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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位公子繼續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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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鹿晨山的弟子,說是找您的,可惜身上沒有金令,沒放他進去。”

這個金令,指的是但凡入過崇明宮的人,都會有一道金符。金墨從未入過崇明宮,所以這金符他是沒有的。

如此便被攔下了,只能候在一旁的石亭裏

聽見守衛說是鹿晨山的弟子,雲汀的精神霎時回來了大半,忙順著守衛所指的石亭方向望過去,卻見金墨正在亭中橫躺著打瞌睡。

這麽大的雨他也能睡著,雲汀極佩服。

蹬蹬踏入石亭中,他方覺這雨勢未免有些大。剛才失魂落魄他未有覺察,此時見金墨睡著,他倒開始擔心這落豆一樣的動靜會擾了金墨的清夢,遂揚手起了個遮雨的法罩在石亭外。

這法罩一起,雨聲小了大半,涼風也隔絕了不少。由此金墨睡得更熟了些,雲汀也不喚他,落座在他身旁,自己也權且休息一會兒。

須臾,大概是這半夜睡得夠了,金墨終於舍得眨眨眼皮子醒轉過來,睜眼第一件事就先望了望身邊依樣打著瞌睡的人,呼了個呵欠才起身去拍了拍他。

“雲汀?”

隨著這一聲輕喚,雲汀一驚醒轉過來,卻因身上衣衫濕漉漉的受了涼風,猛一醒過來,還打了個極不克制的噴嚏。

金墨替他撫著項背,雲汀伸手示意他坐下,又道:“你來找我,是不是有赤鶴的消息?”

金墨心頭咯噔一下,沒想著雲汀一開口就會說這個。

因一開始,赤鶴就是不讓自己將她的下落說出來的。

如此他只能按照事先編排好的那樣,對雲汀道:“什麽赤鶴的消息,她不是同你在一處麽?”

這樣子他做很真,雲汀不得不信,還頗有些落寞的搖搖頭:“她……她沒跟我在一處。”似乎又覺得話都說道這份上了,他也不拿金墨當外人,又道:“她現在還懷著身孕,我實在怕她……”

“什麽?!”

金墨這回的訝異是真的。

那天那只白貓淋著雨過來的時候,可沒跟他說過這件事。

早知道她肚子裏還有一個,他就該給她熬碗姜湯去去寒的,也不知道淋了一場雨對她的身子有沒有影響。

可雲汀既然將這事告訴了他,那他也不難想通為什麽赤鶴不親自來找雲汀了。

雖然之前他問過,赤鶴說是因為自己在崇明宮那邊算個逃犯,因此不敢私與他見面。

而今一聯系起來,赤鶴的心思他也算明了。

雲汀沒註意到他這一圈心緒的變化,還沈浸在自己的愁思裏,愁將十指插進發間,道:“都怪我……她身子這樣,還……”

其實後來他與元屏相談,元屏才同他說,赤鶴身上留了寒疾,沒有調理好實在不宜懷子。

他非但沒有照顧好她,還在這種時候將她搞丟了。

越想越悔,他竟忘了最初是金墨來找他的目的是什麽。

好在金墨能於訝異之中挑出一份清明來,回過神向他道:或許眼下,她的處境真的算不得好吧。”

“你說什麽?”

雲汀沈下臉來,向他湊近一些。

他眼裏像是凝著層水霧,將雨夜清晰的映在眸子裏。

金墨嘆出口氣,依然瞞著赤鶴交代他的事情,只緊湊道:“盤連谷多半和肖瀾有些牽扯,雖然方長老是否摻雜其中還不確定,但是他坐下兩名弟子,卻是逃不開的。”

雲汀臉色變得極其陰沈,金墨突突而來同他說這事,他有些疑:“是赤鶴同你說的是麽?”

