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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位公子繼續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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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著:“你情我願。”

肖瀾吃了一回癟,再不想多話。赤鶴在屋內聽著已沒了他的聲音,未幾,平楉又來啟了她的房門。

經他二人這一陣說辭,她是如何也在此待不下去了,趁著平楉進來,便揶揄著謝了他的好意,拿捏道:“我不該留此給你添麻煩。雖說我本意原不是這個……”

要走的話還沒全說出口,平楉已不想再聽下去,截斷她道:“肖瀾原是崇明宮的天君,眼下生身在幻瞑界中,對他而言當然是屈居人下。”平楉做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適才一來一回,憋得他口幹舌燥。

他潤了潤喉,又道:“往日都是高高在上的,他現在心上自然會覺得不順。”平楉不屑的笑了一回,好像對肖瀾這人毫不在意,又把眼望著身旁的赤鶴,道:

“雖然他同盤連谷的事沒什麽依據,但照現下這種情勢來看,他和盤連谷串通,也不是不可能。”

他想往上爬,如果鬼王靠不住,盤連谷亦是個不錯的選擇。

赤鶴想起來在初至鹿晨山時,在肖瀾身上看到的變化。

為了往上爬,他真的豁得出去。

如果是這樣,那鹿晨山之後發生的事情,赤鶴就全能想明白了。

好像腦子裏落地一地的碎竹子,突然有根線能把它們串起來了。

是肖瀾讓木傀來到鹿晨山的,亦是他與薇蕭還有芷水商量好,出了這麽一通戲碼的。

芷水和薇蕭的目的或許是針對她,又或許還有別的私心。可肖瀾的目的就是為了梁九兒麽?顯然不夠。

他的目的,應該是整個崇明宮。

她要把這件事告訴雲汀,一定要讓他們提防著盤連谷。

赤鶴張了張嘴應該是還想再和平楉把沒說完的話一同講完,然聲才將啟,房門就被人以罡風沖撞開,動靜之大,連平楉都從木凳上被驚起。

扭頭望去,卻是應該已經走了的肖瀾。

“鬼公子,金屋藏嬌啊。”

肖瀾面上居然帶著別樣的激動,顯然赤鶴在此是一件令他很滿意的事。

平楉不明就裏,但赤鶴卻知道他這麽笑是為了什麽。

找到她,就可以續血給梁九兒。

平楉眼望著赤鶴臉色不佳,猜出她是忌憚著肖瀾在此,且本身也對他破門而入頗為不滿,於是沈下了臉,低道:“肖先生,這麽魯莽,怕是不妥吧?”

肖瀾對什麽妥不妥的已完全不當意了,只自顧問道:“公子那些安胎藥,是送給她的?”

平楉擰了眉頭,挑釁道:“是又如何?”

“她有身孕,那孩子……”肖瀾在心頭理了理關系,像是撿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嘴角提起來:“那孩子,是崇明宮的?”

赤鶴眼見著平楉的鐵爪動了動,竟是未待她看得分明,平楉就已提爪上前,直朝肖瀾的喉間而去。

他與肖瀾自然不是同一境界,但顧及著他的身份,肖瀾一直有所保留,只見一道寒光從他眼前剃過,肖瀾的一縷黑發隨之落在了地上。

“這孩子……是我的。還請肖先生,莫再說胡話,也莫再做胡事。”

☆、第一百二十八 你走吧

他這話說出口,不光是肖瀾,赤鶴也同跟著怔了一怔。

她正準備辯駁什麽,卻見肖瀾意味不明的牽出一個笑,向平楉客氣道:“公子說的哪裏話,既如此,肖某合該恭喜二位才是。”

他心上肯定是不順的。

肖瀾肯定知道這個孩子不是平楉的,但這是幻暝界的地盤,平楉既然開了這個口了,他委實不好多做多說。

再不順,也只能忍著。

他撣了撣並無什麽褶皺的衣面,望向赤鶴道:“你該與舊友許久未見,卻不念她麽?不念她現在過得可好麽?”

