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旭走入殿中，漫不經心一瞥，瞥到皇上身邊的桐冥，腳步便略頓了頓。他只怔了那麽一剎，眼中劃過一絲驚喜，便又恢覆了桐冥最熟悉的那副臭屁的模樣。

文旭走過來行了禮，也不等皇上叫起，便站直了，不客氣道：“是要定我的罪了嗎？”

皇上嘀咕了句：“一個兩個，都這麽直白，這戲還怎麽唱。”

“非要哭天搶地、對罵廝打一番，讓皇上好好瞧番熱鬧？”文旭冷冷道，“這麽喜歡看戲，讓外面那幾個進來，要唱要打，文戲武戲，花架子都擺得可漂亮了，保準皇上滿意。”

桐冥忍不住小聲叫喚道：“你少說兩句吧，文家就剩你一個了，你就算是為了文家的香火著想，也不該這麽急著送死吧？”

“還有一個，在蘇州呢，人雖傻了，功能還齊全，可以為文家留後。”皇上善意地補充道。

桐冥楞了下，瞅著皇上，面露哀求之意。

“要麽這樣吧，京裏見過昌郡王的人沒幾個，你們現下把衣服換了，讓文旭就做你的小廝，把這事糊弄過去。等年底祭拜先祖時，朕再帶你好好見見人，把身份給砸實了。”

皇上如此好說話，讓桐冥覺得背後一陣一陣冒涼氣。他抿了抿嘴，除了謝主隆恩，自己還能做什麽呢？無非就是多尋機會抱大腿拍馬屁，把皇上哄高興了，他和文旭的小命才能保住。

桐冥想到這，立刻起來，拉著文旭一同跪了：“多謝皇上！”

皇上見狀，樂了：“你倆這架勢跟拜天地似的，起來起來！”

他自顧自笑了會，想到什麽，道：“衛嘉便跟著你吧，教你些規矩禮儀，朕就不先給你派太傅了。”

桐冥謝了恩，皇上又道：“知道自個現在叫什麽嗎？認祖歸宗了，就跟朕一並姓趙，賜名豐，你可記住了。”

桐冥在出宮的馬車裏，還在琢磨皇上最後那句話。皇上的意思是，讓自個跟他一條心？

文旭瞧了他半天，見桐冥一直在出神，忍不住主動道：“你會水了？”

桐冥楞了下，才反應過來文旭在問什麽，道：“不會，醒來就在岸邊了。蘇州那個同族，要接過來嗎？”

“不用，萬永竹守著他呢。”見桐冥面露疑惑之色，文旭補了句，“如今叫商竹，你該見過的。”

桐冥立刻露出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兩人想到萬家兄弟，同覺心有戚戚焉。

他們進了昌郡王府，府裏的人還不曉得主子換人的消息，一見著身著朝服的桐冥，都楞住了。文旭指了指桐冥，又指了指自己，道：“他，昌郡王，我，假的。”

衛熙腿一軟，險些跪地上，文旭可是他小叔親自帶回來的啊！這是怎麽回事？！

桐冥沖衛熙和氣地笑笑，道：“讓府裏準備間屋子出來，你哥這幾日也要住過來了。”

文旭領著桐冥去了書房，讓人上了茶點後，把人都遣退了。他這架勢還和以前一樣，讓府裏的人鬧不懂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桐冥、文旭都懶得理其他人怎麽想，先把分開後的事撿著要緊的說了。

說完兩人都靜了，文旭面無表情看著桐冥，看得後者忍不住別開了視線。文家莊被滅，根是在桐冥這，文旭怎麽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樣，心無旁騖地繼續當桐冥是兄弟了。

“咱們這皇上，真有些怪。”桐冥憋了半天，憋出這麽句話。

文旭道：“你救了我兩回，一回是懸崖邊，一回就是剛才。我沒法怪你、恨你，我以後的命，還要靠你。你，要是有心，就當好你的郡王，哄好了皇上。只要你還有依附價值，我和我堂叔，就都能活。”

桐冥點點頭，這是一個局，一個二十年前，兩個女人和一個道士聯手布的一個局，如今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候。皇上看著是不想破了這個局的樣子，自己也沒有第二條路走。

難道，自己真的要當皇帝嗎？桐冥茫然起來，喜、懼都感覺不到，因為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

董致匆匆去了夏記綢緞鋪，一見著年清，便點點頭，道：“沒事了。”