這麽容易就被猜中心事,讓金墨有些啞口,卻還是強撐面不改色,坦然道:“是那天你們走了以後,我順著黑衣人的蹤跡探到的,那些黑衣人盡是盤連谷的弟子,而為首的,正是芷水。”

那天他也在林子裏,而赤鶴是被自己帶走了,所以雲汀對他這話還是七分信三分疑的。又默默望了金墨一陣,見他神色無動,才將那三分的疑念也交了出去。

他站起身來,振了振精神,低道:“此事我當回稟帝公,宜快不宜遲。”話間他動身就要往宮門去,走出一截才恍然想起什麽,翻手化出一個金符來。

金墨沒有符令,出入來找他實在不方便。

“這個你拿著。”他將金符遞到金墨手上,又道:“不管你有沒有見著赤鶴,只盼你日後若是看見她了,替我多顧著她一些。”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不違她的意,還勞你到時,能將她的下落告訴我……”

雲汀於他面前鮮有糾結的樣子,金墨看著有些動容,差一點就要將赤鶴的事對他和盤托出。他克制的將金符收在手上緊了緊,又拍拍雲汀的肩應道:“我會的。你快去吧。”

大雨已停,崇明宮內四處飄著好聞的植翠摻雜著雨後泥土的味道。

帝公宅子裏依還亮著燈,門口的兩個守衛同他打了招呼,見他形容倉促,不由得多關切一句。

也就是此時雲汀才覺察著身上冷了,敲開帝公臥房踏進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件幹的袍子將自己裹上。

屋內由他帶進一股潮氣,帝公正持毫站在桌案邊書著什麽,見他這樣子先是讓侍仆煮碗姜湯過來,倒也不急著問他是什麽事情。

“盤連谷的人,還住在宮內麽?”

雲汀喝下一口熱姜湯,踱到帝公書案前彬彬問了一句。

帝公擡眼看看他,將手裏的筆放下,雲汀這才看清他書案上寫的,乃是“大道自成”四字。

帝公滿臉的不急不緩,並沒應他的問題,自起話茬道:“你先回答我另一件事。”

雲汀不明,疑眼看著他。

“赤鶴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第一百三十三 忍不得

雲汀怔了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頓道:“你也聽說了。”

這話竟都傳到帝公這兒了。

帝公沒什麽太大的表情,到底是經的住事的,然望著他的眼神卻深了一層:“所以,那個孩子真的是平楉的?”

雲汀慌忙否認著,並自責道:“是我的。”

是他的,那個孩子,是他和赤鶴的。

帝公大概是早已猜到了這事,眉眼沈重起來,踱至茶桌旁拿起溫著的一個水壺,雲汀跟著過去,配合著將茶壺蓋子揭開,帝公略略擋了下袖子,將熱水灌入茶提內。

茶是好茶,在屋子裏暈著一股清香。

帝公給他添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才悠悠道:“這回是真苦了她了。”

帝公仍對九雷池的事情放下不懷,哪知餘事未了,卻又添了新事。

本想著這只白貓被他養在崇明宮內是最好的際遇,哪能料得今日這般田地。

雲汀這句“苦了她”生生勾出一聲嘆息,心頭酸澀道:“皆是我不好。”

帝公搖搖頭,知他心下也不好受,遂寬慰一二:“你也沒旁的法子。換個方向想,此時這種情勢,或許她躲的遠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誰說的清呢。

“你剛剛是想同我說什麽來著?”帝公另提了一句,雲汀才遑想起此行的正事,於是就把金墨適才所言並著從前一些細節一一和帝公說了。

話間呷了兩口茶,旁的沒占什麽時間。

雲汀說完,又道:“若是盤連谷的人還在宮中,要不要……”

“不可。”

帝公回答的亦很幹脆,手指敲擊著杯沿,蹙眉道:“打草驚蛇乃是下策。”

眼下重鑄鳴魂鼎的紋石還在肖瀾手上,如果這個時候驚動了盤連谷的人,確實不是個好時機。

雲汀此時已暖和過來大半,依言將身上的袍子緊了緊,附道:“我也覺得,這個時候不適宜驚動盤連谷。但是又怕失了先機,萬一方長老當真……”