他說的舊友無疑是指梁九兒,赤鶴當然掛念她,卻不知肖瀾這麽問她是何用意。於是只淡淡回了一句:“我與舊友自有緣會再聚,還望肖先生,好生照顧她。”

她後話說得擲地有聲十分有力氣,肖瀾挑眉笑出聲,卻沒應她,罷袖出了屋子。

眼見著那身玄袍淡出了視野,赤鶴一顆心也高高揪起來,然也不忘向著平楉道聲謝,低聲道:“你替我解圍,你記在心上了。來日若有能幫你說得上話的地方,你也只管吱聲就是。”

她這話是真心的,因她實在沒什麽東西是能用以感激平楉的。論錢財,以平楉的身份不會計較這個。論地位,她攀談不上。其他一些旁的小事,若他看得起,她自樂意還他一道情。

平楉自覺可嘲,訕笑道:“你這麽說,是覺得我一定會輸在崇明宮劍下?”

赤鶴咬起下唇,他看得酸澀,順勢又補了一句:“或者說,是輸在雲汀劍下。”

屋內悄寂,寂得使赤鶴能聽到自己咽喉頭的聲音:“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擡眼看著桌旁略顯落寞的那人,心頭拿捏了一陣,才開口:“我現在的處境,兩界誰勝誰贏同我還有幹系麽?只是我自來不想看到戰火,先生如此,我亦是如此。我只因實在沒什麽可報你,這話也就是當口一說,以你這樣的身份,也並不需要較真。”

這話或許在平楉聽來多少算一些寬慰,她蕓了蕓,只又道:“連日來多有叨擾,亦謝你費心。”說完,有禮有節的對著他行了個禮,就往門外踏去。

平楉將將平覆下一些心情又被她這一出攪得有些煩,一時再難壓住心頭的酸火,卷衣追了出去:“我什麽身份?!能在你眼裏成了不計回報的角色!?”

院裏頭很適時的飄落下幾縷枯葉,落在她裙邊。

她旋回身,自愧道:“我處境襤褸,擅自度你,若度得不合意,你也……”

話未過半,平楉再聽不下去,大步跨至她身前,急道:“我計較的是你……你留下來,這個孩子我也好好顧著,等戰事過了,我,我跟你……”

這話或許在旁人聽來可成一段挺合意的情話,但在赤鶴這,實是尷尬。

且不說她到現在還並未完全放心的下平楉,只往俗一些說,她認得清楚,她尚沒那個能力可讓一個男人接受她和旁人的孩子,且莫說這兩人還是敵對頭。再者,她心中自始至終也就只有過雲汀一人,哪怕後生再與他無緣,她也接納不了旁人。

她微微頷首,沒再看他:“原你要我眼睛治病,這事也算落了空。但你的事,我會一直記著心上的。”

平楉向她近了一步,她跟著退了一步,始終保持著一個賓賓的距離。

“然後呢?”

他眼裏閃著些什麽,好像一把剜刀,巴不得剜到她心裏,再從她嘴裏剜出一些別的話。

赤鶴的心依然的高高揪著,然語氣聽起來卻很平和:“或者你能等到我把阿果生下來,眼睛嘛,我自己挖一只給你,如果,如果一只就夠的話……”

平楉眼裏的光像是半夜的小燭,被淒淒秋風一吹,再沒了。

他停下了逼向赤鶴的步子,收回眼來落座在院中的小石桌上,須臾方道:“你走吧。”

赤鶴張了張嘴,大概還有些話是可說可不說的,最後全都咽回了嗓子裏。

直等得赤鶴完完全全離開了幻暝界,院內似乎還能聞到她餘下的淡香。而她剛剛和自己說過的話,平楉則一遍又一遍的在心裏度著。

“你的事,我會一直記在心上的。”

平楉嘆了一口,幽幽道:“記在心上……”

這一坐,就直坐到夕曬曬紅了大半天,項背僵硬,才慢慢起身回了屋子。

翺洲郊外的天,像是潑了半邊朱砂。

紅紅的,映著晚歸的鳥群。

肖瀾負手站在樹下,大概是在等著什麽人,想來從前,都是百官等他,他願不願意賞個臉出來還要看看心情。

虎落平陽,這口氣憋得胸口發痛。

終於,一席華服半疾半徐的往他這邊近了,肖瀾聞聲回過臉去,冷言道:“你不如再捱一會,月上山頭再來,豈不是更好?”