他轉向夏文，道：“你弟的屍體，暫時還要不回來，你別急，我再想辦法。”

“他的那些女人呢？”夏文問道，“他成親這麽多年，也沒得個一子半女？”

年清穩了穩心神，消化了下賭贏了的喜悅和激動，才道：“這要問那個趙四了，自己小產了，就覺得滿天下的人都在算計自己，其他人又玩不過她，哪留得住孩子呢。”

夏文露出一絲不忍的神色，他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麽，悶悶地低頭坐著了。

“趙四自盡了，夏遠洋死的當晚就自盡了。那個盲女，被提走了，我也不敢問去了哪。其他兩個姨娘，還關在牢裏。”董致道。

夏文見董致和年清還有話說，便識趣地回自己屋了。年清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才低聲問董致道：“皇上打算把面上抹平了？”

“夏遠洋的事，昌郡王的事，都平了。京裏朝中不穩，皇上暫時不想折騰事。”董致揉了揉眉心，疲憊道，“先把今年熬過去吧，邊關仗打完，糧食、鹽稅能收多少是多少。南方，尤其是江浙一帶，還要趙卓和萬永竹勤盯著點。要麽，你別回瓊州了，去趙卓那幫幫忙。”

“有萬小竹在呢，他能忙得過來，你別和萬大梅似的，老慣著他。”年清不高興道。

董致便不再提這事了，他喝了口茶，想到什麽，嘿地笑了聲：“衛家。”

衛家長房就兩個男丁，都被皇上派到昌郡王府了。

董致在心裏把這些人慢慢過了一遍，覺得沒有疏漏了，才對年清道：“還有個壞消息，夏遠洋手底下有個死士跑了，就是那盲女的親哥哥。我不知他會不會來找夏文，所以得在夏文這布個局，跟你知會一聲。”

年清皺眉道：“真麻煩。他不會傷害我舅吧？”

董致嘆了聲，亡命之徒的想法，誰猜得準呢？

年清也跟著嘆了聲：“算了，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個吧，他傷害我們的幾率比較大。”

董致忍不住笑了笑，道：“給你派幾個護衛？”

“要麽我帶著我舅去你那住幾日？”

“說了要做局，還是我來這住幾日吧，你可放心了？”

年清終於也笑了：“嗯，放心了。”

董致搖頭道：“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變得這麽婆婆媽媽。”

年清心道，誰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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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嘉被連夜召回了家，家裏燈火通明，衛鶴、衛松、衛綸、衛熙都在廳裏坐著，個個面色凝重。

“新摘的櫻桃，讓下人洗了，爹和叔叔們嘗嘗鮮。”衛嘉行過禮後，指著身後人拿著的小筐，笑瞇瞇道。

衛熙都要急哭了，誰還有心吃櫻桃啊！

衛鶴眉頭一動，招手讓人把筐拿過來看了眼，道：“洗一半送到昌郡王府，說是衛家大少爺孝敬郡王的。”

“櫻桃，應逃，不太好吧？”衛綸皺眉道。

“送吧，郡王才不愛玩這種文字游戲。”衛松道。

衛綸嘆了口氣，道：“讓嘉兒坐吧，大老遠地趕回來，吃飯了嗎？”

衛嘉道：“沒呢，還是二叔疼人。”

衛鶴冷笑道：“沒讓你跪著就不錯了，你那臭毛病，沒在郡王跟前犯過吧？”

衛嘉就笑嘻嘻地看著衛鶴，衛家其他幾人都倒吸一口氣，只恨不得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給摁死在廳裏。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衛鶴重重拍了拍桌子，雙眼通紅道。

“現在不是訓孩子的時候，還是先擬個章程出來，對著郡王，咱們，尤其是嘉兒，該如何應對？”衛綸咳了一聲，道。

衛松瞅著衛嘉，笑道：“這小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咱們擬了章程出來，他也不會聽，由著他折騰吧。”

衛嘉道：“還是小叔懂我。”

親爹衛鶴對其怒目而視，二叔疼，小叔懂，就他這個親爹什麽都不是！真是，這兒子怎麽偏隨了兩個生了反骨的弟弟，從小就不聽話！

衛熙在這種場合是沒有說話的資格的，他看出衛鶴動怒，使勁沖著衛嘉使眼色，讓哥哥服軟對爹說些好話。

衛嘉自作看不見，打了個哈欠道：“不給飯吃，那我就回屋睡覺了。說不定明天旨意就下來，讓我去郡王府了。”