“先按兵不動,但是也要讓鹿晨山做好準備,暗裏防布自然不可少。”帝公有些累,緩緩順了把胡須。

“只等紋石湊齊,鳴魂鼎重鑄,再算內帳。”帝公握著茶杯的手一緊,此事算是交代完了,又閑敘了些關於紋石的事情。見著雲汀起身準備回屋,才又語重心長道:

“你和赤鶴的事……總得給人家一個交待。若是找得到她,替她尋一處安生所在,等所有事罷,將她好好接回青崖山去。”

雲汀眼有動容,望著帝公顫了顫唇。

原本他因為九雷池的事情還對帝公多少有些介懷,但情勢在前,帝公現在所說的,何嘗不是他現在所想的。

“是。”

大雨過後是個不曬不涼的好天氣,赤鶴換了個書生樣貌,找了家茶鋪偷個閑。

到底翺洲城裏還有盤連谷的手下,低調些化個型似乎更為妥當些。

這家茶鋪正對著鹿晨山在翺洲城的駐地,她是想著,如果金墨回來,以這個位置第一眼就可以看到。

然她化作書生模樣等了許久,金墨沒有等來,倒是在他院子的墻頭上,等來了另一號人物。

原先赤鶴見著梁九兒的時候,還想著自己現在也不是那個原型,想來梁九兒應該認她不出。

然而兩盞茶下肚,餘光瞥著那墻頭上的人還在定定的看著自己,她才反應過來——

自己這雙眼睛的顏色,再怎麽遮掩,也只能瞞得了凡體。

反應過來的一瞬她有些涼,頸子上起了層雞皮疙瘩。卻還是十分從容的將最後一口茶飲盡了,又悠悠閑閑的付了茶錢,才起身往偏僻些的地方走。

就算梁九兒要同她打,那也得找個地方敞開了打,傷了旁人總不是好的。

當然不打架,是最好的。

離著那個樹林子越近,跟在赤鶴身後的腳步聲也愈發不加掩飾。她並沒換回原貌來,只是不疾不徐的只顧走自己的道,猛覺後背一陣涼意,她遑躍身讓開,卻見是一把細劍同自己擦身而過。

寒意呼嘯著她的耳根子,心頭沈了一截。

雖然她此時已經對梁九兒是不是還念著與她的舊情不願多做計較了,現在捫心自問,她對梁九兒的耐心也沒剩多少。

但梁九兒待她殺氣那麽重,她還是心有不甘。

赤鶴有些惱,回頭望她道:“你究竟多想要我死?”

梁九兒徐徐現出身來,手一舒,細劍又落回她手上,一步步朝著赤鶴走近,似笑非笑道:“我聽說,你肚子裏多了個小東西。”

赤鶴喉間一緊,看著梁九兒的笑有些不安。

為什麽這個消息也傳得這麽快。

要說肖瀾和盤連谷沒幹系她是如何也不信的了。

見她臉色有變,梁九兒就知道自己說中了大半,遂更得意起來:“其實嘛,這個小東西,到底是幻暝界的種,還是崇明宮的種,我都不介意。”

赤鶴蹙起眉,沈到:“你不介意,是什麽意思?”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而這種感覺,催得她脊背直冒冷汗。

梁九兒將細劍移向眼前望著,淡淡道:“只要是從你肚子裏出來的,那麽他的血,對我而言就都是有用的。”

話罷,忽而眼神轉的淒厲起來,挺劍踏身直朝赤鶴而來,而這劍的方向,明著是向她,實際卻是直朝著她小腹來的。

赤鶴躍了個身躲過,化為了娉婷有致的原貌,憂從心起轉而悲憤起來,抽出紅綾向她的反擊也比從前兇狠得多。

梁九兒性情大變,如何惡向她,她覺得自己都能受得住。

大不了打一場。

但她還要牽扯到阿果,就是赤鶴如何也忍不了的了。

梁九兒自然也感受到她對自己再無善意,嘴角扯出一個冷笑,持劍又沖她而去,邊冷嘲道:“原來你所說的對我好,都是騙我!虛情假意!”