來人盈盈笑開,秀目含情,步履輕移至他身畔,軟聲道:“您消消火,我來得晚,還不是被我師姐帶的。”

說話的正是芷水,她面上溫婉,依在肖瀾旁側伸手替他打著扇,溫順的好像她才是一只貓。

肖瀾聽她這一言,順勢問道:“你師姐?你師姐又出什麽幺蛾子?”

他能將話說成這樣,顯然也是對薇蕭有些不屑的。他對薇蕭不屑,好像正和芷水的意。於是她同跟著嬌嬌努了努嘴,收回手來,揶揄道:“她能做什麽?還不是顛顛的跑到崇明宮去了。”

“崇明宮?”肖瀾冷笑開,嘲道:“怎麽,她還對那個三公子抱著情念?”

“她?”芷水笑出聲來,冷道:“情念不情念的,我是不知道。不過嘛,她現在肯定是越來越怕的。”

自己原先的位置被芷水占了,師傅不疼,同門不親,薇蕭哪受過這樣的委屈。病急亂投醫,她現在肯定急著左右逢源。

同肖瀾這一處勾兌了她肯定是嫌不夠的,那崇明宮那邊,她也只能去找雲汀兌亦兌了。

肖瀾對她不屑,看她不起,也就是在這一處。

他轉而望著芷水,饒有興致道:“或許這回,你可以在她面前當一把好師妹。”

芷水擰起眉,疑道:“什麽?”

師妹,她自後起那日開始,就十分討厭這個詞。

紅雲漫著肖瀾的眼,風流自成一局:“給她報個信,幫她和那位三公子,勾兌勾兌。”

☆、第一百二十九 在哪

沁清園中自是一派好風光,醉凰花已落得七七八八,徒展著綠葉在枝頭上,迎著秋風微微招搖著。

樹下一張石桌,布著倒得歪七扭八的酒罐子,以至於這風吹過堂,多少還帶了些米酒特有的味道。

雲汀少有飲酒的時候,酒量卻不見得差。幾罐子陳釀下去,他倒還能清清晰晰的想起一些事情。

二十一年前的青崖山,因著崖邊的一個蜂巢,他認識了一只白貓。

“一茶一飯,都當思來之不易。這是仙人教我的。”

“仙人說了,‘承物之恩,必懷德在心’。”

“仙人還說了……”

那個時候的她,就是只貓妖,滿心想的,只有那個仙人,

雲汀還記得,他拉著她的手,告訴她汀是綠洲小汀的汀。小崇仙的崇亦不是蟲子的蟲。

那個時候她沒甚戒備,整日只知道纏著自己,纏著元屏。

再後來,她被封在了鏡子裏。

自己整日整日的盼著她醒過來,盼著她能從鏡子中跳出來,同自己再說上一句話。

那夜從盤連谷回來,見著地上滿是破鏡的碎片,他急的冒火,卻也就是在那天,赤鶴重新回到了他身邊。

“雲汀,你可還好?”

