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一座叫姜城的小城鎮連著三日遭受敵軍的炮火攻襲，已經變得脆弱不堪，灰敗的城墻，蕭索的街道，城裏的人或是攜家帶口往東邊逃去，或是被沖進城裏來四沙的人當街斬殺，還有的被帶回了地方的軍營當人質俘虜，剩下的只有零零散散的逃不掉又幸好躲過了一劫的人。

太守府內，剛打完一場綻回來的幾位將士灰頭土臉地坐著誰也不說話，沈覓一身紅衣站在廳裏，倒顯得格格不入了。

“公主，姜城是保不住的了，末將還是派人先送您回京吧。”涼老將軍操著一口的家鄉方言，因著常年征戰沙場嘶喊的緣故，嗓子總是沙啞的，這點倒是和連忱有點像。

“什麽意思？我是來和親的，為什麽要送我回去？我都來了這裏了為什麽他們還要開火？”沈覓顧不得講什麽宮廷禮儀，在這種時候講究太多反而是一種累贅。

“公主，你還不明白嗎？從他們答應我們開始就是一場陰謀!他們企圖讓我們放松警惕，自從答應了和親之後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公主的鑾駕即將到達姜城全城百姓都在歡呼的時候他們開火了，他們要在我們最沒有戒備的時候打開這一個關口!”

沈覓心中驀地一涼，離得姜城近了的時候就聽說又起了戰事，她以為是一路走得太久了對方等得不耐煩了，沒想到竟是這樣，三日的轟城，把這邊境原本美麗平和的城鎮變成了一片廢墟瓦礫。

“不……不行……我如果此時回京的話，他們就有借口繼續發兵攻打了。對了，連忱呢？!連忱他帶兵來了戰場的，怎麽不見他”

“別提他了，一來就和我們起了分歧，說什麽不能死守，要分一些兵力出去，軍營裏最不能內訌，我們便分了一下人馬讓他領著出去勘探，萬一真的有什麽事也不至於孤立無援。不想真的備胎說中了對方早有陰謀，交起戰來他帶著的先頭部隊被幾萬人圍攻，這會兒估計屍體都已經埋在黃沙底下變成白骨了。”梁老將軍底下的一名副將接話。

那副將瞧著年齡要比連忱大上許多，軍營裏年長的看年輕有為的總要不順眼些，但是他這麽無所謂地說起一個英勇犧牲的人，到底讓她有些心寒。

這裏除了她，也許沒有人知道，他有個已經定了親的未婚妻，在等著他回去娶她。

他本來不用死的。

就像她本來不用來一樣。

“將軍，前路被切死了，朝廷的援軍一時半會也趕不過來，現在的情況很快就會彈盡糧絕，為今之計，還是撤退吧，姜城是守不住了，還是盡快退守雲城避免更大損傷。”

“將軍，末將認為張副將說得在理。”

“在理什麽在理!這個程還沒死絕呢!還有人在呢!你們撤走了讓那些百姓怎麽辦？被抓去當俘虜嗎？還是當街斬殺!”沈覓紅了眼，也不管這些人有多少軍功手上有多厚的老繭，只要想到她行來時街道兩旁無辜的難民，她的心就隱隱作痛。

“公主。”梁老將軍嘶啞的聲音響起，原本打算和她理論兩句的副將便噤了聲。“他們說得對，姜城是守不住的，為了國家，為了身後的那些人，總是要犧牲掉一些人的，這些百姓，這座城都會被載入史冊，但是身後更多的人，還需要守護。”

眼眶紅了紅，感覺有淚水在眼裏打轉，但是沈覓努力抑了回去，她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小女兒，這種時候更不能在這些糙老爺們兒面前掉眼淚。

“是，將軍說得在理，但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都知道我是從寨子裏來的，我不會講你們的這些大義，以前我很自私誰欺負了我的人我就一定要打回去，就算上萬的官兵來攻寨子我都沒有後退半步。現在的我雖然高尚了一點點但我還是自私的，雖然我這個公主當的日子不長，可是我喜歡護短，誰打了我的百姓我也要打回去!就算我沒有這個打回去的能力，我也會護住他們。”

“這不像是能從一個女兒家嘴裏說出來的話，公主能說出這樣的話，老夫倒是有些佩服你個女娃娃了。不過兩國戰事不是玩笑，公主不要意氣用事。”

“我沒有意氣用事，你們後撤吧，我留在這裏。我本公主倒是要看看，他們的大汗殺進來之後看到我這個和親的娘子，是殺還是留!”

