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鶯歌對韓玉的印象並不多，那時她天真得像個傻子，眼睛天天看著教坊裏這些來來去去的女人，但是從來沒有往心裏去過。

不然，她早該發現，江意的打算，教坊裏那些明眼人早就已經瞧出來了。比如柳家姐妹，比如琦琦，再比如教坊裏另外兩個管事的右韶舞雲彩、主管秦楓。

鶯歌只記得，韓玉剛紅那幾個月，搶走了魏五娘的一位客人，那是已經年老色衰的魏五娘給自己找的下家，人大方又和氣，難得的是年紀也不大，才三十，容貌也端正。

那名姓謝的客人一心要贖韓玉，韓玉卻沒答應，那之後再不肯見這位客人。魏五娘得知後，險些氣得吐血，在床上養了好幾天才能下地。

再後來，魏五娘嫁了，琦琦嫁了，許多比韓玉晚出頭的都嫁人或者自贖了，名噪一時的韓玉卻一直留在教坊裏，從炙手可熱到默默無聞。

鶯歌也不太記得具體是哪一年，她突然發現，韓玉不見了。韓玉住的那個屋子換了新人，鶯歌去打聽，才曉得韓玉的一個遠房侄子找了過來，把人贖出去了。

鶯歌自那次替韓玉、夏文傳過話後，一直心心念念著這倆人什麽時候再勞煩她一回。結果她等來等去，等到的是韓玉嫁人的消息。

“她可真是好命，據說那人是年家的一位故交，好幾年前去年家做客時就看上了，以為是要給年大少爺做姨娘的，就一直沒好意思開口。”琦琦磕著瓜子，嘖嘖嘆道。

“五娘可松了口氣呢！謝老爺才看上了韓玉，本來都不搭理五娘了，結果韓玉嫁人了，五娘特意上門去安慰人家，謝老爺就留她小住了。”豆蔻笑嘻嘻道。

“秦主管批準了？”鶯歌奇道。

“批了。五娘說了，這小住也許就要變成長住了，秦主管可巴不得五娘早點嫁人。”琦琦樂道，“誰受得了一個恨嫁的怨婦天天在耳邊念叨？”

鶯歌噗嗤一聲，捶了琦琦一下：“趁五娘不在，凈埋汰人家。”

“我當著她的面，照樣埋汰她。”琦琦挺起胸脯，拍拍手上的碎屑，瞥了一旁抱著腿縮著的霜紅，“五娘走了，你就跟著我吧！我那正缺人呢！”

霜紅怯生生道：“這，這要秦主管開口吧。”

琦琦笑道：“這點小事還用勞煩秦主管麽，我和雲姨說聲就好。”

琦琦和右韶舞雲彩都是大同人，她便主動認了親，一口一個姨叫得可甜了。雲彩喜歡琦琦的機靈和聰慧，也很罩著琦琦、豆蔻姐妹倆。

鶯歌忙道：“那我這傻妹子就勞煩琦琦姐姐了，您可幫我看好了她，別沖撞了什麽貴人。”

“放心，有貴人在的時候，我就打發她出去，不會讓她有機會沖撞他們的。”

鶯歌佯怒道：“想讓我妹子給你白幹活？你都已經找好下家了，還把客人攥得那麽緊做什麽？”

豆蔻好笑道：“霜紅才多大，你就琢磨著給她鋪路了？就是鋪，我姐也是給我鋪，我可十三了，明年就要掛牌了。”

鶯歌點點頭：“也是，你腦子也不比霜紅聰明到哪去，是要琦琦好好幫你相看相看。”

琦琦立刻接話道：“可不是麽，你說咱們這當姐姐的太不容易了，這些妹妹們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豆蔻生氣道：“竟然敢嫌我？我總比霜紅聰明多了吧？”

霜紅被擠兌了也只知道笑，挽著鶯歌的胳膊不說話。

琦琦瞧見了，道：“霜紅，你說，你聰明，還是豆蔻聰明？”

