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那天我看到的。

除了這不同尋常的香氣，我還聞到藥味。

這時候雲錦的主人轉過身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我幾乎不相信他是男子——他大約二十來歲，明眸皓齒，絕色動人這樣的形容他也是毫不為過的，不知有多少女子見了他要汗顏。

他見我醒來卻不驚訝，而是慢慢走近我。於是我看清了他的樣子，像是畫裏走出的人。

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子。荊允在我心目中也是很好看的，只是很不同。

“靈樂姑娘，你覺得好些了嗎？”

我見他嘴唇翕動，讀出他的話。他說話的姿態，溫文爾雅，似乎沒有惡意。

我努力掙了掙身子，卻無果，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也許正因如此，我才不感到疼。

“我花了好多功夫才幫你止住了血，又怕你亂動，所以用了一點麻散。”

他邊說，邊流露柔媚婉轉的神色。我聽不見，不過我還真想知道這樣的語氣從一個男人口中說出會是什麽樣。

等等——他怎麽知道我叫靈樂？他似乎還知道我聽不見，因此才在靠近我時和我說話。

他優雅地走開去，我這才發現房屋的另一端放滿了藥品和其他治傷的東西。而他正得心應手地操作這些東西。

不多時，他向我走過來，對我微微一笑說：“我現在給你換藥——你肩上的傷實在太重了。不過，只要聽我的話，就沒有醫不好的。”

他說完便將我扶起然後將我背過身去。接著他除去了我的衣衫——我的衣衫早已被換成幹凈的，原來那一身狼狽不堪的黑衣不知所蹤。

我不能動彈，加之背對他，只能聽他擺布。

我這才感到疼，清涼的感覺劃過傷口，他的動作很輕緩，卻游刃有餘，不多時便重新包紮完畢。他重新替我穿好衣服，又扶我躺下。

我眼神疑惑地看著他，不知是敵是友。

他忽然低下身，離我的臉很近，頗有興致地觀察著我。

“我現在相信公子沒有救錯你——靈樂姑娘，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不過請你放心，你現在已經安全，只需要靜養。傷好之後，我家公子自然會告知你來龍去脈——哦，對了，是我家公子救了你。”

我現在明白了一些。可我原以為救我的人是他，怎麽還有一個什麽公子？

我真的安全了嗎？即便是暫時安全，暗羽的人也不會停止找我。荊允更不會無緣無故讓我失蹤。

對，荊允。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平安完成任務，又該如何得知我的境況。

可是我只能像這個人說的，除了養好傷什麽都做不了。——這個人，還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我叫卓庭——我是個醫師，可不是什麽江湖郎中哦。” 卓庭對著我嫵媚一笑，“你會好起來的——你可是我家公子看中的人，所以公子絕不會讓你這麽容易就死掉的。”

一連有十五六日，我唯一見到的人就是卓庭。他果然是一個醫術高明的醫師，我漸漸地感到身上恢覆了力氣，身上的多處刀傷也以神奇的速度愈合。卓庭雖然是男子，但每次他幫我換藥的時候我也不覺得別扭，也許他就是有那樣的本事，令我對他無法產生戒心。

我的精神也逐漸好轉。卓庭不讓我出房門，這讓我更加覺得他們深不可測，藏著什麽神秘。畢竟我還是沒弄清楚，我因為什麽而得救，救我的人又到底是誰，有什麽目的。

於是我只能在房間裏呆著，對我來說倒不至於太無聊。過去七年裏，我已經習慣了被關進沒有水沒有食物的石室裏獨自一個人呆著。在那段孤單的時間裏，我會想很多事，比如我的爹娘，小時候的事，他們教我唇語，還有荊允的眼睛，想著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他。

卓庭進來了——我聞到他身上特別的香味和藥物交織的氣味。

他搬了凳子坐在我的床邊。

“今日覺得怎麽樣？”

我向他微笑點頭，伸展了一下四肢，表示已無大礙。

他像個孩子一般爽朗一笑，說：“我沒騙你吧，你會好起來的。”