衛鶴冷笑了聲，起身走了。衛松也跟著起身，回自己院子休息了。衛綸慢悠悠站了起來，對衛嘉笑道：“去我那吃頓飯，順道讓你見個人。”

衛熙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見誰？”

衛嘉怔了下，猜道：“小姑父來了？”

衛綸點了點衛嘉的頭：“真是什麽都瞞不住你。”

衛熙緊張道：“他怎麽來了？偷著來的嗎？”

“光明正大來的。你去不去？”衛綸問衛熙道。

衛熙猶豫了下，看了眼正院的方向，有些怨念地看了衛嘉一眼：“我還是去看看爹吧。”

衛嘉親昵地捏捏衛熙的臉：“去吧，好好哄哄他，真把他氣死了，我還得坐牢去。”

衛熙深吸一口氣，狠狠瞪了兄長一眼，同衛綸告辭，急匆匆去正院了。

衛綸這才挽著衛嘉，坐馬車去了自己的宅子。

“乖侄兒，賀你高升啊！”萬永梅大笑著迎了出來，“你姑姑身子沈不好動，我就沒讓她來。”

衛嘉道：“小姑父，小竹還好嗎，我有些日子沒收到他的信了。”

“呵，我可才收了到他抱怨你的信呢。”萬永梅道，“要不是看在你抱緊了郡王大腿的份上，他還想鬧著和你絕交呢。”

衛嘉無辜道：“我只是提供個機會，讓他和那個郡王親近親近，不是要兩邊押寶嗎？”

萬永梅道：“那個文浩，是不是要接進京來？”

衛嘉好笑道：“就這麽心疼你弟，一點活都舍不得他幹？”

“唉，誰讓我就這麽一個弟呢。”萬永梅唏噓道，眼看著就要打親情牌。

衛綸道：“那個霍森，抓到了嗎？”

萬永梅臉色沈了沈，道：“沒有，太能躲了，跟蚯蚓似的。嘉兒和熙兒在郡王府也要小心，那可是個瘋子。”

“該小心的是你吧，你可護好了我姑和堂弟啊！”衛嘉不滿道。

衛綸和稀泥道：“都小心，都小心。你有什麽要和嘉兒說的，快說，我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麽，嘉兒還沒吃晚飯呢。”

衛綸走了，萬永梅才攬著衛嘉的肩，輕聲道：“你不喜歡郡王吧？就是小竹和商穗那種。”

衛嘉靜了一會，表情詭異地看著他：“沒有女娃，你主意就打到我這男娃身上了？我就是喜歡男人，也不是見到個長得周正的就喜歡的。”

萬永梅就打著哈哈道：“你不是對郡王有救命之恩麽，還同床共枕過，姑父就是問問。”

衛嘉嗤了一聲，道：“小竹也和郡王同房睡過，也摸過摟過，要麽你去打他的主意？”

萬永梅臉色變了變，在心裏把萬永竹罵了頓。

衛嘉笑道：“衛家都做不了我的主，占不了我的便宜，姑父就省省心，歇一歇，專心抓那個霍森吧。”

萬永梅悻悻道：“白疼你了，姑父不也是為你好麽，大家共贏，不好嗎？”

萬永梅碎碎念了幾句，衛綸讓丫鬟送了飯來，他便不吭聲了，郁悶地看著衛嘉吃了飯，道：“你今晚歇哪？”

“歇這吧，懶得跑了，明一早回去。”

“你姑給你做了倆身衣服，你明早換上吧。”萬永梅道，“我一會給你拿屋去。”

衛嘉瞅著萬永梅的臉，摟著他的肩晃了晃：“好了，開心點，笑一個。”

萬永梅看著他，嘆了口氣：“怎麽開心得起來，你若是能和郡王成了，他就會和保文旭一樣，保你，保你弟、你叔，你們衛家，皇上也不會在這事上和他逆著的。什麽救命之恩，都是虛的，說翻臉就翻臉了，到時候你們衛家怎麽辦？皇上本來就看你們家不順眼。”

衛嘉低著頭，笑意褪去了：“可這種事，也不是能算計來的。”

萬永梅悶坐了會，嘀咕道：“郡王不會是喜歡那個文旭吧？”

衛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弟和商穗好了，你看倆男的親近些就覺得是狗男男，這毛病得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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