這音調他從來沒忘過,此刻再回念起來,仍是仿如昨日。

舉手又添一杯清酒,清澈的酒液順著喉頭沁濕了他的領口,將原本素色的衣裳染深了一片。

他與她,就該是在一起的。

從前到現在,他沒有過二心,他念著赤鶴心內,也是只有他的。

可為什麽她還是要走。之前是自己一個人走,現在是帶著他和她的孩子一起走。

你偏不相信我能護你周全麽。

這情勢再如何,你就是不信我拼死能保下你和孩子麽。

越想越悲,悲而生氣,他擡起酒壺方覺這壺裏已是空空,醉著眼去提罐子,罐子亦是很可憐的只淌了兩三滴零散的酒汁出來。

他迷離站起,才覺眼前有些天旋地轉的,卻總覺得還沒喝夠,喚過侍仆還要再上一壇子酒。

“三公子。”薇蕭恰恰入門就看到了這一幕,攔下了還要去抱酒的侍仆,自己跌跌湊上前去,試圖攙住他道:”三公子,可不能再喝了。”

雲汀雖然行的踉蹌,好在腦子亦是清醒的緊。見著薇蕭過來,想到她與赤鶴之間的種種,嫌惡上心來,揮手擋開了她的手,冷道:“你出去。”

薇蕭似乎早已對他的逐客令有了準備,想著他不過酒醉之人能有多大的理智,大起膽子來準備又上前攙一把:“三公子,我扶你進屋吧。”

“我說了你出去!”雲汀用力揮開她,自己卻也反力有些站不穩,跌了兩步,勉強穩住了身子,又見薇蕭還準備上前來一次,幹脆拔出細劍直指她的鼻尖,冷道:“出去,這地方是赤鶴的,你來幹什麽!”

劍刃上撒了兩滴酒,映著薇蕭一張無措驚慌的臉,近不得近,退也不幹,僵了一陣,才道:“那雙蛇扣,全是我師妹的主意,我出言阻攔過,可依著我現在在盤連谷的地位,她怎麽可能會聽我的!”

其實此時或許她不提雙蛇扣一事還好,這話茬一提起來,從伏林異獸的事,一直到九雷池的事,雲汀一一想起的清清楚楚,這劍在手上,大有破刃的架勢。

薇蕭覺察到他眼中實實在在是含著殺氣的,終於聰明了一回,身子往前一挺道:“三公子若是覺得不解氣,倒不如現在就殺了我,殺了我,你解氣了,這事薇蕭也留個清白!”

她知道雲汀是不可能殺她的,也知道雲汀是不敢對她出手或者做什麽的。所以她幹脆以此激一激他,倒還顯得自己坦蕩。

雲汀腦子清明,僵了一陣,只得恨恨的把劍按下,轉身就要自己進屋去。

“三公子!你難道就不想知道,赤鶴現在是生是死,狀況如何麽!”她趁勢往前多跑了兩步,聲音是一如既往的綿軟,只是音調生生拔高了一個度。

赤鶴這兩個字,就像一根無形的索,拉著,扯著他回過頭去,緊道:“你說什麽?”

薇蕭見他這模樣,雖心裏還是酸著他對一個貓妖竟如此上心,然面上卻是一副擔憂得不行的樣子,揶揄道:“她,她現在……”

“快說!”雲汀對她沒什麽耐心,也就可惜了她這幅我見猶憐的惺惺作態,薇蕭穩了一回,才道:“聽說,她與幻暝界的鬼公子私通,還懷了他的孩子,現在正在幻暝界養胎呢。”

私通,別人的孩子。

這幾個詞無一不是在刺激著雲汀的心房,他自然不相信赤鶴肚子裏的孩子會是平楉的。但話為什麽會被傳成這樣,自然有他的源頭。

這個源頭,就是幻暝界。

他酒似乎已經醒了大半,也再不願多與薇蕭爭辯一句,閃過身就直沖著幻暝界去了。

天色微暗,隱隱可見一輪缺月掛在梢頭上。

平楉仍留在赤鶴住過的這間屋子裏,雖說小廝已經過來收拾了一遍,左右也沒收拾出什麽什麽殘餘,她住的幹凈,這本是好的。但這回住的太幹凈,什麽都沒留下,卻讓平楉有些遺憾。