他支著下巴凝神看著我，大概是因為熟識了，我也就不閃不避，心中依舊忍不住感嘆，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男子。而且他的性格是極好的，不慌不忙，待人又恭謙有禮。只是我始終不知道他的來頭。

忽然他“撲哧”一聲笑了。

“啊，不知道為什麽，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以往公子看中帶回的人，沒有一個能和你比。”他眼波流轉，狡黠中帶一絲風情，“哎，你要是能說話就好了——”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說：“你試過開口說話嗎？”

我有些訝異。我隱約記得，我小的時候是會說話的，後來由於聽力衰弱，也就漸漸失去說話的能力了。

卓庭仿佛為自己的這個主意興奮不已，已經開始思考起來：“我來負責糾正你的發音，只要稍加練習，你也能說話，表達你的想法了。”

忽然心中生出一種期待和興奮，這時我註意到他的眼神向門口望去，我順勢望去，門外站了一個人。

他的眼中流露出異樣的神采，他叫我等一等然後起身去開門。我的目光緊緊跟隨他，隨後，我看到他打開門，迎進來一個人。

☆、公子寒別

當那個人在卓庭的牽引下來到我面前，我才看清來的人氣宇非凡，挺拔的身姿配上不菲的華服，面帶若有似無的笑容看著我。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好像非常年輕，卻又流露出一股長者的莊重，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打扮非常得體，加之他本身長相周正，星眉劍目，英武不凡。

我立刻就想到，這個看似身份尊貴的人，會不會就是卓庭所說的公子。我看到卓庭對他雖然恭敬，卻又似乎不那麽在乎禮節，儼然是他最得力的親信。

“靈樂姑娘，我家公子來看你了。”卓庭走到我面前對著我說，接著目光迎向身姿高俊的男子，說不出的尊崇仰慕，“這是公子寒別。”

我聽過公子寒別的名號。

傳說中身份神秘的公子寒別，在江湖中只有聽過他的名號，沒有人見過他的真身。傳聞說他數十年容顏不變，變幻莫測，富可敵國，還和皇族有非同一般的關系，卻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麽。據說只要他在江湖中一發號令，群莽無不趨之若鶩，仿佛中了魔咒一般聽他號令——可他也十分低調，從不現身。還有傳說他搜羅天下奇珍異寶，包括各路奇人異士，對自己欣賞的人才從不吝嗇。

即便像我這樣江湖經驗寥寥無幾的人，也聽過他的大名和傳說。

我面前這個男子，真的就是公子寒別？

寒別依舊保持固有的微笑，我卻隱隱感覺到不安，那微笑背後的含義實在讓人捉摸不透。他靠近我面前，確定我可以清楚看到他五官的一舉一動之後，開口說：“靈樂姑娘傷勢如何了？”

卓庭這時又十分像一個部下對上級認真匯報道：“有我在，靈樂自然好的完全。”

這個卓庭，看來是深得寒別的欣賞，因此說話也就不忌憚。

寒別溫和地笑笑，說：“我知道你醫術了得。”寒別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動作輕快利落，伸出兩指搭在我的脈搏上：“果然好了。小卓，這幾日你照顧好靈樂姑娘，我有事外出，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

寒別果然不是一般人，淩駕於上，更有不怒自威的強勢。卓庭卻絲毫不為所動，依舊是有理的樣子——這兩個大男人，還真是奇怪。

“靈樂姑娘，我改日再來看你。”寒別依舊是帶著神秘莫測的微笑，然後起身離開。

等一等——我想喊出來，可是卻無奈，面露不甘和疑問。卓庭給了我一個眼色，我於是沒有再做什麽。

寒別走後，卓庭對我說：“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問，為何公子要救你？又是如何救你？救你有什麽目的？”

我急忙重重點頭。

卓庭悠悠然嘆了一口氣，說：“公子做事從來不需要理由。不過，你應該覺得足夠幸運，這世上能夠被公子看上的人才，可是寥寥無幾。”

