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寒氣像刀片從頭頂割至腳底，卓諾典反覆按壓打火機去燃燒手裏最後一根香煙，他皺著眉頭深吸了一口，才沖緩了空氣中刺鼻的屍臭。

屍臭源於眼前已呈半結冰狀的河，河水幾乎接近黑色，因為離這不遠處是一個小集市，屠夫之輩總是把病死的畜禽從岸邊扔至河裏，當地衛生門部似乎對此現象持“睜一眼，閉一眼”的態度，然而這樣想也並不全，附近居民不僅早已習慣，也把生活垃圾往河裏倒。

受當地一位律師邀請，他和馬擇飛從南至北跨越兩省到達這個人口不夠2萬的小鎮，為當地某個家庭提供遺產繼承法律服務。

面對黑色的河，卓諾典頗感驚奇，一個滿身血腥的屠夫左手扶著石橋中間的缺口，右手把桶裏的禽毛往河裏一倒，卓諾典迎上去，對他說：“附近沒垃圾回收站嗎？”

屠夫胡須被臉拉得更長，瞪大眼往他們衣著上下打量，用染血的桶敲了敲橋石欄，禽血從桶底彈至卓諾典的西裝，屠夫指河，說：“多方便，順路又順手。”

馬擇飛早就扯起西裝往鼻上蓋，又從公文包拿出一瓶男士香水拼命般搖它，揭起衣服底噴來噴去，內褲都噴濕了，他說：“我真倒了八輩子黴，比泡在化糞池還難受！”

站於石橋往右側視，一所黃斑斑的三層老房子，一樓半掩的破紗窗隱約傳出一個男丁與老婦人爭吵的聲響，卓諾典與馬擇飛沿路向目的地走，他們停了下來，往窗戶裏面瞟了一眼。

此家有一男丁，身體壯實，名表著腕，中指戴著一枚金戒，戒中央鑲嵌了一顆菱形紅寶石，如手指尾般大小，他正裝，與當地人的裝扮顯有差距。

老婦人依著一口黑色、略帶金絲邊的棺材，她淚流滿面。從他們的稱呼可知，男丁是老婦人之子。

男丁吆喝著：“人死得火化入土，您總不能一直放家裏吧。”

老婦人泣不成聲，說：“不查個明白，你再買口棺材給老娘躺！”

“您肯定是想多了。”男丁說。

“別跟我扯，”老婦人轉頭氣憤地看著他，“說起來，你有回過家看爹娘嗎，你爹死臨前都沒見你一眼。”

男丁無奈地搖頭，他看著棺材時，眼裏也穿透出悲傷的目光。

“我有預感，我們還會再來。”卓諾典說。

“為啥？”馬擇飛問。

“邀請我們來的律師說謊了，遺產繼承類法律服務比刑事案處理簡單多了，用不著邀請跨越兩省的同行，”卓諾典說，“再者，這個小鎮不夠2萬人。”

馬擇飛想了想，突然大笑：“你以後都不會放心我和司馬舟信到處去提供遺產繼承法律服務了。”

卓諾典假笑：“以後此類服務都不要接了，明白了？”

馬擇飛連忙使勁而誇張地點頭，暗地裏沒心沒肺笑了一把。

簡鋒律師事務所算是當地占地面積較大的法律服務區，律所橫牌閃閃發亮，可以拆下當作立式鏡整理儀表，側面的雕花窗圖案是人工畫上去的，與剛才的紗窗相比差距不言而喻，律所地毯的紅可以融化冬天的雪。

一名工人雙手捧著一張橫牌從裏面緩緩走出，牌子比剛才的橫牌舊了一點，也寫著“簡鋒律師事務所”。

“舊的不走，新的不來，好久不見了，卓諾典律師！”打著油嘴滑舌的腔調，牙齒都發黃了，一名中年大叔頂著大肚子，像個懷胎九月的孕婦走來迎接。

“你是誰啊？”馬擇飛問得很直接。

中年大叔指橫牌，笑著說：“我姓黃，名黃簡鋒，這是我的事務所，你馬擇飛律師吧，卓律師來之前有跟我提過。”

馬擇飛說：“對，你一定知道，律師代表大會還表彰了馬擇飛律師我呢。”

黃簡鋒嗅了嗅，問：“誰噴荷爾蒙香水了，今天事務所沒來女的，不用噴！”

馬擇飛苦笑著說：“那條臭河就沒人管管嗎？”

黃簡鋒笑成一線：“哪一條臭河，這小鎮臭河多的去了。”

馬擇飛說：“就是河橋中間有個缺口的那條河呀，河水都黑得像墨水。”

黃簡鋒聽完後突然收攏了笑容，刻意挽著卓諾典的肩說：“你們累不累啊？不如今晚吃一頓飽的，睡一覺足的，明天聊正事吧。”

拖著疲倦的身子，卓諾典本想迎著點頭說好，他見到事務所走廊堆滿了桶裝水，工作人員連上廁所洗手都用桶裝水，而膝蓋旁的水龍頭還在滴水，心裏並不自在，停下了步子，正對黃簡鋒，說：“今天我們不累，不如案子現在聊，是刑事案件吧？”

黃簡鋒說：“不是不是。”

“那至少不是‘遺產糾紛’吧？”

黃簡鋒支支吾吾地說：“這個，你先進去坐。”

三人平身而坐，黃簡鋒拿出兩本案卷分別遞給卓諾典和馬擇飛，而卓諾典沒有打開，對他說：“你先口頭跟我講個大概吧，至於我們接不接，就看你講得怎麽樣了。”

黃簡鋒律師的口頭表述是，前一個月早上5點半，小鎮的育橋上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者是一個名為莫連的老伯。

黃簡鋒停下了嗓門，仔細觀察著卓諾典對此案的反應。

卓諾典說：“怎不提提肇事主，有沒有逃逸？”

黃簡鋒說：“他跟一個證人一起把傷者送到醫院，但搶救無效身亡。”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馬擇飛搶著說，“直接按照民事損害賠償的路子走不就完了嗎。”

“哪能行得通呢這，二位大律師，我有苦難言啊。”黃簡鋒律師語氣有點賣苦，刻意喘出無奈的聲調。

卓諾典挺直身腰，擡頭四周望望，說：“律所的裝修‘很有面子’，大概委托人手頭很大方。”

黃簡鋒尷尬地笑，雙手互搓地說：“是是是，如果你們接，勝不勝訴另講，分你們32萬。當然，我很相信卓律師的執業態度。”

“32萬！”馬擇飛這下子樂翻天了，之前聽說是5萬，他摘掉了口罩卷作一團，作了一個標準的180度弧形笑臉，輕聲勸卓諾典：“既然咱們跨越兩省來鳥不拉屎的地方，起碼不能白白浪費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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