又在屋子裏尋了一轉,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妝匣裏尋到了一根束發的絲帶。

大概是這幾日赤鶴用的,走時什麽都打掃了幹凈,偏偏忘了這個。

平楉將將把絲帶縛在手上,未及多念一陣,就聽見門外一片打鬥聲響得越來越近。

初來他以為這打鬥聲是鬼將帶的手下吵了起來,後時才漸漸發覺,這打鬥聲偏是沖著他這裏來的。

閃身來道墻頭上,心頭不由嘲了一聲。

自來是最不想見著的人總是見著,想見的人繞山饒水也見不到。

他躍身而下,以鐵爪攔下雲汀揮出的一擊,冷臉道:“怎麽,等不及開戰,就先想來送死了?!”

秋起的薄風帶來雲汀身上的一股酒氣,聞著這味道想來喝得還不算少。平楉擰起眉頭,多半是能猜到他是為著什麽來的。

猜賭猜贏了,大抵都會歡喜。然而這次他雖然猜得準了,心頭卻也跟著燥了起來。

果然雲汀才不顧他冷眼挑釁,手上用力卻是向他的鐵爪壓了一壓,沈聲道:“她在哪?”

☆、第一百三十 雨夜

她在哪。

上次他也是這麽來質問自己的。

這三個字沖撞在平楉心上激起一層層的無名火。

他眉眼一挑,故意挑起嘴角笑笑,把本來在手中握得好好的絲帶有意無意的在雲汀面前晃了晃,釁言道:“你說她在哪?”

雲汀雖不知那根絲帶究的是不是赤鶴所用,但絲帶這種東西,多半是女孩子家的物件。女孩子的物件在平楉手裏,他也沒那麽多的理智去分辨這事真假,火上心頭抽出細劍來,微旋一身就又沖著他橫劈過去。

平楉也不甘示弱,拔起鐵爪直擋過去。本來他是摸到了袖裏的暗器,但一想此時時這東西未免太不登堂,不如敞敞亮亮的同他拼一場,他自己心頭也解氣的很。

二人打得難舍難分,院內一時狼藉遍野,連院內裝飾用的巨石都無辜遭殃被打得粉碎。圍觀的小廝一直躊躇要不要上前,或有人提議去通報鬼王拿個主意,卻都被平楉喝止住。

這是他和他的事,不是幻暝和崇明的事。

直打到二人皆是氣喘籲籲,依舊沒分出個所以然來。雲汀酒氣散了大半,身子卻也不大舒服,因此也不願多跟他糾纏。罷了回手,沈聲又道:“她去哪了?”

他雖這麽問,但平楉還是逞著嘴上不願服輸,道:“你不是說她在我這麽,怎麽這會又問旁的了?”

他這幅樣子雲汀看了生厭,睨眼看了他一回,只道:“她脾性不喜糾紛。倘若她真是在你這,咱倆打了這許久,她早出來勸和了。”

雲汀把赤鶴摸得透透的,她若是個好事的,早在多年前跟薇蕭初有糾葛時就同她死磕到底了。就因著她不喜紛爭,也才會對兩界戰事一直持著盼和的態度。

平楉啞了口,不自覺望了望那扇關的不甚嚴實的房門。

那裏面確實是沒人的。

可一想到對面這個人比他和她更為熟悉,他就氣得慌。

又默了一時,他揮揮手示意圍觀的小廝皆數退下,才慢悠悠的踱至石桌旁的圓凳坐下,打了這許久,他累得緊,嗓子也燥。

雲汀同跟著踱過去,又問了一遍赤鶴的下落,平楉才極不耐煩的拿正眼看向他,道:“你知道她身子的事麽?”

這話問了無疑是白問的,雲汀有些煩,蹙眉道:“自然知道。”

“那你有什麽資格來問我,她在哪?”