我想，卓庭應該也是寒別親自選中的能人。

他在我面前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麽，還拿來筆和竹簡記錄什麽。可是我再也不能平靜。已經九十多天了，荊允呢……那天在暗樓裏要殺我的人又是誰呢？——是寒別嗎？那名出現的暗羽又是誰的安排？櫻離呢？……

真想回暗羽探個究竟。

於是我再也不能看出卓庭說了什麽。思緒飛到很遠處。

☆、來龍去脈

我再次見到寒別是在十日之後，我的傷勢已經痊愈。卓庭教會我說不少話，現在我雖然聽不見自己說什麽，但能通過掌握聲帶振動的頻率，知道自己該怎樣發出正確的聲音，小卓說我和正常人說的幾乎一模一樣，就是聲音有些小，但還是讓我欣喜了很長一陣子。

那天是卓庭主動帶我去見寒別。

我換上了一件素雅精致的衣服，當我穿上它發覺這衣服清如鴻毛的質感，就知道非凡物。卓庭進來的時候，我正在鏡前梳妝。卓庭讓我戴上他為我準備的名貴朱釵。那朱釵的確很美，令人賞心悅目，可我卻沒什麽興趣，只是把頭發編成我最擅長的樣式。然後跟著卓庭去見寒別。

我見到寒別，他斜臥在舒適的座榻之上，座榻兩段擺放著照明用的紫水晶，頭頂是悠悠然彌漫飄散的熏香。寒別慵懶地閉著眼似在休憩，即便是在一片祥和的靜態，我還是不由自主對他產生敬畏，也許是因為他傳說中的種種神秘。

“公子，靈樂姑娘來了。”卓庭對寒別說。

寒別似乎沒有聽見——亦或是在沈睡，依舊保持閉眼休憩的姿勢不動。

卓庭絲毫不避既，緩步走上座榻，輕輕搖了搖寒別。

寒別緩緩睜眼，伸手從耳中取出什麽東西。

“剛才我在休息時，將雙耳塞住，我想感受一下，無聲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的——”寒別悠然地說，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小卓，你和靈樂姑娘都坐下吧。”

寒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說：“很靜——太安靜了——讓人不安。”

我知道他在說我。

寒別說出的不只是正常人的感覺，對我而言也是。雖然我已經失聰十多年，盡最大努力去適應它，甚至利用自己的嗅覺，視力，其他所有的感官去代替它，可始終是無法被替代的弱點。安靜的世界的確是讓人不安，我只是習慣了而已。

“靈樂姑娘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救你？”寒別依舊泰然自若地說。

我點頭。

寒別說：“因為你和其他人不同，你雖然失聰，卻因此比常人更懂得如何求生自保；你既然聽不見，就習得用身上其他任何一個器官去代替你察覺；你有超人的智慧，面對險境也很沈著，最重要的是，你從來不會繳械投降——我欣賞你這種無所畏懼的勇氣和天生就超於常人的警惕性——那是很難被訓練出來的。”

我越聽心裏越覺得寒冷——我更加確定，那天寒別一定在暗樓裏目睹了一切。

寒別像是猜透我在想什麽似的，未等我開口，便接著說：“那日我在暗樓裏，只不過恰好救了你。”

我越聽越不明白。

然而他卻慢慢地說：“這並沒有什麽。不過，你需要知道的是，現在你已經不屬於暗羽。你既可以選擇留在我身邊，也可以選擇自行離去。”

我想了又想，終於小聲問出了令我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問題：“暗樓裏布置的殺手，是領主派來殺我的嗎？”

寒別的嘴角上揚，似乎默認。

“靈樂姑娘，你果然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暗羽團的人要殺我。

“靈樂姑娘到現在還沒有見過那位在背後為你們安排任務的領主吧。你們的領主從一開始挑選十四名殺手組成暗羽團的時候可是野心勃勃頗為得意的——直到，有人向他告發，天衣無縫的第一暗殺團竟然有一個人雙耳失聰且不能言語。他自然是不肯相信的，但那個告密的人卻十分確信，並表示可以證明。於是你們的領主便安排了十三名暗羽全部出動的計劃，單獨留下你，為你安排一次精心設計的試探——接下來的事，我想我就不用再告訴你了。”

