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深谷籠罩，一切的聲響都被淹沒在了黑暗中。山谷之外一棵高大的老樹上，上官奕盤腿而坐, 一只手無聊的撐著腮幫子, 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不斷。

後方有衣衫被夜風吹動發出的窸窣聲響, 上官奕轉頭問道：“雲，清夜他什麽時候才會出來？我都快睡著了。”

“在門中就跟你說了, 這次沒什麽好玩兒叫你別跟來。”溫雲看也沒看他一眼。

上官奕聳聳肩：“我怎麽知道清夜他是當真不許我幫忙嘛？他說來報仇, 我還以為仇家裏有的是高手呢, 誰知這整座山谷中那麽多蠻族修士, 竟只有一個進階了元嬰期！”

“哼！你當初結嬰很容易麽？什麽時候元嬰期變得這麽好進階了？”

上官奕吐吐舌頭沒再爭辯, 眼珠機靈的一轉, 又道：“清夜都進去這麽久了, 不如我去看看……”

溫雲直接掐斷了他的念頭：“清夜要親自手刃仇人，你可別去搗亂。”

“可他這麽久不出來，萬一他出了意外……”

溫雲望向被黑壓壓的霧氣覆蓋的山谷，目中清光閃動, 淡淡開口：“你馬上就能看見他了。”

話音方落, 便見韓清夜駕著遁光從霧氣中飛來。溫雲平靜的眸底微微變深了，韓清夜青衫如玉，滴血不染，半分也看不出他剛剛將一整個山谷的人都滅了門。

上官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卻未表現出什麽，一個翻身躍起，對韓清夜說道：“你可算是出來了，咱們回去吧。”

韓清夜未曾再回頭看那死氣彌漫的山谷一眼，點了點頭。

三人飛離這處深谷，幾個時辰後飛躍一片山脈時韓清夜突然道：“等等！”

溫雲與上官奕兩人莫名其妙的相看一眼，“怎麽了？”

韓清夜飛入下方山澗，半刻過後回來，手上多了個縮小了無數倍的海棠花樹，淡粉色的海棠花開滿了樹冠，幻夢一般清靈美麗。

韓清夜施法將那海棠樹封入一個透明的琉璃球中，然後收入乾坤袋裏。

“這是帶回去給無瑕前輩的吧？”溫雲道。

韓清夜一笑，“是啊。帶回去種在師尊的洞府外，師尊一出關就能看見了。很少見開得這般好的粉海棠樹，沒想到此次出門竟能在這不起眼的山間遇上，此行倒是不虛了。”

“無瑕前輩喜歡海棠花，你便每次離開太玄山都到處搜羅海棠花樹回去給她種在洞府門前，我師父還在的時候我要是有你一半孝順，他老人家做夢都能笑醒了！”上官奕伸個懶腰說。

溫雲瞥了他一眼，“你不用有清夜一半孝順，只要少給師父闖一天禍，他老人家都要去祖宗墳前上高香了！”

三人再次啟程，上官奕問韓清夜：“對了，無瑕前輩出關的日子應該就在這段時間了吧？”

韓清夜道：“我出門前去師尊的洞府看過，陸吾說師尊正在穩固境界。”

“穩固境界？豈不是說無瑕前輩已經順利進階了化神中期？”溫雲微微吃了一驚。

韓清夜道：“應該如此。”

溫雲暗自呼了口氣，就連向來什麽都滿不在乎的上官奕也做了個鬼臉表示震驚。

一月過後，三人終於回到了太玄山的山門，主峰頂上太清宮外，藍星正急匆匆走出來，一見三人登時滿面喜色，迎上前道：“溫師叔，上官師叔，韓前輩，你們回來了！”

“出什麽事了麽？”溫雲敏銳的註意到了藍星的異樣。

藍星道：“海雲天城的秦前輩和龍家的龍前輩聽聞老祖宗即將出關，特地前來拜賀。”

溫雲笑道：“有客臨門那是好事啊。”

“可是……”藍星苦臉，“北寒國的青璃皇子也來了……”

三人一聽，便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果然邁入太清宮中，一眼便看見龍俊與青璃面對面坐在兩派待客用的椅子裏，隔了寬闊的走道互瞪，與龍俊坐在同一邊的秦司然滿面無奈，而主座之上的陸遠庭卻對大殿內冷凝的空氣視而不見，悠閑的自顧自喝著茶。

“陸師兄。”溫雲喚道，隨著三人的到來，僵冷的氣氛才稍作緩和。

若說起龍俊與青璃的過節，那要從百年前兩人都還是結丹修士時說起了。自從百年前的一次兩人來太玄山偶然撞上，同樣高傲又自命不凡的性子便註定了兩人互相看不順眼。

不過幸而兩人都對無瑕尊敬有加，也就連帶著對無瑕唯一的弟子韓清夜也十分客氣，在韓清夜面前總會收斂幾分性子。

海雲天城、龍家與北寒國的人在太玄山住了幾日，始終未能等到無瑕出關，各自門中均有要事需處理，便告別離開了。韓清夜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山門，返回的路上突然感到水蒼玨傳來的震動，一怔過後，欣喜的趕往紫月峰。