她這話亦激怒了本就不悅的赤鶴,擋下她一擊,又與她來回數次,只用紅綾壓下她的劍,寒聲道:“我對你如何,我再清楚不過。這孩子尚未出世,你就……縱我以前同你恩情再好,也忍不得!”

話罷手上一用力,竟用紅綾生生絞斷了她的劍刃,梁九兒被劍氣震開,也意識到此回赤鶴是真的怒了。

然她好像並不在意的樣子,挑起眉眼不屑道:

“你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盯著這個孩子麽?”

☆、第一百三十四 蓄勢

赤鶴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揪住了,一時竟有些喘不過氣來,顫聲問她道:“你,什麽意思?”

梁九兒盈盈笑著,一如從前那般不谙,只是這分不谙裏,多了分狡黠。

她躬身撿起一片破碎的劍刃,拿在手裏端量半天,故意不答她的話,像是在刻意引誘著她。

此事事關關阿果,赤鶴自然焦急起來,急急著又問道:“到底什麽意思?!”

因著激動,赤鶴的語氣亦算不上好。

林間有幾聲蕭蕭澀鳴,是風刮過林間割出來的聲音。

梁九兒擡眼看她,此前她鮮有對自己不耐煩的時候,這回見她因著孩子的事情竟沒自己沒了好臉,當下嘲道:“你這麽對我說話,還說將我當做朋友。也是騙我。”

近來赤鶴已經被梁九兒左一句欺騙右一句欺騙挑得沒了脾性,也嘗出來她這會是在刻意同自己繞話,遂也失了繼續糾纏的心思,回身就準備走了。

望著她轉身轉得突然且決絕,倒是出乎梁九兒的意料,她慌道:“是帝公!”

赤鶴頓住了身形,腦袋嗡的作響。

帝公,帝公什麽?

看她遲遲頓住,梁九兒才又道:“崇明宮的人,自然是不準這個孩子存活下來的。可崇明宮內,誰的令最管用,你還不知道麽?”

帝公是一宮之主,他的令,肯定是他的令最為管用的。

其實這話若是從薇蕭或者芷水的嘴裏說出來,赤鶴一定認為是無稽之談。

可她本身對梁九兒就念著舊情,且從心底裏覺得梁九兒若不是被肖瀾帶著,本質她還是個好姑娘。這回又被她前面一番動作繞的心緒不定,略一思量,覺得帝公是曉得她身份是什麽的,說起來她身份這個事,還是在帝公面前自己親口說的。

那麽帝公容不下這個孩子,也是情理中事。

如此她就信了梁九兒的話,懨懨的回首望了她一眼,回道:“你想說,不光是崇明宮,幻暝界也在盯著這個孩子麽?可你到底是屬於幻暝界的人麽?”

赤鶴的意思無非是在暗示她已經曉得肖瀾同盤連谷的勾當,但看梁九兒只瞬間變了臉色,那模樣好像壓根不知道肖瀾與盤連谷勾結的事情。這話只在她耳中成了一種嘲諷。

嘲諷什麽呢?諷她不人不魔,既非凡體亦非魔正。

“多管閑事!”梁九兒斥了一聲,將手中那截劍刃借了十成的力氣沖赤鶴擲來,赤鶴護身躲過,回首卻見林子間又閃出一個人影,那人影穩當當停在梁九兒身旁,擡手給了她一柄新的細劍。

赤鶴眉眼有些痛。

感覺今天要脫身有些難了。

那個遞劍給梁九兒的人無疑正是肖瀾,大概他真將梁九兒當成了自己的弟子,又或是覺得梁九兒是自己一路帶到這一步的,打不過他眼裏的一只野貓,未免太給他丟分。

雖說今日日頭不曬,但赤鶴卻覺得自己身上已經起了層薄汗。

肖瀾頗為不屑的回眼望了望赤鶴,又望了望面前的梁九兒,饒有興致道:“新劍得用熱血餵,去吧。”