寒別端起一盞茶，慢慢品著，仿佛知道我一下子接受不了，需要時間慢慢梳理。

我想，是誰知道我的秘密呢？除了荊允，那就只有櫻離。難道是櫻離嗎？她說要我去暗樓殺一個人，難道是引我去那個陷阱？

我痛苦地不願再想下去。

我的腦海浮現出她的臉，帶著驚恐不安的神色，請求我如果我不幫她殺了那個人，她就不能活命——

那麽她的眼淚，哀求的眼神，絕望的哭喊都是裝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引我去暗樓——

她究竟記不記得，十六歲那一年，她拉著我臟兮兮的手，對我說：“領主說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選一個人作伴，我選你，靈樂。”

她曾經對我那麽真誠，為我耐心梳順頭發。我們浸在冰涼的池水裏，相互依靠著，卻因為看到池水裏映出的一對影子，傻傻地對彼此笑——那一刻，我們就像親姐妹一樣，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她曾經在受了極大的傷害之後，還善良地為我想，她說：“還好不是你，靈樂。”

從那些時刻起，我想，我們就是姐妹，但凡我能為你做一件事，我都會去做。

這樣善良的櫻離怎麽會這樣對我？——領主究竟把她變成了一個什麽樣的人啊——難道真的可以絕情到這個地步嗎？

可即便是這樣，我也應該順理成章被領主殺了才對。為什麽寒別救了我？這似乎不可能，領主絕不會讓任何一個暗羽活著離開暗羽團。

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解。寒別接著說道：“其實那天靈樂姑娘的表現依舊是很驚人的，一個人單刀結果了五十幾個人。可惜，你們的領主似乎不那麽滿意，打定主意要你的命，所以你還是難逃一死……不過，當我看到你被鎖骨釘刺穿身體之後依然忍著劇痛想要再站起來——我從心裏敬重你——沒有一個人可以在那樣的劇痛之下還不放棄頑抗。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服——”

“於是我和你的領主做了一筆交易。我要留你的命——換句話說，你的領主讓你離開暗羽團了。”

我不可相信地看著他。

寒別微微一笑，徐徐說道：“他不愛惜你真是他的損失。你不用懷疑，這世上還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那筆錢，足夠他發展十幾二十個暗羽團了，他有何不樂意呢？”

寒別最後說：“所以，現在你已經自由了。”

☆、戀香

自由，我心裏竟感到無限慘白和淒涼。我不過從一個牢籠到了另一個牢籠——不過，他先是救了我的命，又治好我的傷，對我極盡優待——這樣的條件，是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向他靠攏。更何況，他還表現出對我的欣賞，實則是想告訴我，他日後也一定不會虧待我——這樣的知遇之恩，我更應該死心塌地地跟隨他。

但我不知如何，只是心中生出寒意。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我不願意。

我暗暗下定決心，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向寒別辭行，不論他會作何反應，我都一力承擔。

（十五）

過後的幾日，我依舊住在寒別的別院。

我的態度依舊是冷冷的，而寒別也沒有任何要逼迫我的意思，反而給我自由，只是不許我離開別院。

他這樣耐心的等待，我卻依然不為所動。

如果還是要成為別人的棋子，我寧願回到暗羽，做一名殺手。至少那是我習慣的生活，那裏有我可以相信的人，還有，我要找櫻離問個清楚。

過了好半天，我才從氣味上辨別有人在我身後——是卓庭。

我轉身，果然看到他，不知他站了多久。我因為思緒在別處，竟然完全沒註意到。

“靈樂，你喜歡花嗎？——不如我教你制香吧——我也是一個不錯的制香師哦。”卓庭說。

我這才註意到我手裏緊緊攥著的一小簇花團，其實都快被揉爛了。我平時都在刀尖上過生活，怎會有閑情逸致喜歡花花草草，卓庭誤會我了。不過，我見到卓庭心裏好像輕松了一些。雖然他是寒別的屬下，我卻不那麽排斥他。

