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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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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記本是紅色的,同她的連衣裙一樣。

隔著薄薄的塑料紙,我打開後,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7月20日,她畫下口紅琴鍵的日子。

“林秋,別把我當成苦情的角色,我只是討厭透了自己的茍且。

淩晨我一個人起來,對著這座浩浩渺渺的大湖彈琴。

‘夜空如洗,繁星似焚。在這裏告別,或許是最美的選擇吧。’

這個想法突然跳入了我的腦海裏,像黑洞一樣突然吞噬了一切。

‘放棄吧!’我對自己說。

因為就算我們走得再高再遠,也逃不出過往和思念,也走不到人生的邊界,和那近在咫尺的明天。 ”

“我是含苞待放的蕾,你卻是零下二十度的雪。

遇見你,我註定開不出花來。

7月19日”

“還記得嗎?

你來我家吃飯時,我總把你的板凳放在我身邊的位置。

還記得嗎?

你總嫌我煩,嫌我吵,不讓我黏著你,所以長大後的我,變得沈默,變得安靜,變得離群索居,不愛依賴任何人。

還記得嗎?

我搬走的前一天,我們一起在院子裏吹蒲公英。

我突然哭著問你:

如果我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被風吹走了,你會去找我嗎?

你拉著我的手說了一大堆傻話。你說,每個人都背著一把降落傘,無論從多高的地方掉下來都摔不死;你說,你像孫悟空一樣,有千裏眼,順風耳,但是你唯獨沒說——無論我飄去哪裏,我們都會永遠在一起。

所以,我又被你成功地惹哭了,而你,和原來一樣,抓耳撓腮,束手無策。

最後我逼著你和我拉鉤,讓你承諾會去新家找我,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我們拉了勾,上了吊,說好了一百年都不許變。

可我不過就是從大院搬到了市裏,離你也就短短兩個小時的距離,你卻從未來過。

後來我爸病了,我每天早早回家,坐在門口等你,你沒來過。

後來我爸死了,我依舊早早回家,坐在門口等你,我還是沒來。

後來我媽改嫁了,我又要搬家,那天我大哭大鬧,最後狠狠地挨了幾個耳光。

我一個人蹲在角落裏抹著淚,最後卻突然妥協了。

但她們誰也不明白,我之所以妥協並不是因為那幾記火辣辣的耳光,而是我忽然明白了——你騙了我。

從頭到尾,徹徹底底。

孫悟空從來就沒有千裏眼和順風耳!

有千裏眼和順風耳的,叫葫蘆娃。

那天,夕陽的餘暉很長,我坐在一輛很高級的小車上,開始習慣叫另一個陌生的男人’爸爸’。

從那天開始,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逼著你和我拉鉤,固執得不可一世的小丫頭了,我變得順從,變得安靜,我望著豪宅,美景,滿懷絕望……

就像媽媽所說的那樣——我們仿佛在一無所有之後,又突然間得到了’全世界 ’。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覺得,對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來說這’全世界’,依然等於一無所有。

原來,不是所有的懷念都是兩個人的,不是所有的誓言都不會變,不是你不好,是我太傻了。

7月18日”

她的文字,如同鋒利的手術刀,割開了我的眼角,淚水沿著那條線往外流著,無法停止,無可克制。

“嗳,差不多行了哈……”那個身材魁梧的警察催促道。

“一分鐘,一分鐘……”我擦著眼淚請求道。

他看了我一眼,最後無可奈何地搖了下頭。

“7月17日

我就像和你玩捉迷藏一樣,一個人偷偷躲進了小黑屋裏。

開始時,因為你找不到我而沾沾自喜,但當真一直不被你發現時,我卻又忍不住害怕起來。我想逃出去,想大聲喊:我在這裏……

可是,不能喊!

因為誰先喊了,就輸了。

所以,我只能一個人繼續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含著淚,瑟瑟發抖,悶悶生氣。

我罵天罵地罵自己,罵游戲規則,罵蠢到玩游戲都能惹我哭的你。

我最後還是沒忍住,一個人哭著跑了出去,站到你面前,一邊用手打你,一邊又忍不住趴在你充滿陽光的懷裏。

愛情為何非要是這樣殘忍的東西?讓我們一邊折磨著對方,又一邊折騰著自己。”

“7月16日

如果有來生,會不會像小說中那樣——我身中絕毒,病入膏肓,你有唯一的解藥。

這劇情腐朽、老套,卻讓我著迷。

其實中毒不必等到來生,現在的我就已經劇毒攻心,怕是沒得救了。

對無望之人的思念本就是這世上最深最烈之毒,最煎熬,最苦楚。

你是不會來救我了,對吧?”