他這話像是一顆燒得正好的火星子,就這麽隨意扔到了一堆幹柴之中,卻是劈啪燃起了梁九兒心頭的鬥火。

她將劍在手中左右旋使一陣,自覺十分趁手,獰笑一回便提劍沖著赤鶴沖過來。

若是對方只有梁九兒一人,與她對陣於赤鶴而言,倒並不是什麽難事。

但她還要提防著肖瀾會不會橫沖出來幫湊一手,又要擔心自己動作過大傷了阿果不穩,一前一後分心,應付得一時有些吃力。

而肖瀾遠見著梁九兒雖是拼了全力,但到底一直是被赤鶴壓著上風。心焦起來,從袖中摸出一個暗器就要瞄著赤鶴而去。

“肖先生,背後湊手,怕是不妥吧。”

這聲音由遠至近,帶著一路的奔波倉促卻平穩的落在肖瀾身前。

一柄鐵爪蓄勢待發的彎了彎爪鉤,肖瀾瞧了一眼,牽出笑來將暗器放回袖裏,泰然道:“鬼公子,你這一路也是追的辛苦了。”

茶色鋪染的半邊天,涼涼的正是一個有幾分舒適的傍晚。

元屏站在林蔭地的門檻上,雙目放空,手揣在袖子裏,大是一副颼颼不覺聲,落葉悠悠舞的場景。

一雙裳雨靈鳥早被他安置在了閣樓內,施了個禁制將他們護在法罩裏,就算現在是雷打在家門前,兩只靈鳥也不會又半分察覺。

而他因何要將一雙兄妹禁護起來,卻還因著那夜雲汀孤零零獨身跑來他的林蔭地,跟他要了兩壇陳釀的梅花露,對坐在燈下閑閑敘了一番。

敘了什麽呢?

大半簍子話皆是圍著赤鶴的,其餘的一半,說的是盤連谷。

說盤連谷與肖瀾勾結,帝公已經命人與鹿晨山通了口信,或許盤連谷再朝前邁一步,兩家就離撕破臉皮不遠了。

聽這消息的時候,元屏是沒什麽反應的。

他從不喜歡盤連谷。

此前深居林蔭地中,他對外界沒什麽太大的感覺,認得個名字,知道隸屬於哪一方,僅此而已。

後來漸漸的,薇蕭同赤鶴的梁子越結越大,彼時他對盤連谷側目,也只是因薇蕭一人。

誰知後來又出了芷水傷他兒女的事,緊接著又是他們在鹿晨山上捆拿赤鶴,水牢裏私用雙蛇扣的事。

曾經的側目,才逐漸轉變為今天的厭惡。

所以雲汀跟他說這個話的時候,他一點都不稀奇。

甚至還隱有幾分激動——

從前沒個正經理由收拾,現而今,終於可以罷下臉來痛快教訓一場了。

他伸出手,恰恰接了片落葉在手心上。

秋來,葉落。

方長老今日還宴邀帝公一同用個晚飯。其實吃個晚飯沒什麽,若是在他盤連谷的地界內,吃個晚飯能更顯他熱情好客。

可惜這晚飯的地點,卻實在是和好客沒多大幹系。

因著這兩日盤連谷的弟子細流不斷的大批大批往崇明宮內湧,托詞說是方長老脫不開身想只能將弟子召來崇明宮議事。

而究竟是為了什麽,曉得暗中勾當的人,心中自然清楚得不過。

“林蔭地,好好的一片林蔭地喲。”元屏信步往院子裏挪了兩步,打量著自己的這片小天地,喃喃道:“也不知能不能保個完好。”

☆、第一百三十五 蓄勢(二)

