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迎難而上，別無他法。

B大是全國最好的文科學府，裸考難度比農大更高。對蕭蜜而言，這幾乎是個不可能的目標。是以，唐銳並未將約定透露給她。他只是從行為上不斷加碼——

列出一個大綱細綱兼備的四百天計劃，強迫蕭蜜執行。

在他看來，如果真能踐行這份學習計劃，她考上B大不是沒可能。

於是，剛剛放松幾天的蕭蜜神經再度緊繃。唐銳比之前更瘋狂。從起床吃什麽、穿什麽，到拉著她跑步鍛煉，再到中午講題、睡前知識點溫習，無一不管。

一份計劃表做得滿滿當當。一天被分成無數小格子，每個格子都裝滿她要做的事。

她仿佛變成他的奴隸，徹底喪失自主權。這樣熬上兩星期，蕭蜜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裝進小格子，切成碎片。

跟著迎來月考。考試名次表周五貼上墻。

出乎意料地，蕭蜜考得非常糟糕，直接降到四十名開外。不說那些弱科，就連最擅長的語文也只得了一百。

稍後，等待她的是輪番轟炸。

先是彭老頭約辦公室談話；跟著老牛，他甚至追問，是不是家裏事影響到學習。還有英語、數學老師。

沒完沒了地詢問，“這次怎麽考這麽差？”；

不斷重覆地質疑，“還是基礎不牢固啊，成績才會起伏這麽大。”

以及廉價且無用的安慰，“好好總結，下次加油。”

……需要總結什麽呢？她就是心情不好，瀕臨崩潰，考試那天想從窗外跳下去。

蕭蜜瞪著空茫的眼，決定不看不聽不想。

沒有晚自習的周五，是一周最棒的一天。下課鈴一敲響，學生自發往前後門分流。不過幾分鐘，教室散得幹幹凈凈。

今天又輪到兄妹倆值日。

“楞著幹什麽？快出去。”唐銳照例將人往外趕。

蕭蜜低著頭，默默收拾好書包。直到一只腳跨出後門，她回頭去看收椅子的少年。

“我不考農大了，以後我也不暗戀你。那些學習計劃你留著自己用吧。”

天生綿柔的嗓音此刻聽上去一點不軟，像是忽然長成鐵鐧，拋出去足以砸死人。

唐銳胸口一陣鈍痛。不過他還是走到後門口，目送她下樓梯，走出教學樓，直到坐上林臻的車。

對蕭蜜的心情，他不是不了解。女孩的臉幾乎就是白紙，什麽喜怒哀樂都擺在上頭。但他不能退縮，他也不允許她退縮。

按部就班做完衛生，那種鈍痛感也沒散。在教室靜坐半天，覺得自己情緒穩定了，他才給林臻打電話。

定位很快發過來。蕭蜜跟他們去了迪吧。

***

迪吧裏頭人頭攢動，男人和女人面貼面、胸貼胸。伴隨著酷炫燈變幻閃爍，密匝匝的人影恰似無數魑魅魍魎，分不清是哭是笑。

“蕭蜜，你也跟我去跳舞啊！”楊薇薇從洗手間回來，見閨蜜如喪考妣的模樣忍不住教育：“還說跟著我高興，你動都不動，怎麽高興？”

蕭蜜埋下腦袋，整個人蔫到不行。

來之前她確實這麽想，什麽考試考大學，她要徹底扔在腦後。但此刻看著亂哄哄的酒吧，她本能感覺排斥。

楊薇薇還在不死心邀請：“走吧！跳跳舞，散散心。”

“算了，在那搖頭晃腦跟怪物似的。”

林臻聽到這句差點笑死。悄咪咪給唐銳微信匯報完，沖楊薇薇冷下臉：“不許叫蕭蜜。你也不許跳了。”

那小腰扭啊扭的，對他造成極大考驗。

“為什麽不許跳？我就要跳。”女孩揚臉湊過去，故意拿話氣他。

林臻被撩得沒法，揪著脖子親上。將人吻得迷迷糊糊松開，壓著嗓子逼問：“還跳不跳了？”

楊薇薇飛他一眼，頓時變成羞答答玫瑰一朵。

蕭蜜就坐在兩人邊上，無意中又被餵了滿嘴狗糧。觸景生情，自然而然地，她想起楊薇薇取笑她的話——唐銳給的巧克力就是狗糧。

望著人山人海的蹦迪隊伍，她忽覺細細碎碎得疼。

以後，沒有以後了。她累了，好累好累。

再也不要暗戀他……

正當她躲在暗處顧影自憐，熟悉的聲音響起。

“怎麽坐在這？出來玩就好好玩啊！”唐銳頎長的身影再度如山巒傾壓。

蕭蜜只覺眼前一暗，擡起頭，發現他臉上笑容依舊。約略是背光緣故，細長的眸洋溢無限柔情。

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總能風輕雲淡得當什麽都沒發生。可這回明明發生了，這回是真的。

她不要再跟隨他的步伐，不要！！！

暗自憤怒的當口，楊薇薇自覺換到林臻另一側。

唐銳順勢坐下，肩膀埋到很低的位置。這種玩的地方吵，說話差不多得附耳才能聽清。只是他才松松挨上，蕭蜜便往左邊挪。

這是沾都不想沾他了。

他輕輕嘆口氣，雙手撐著腿，從下往上仰視她，“不生我氣了，好不好？”

語氣柔軟又卑微。

可她真的好累！這樣勉強下去，她真的會崩潰。真的會！

“還是不要勉強了。”蕭蜜偏開頭，長睫一扇，說出的話和表情一樣決絕：“我資質有限，不想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不管是農大，還是他。