“你要欺負她，我可不許她去你屋了哦！”鶯歌忙作護妹狀。

“你不許？誰需要你允許了？”琦琦得意道，推開豆蔻，指著霜紅道，“跟我回屋，我要準備上妝了。”

霜紅忙應了一聲，沖著鶯歌笑了笑，被豆蔻拉著走了。

鶯歌把臺階上的瓜果殼收拾了，盯著琦琦的屋門楞楞地出神。

琦琦是教坊裏難得的熱心人，只要她認了你做朋友，就會真心實意地為你好。豆蔻也並不是琦琦的親妹妹，但是上輩子琦琦為了她，險些被夫家給逐出家門。

那一年，她剛被傷了臉。江意沒有給她請大夫，容貌已經毀了，留不留疤已經不重要了。琦琦離開教坊前，讓豆蔻給她送了一瓶藥膏。

鶯歌心裏感激，時不時就攬了豆蔻吩咐下來的活，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做。霜紅那時已經被江意要過去，等閑不能出屋，鶯歌也沒想過去找這個妹子。

後來，豆蔻遇到了一個年輕英俊、出手闊綽的客人，那是戶部一個新補進去的小管事，好像是姓夏。豆蔻一片真心都托付出去，那客人也保證要贖豆蔻出去。

琦琦聽說後，去查了一下那個姓夏的人。不查還好，一查才曉得，那人沒成親就已經有了兩個美妾，其中一個還是個花魁娘子，如今夏管事一家子住的院子，就是這位花魁娘子出錢買的。

那位花魁娘子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天真癡情的豆蔻根本就不夠她塞牙縫的。琦琦自然是不許豆蔻嫁給夏管事，還親自回來了一趟，求雲彩千萬不要松口，讓豆蔻進了虎口。

可惜那位夏管事官位不高，後臺不小，繞過了教坊，直接去樂部銷了豆蔻的樂籍。豆蔻歡天喜地地進門，做了夏管事的三姨娘。沒多久，豆蔻有了身孕，琦琦還來不及為妹子開心，就聽到了豆蔻小產而亡的消息。

後來不知怎的，豆蔻的死就被栽到了琦琦的頭上，琦琦險些被官府的人抓去。那之後，琦琦的夫家過得就艱難起來，兩年後她隨著丈夫去了外地，和雲彩等人就斷了聯系。

這些都是鶯歌聽來的只字片語拼湊出來的，她記得雲彩說過，其實那個姓夏的男人心裏也明白，豆蔻的死怕是那個花魁幹的，只是美人如畫，金錢迷魂，他舍不得。

鶯歌從記憶深處把這段模糊的、並不很清楚確切細節的記憶翻了出來來回咀嚼著，然後忍不住樂了起來。

她自身尚且難保，也並未因為多活一世而變得聰慧精明，想要救的人卻越來越多了。

柳楚、霜紅、柳西、琦琦、豆蔻，這些本來已經陌生了的人，在重回到九歲這一年後，不知不覺就慢慢地熟悉了起來，比上一世更加親近。也因此，鶯歌才會自不量力的想要幫助她們避免悲慘的結局。

韓玉給了她信心，她不知道為什麽這一世韓玉會早早地嫁了出去，但是這讓她認定了，命運是可以改變的。老天爺沒有道理非要讓她們陷入慘境，讓她們孤苦伶仃、痛苦萬分地死去，讓她們嫁不得良人、離不了地獄。她們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她們可以過得和上一世不一樣！

當晚，雲溪陪著李貴來了。三個多月沒見，鶯歌還真的有點想他的。

“嘿嘿嘿。”

雲溪見著鶯歌笑得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也跟著笑了：“嘿嘿，就知道笑，也不倒茶。”