絲竹配著曲調悠閑的笙歌響在崇明宮的一處偏院內。

若這是主人待客,這番陣勢倒顯得主人豁達熱情。

可惜這設宴的地方不是盤連谷,坐莊的亦不是帝公,更不是崇明宮上任一仙家。

方長老正裝坐在主座上,手肘斜拄著扶手,雙目似閉微睜的等著主客光臨。

他倒很是悠閑,好像這地界並不是崇明宮,而真正是他自個兒的地盤,而他自己正端端是這兒正兒八經的主人。

須臾,仙婢報聲說帝公尊駕蒞臨,方長老才洋洋從椅上起來,行至月牙門口,望著一席仙氣泰然的身影離月牙門近了,臉上堆出幾個褶子來,拱手道:“帝公大駕,老朽不勝榮幸。”

帝公擡手將他扶正身,慈和道:“本君未盡地主之誼,倒還要勞煩方長老操持此事,也是本君顧慮不周。”

帝公這話說的謙和,然地主之誼四字卻是把方長老磕得死死的。他明顯能感覺到方長老沈了一沈身子,才笑道:“還望帝公不要嫌棄老朽自作主張。只是大事在即,想來能與帝公同飲一宴,亦是能增士氣。”

如此二人又相笑一陣,徑直入了桌,帝公站在桌前略有思慮一陣,十分從容的坐到了主座上。

方長老依然遐著笑,未多說話,僅依著帝公落座在了側座。

而主座前還端放著一杯餘溫尚熱的茶盞,見著就知,這座之前是有人靠著的。

帝公只當沒見著那個茶盞,談笑不便的同方長老敘著閑話。

“聽聞長老已經取得一塊紋石,早前我聽說這院子裏好事的侍徒說,見著那紋石長得流光溢彩的。”帝公擡手取了個杯盞,對眼前的一排佳肴並沒多大興趣。

方長老轉了轉眼,訕笑一聲擺手道:“盤連谷取了紋石早不是什麽秘密。也沒見著什麽流光溢彩的,都是旁人瞎傳的。”

“噢,原是如此。”帝公把酒盞在手裏轉了個圈,卻是不飲,卻將頭湊近方長老,示意他附耳過來:“可否將紋石借我一看?此下也沒個旁人。”

適才帝公就已經脫口說了有侍仆見著方長老手上的這塊紋石,剛才他也並未推脫說紋石不在自己手上,所以這一回方長老也再沒什麽借口。

除非他直言說自己不想把紋石交出來。

只見方長老略有些牽強的笑笑,大概是在腦內度了一度,才喚過貼身的小仆道:“將紋石取出來,拿給帝公過過眼。”

小仆應下,麻溜的小跑回房,從一道禁制中取了紋石出來,又恭恭敬敬的遞還到自己師傅手上。

方長老將紋石拿在手上,掏出塊帕子墊著,顯得十分小心仔細的樣子,這才又把紋石轉交到帝公手上。

他說這石頭不是什麽流光溢彩的寶貝,這道實實在在是句實話。因著這石頭若不仔細看,確實與旁的鵝卵石沒甚區別。

若非它圓潤得像個卵物,身上細細的帶著些晦暗的光線,著實難分辨出這竟是鳴魂鼎所缺的關鍵。

帝公嘴角牽起一絲笑來,將紋石左右又看了一般。

方長老端著杯茶,眼睛卻是半點不離開身邊的人,忡忡的呷了一口,正欲向帝公將紋石討回來,卻見由月牙門處,又不疾不徐的踏了個人影進來。

有人同來客請安,喚他三公子。

方長老望著雲汀的身影近了,且彬彬的同他行了招呼,又彬彬的向帝公行了禮。

“你來的正好。”帝公手一握,將紋石緊在了掌心裏,起身踱到雲汀身邊,而方長老的眼神也十分緊張的望著自己的石頭,目光也緊跟著移到了雲汀身上。

只見帝公將掌心攤開,並道:“把這個仔細收好。”話罷,他掌心中的紋石就落入了雲汀衣兜裏,被他好好的封起來。

方長老急了,跌跌起身道:“這!帝公,這紋石!”