紫月峰頂洞府之外，連綿數裏開滿了茂盛的海棠花樹，深深淺淺的淡粉色綿延不斷，落英繽紛，恍似仙境。

韓清夜獨自抵達之時，一眼便見風子漓坐在一株樹下撫琴，舒緩的韻律子白玉古琴上漂流而出，怡人心神。

“風前輩。”韓清夜抱拳一揖。

風子漓撫完一首曲子，收起古琴起身，對他淡淡點了點頭。這時洞府石門開啟，無瑕從內走出，面對滿眼盛綻的海棠花樹，神色中閃過了一瞬的失神。

“師尊！”韓清夜上前拜道。

無瑕對他微微一笑：“回來了？”

韓清夜明白這句問話的意思，低聲道：“多謝師尊三百年來教導之恩！弟子已手刃仇人！”

“……那就好。”

無瑕轉目看向風子漓，風子漓道：“我來看看你，並無他事，不打擾你們師徒談話了。”

風子漓離開之後，無瑕走入海棠花樹形成的密林，韓清夜跟在後方，說道：“師尊，前幾日秦道友、龍道友還有青璃皇子來過了，但未能等到你出關。他們讓弟子代為恭喜師尊順利突破化神中期。”

“知道了。”

“師尊，青璃皇子還托弟子將此物交給你。”韓清夜小心翼翼拿出一面光可鑒人的圓鏡，圓鏡周圍用冰晶雕琢了一圈精美的花紋，寒氣繚繞。

無瑕漫不經心的神情一變，接過那鏡子。韓清夜無聲的站在她身邊，無瑕擡頭對他說：“你先去忙你的事吧，我要獨自待會兒。”

韓清夜恭敬的告退，無瑕走到一棵粗壯的海棠樹下坐下，手掌在鏡子上一抹，空無一物的鏡面上令她意外的出現了青璃滿是抱怨的臉龐。

“紫月，你是不是故意不見我？躲在洞府裏不肯出關，不出來？你當初想收徒弟居然都想不起我來，一聲不吭收了個陌生人做弟子，我都還沒跟你計較呢！”

無瑕無奈又好笑，青璃如今都已經是元嬰期的高階修士，早非從前那個任性的孩子，可在她面前卻總是改不掉過去被嬌慣出來的小毛病。

“好了好了，不跟你說那麽多了，國師有正事跟你談，我就是告訴你一聲，綺羅和熵爍讓我幫忙問候你，還有星羅那小家夥每天嚷著要見你，你要是有空就來一趟北寒之域管管那小子，我們都快被他煩死了！”

說完這句話，青璃的臉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現了北寒國國師那張淡漠清冷的俊美臉龐。

北寒國國師平靜的打了聲招呼：“見過前輩。”

很顯然，這與青璃留在鏡子裏的音像不同，北寒國國師此刻便在鏡子的那一方。

無瑕道：“國師大人，不知我讓人送去的那顆延陽丹效果如何？”

北寒國國師淡淡道：“很好，大概能令晚輩延壽近七百年。”

“國師特地讓青璃將這面鏡子留給我，可是關於無聲海下那界境隧道的消息？”

“正是。晚輩想告訴前輩，那條界境隧道已經打開了。晚輩查閱了北寒國、奉星秘境與狂熾族的所有古籍，用盡了一切方法，可以確定那界境隧道最多只能開啟到如今的程度。”

“勞煩國師了……”

“晚輩要說的並不只是這件事，而是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此處的界境隧道極度不穩定，應當是數百年前曾有人通過此界境隧道來到人界，此舉加速了界境隧道的崩塌。這段時間是這個界境隧道的最佳平衡時刻，再晚的話，恐怕整個界境隧道都會崩潰。若是前輩準備好了，近日便來無生海吧。”

無瑕聞言蹙起眉來，想了想後，“我知道了。近期我會來北寒之域看一下界境隧道的情況，多謝國師特地提醒。”

“前輩言重了。若無前輩特地煉制的延陽丹，晚輩如今已入輪回。多得前輩給晚輩的這七百年時間，有了這些時間，足夠晚輩將青璃教導出來，才不負萍兒所托。”北寒國國師平靜的說。

無瑕道：“萍兒？這是青寧皇妃的閨名？”早在數百年前青寧皇妃進階結丹期失敗，便坐化了。

北寒國國師搖首，說道：“萍兒是晚輩的愛侶，只是一介凡人，兩千多年前便已去世了。青寧皇妃是萍兒的第七世轉世。”

“……第七世轉世？”

“雖然萍兒每一世都未能踏入大道，修為最高也只有築基後期，但她卻是世上少有的每一世皆帶著第一世記憶的特殊人群。我與青寧皇妃在北寒國皇宮中相遇，當時她已經是皇妃的身份了。那一世我未能與她廝守，所以至少，我要守護好她的孩兒，如此待我壽盡之後，才有顏面見她。”

送走了鏡子中的北寒國國師，無瑕一人在樹下坐了許久，望著滿目飛紅，思緒漸漸飄離。

直至第二日清晨，無瑕走出海棠樹林，從紫月峰的山頂看向了太玄山綿延萬裏的山脈。

轉世，輪回之說……

原來這世上離去了的人們，真的在不斷輪回。

那麽消失了的人呢？是否也已靜靜的在這片天空下的某個角落，再度降臨了這個世間？

這些紛亂的想法令她的心一刻也靜不下來，她迫切的想要去證實什麽，她知道，有一個她逃避了幾百年的地方，現在是時候前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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