梅九齡道:“她能識破假唐玄機只因有三個原因。其一,你以唐玄機的性命逼唐逸以死來誘我三表妹前往淮安王府,唐逸不得已只有照辦,但他臨死前暗中塞給我三表妹一張紙條,說明了一切;其二,我三表妹在離開這淮安王府時,有人又暗中塞給她一張紙條,提醒她她救走的唐玄機可能有詐;其三,你太自負,所以太大意。你低估了我三表妹的智慧。”

淮安王呆了一呆,厲聲道:“那個在我王府暗中通風報信的人是誰?”梅九齡不答,自顧自繼續說道:“所以,現在你若仍不相信你們大勢已去,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淮安王冷笑道:“可真的唐玄機和其他被聚雄會攻破的武林門派的首腦還在我手裏。我要將他們全都殺了,讓冷香宮縱然勝了也威信掃地。”

梅九齡輕嘆道:“想不到已到了這個時候你仍然如此兇殘自負。在這之前,你又何曾想到過你會遭到如此慘敗?你以為他們真的還在你掌握之中麽?”

淮安王心中一虛,臉色變了變,叫道:“譚清,譚清!”譚清不知從何處飛奔過來,恭聲道:“王爺,老奴在!”淮安王的眼中閃過一絲殘忍而惡毒的笑意,飛快地道:“譚清,快,你快去那密窒裏,將唐玄機一幹人全都殺了。”

誰知譚清根本就沒有動,道:“王爺,來不及了。”淮安王道:“為什麽?”譚清道:“他們剛才已被人放走了,此時正在五百精兵的保護下離開淮安。”淮安王怒喝道:“是誰放的?”譚清笑道:“王爺不妨猜猜看。”

淮安王神情一震,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面色發青,緩緩地一字字道:“我明白了,是你!其實我早該想到,那個暗中給花濺淚通風報信的人也是你。在這王府中,知道那密窒的除了我也只有你。那秘密我連梅九齡都未告訴,我是如此信任你,你,你卻背叛了我。”

“不,不是背叛,”譚清道:“這是你應得的報應。”淮安王沈聲道:“你究竟是誰?”譚清平靜地道:“你的王府總管,王爺!”

淮安王的目光針一般地刺在他臉上,咬著牙道:“不,我想起來了,你不是我的總管,你是二十年前被滿門抄斬的兵部尚書白孝乾的總管。當初,你與白家餘孽一同漏了網,五日後你至我府上來自首請罪,並獻上白氏孤兒贖罪求生。我見你是個賣主求榮、貪生怕死之輩,就不屑殺你,將你留在府中當差。沒想到你倒挺有才幹,做起事來無可挑剔,就升你做了總管。二十年來,你一直都對我忠心無二,所以逐漸贏得了我的信任,沒想到你……你……”

譚清淡淡道:“就算你是條雄偉的戰船,我只不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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