“紋石終歸是要用來重鑄鳴魂鼎的,收在哪不都是一樣麽?”帝公一副不明他因何如此激動的表情,故作茫然道:“難道方長老,不這麽認為麽?”

“這……固然是不一樣的……”方長老就是再愚鈍,也能看得出來帝公此舉實乃故意,既然事已至此,那他們就都不必再兜著。

隨著他臉色暗下來,四下原本隨侍的侍徒皆一一面露兇色。

帝公和雲汀再怎麽厲害,左右這裏就他們兩個人,難不成帝公還會指望著幾個侍徒能救他的駕麽?

如此想著,方長老也不再遮掩,直向帝公道:“帝公,我看你還是把紋石還回來,何必因著一塊石頭壞了兩家情面。”

帝公“噢”了一聲,原地踱了兩步,反問道:“難不成方長老還覺得,咱們兩家翻臉,是因著一塊石頭麽?”

他覺得,方長老想要揪著紋石這事來拿話茬,是絕不能夠的。

方長老眉眼一橫,沈道:“如何?不是計較一塊石頭,還是什麽?”

帝公見他裝得辛苦,卻有些想笑:“方長老自己心裏頭明白的緊,何必我說的明白呢?或者實在要說的明白,不如咱們將肖瀾請回來,一同敘一敘?”

只見著方長老面上一紅一白,最後竟是惱羞成了豬肝色,再不想與他多言一句,擡手一揮,早已面露兇相的隨從皆拔刃而起,白晃晃的劍刃生生將適才還鶯歌燕舞繞梁餘揮的和樂氣氛晃得一幹二凈。

雲汀亦拔劍護在帝公身前,見著這波隨從一個個目光戾煞,委實有些好笑堂堂的名門正派,教出的卻都是些登徒子。

帝公拍了拍雲汀的肩,示意他無事,待雲汀收起劍後,帝公才又向著隔桌的老者道:“方長老,你我須得鬧到這一步麽?”

老臉老皮的,多少不覺得害臊麽?

方長老冷哼一聲,似乎早已看夠了他這幅端的高上的樣子,手再一揮,一幹隨從奮勇而上,而劍刃尚未再晃一時,淩空卻射下許多羽箭,雲汀擡手在他和帝公周圍起了個法罩,箭落如雨,卻是絲毫傷不著他。

眼睜睜看著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一幹隨從此刻皆徑倒在箭雨之中,方長老雖略有訝異,卻毫不慌張。

“帝公當真是經事頗多啊。不過就算你留了一手,是不是還忘了崇明宮旁的仙君?”方長老似乎覺得自己猜到了帝公留著這亦後手,眼起得意。

果然,帝公身形一頓,雙目怔嘆道:

“莫不是方長老覺得,蒼松長老此刻在哪呢?”

☆、第一百三十六 血色

樹林內,刀光劍影下紛飛著不甚完整的落葉。

細劍與紅綾糾纏在一起,細劍咄咄逼人的氣勢,早前赤鶴難以接受,見一次心酸一次,到了現在卻已是有些麻木了。

而另一邊土石紛飛的,卻是平楉以一副鐵爪正和肖瀾打得難舍難分。

平楉為什麽會恰巧出現在這個地方?說他是專門來助自己的麽,她覺得有些懸。且為什麽他此前尊肖瀾一聲肖先生,現在卻又同他打得鐵花四射,赤鶴一時半會也有些懵。

彼時她雖被梁九兒糾纏得緊,卻還是能抽出一二空隙來,覺察出平楉有些不大對勁。

她明顯能感覺到平楉身上有種不尋常的罡氣,實實在在是他此前從沒有的。而這股罡氣似乎十分戾害,看著是從平楉身上散出來的,卻又總與他有種格格不入之感。

怎麽說呢,赤鶴多看了兩眼,就覺得好像這分罡氣,從來就不屬於他。

可也借著這陣罡氣,他竟能和肖瀾糾纏這麽久,如此赤鶴也摸不清這東西,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而與她對峙的梁九兒身上像是有撒不完的力氣,赤鶴因一來要顧著肚子,再來因她不忍下狠手,招招皆有克制。由著這個此刻她已經覺得身子十分疲虛,知道再與她糾結下去並不是個好辦法,只用紅綾擋下她迎面一擊之後,踏身朝林子外去了。