“你嘗嘗這個雞蛋糕，是我和廚房的邵姨學做的。其實主要還是她做，我就打打下手。”鶯歌有些不好意思的吧藏在身後的小碗放到雲溪跟前的桌子上。

“喲，好賢惠呀！”雲溪誇了句，一口就把雞蛋糕也吃進去了，“唔，味道還不錯。”

“是吧是吧，我怕你吃不慣，沒敢多做。你要覺得還成，我下次多做幾個給你。”鶯歌想起什麽，懊惱道，“可我不知道你下次什麽時候來呀？這次是你趕巧了，本來是多做了一個給我妹妹吃的。”

“你還有妹妹？”雲溪直接忽略了前面的話，好奇道。

“嗯，如今在琦琦屋裏當侍女，比我小兩歲。”鶯歌道，“每次我來，都是她幫我打掩護。”

雲溪問道：“打什麽掩護？還有人不許你來？”

“呃，是，左韶舞大人不喜歡我和別人來往。”鶯歌猶豫了下，小聲道。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從鶯歌的嘴裏聽到這個稱呼了，雲溪疑惑道：“你，這個左韶舞大人很關心你？她也是這樣管這裏其他小女孩的嗎？”

“不，只有我。我六歲就進了左韶舞大人的屋，跟著她學書法。”鶯歌搖頭道。

“你的棋藝也是她教的？”

“不是，左韶舞大人只教我書法，棋藝是跟著柳楚姐姐學的。”

雲溪楞了下，他對紅牌了解不多，但是好像也沒聽過哪個紅牌只專學書法的，這也有些太不旖旎了。難道是因為鶯歌太小了？不，有的紅牌十三四歲就學得藝成，鶯歌都要十歲了，才開始學樂器舞藝詩詞已經太晚了。

還是說，這個什麽左韶舞大人只會書法？

雲溪的目光落在鶯歌身上，突然發現對方有點緊張。鶯歌低著頭在那烹茶，看似專心，從頭到腳卻都是緊繃著的。

她是故意透露給自己這個信息的。雲溪想著，這個女孩果然從一開始，就抱著什麽目的接近自己的。那個目的，絕對不單純是什麽為了嫁人。

想到這，雲溪松了口氣，他不怕鶯歌沒別的目的，就怕鶯歌是真的認定了要嫁自己。宮裏的人誰沒有自己的小九九，哪個藏得不比鶯歌深？

雲溪看著鶯歌眼神不由帶了絲輕蔑，很快就又收斂了起來。他露出一貫的溫和笑容道：“今兒泡的又是什麽茶，聞著可香了。”

“是秦嶺一種樹的樹葉，當地人喜歡泡水喝，能驅寒健體，你嘗嘗，喜歡就帶點走。”鶯歌回答道，“是一個姐姐給我的。”

“又是哪個姐姐？你姐姐可真多，她們是不是都挺喜歡你的？”

“當然啦！姐姐們對我都很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嘛！”鶯歌得意一笑，把茶杯雙手捧起送到雲溪跟前，拉長了調子道，“請～”

“哎～”雲溪也拉長了調子，接過來聞了聞，吹了吹，才抿了一口，“味道，有些怪，但挺好喝的。都給我吧，這些天老在外面跑，賊老天還老下雨，我還真有些受寒了。”

鶯歌聽了，擔心道：“你可要註意身體啊！我這有些治傷寒的藥丸，都給你，你在宮裏看病也不方便。”

雲溪看著鶯歌匆匆忙忙出了屋，不一會又匆匆忙忙跑了回來，手裏拿了一個藥瓶。

“哎呀！忘了，之前給了柳西幾粒。”鶯歌晃了晃藥瓶，懊惱道，“你先拿著，我再攢些，你下次來我再給你。”

“下次來就要入夏了。”

“夏天一下雨也很容易著涼的。”鶯歌認真道。

雲溪摸了摸鶯歌的頭，他有些感動。無論鶯歌是抱著什麽樣的目的接近自己的，這一刻，她的關心是真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