我搖搖頭，謝過他的好意。

他又轉到我面前，說：“你別不開心了。公子也是因為喜歡你啊——當年，我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心高氣傲，絕對不會服從別人——但是公子對人真的不錯，你以後就會知道了……”

卓庭說這話的時候，眼裏又流露出對寒別的崇敬。想來寒別對他應該是很好的。

相繼沈默了一會，卓庭忽然問我道：“可是你為什麽不願意接受公子的好意呢？難道你想重回暗羽？”

說中我的心聲，我不自覺地轉過臉去回避他。

我知道我即使想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了。領主本來就想殺了我。可我又不想留在寒別身邊，他深不可測，而我也清楚，即使我歸順了他，我也不是心甘情願的。

“靈樂，你真是一個特別的姑娘啊……你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跟著公子呢——”卓庭說，“不過，我喜歡你。”

“靈樂，你笑了。笑了就是沒事了。走，去香坊，看看我煉的香。”

我終於拗不過，被卓庭帶到香坊。

我的鼻子靈敏，在很遠處就已經能聞到芳香四溢。

卓庭說：“啊，對了，我忘了你嗅覺可是優於常人——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卓庭向我介紹各種他研制的香，一個一個裝在塗上蠟層的竹筒中，上面刻著名字。

“靈樂，你這麽喜歡白蘭，我就專門研制一種香，用白蘭為原料——就以你的名字命名，怎麽樣？”

這個卓庭，還真是花樣百出。我怎麽也想不到，在一系列不快樂的經歷之後，竟還能遇到一個朋友——這算不算朋友？——應該算吧。

☆、決定離去

又過了幾日，我終於無法在這樣等待下去。有時候我甚至希望寒別能用什麽手段逼迫我，這樣我就可以毫不客氣地反抗拒絕——可是他沒有，他盡最大的禮數招待我。他知道我不願意見他，便叫卓庭來陪我——我當然能想到，這是寒別的用心。這使我很為難，另一面，我不斷地想，荊允找不到我該如何？或者，他以為我死了……可那樣我也很想知道，他會作何反應，無論如何，我都想再見他一面，哪怕從此之後，我跟從寒別，我也想和荊允再見最後一面。

那天，我打定了主意去找寒別。

我問他，時至今日我依舊不想跟從他，他會如何處置我？

寒別面色平靜竟沒有一絲波瀾，似乎早就料定了這樣的結果。他說：“那我只好放了你，我和暗羽團不一樣，我愛才，所以即使他們不願意，我也不會傷害他們。”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樣千辛萬苦的救我，給我時間，最後他真的會甘心放了我，給我自由嗎？

我原本已經做了決定，如果寒別不妥協，我就和他說，讓我回暗羽一次，最後一次，從此以後我便跟從他。

沒想到他說：“我會放了你，靈樂，從此以後你自由了。”

那一刻，我的心似乎動搖了，但我還是被心中欣喜淹沒，我起身，腳步輕快地回頭——然後我看見了卓庭。

卓庭手裏拿著一個竹筒，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麽——因為那上面刻了一個名字：靈樂。

卓庭呆呆地站在那裏。我一時間不知如何面對他。

寒別不會我和卓庭之間才懂的手語，所以我方才與他交流都是用書寫。我不知道卓庭是何時來的，但從他錯愕失落的表情，我明白他已經知曉一切。

“你還是要走嗎？”卓庭問我。

我想了好久，還是點了點頭。

他微微低了低頭，但很快深吸一口氣，笑著說：“好，作為朋友，我希望你快樂。就像你的名字中帶著‘樂’一樣。好好保護自己，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我心裏充滿了溫暖的感覺。沒錯，除了我的父母，曾經的櫻離，後來的荊允，這是我得到過的唯一的溫暖。

我笑著又點了點頭。

我指了指他手中一直握著的東西：靈樂。

他忽然想起來，說：“對，這是給你的。”我接過，他說，“若是以後你想起來，記得回來找我。”