她面上的疲態梁九兒不是看不出來。然她並沒什麽心疼的感覺,只道好不容易將赤鶴逼到這一步自己如何會舍得再放她走?當下也未做多想,將手頭的劍穩了穩,直追著赤鶴就出了林子去。

卻見赤鶴捏了個隱決,未有多一刻停留就直奔著鹿晨山的駐地去。而緊趕而來的梁九兒眼下的心思全在她身上,並沒覺得追著她的這個方向有什麽不妥。

因赤鶴捏得隱決唯有梁九兒這個不是凡體的人看得見,所以赤鶴落在金墨房前的時候,倉促中踩落了兩片碎瓦也未引起旁人註意。

她急慌慌的敲著金墨的房門,動靜很大但並沒人來應。

金墨這是沒回來麽?若是如此她可真的和梁九兒耗不住了。

須知她直到剛才,都委實是不情願對著梁九兒下重手的。

若她再逼自己,赤鶴怕自己沒了脾性,再下手也會沒個輕重。

如此急了一陣,眼見著梁九兒又帶著殺氣趕了過來,赤鶴心頭一沈,握著紅綾的手隨之一緊。

她不想再和她打了,本分都不想。

院內空蕩蕩的,梁九兒徐徐落下,稍作打量了一回,以為赤鶴是來尋個藏身地的,不覺有些得意自己能將她逼到這一步,看來什麽仙君也是徒有虛名。

“沒人給你開門麽?好可惜。”她咋舌兩聲,剛才追的緊,現在她倒是又不急了。緩緩的一步一步像赤鶴靠近過來,望著眼下劍下之人是再無處可躲,不由興奮的笑起來:

“那你就好好受死吧!”

話罷,竟是將劍在手上一轉,該是在蓄力要沖赤鶴刺來。

而也就在此時,從旁邊的一間房裏跌跌踏出個人來,瞧見了梁九兒在院內眼底滿是歡喜,根本沒管她手上還握著把劍。

“九兒?!你這是來找我的?”

因金墨瞧不見赤鶴,所以只覺得院子內的動靜皆是由梁九兒造出來的。所以不免有些興奮,暗自覺得或許她這是氣消了,或許也終於想通了。

一見著金墨的面,梁九兒自然消停下來,眼波內也隨之柔和起來。

好像剛剛的殺氣,均不是她發出來的。

金墨過來牽住她,心下歡喜,這就甜甜的與梁九兒敘起話來。

少女浸在情郎的溫柔鄉裏,大約已經忘了赤鶴這回事,連赤鶴已然躍至墻頭都未有太多註意。

滿眼裏都只有牽著自己的少年。

望著他倆你一句長,我一句短的,赤鶴也安下心來。

其實最早她的目的也就是這個。

金墨同她二人情投意合,且梁九兒原本一開始就是打算來尋金墨的,只是誤打誤撞的碰到了同樣也是在等金墨的赤鶴,才一路追到了林子裏,生出了這一茬事。

與其費力同自己糾纏,倒不如多花時間和情郎在一處。

赤鶴站在墻頭上又望了二人一陣子,院內一雙璧人你儂我儂算是談的正歡,一時半會不會有別的動作,她這才拔腿又往原來的林子去了。

再回到林子裏,已然沒了打鬥聲,只有滿地淩亂的枯葉碎土表達著這裏適才有一場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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