我顫抖著雙手,放下了日記本,眼淚早如簾幕,淹沒了一切。

我推門而出,蹲在派出所門外的角落裏,放聲哭泣。

直到西邊的天空變得暈黃,我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背上包,向納木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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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納木錯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本來在路上是準備租牦牛和馬的,因為納木錯的水是鹹的,不能直接飲用,但因為我一路心不在焉,與那些租賃商店一一錯過,等到清醒時,人已經在湖邊了。

我停下檢查了一下包裹,裏面只有一個睡袋,一點幹糧,一桶水。

“這不是餓不死嘛!”我苦笑一聲,喃喃說道。

就這樣,一人,背一包,包裏有一桶水,上了路……

“路的盡頭不是起點,而是黃泉。”

其實我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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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在月光下緩緩走著,雖然行李很少,卻腳步虛浮,應該是幾天前的重感冒還未痊愈。

在堅持走到上次和蕭蕾宿營的斷崖處時,就已經體力不支,幾次處於昏厥的邊緣。

最後只好停下,在蕭蕾跳湖的石頭上展開睡袋,吃了一點壓縮餅幹,喝了幾口水,便鉆進睡袋裏沈沈睡去。

醒來的時候,還是夜裏。

漫天的星子壓低了眼眶,風馬旗在不遠處獵獵作響,我出了睡袋,坐到蕭蕾畫的口紅鍵盤旁。

口紅的顏色仍是極艷,在皎白的月光下顯得觸目驚心。

“喜歡穿高跟鞋,打扮性感的蕭蕾;

喜歡戴美瞳,長發飛揚的蕭蕾;

喜歡彈鋼琴,對我微笑的蕭蕾;

喜歡擎著蒲公英,高喊“林秋哥哥”的蕭蕾;

……

如此明亮,如此灼熱的蕭蕾,怎麽就突然消失不見了呢?

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為什麽死亡並不是失去,而是消失?

淚水洶湧,像體內的怪獸奔騰,我瞬間癱倒在紅色琴鍵上,用手輕觸著那抹華麗的紅,反覆凝視了很久。

最後,忍不住把頭靠過去,親吻著那抹早已冰冷的唇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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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在空氣中暴露了太長的時間,口紅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氣味。我悵然若失地脫掉了所有衣服,赤-裸-裸地躺在琴鍵上,看著星空,聽著濤聲,嗅著口紅,抱著蕭蕾,緩緩入夢。

等再次醒來時,天剛剛微亮,我穿好衣服,收拾好行囊,但剛走了兩步便感覺頭重腳輕,像是踩在雲朵裏,最後不得不靠著石頭休息了半天,才重新背好了包。

我頭頂烈日,往前走著,一直走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只顧悶頭出發。

我累了便躺倒休息,醒了便繼續行走,不管白天還是黑夜,最後甚至感覺自己已經超脫了,不像一個活人,更像一個游魂。

“嗳,蕭蕾,你知道嗎?”我對著前方的一片虛無說,“我一個人走得好辛苦。其實我是不擅長一個人走路的,如果沒有你或者尋露的陪伴,我感覺自己無論如何都是走不下去的,你知道嗎?”

恍惚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幾天,到底走到了何處,我擡頭看了眼頭頂明晃晃的太陽,藍色的納木錯忽然在我眼前扭曲了形狀,像一片飄在天上的海,等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已經一頭栽倒在岸邊粗糙的礫石上。

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禪室的床榻上。黃銅香爐正燃著香,味道清淡卻深遠。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喇嘛轉過身望了我一眼,露齒一笑,然後端著一個白玉色的茶碗走了過來。

“來,吃了。”他把一粒紅色藥丸放進我嘴裏說。

我合口吞下之後,又喝了整整一杯水,隨後掙紮著起身,環視了一下周邊。

禪室清雅,墻上掛滿了一些看不懂的佛教經文,正對著門口的位置放著一個碩大的書架,上面堆滿了各種書卷。

我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身處何方,將去何處,在道了聲“謝謝”之後就趕緊起身整理好衣服,並系緊了鞋帶。

“這就要走?”年輕喇嘛奇怪地皺著眉問。

我看了眼放在門口木桌上的行李,朝他篤定地點了下頭。

“看來是有非做不可的事?”

我點點頭,“是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說完對年輕喇嘛深鞠了一躬,就背好行李,向門外走去。

“等一下!”他突然出聲喊道。

我回過頭,他馬上跑到正對門的書架上翻弄起來,很快從中抽出一本抄錄的冊子,小心地撕下了其中一頁,折了幾下後遞到我手上。

“是一位活佛寫的箴言,希望對你有幫助。”說完他友善地一笑。

我用雙手接過,再次鞠躬道謝。

出了門後,我大體判別了一下方位,繼續沿著順時針的方向向前走去。

一直走出很遠的距離,我下意識地回身一看,小小的寺門前還立著一個小小的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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