我依舊點點頭。雖然密封在竹筒裏，我還是聞到了沁人的馨香。

我手裏握著卓庭送給我的“靈樂”，心中是隱隱的不忍。但當我跨出別院的那一刻，我終於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是這樣嗎？——這就是自由。

我一直渴求得到的東西。

我終於不用假裝自己是自由之身，去盡情享受撲面的風。我真正自由了。

可是為什麽心裏好像少了什麽東西，還是空空蕩蕩的。——我才明白，沒有荊允的自由，並不能使我真正開心，因為我還是感到強烈的孤獨。

縱使以前，我的命運是被人操控的，至少有荊允和我同在。我開心或是不快，總是一擡眼就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哪怕只是一個背影——我就不會覺得孤獨。

這樣想著，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晴天霹靂

我終於在入夜時分回到了暗羽營部，我對營部的構造自然是再清楚不過，於是我很容易地就在無人覺察的情況下進到了內部。

離得越近，我的心就跳得越快，呼吸緊張，步伐也變得淩亂不齊。

荊允的房間有亮光——

我終於放慢了腳步，平息自己的焦躁。我慢慢走上石階，我甚至隱約看到了晃動的人影。

荊允，靈樂回來了——

我推開房門，閃身進去，然後輕身將門關上。

自然我是聽不見聲音的，我緊張地向裏面走去，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

——

可展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幕，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如同全身中了麻痹，僵直在那裏，一動不動——我的手腳瞬間冰涼，前額卻熱得發燙，灼燒著我的大腦——仿佛要將它焚毀。

——我在影影幢幢的床簾之間，清楚看到了一對男女交纏在臥榻上正吻得癡纏……那名女子，衣衫已褪去大半，露出雪白的肩頭，纖細的手指探入男子衣下胸口隨意游走……我甚至能清楚地辨析到他們身上流的汗珠——而他們絲毫沒有意識到會有不速之客。

在短暫的大腦無法思考的那段時間，我甚至抽出了刀，要將眼前的人砍成血肉模糊。

當我看清被壓在下面的女子淩亂發絲後面的臉時，我忽然一陣暈眩，再也站不穩，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櫻……櫻離。

——還有，荊允。

電光石火間，我看到眼前驚愕的男女狼狽地分開。接著，當他們看到眼前的人是我之後，我看見櫻離臉上現出驚恐的神色——然後撩起垂下大半的綾羅衣衫。

我終於冷靜下來，與之同時，我的心也仿佛焚為了死灰。

我看見荊允默默地喊出了我的名字“靈樂——”滿是驚愕的神情。

我緩緩轉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氣，連吸進的空氣都是冰之徹骨。

不多時，荊允整好衣衫出現在我面前。

“靈樂——真的是你——你沒死？”

我分辨不出他是高興還是難過，我想連他自己也是不清不楚。

櫻離也穿好衣衫顫顫巍巍地走到我身邊，卻不敢站的太近。

“靈樂……太好了，你沒死。”

☆、訣別

我冷哼了一聲：你一定很想我死——我終於明白，你向領主告密，就是為了可以用這種方式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你欺騙了我對你的真誠和愛護，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更害我鎖骨釘錐心蝕骨，差一點喪命——

你為什麽不敢靠近？怕我一出手就會殺了你？你現在沒有武器在身邊，那是很輕易的事。

我緩緩俯下身，拾起了地上的刀。

荊允卻立刻擋在了櫻離的身前。

“靈樂，你不能殺她——”

我已經變成灰燼的心徹底灰飛煙滅——荊允，你知道嗎？你讓我變成了一個沒有心的人。一個人沒有了心，又怎麽能夠支撐血肉之軀呢？

才短短一個月，我們分開短短一個月，你就這樣對我？

“你聽我說，靈樂。你不能殺她——因為她現在是第十四名暗羽！同袍不得相殘，這是規矩。”

我怔住了——臉上的每一寸皮膚都繃成僵硬的線條。

櫻離何時成了暗羽——啊，對了，她向領主告知了一個秘密，幫助肅清了暗羽團，立了功自然是要受到嘉獎的。她還在我面前演了那樣一場聲淚俱下的戲，令我一腔熱情要去為她殺掉心腹之患。

