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耀一邊在病房門口拖地，一邊側耳聽裏面的說話聲，每天往小薈病房送飯的是個穿著連衣裙的中年女人，小薈把她叫作“安嬸”，有一次從病房走至窗邊，透過門縫看了許久小薈，才肯離開，安嬸擦了擦眼睛，眼睫毛濕透了。

“今天煮了皮蛋瘦肉粥，你多吃一點。”

“我女兒不知找到了沒有？”小薈躺在床上望窗外的知更鳥，說話的力氣很小。

“她叫什麽？”

“葛慧佳。”

“慧佳多大了呀？”

“昨天她生日，6歲了。我媽走之前也沒見過她，到現在也沒找著她，”小薈轉頭面對安嬸，“我哥告訴我他資金出現問題，應該還沒付錢給你，你不要再來了。”

“以後你怎麽辦？”

小薈堅定地說：“放心，我一定要見到女兒。”

“喝粥吧，趁熱。”安嬸直身而去。

小薈獨自一人時，許耀常透過窗看看她，很想走進去卻想起他租住處的廢舊———有些墻角濕得發黴，木窗被老鼠打了個洞，門口前下水道臭味一陣。

回過神，無法與床單的潔白和醫生著裝的工整相比，如果不能讓喜歡的女人過上她喜歡的生活，那就不能因為自己的喜歡而去接近她的生活。從遇見她，這句話就一直放在心裏。

往後的日子，安嬸沒有再來了，小薈兩天也沒有進食。隔著一塊冰涼的玻璃窗，許耀感覺到小薈的絕望。

他買了頂帽子，把自己煲好的羊肉湯放在病床前，給她的碗滿上，說：“安嬸不來了，我幫她送。”

“你是？”小薈問。

許耀扯帽子蓋住眼睛，走了出去。

“我這樣的人，”小薈緊抓住皚白的床單，對視熱氣騰騰的湯，“值得嗎？”

許耀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送飯的日子持續了兩個星期，有一天許耀提著燉好的椰子湯來到病房，病房空無一人，整理得如沒有住過病人一樣。

許耀只好去前臺說出病房號並詢問小薈的住址，前臺值班人員正好是照看小薈的護士，她看見許耀粗糙而刻滿了皺紋的手背，提拿的椰子湯發出隱隱的香味，護士似乎早就知道許耀的意思，便說：“你等一下。”

許耀得知了住址便決定改租至小薈家附近，平時沒有進行任何社交，自卑感使他覺得自己像“跟蹤狂”，有些時候不禁為自己的種種行為感到羞恥。

小薈嫁入的家庭居住在一所占地面積300平方米別墅，周圍房子租金夠得上許耀一個月工資，白天工作，他只能晚上回家時繞遠路去看看，幾個月了，她始終沒有出現，好像從世間消失了。

有天，大雨把馬路從頭到尾沖刷了一遍，許耀戴著帽子從小薈家路過，他一向駝背，行走很慢，在雨中像個老人，像塊皺紋斑斑的石頭。

天空忽然傳來尖叫聲，別墅第三層陽臺，一男子把一個長發女人推壓至陽臺欄桿，女人上半身已越過圍欄，搖搖欲墜，她正是小薈。

男子面孔十分猙獰，兩臉通紅，渾身酒味，他說：“看看你這副鬼樣，還像人嗎？”

“放開我。”小薈不斷地哀求，卻於事無補。

男子往小薈臉扇了一巴掌，說：“還把女兒都給弄丟了。”

蒼藍的雷電一瞬間把天空染成白天，看著丈夫冷漠而又憤怒的面孔，小薈被推出了欄桿。

身子將要墜地，竟被敞開的褐黑色手腕乘接。兩膝蓋紮在凹凸的水泥地，許耀發出疼痛的呻吟。

頓時，合照兩張從許耀灰綠的夾克衫內側掉在地上，小薈撿起照片，看見他們在海邊笑，想起他每次進病房倒湯送飯的樣子，胸口翻滾著無法言表的裂痛。

許耀右手已經骨折，失去了知覺，膝蓋怎麽用力也無法站立，他躺在地上。

男子挽著梯步子一顛一拐至樓下，小薈用盡所有力氣，卻怎麽也扶不起許耀，她來到許耀背後挽著他的雙肩，拖離至別墅的側後。

男子僅僅掃視門前，一點雨水甚至也不想沾，轉身坐在客廳沙發上提起高腳杯繼續倒酒喝，閑情逸致。

約6年後的某個早上，人們如以往趕去上班，其中幾個突然停在一所服裝店前，舉手機撥打110。

警笛聲很快圍堵了四周，服裝店的櫥窗內陳列著一具被支架固定的女屍，這個地方很近許耀和小薈的住處。

由於服裝店門前是一條流量大卻又狹窄的路段，警方為了疏散人群，不得不拆下隔壁新開張蛋糕店的一塊紅色橫條蓋住櫥窗。

人群往外散去，留下一個略為駝背的身影跪在警車旁邊，他伸手去撫摸小薈的臉，頓然盼空了，像作了荒唐可笑的夢。

女警察見狀，扶起了許耀，問：“先生，你認識被害者？”

許耀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小薈的臉。

有人說：“犯罪嫌疑人可能還在店裏面！”

就近打聽了服裝店店主情況，警察準備發起緊急逮捕行動，不足5分鐘，一個名為朱才陽、年齡四十多歲的男子被押進警車。

本以為兇手落網一切將塵埃落定，命運卻向許耀又開了一個玩笑，那天開庭審理足足有8小時，朱才陽最終獲無罪釋放，從人民中級法院大步走出來。

記者爭先恐後采訪，朱才陽揮手對記者說：“首先我要感謝老天爺，他給我了一次重生的機會，其次是刑辯律師、法官，正因為他們的不懈努力，我才洗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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