平楉冷言冷語,實在沒什麽好氣。雲汀有些惱的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可辯駁。

他有什麽資格呢。

連個人他都護不住,眼睜睜望著這情勢逼得她走到不得不躲起來的這一步。

他確實沒資格。

見著雲汀啞口了,大概是自己說的話戳到他心上了。平楉亦難得的對著他和氣起來,續道:“我雖與你沒甚好交,但也不得不將這話再提醒你一句。”

雲汀沈著臉,問了一句:“什麽話?”

平楉蕓蕓的呷了口涼水,才道:“若她對你是不辭而別,自有她的理由。大概也只有這因由解了,她才能放放心心的回來。”

他沒說回的是崇明宮還是幻暝界,只覺得這二者都有。

雲汀漠然頷首,搖了搖有些無奈,沒說什麽。

崇明宮的人要拿她,幻暝界的人也盯著她。左右她都沒有一個完全的儲身之地。

從前她跟元屏說過,那時元屏化成了山神的樣子,她望著垂淚,交心說自己這一生,承了太多別人的恩情。

這些恩情壓得她很沈,她盼著有一天把所有的恩全都報完了,沒顧沒慮的活一場。

雖說在幻暝界有平楉護著,在崇明宮有他們護著,歸根結底還是托了他人的情,她肯定也是不願的。

平楉起了身,撣了撣坐皺的褲擺,同他擦身道:“你若是想繼續留著,就留吧。想走的話,也沒人攔著。”

著逐客令下的婉轉,雲汀不是聽不出來。赤鶴的線索既不在此處,那自己徒留在此也無意義。當下不鹹不淡的同平楉打了個招呼,就往出走了。

夜黑如墨,無序可循的在墨布上點著幾點泛白的星星。

因著下雨,翺洲城的盡數大小攤位只得收走,往日熱鬧的夜市,也只有時值此時下雨,才略顯得安靜些。

赤鶴不知道怎的自己又走來了翺洲城,不過左右她也不認識旁的地方,在此逗留一陣也沒什麽大礙。

街上皆數被雨水沁潤,燈光映在濕噠噠的地面上,又有雨滴打在積水處漾開一圈圈淺黃的漣漪,倒是格外有意境。

赤鶴漫無目的的走了一陣,居然順勢又走到了此前他們住過的那家客棧前。

客棧的匾額被沁成深色,不大看得出木頭原本的樣子。赤鶴站在門口遲了一時,收傘踏進了屋內。

眼見著赤鶴進來,店家看她眼熟,本是懶性上頭不想做生意到了的,卻還是湊過來道:“姑娘這回還是要住店麽?”

上回他們在這住,給這家店掙了不少的銀子。也難怪這店家對她熱情些,赤鶴也同店家行了招呼,忖道:“暫不住了,店家可有熱食,我忙著趕路,還未進米飯。”

她笑笑,其實倒也不是餓,只是找個理由在此歇歇腳。

原本這個時辰是不提供飯食了的,但看她孤零零一人,臉色也不是太好看,這位店家不禁聯想起此前同她有說有笑的那個白面書生,還有同白面書生相擁的那個壯漢。

這一聯想,店家自己在腦內給她補了個挺淒慘的故事。

唉,也是可憐。

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個壯漢撬了墻角,恁是誰臉色也好看不起來吧。

如此,店家同情心起,也就不吝這碗熱湯飯,應道:“有,你且坐著。”然這話裏,就不自覺帶了些安慰的語調。

赤鶴不知他自己腦了這麽一出戲。也沒在意他臉上過多的神情,只是望著屋外這雨淅淅瀝瀝該是下個沒完,愁思也一點一點漫上來。

雖說盤連谷的事情她要告訴給雲汀,但實在不能就這麽突突去見他。好不容易將他從此事中脫出來,若是自己又跟他見面,怕是徒給他生些事端。

不見他,怎麽把消息告訴他呢。

雨聲像是直接打在她耳朵裏一樣,嘈吵得聽不到旁的聲音。

彼時一陣風吹來,打得窗戶啪啪直響,赤鶴被這聲恍回來,忽然開了竅。

是啊,這翺洲城裏,住著的又不止是她一個。

☆、第一百三十一 雨夜(二)