“行軍之人講一個爽快，公主若是決定了，我們便真的不帶您撤離了。”

“不必了，回頭你們能活著見到我父皇，就跟他說說，已經有一個女兒作為代價了，不要太相信慕容林淵。”

“慕容大人”

“這個你就不要管了，你是他請出山的也不好說什麽，總之你就這麽說吧，不說我也不怪你。就這樣，走了。”

沈覓瀟灑轉身，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一把搶了副將的佩劍，笑得一臉春風得意。

“我的短劍先前被慕容林淵繳去了，給我個武器防防身。”

天色漸漸暗沈下來，距離軍隊撤離姜城，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

這三個時辰裏，沈覓和紅竹小桃三人分了三頭行動，把城裏剩下的難民都聚集到了一起，躲在將軍府的底下小倉庫裏。

軍隊撤離了不久的時候，將軍府已經被搜查了一波翻了個底朝天，怎麽著那群人也不會再來找第二遍吧？

“公主，喝些水。”小桃端來一碗水，碗口缺了一塊，是以水也沒有裝滿。“官兵進城了，在街道搜查找活人，奴婢怕被發現就沒有燒火煮水，委屈公主將就了。”

“我什麽沒有喝過，哪有什麽委屈。”天上掉下來的雨水，山澗洩下的山泉，甚至水溝溝裏的水都喝過，何況只是將軍府冬日冷冰冰的井水。

“大……公主，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什麽”小桃看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出口。雖然她說的沒什麽，但是這神情，總讓她有一種自家主子在回憶往昔的錯覺。

“嗯，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拼湊不起來，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不過總感覺慘兮兮的，大概是剛上山根基不穩被欺負的時候吧。”沈覓微微一笑，看小桃還在發楞眼眶卻有了些紅，不覺地臉上笑意更深。

伸手結果那晚水喝了一大口，冬天的水融著雪粒本就無比冰涼，雖然小桃放了一會兒才拿過來，但是這種天氣沒有多大作用，一口下去冰到了心底，但是無比爽快。

視線越過小桃，對上了兩雙視線，沈覓這才知道一直有人看著她。

那是一個老婆婆，懷裏抱著的看不出是孫女還是孫子，祖孫兩渾身邋遢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只有那兩雙眼睛涼亮亮的，尤其是那個孩子。

撐著疲累的身子站起來走到他們面前蹲下，沈覓臉上仍舊掛著笑意，把碗遞到了老婆婆手上，柔聲道:“婆婆，你和孩子都喝一點吧，沒什麽吃的喝點水精神精神，不過剛從井裏打上來，有些涼。”

“謝謝。”老婆婆嘶啞著嗓子道了兩個字，接過水，用手指貼著碗的邊緣，讓孩子貼著她的手指喝水，似乎這樣子水會暖一些。

“老婆婆，你的家人呢？”

“兒子被殺了，兒媳婦趁著混亂跟著別人跑了，留下我們祖孫二人在這等死。我聽那個小丫頭叫你一聲'公主'，你莫不是前來和親的公主”

聽到這聲文化，周圍原本沈默不語閉眼假寐的人都朝著這邊看了過來，眼裏似乎閃動著一絲期待。

沈覓點了點頭，道:“是。本以為我來和親能換來休戰換來太平，沒想到……”

“還好公主你沒有嫁過去!那群蠻人不講信用，又心狠手辣殺害無辜百姓，我們的公主怎麽能嫁給他們!”

“對!說的對!還好沒有嫁過去!”人群裏有人跟著附和。

沈覓心中泛起酸意，面上浮起一個苦澀的笑容，寬慰他們道:“苦了你們了。”

“邊境本就多動亂，我們也是見慣了的。公主仁義，和我們這些賤民呆在一起都沒覺得委屈，我們有什麽好委屈的。”老婆婆旁邊的以為老大嬸接話，面上不免有些落寞。“我們這些人，這輩子能見上一次公主的玉顏，死了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別胡說!”沈覓沈聲打斷她。“我相信，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的。”

話音落下，地下倉庫的門從頂上被打開，紅竹沒有爬鐵梯子，一個縱身跳了下來滾了一下到她面前，一副著急的神色。

“公主，他們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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