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拖著小薈逃至另一艘漁船，尹詩又擋住了男子的去路，說：“傷了人至少要說句對不起。”

男子活動著脖子，說：“你才多大啊，說這種話。”

男子剛走了幾步卻忽然停步，鞋尖被十字刀死死釘著，他擡頭一望，卓諾典正把玩著另一飛刀。

“放我下船。”男子看了看諾典又看了看尹詩又，呼吸的節律越來越快，隨之倉惶而逃。

許耀一睜眼，躺在涼涼的地板上，小薈在旁邊照看他。

她說：“你剛才一直流冷汗。”

“謝謝，”許耀碰了碰額頭的毛巾，感覺熱乎乎的，“這事我媽知道嗎？”

小薈搖一搖頭，說：“你聽。”

其實許耀已經習慣了母親的鼻鼾聲，他什麽也沒聽見。

小薈視線轉向岸上，說：“他是我哥，怕我逃跑。明天，我就要結婚了，在海邊舉行婚禮。”

“結婚？”許耀額頭的黃毛巾掉了下來。

小薈說：“我跟對方只見過幾面，家裏人盯上了對方的財產，我是全家人的希望。”

許耀說：“不是希望，是欲望。”

小薈低頭說：“是啊，我被賣了，不是嫁的。”

“你反抗嗎？”許耀問。

“反抗不了，沒用。”小薈冷漠的語氣透露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我去煮午飯了，你不介意的話就留下吧，雖然我煮得不知合口味不。”

漁船上的廚房空間極其有限，廚具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一個鍋要煮幾樣菜，煤氣罐比茶壺大不了多少。尹詩又和卓諾典已在廚房準備好一些食物，廚房的衛生也打掃幹凈了。許耀才知道，他們兩書包裝的都是食物。

餐後，小薈長舒一口氣：“味道真棒。”

“如果留下，晚上我給你一個驚喜。”

許耀自信地笑了，小薈從見到他那一刻開始，他從來未這樣笑過。小薈沒有說話，臉上擠出一個酒窩。

晚上，萬家漁船點亮了橙黃色的燈光，緊密相接如一連串燈籠，連成了建在海上的排房。

許耀對小薈說：“帶上你的相機，來玩個游戲。”

小薈笑著說：“什麽游戲呀？”

許耀用眼罩遮住小薈的眼，說：“把手給我，我叫你摘下，你就摘下。”

小薈點了點頭。

本地人稱海岸半邊沙灘為月牙灣，僅由於它像一顆巨大的獠牙。兩人步入沙灘，留下的腳印被浪抹掉，海浪一次一次掠過濕潤的沙灘，似乎也帶不走一顆沙子。

“你想給我看什麽？”小薈的語氣顯得她很好奇。

許耀在她後面摘下了眼罩。

小薈睜開眼睛竟不知自己的所在，眼前一大片深藍色夜光，像星辰沈入大海，夢深處的童話被染為現實，她走過去，裙子已沒入水面，向深不見底的地方沈下。

許耀也隨她而來，看她笑，自己也笑。

“謝謝，謝謝你，”小薈說，“一年四季都這樣的嗎？”

許耀搖頭：“海富營養化時就有，夜光澡對漁業損害很大。”

小薈哈哈大笑：“那你還不走？”

“要走，一起走。”許耀緩緩攤開手心，說得很認真。

小薈笑容漸漸收攏，像開了花卻得不到果。她轉身子，臉沒入水面，像喝酒一樣去吞極其鹹苦的海水。

許耀用胳膊挽她拉出水面，小薈面色蒼白了許多，她用力地咳嗽，咳著咳著，緊抓住許耀白色的衣袖，輕輕地說：“抱歉。”

許耀背著她走出海，嘴上問了兩次：“你冷不冷？”

小薈始終沒有應他，她閉著眼睛側耳貼在他背後，真誠地笑了。

碼頭上，許耀為她搭上了一條白毛巾，說：“頭發濕了。我送你回去。”

小薈望著他背後的漁船，母親那駝背的身影，說：“你和我一樣，不能丟下家人，我們還是在原地踏步。”

她說完後，許耀楞了許久，等他回過神，小薈已離去，像來時一樣悄然無息。許耀捂住額頭，像作了痛苦的夢。

兩年之後，海灘的沙已經微微發黑，可見大海把一堆塑料袋、塑料杯、爛衣服牽回了岸上。許耀的母親去世了。

漁船賤賣了幾千塊，許耀拿到錢數都沒數，拖著一串背包離開了海，當漁民的時候曾給人砌磚、抹灰、貼瓷磚，幹脆去城裏當泥水匠。

像出海一樣，也要頂著毒烈的太陽，有次許耀受雇裝修舊房子，把拆除的建築垃圾從五樓搬到一樓，在住宅區，為了省力氣，不顧行人安全、趁夜從樓上把垃圾一袋袋往下砸的泥水匠倒是有不少。

許耀一次搬兩袋，每袋建築垃圾約60斤。男雇主看在眼裏，給工錢時多夾一張100元，說：“拿去，買件衣服，味兒太腥了。”

他想著雇主的話，眼裏不自覺去對比城裏人的服飾、走路舉止，自己卻像個異類，意識到如果有哪天被排斥也就只能“甘心情願”。

回去時忽然感到腰麻，他只好停在公園花壇邊緣，拇指擰捏著一張與小薈的合照，咽了口氣，幹枯發紫的嘴唇張開許久，問：“她還好嗎？”

三年時間眨眼間走過，在一所大醫院通往廁所的走廊上，許耀再次遇見了小薈，一切幸虧兼職的一份清潔工。

心痛的是，小薈沒有穿得像富家女一樣無所擔憂，她頭發淩亂，赤腳坐在走廊的椅上，一直擡眼望天花板。

許耀放下拖把、洗手時還回頭看她，嗅了嗅肩膀，魚腥味淡去了，卻又泛著一些混凝土味兒，他來到小薈跟前，喊一遍她的名字。

小薈似乎沒聽見，許耀隔個空位坐下，也擡頭去看天花板，隨後再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小薈依然沒有任何反應，許耀眼眶發紅，閉上了眼睛，手在空位上輕輕滑向小薈的手，那時候走廊涼透了，小薈嘴唇顯蒼白，如石像一樣臉無神色。

一滴眼淚無聲地從許耀的眼裏湧出，如果當初再努力一點，可是當初是過去了。隨後一名護士扶她走遠，許耀跟了上去，只是默默地跟著，中途的一刻很想開口問，卻又堵回了心裏。

護士發現後面有人跟過來，側頭說：“你是？”

“醫生，她怎麽了？我是她朋友。”許耀說。

“她精神狀況很不好，你去找主治醫生問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