如果她算的沒錯,金墨應該還是在翺洲城裏的。

她不能去見雲汀,但是金墨可以啊。

想通了這一點,她心頭松了一截,彼時店家端了碗熱騰騰的雞蛋面上來,在昏暗的燈色下發著熱氣。

赤鶴本來沒什麽餓的感覺,但看著被炒的金黃的雞蛋蓋在面上,香氣混著屋外繚繞的水汽躥至鼻腔,也就把餓蟲勾了出來。

嗯,自己得吃點東西,阿果還得靠她長呢。

吃完面,她手上一翻化了一片薄薄的金葉子出來,她對人間的財力不是很熟,私想著這一片用來付個面錢應該也是夠的,偏眼見著店家已經趴在櫃臺上打瞌睡,她只將金葉子一擱,持傘就出了門去。

離著鹿晨山在翺洲城的駐地近了,赤鶴觀察著四下無人,靈活化為白貓的原型躍上墻頭,沾了雨水的瓦片有些涼,她踮起小肉墊盡量祥兆著幹一些的地方走。

院子裏大都已經黑了燈,只寥寥幾間屋內依然還亮著燭燈,給蒼涼的雨夜添了一抹暖意。

貓爪子輕便,所以赤鶴在墻頭來回找尋著金墨的屋子也沒被人覺察,後而瞧準了一間仍亮著燈的,她方從墻頭躍下,跳到窗臺上。

“喵。”

她扒著窗戶叫了一聲,然屋內的人並沒什麽動靜。

“喵,喵!”這雨淋的她有些急,扒窗戶的爪子也急躁起來,忽而屋子裏響起一陣碰撞聲,隨即窗戶被猛然拉開。

屋內圓椅倒了一二,看得出金墨跑來的時候有些慌。

她的赤金瞳在夜燈下溜溜轉著,金墨憑此認出是她,趕忙伸手將她屋裏抱。

屋子裏暖融融的,赤鶴身上原本白白凈凈的毛發被雨水沾得濕了大半,金墨翻出一件舊衣仔細替她擦著毛發上的雨水,正同她細聲說著閑話,卻又聽見屋外有人叫門。

“師兄?你睡下了麽?”

大概是赤鶴扒窗戶的時候金墨一激動把動靜搞得有些大,同門的師弟以為金墨屋子裏出了什麽事。

“啊,睡了睡了,剛剛有只老鼠,不礙事。”

金墨扯著謊敷衍著門外的人,赤鶴晲看了他一眼,胡子顫了顫。

而門外的小師弟似乎還是不大放心的下,偏又緊湊著問了一句:“老鼠?那現在趕出去了麽?可要我進來幫你?”

金墨聞罷,慌道:“無事無事!啊,這不又來了只流浪貓,把老鼠叼走了!“

流浪貓。

赤鶴舉起尖牙,沖著金墨的手就咬了一口。

金墨吃痛,卻不敢喚出聲,只憋著又沖門外交代了一句道:“你快回去睡吧!明早不是還要和盤連谷的弟子論事,可不敢起晚了!”

這回那位小師弟倒是真的回房睡去了,金墨甩了甩還留著貓牙印的手,在回過頭來,白貓已經化為了人身,坐在圓桌旁了。

“你明早要同盤連谷的弟子議事?”

“你怎麽一個人跑來了,雲汀呢?”