……

“對不起，靈樂——我對不起。”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荊允臉上痛苦的表情，我似乎相信他是真正的痛苦和愧疚——知道這樣，我內心的痛仿佛減少了一半。

可是荊允，你知道你身後護著這個女人，她對我做了什麽嗎？她出賣了我，明明知道那樣是置我於死地，她還是出賣了我——你曾經那樣一次又一次保護我，現在卻把我當敵人。

可是我無法說出來，我真想立刻告訴他，我想看看，他知道了會怎麽做——可是又有什麽意義呢？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我是聾啞，註定了我只能眼睜睜將所有的不甘吞進肚子裏。我甚至連一聲失去理智的怒吼都無法做到，所有的憤懣都只能積在胸腔裏，慢慢的燃燒，把五臟六腑都燒毀。

荊允，當我被骨釘刺穿血肉的時候，我唯一能想起的就是你——我想象著你會出現，像每一次趕來救我那樣，只要你在，我就會轉危為安——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多大的希望嗎？光是想想你，我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即使再疼，我也要扛住——

我可以殺了他們解恨，可是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嗎？——我根本下不了手，他們兩個，都是我曾經最愛的人。

靈樂，不是一個喪失心智沒有情感的殺人工具。

我望了一眼櫻離躲在荊允背後惶恐不安的眼。

櫻離，恭喜你。你終於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得到你想要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很堅定的人，為了你的目標你會一直努力，你做到了。

荊允，從今以後，我不再愛你，也不會恨你。我要把你忘得幹幹凈凈。

我慢慢地將刀收進腰間。荊允卻仍對我有所防備，依舊將櫻離護的好好的。世間最徹底的傷害，莫過於此，我還有什麽可說的？既然下不了手殺他們，我能做的只是走。

我轉身的一剎那，用力擡了擡腳，卻發現沈重地擡不起來。我咬緊嘴唇，不讓眼淚流下來，然後下定決心，終於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我曾聽說，世間男子多薄幸。我以為荊允不同，我以為我們特殊的身份，特殊的命運，會把我們緊緊相連，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開。原來我還是逃不了俗世的玩弄。

我還剩下什麽呢？

□□身——我原來以為沒有荊允的自由，我最終也不會快樂。卻沒想到，是荊允先放棄了我。我不爭氣地還是牽掛他，可是我發誓，只要給我時間，我一定會忘記這個人。

我默默地在夜色中走著，擡頭看到一片天空。一輪彎月高懸，這樣皎潔醉人。

我像以前一樣，爬上了高樓。

我仰頭看著天，終於可以在離天空接近一些的地方看到一些星星。我終於忍不住流下了眼淚，雖然努力地擡著頭，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把我變成一只鳥吧，這樣我就可以向著天空飛去了，我就可以忘記這一切，只要懂得怎樣自由飛翔就好了。

我聞到氣味，是兩種明顯不同氣味的混合。我想到剛才眼前□□裸的那一幕，厭惡地別過頭去，立刻擦掉眼淚，平靜地端坐。

來的人只有荊允，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我的。

良久，他就是只坐在我身邊，我沒有看他，因此不知道他有沒有說話，即使有，也恐怕是不想讓我看見的。

終於，他小心試探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引起我的註意。

“靈樂，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知道那些天我找你找的都快瘋了——直到領主告訴我們你死了——”

我冷笑了一聲，這樣不屑的回答令他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我不會告訴你我發生了什麽事，你不配知道——

“不管怎樣，得知你還活著，我很開心——你也不用再回到暗羽，做殺人工具了。”

我若再回到暗羽，你又有什麽臉面見我？

他似乎還有話說。我目光無所畏懼地望著他。

“靈樂，把我忘了吧——我不是一個好人。知道你死以後，我萬念俱灰，我以為我對你那種從一而終的好也就此埋葬了。可是櫻離出現了，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是她陪著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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