二人幾乎是同時問出聲的,話間金墨已經踱過來她身邊坐下,探了探壺裏的水倒還微有些燙,便擡手給她續了一杯熱水,示意她捧著暖暖手。

赤鶴不知她獨身的事由何說起,索性按下不談,反繼續向他道:“我原以為你不在翺洲城裏了,沒想著你到還留著。”

金墨看著她,眼角蒙上一層傷感,低聲道:“那夜雲汀過去找你之後,九兒也跟著肖瀾走了。我勸她留下來,她反跟我置氣。我也實在是……”

言罷他搖了搖頭,嘆出一口深吸的氣:“不知道肖瀾到底用了什麽迷神的辦法,讓九兒如此。”

燭燈一竄一跳的閃著,該是燈芯燃得有些長了。金墨覆站起身來,心情不順,踱到燈臺邊細細挑著燈芯。

既然他話已經說到了肖瀾身上,倒也用不著赤鶴再去另起話茬子,遂直接接了他的話題道:“大約九兒這一件事,還不光是肖瀾一個人的功勞。”

她將手裏的茶續了一口,眼看著他面帶微訝回過身來,又續道:“你知道那天,跟肖瀾一起來的黑衣人是誰麽?”

“誰……?”金墨坐過來,半張著嘴等她的後半句。

“芷水。”

她現在壓根不想提起這個名字,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覺得厭的緊。可見著金墨不明就裏的樣子,她只得又敘道:“其實,跟幻暝界的人同力這種事,她做出來我也不是不稀奇。畢竟在流心島的時候,薇蕭也使過這把戲。”

當時在流心島,薇蕭和鬼杜仲聯手欺她的事,金墨知道的倒也不是很清楚。當時她答應著薇蕭,不將此事說出去,然薇蕭先背信在先,她當然也覺得把這事同金墨也無妨。

所以她又大致同金墨理了一遍,金墨也不插話,仔細聽她說著。

“……其實如果那天晚上來的是她一個人,我倒也可覺得她為了除掉我去和肖瀾聯手,我尚想得通。但是……”

她頓了頓,想起那夜來的分明是訓練有素的一支小隊,根本不是臨時集結起來的樣子,又道:“但是那天晚上來的,除了她,還有盤連谷的一幹弟子,且那些弟子,也都穿著夜行的衣裳,不像是半路出來搭救他們師姐的。”

金墨聽她言罷,默默吸了一口涼氣,點頭道:“人多麽?”

“不算少。”赤鶴想了想,補道:“足湊一小只隊伍。”

“如果人少,要說方長老不知道這事,倒還講得通。可人數多的話,芷水要調用那麽多弟子,方長老不可能不知情。”金墨也順理分析了一遍,覆又擡頭望著她,卻見赤鶴一臉篤定的樣子,算是將他心裏一把舉棋不定的重錘實實砸在了心上。

“所以我覺得,芷水的野心,比薇蕭還要大的多。”赤鶴雙目一動不動,早前她想不通,說薇蕭見不慣她,覺得她賤若螻蟻卻位列仙班所以看她不過,這還有跡可循。

然而芷水呢?

她隱忍那麽多年改比任何人都討厭賤若螻蟻四字,且此前自己與她並無淵源,若是因著薇蕭的原因她就跟著討厭自己,那也太過牽強。

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擋了她的道。

脫穎而出取代薇蕭的位置還不夠,她要的境界,還要更高。

燭燈又閃了一下,赤鶴移眼看過去,良久才懇切道:“有件事,還需要你幫一幫我。”

☆、第一百三十二 雨夜(三)

雲汀禦在回崇明宮的半道上,秋雨蕭條他也無心顧暇,如此遑遑著也沒記起來給自己捏個避雨的法罩。

他這是頭一回摸不準赤鶴的心思,糊粥一樣的想一通,她是不是不想他們二人再有牽扯,若是如此,自己是不是該順著她的意。

他衣衫盡濕,貼在身上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雖離著崇明宮是越來越近,卻又好像沒個目的,直到了崇明宮宮門口,才疲疲的擡了頭。

“三公子。”守宮門的護衛沖他彬彬行了個禮,又見他體態有些狼狽,略有蹙眉道:“您這……”

實說他現在是模樣若是放到旁人眼裏,怕也不會認她這個身份。

雲汀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正身又問道:“有什麽事麽?”

守衛望了望宮門口的石亭,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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