唐銳眉頭顫了顫，瞬間尖銳的疼痛埋在昏暗裏，無聲無息。何況，她看都不肯看一眼，看不見他的表情，更不會懂他心情。

兩人目光去往不同方向，沈默良久。蕭蜜想著，應該就這樣了。可鼻子不能自已地發酸。她站起身，準備去洗手間躲躲。不料，一股巨大拉力拽得她重新落座。

原本盯著舞池方向的唐銳直接90度扭頭，定定覷她。就在他腿上，他右手握著她的左手，不容抗拒地打開、嵌入。黑暗中，有過電的感覺順掌心刺到心臟。是從未體會過的□□，可惑亂心智。

這是第一次十指緊扣。

蕭蜜眼珠子凝住，肩膀更是僵硬。她一動不動，不敢看他臉，亦不敢看底下勾連的手。直到手指根傳來細微疼痛，她被迫迎上他的目光。

“我偏要勉強。”唐銳勾人的瞳仁明亮，像黑暗中突然綻放一顆星火。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炙熱。剛才吐出的五字還硬得像宣言，下句又柔得像水。“牽著我，我不會讓你走丟。”

像是雞蛋殼被誰敲碎，蕭蜜堅硬的眉眼瞬間變柔軟。裝了她靈魂的那些格子，臉上的格子，數不清的小碎片，一一剝落。

心臟又軟又疼，還甜。感受很有層次感。

“信我。”目光交會中，他輕輕揉她的手。眼睛直勾勾看她，摩挲的動作極盡纏綿。

蕭蜜臉紅心跳，五覺混亂。她絲毫註意不到音樂忽然變了，由節奏型變成舒緩。

舞池中人紛紛退離，蕭蜜被某人硬拖進去。渾身上下沒半分力氣，貼著他胸口，她嗅到輕微的塵味和汗味。

不同於那晚站在楊樹下，此刻才像第一次擁抱。或許是因為穿得比上次少，他們能清楚感應對方不穩的心跳。

斑斕光影在頭頂緩慢打圈，她在他懷中幸福暈眩。

伴奏是一首慢搖抒情，卻不代表音樂沒拍子。可惜蕭蜜節奏錯亂，舞步抓瞎。手依戀摟著唐銳的腰，腳卻將他狠狠踩。

少年渾不覺痛。“你不暗戀我沒關系，以後我暗戀你。”情話幾乎是咬著耳朵吐出，讓人完全無法抵抗。特別是在這氣氛別樣的夜晚。

她羞澀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陽光、薰衣草、班卓琴。那是寂靜悠然的極樂世界，在裏面待一會即可忘記焦慮。

玩到十一點，蕭蜜主動說不玩了。這便打道回府。按照唐銳的意思，林臻將他們放在小區門口。回家的路不長，兩人在月光下十指相扣，共享一份只可意會的□□。

擁抱、牽手似都有治療作用，到此，蕭蜜躁動的因子全部平覆。

“對不起……”她鼓了半天勇氣擠出聲。

唐銳捏捏她的手，笑意深沈：“口頭道歉可不管用，回頭……補給我。”

“補什麽？”蕭蜜困惑看向他，察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嘴唇，不敢再問。

夜闌人靜，小區只有依稀幾處燈火，再經樹葉過濾一番，橘色光亮所剩無幾。不過今晚月色倒是上等。

沿著人行道轉了一圈，她視線悄咪咪投過去，只見少年幹凈的臉在月光下透著靜謐。想起白天自己情緒爆發、他的默默承受，蕭蜜羞赧又崇拜。於是偷窺的目光更放肆。

閱覽過他半邊臉，她暗嘆：眼睛不大也好看。

的確，唐銳所有五官之中，鼻子生得最出色。若斜著看，就像一條鋒利山脊線。比如此刻，側臉輪廓將黑夜完美劃破。

女孩越看越入神。不妨，唐銳突然擰一半脖子，逮她個正著。

“還看？”柔軟的戲謔聲撩人。

蕭蜜害羞躲開眼，重新變回乖萌寶寶。

趁熱打鐵。回到家，少年再度執行那份四百天計劃。今晚的內容是洋流圖，蕭蜜一臉馴服地從頭聽到尾。

度過這不大不小的風波，生活恢覆既定節奏。

唐銳一方面做好她裸考的準備，另一方面也想替她試試自主招生。他知道蕭蜜平時喜歡看字典詞典，對此非常讚許。並告訴她，當數學地理學煩了，可用學語文做調劑。

學習的痛苦自是免不了，尤其補弱科，題海戰術絕對有必要。

在他的幫助下，蕭蜜漸漸找到更好的學習節奏和方法。從前，很多時間分給焦慮、煩躁、自責，白白浪費。但現在厭學情緒一旦升騰，她選擇背字典、背成語、背文言文，基本沒有無效時間。

將學語文當作給自己的獎勵，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不僅如此，唐銳悄悄在網上提交一份申請表，給她報名《國學縱橫》。一聽名字便知，這是被國學熱催生出的文化綜藝節目。該節目在文化類裏收視率排第一，目前正在籌備第二季。唐銳看中的點在於，裏邊幾個評委基本都是B大教授。他希望蕭蜜能好好展現，先混個臉熟，回頭面試多少也能有點優勢。若能拿到年度冠軍，那就再好不過。

期中考試結束就是清明小假期。剛剛好，四月三號那天接到節目組電話。唐銳陪她參加初選，經過一輪大面積篩選，蕭蜜順利拿到第二輪號牌。

回到學校，蕭蜜徹底變成一只百靈鳥。每天至少將某人誇三遍。

“唐銳，你怎麽這麽厲害呢？”

“你好聰明哦！”

“你太懂我的心了。”

……她的讚美一次次接近本質。最後那條也是唐銳最愛聽的。

自那之後，對於少年任何意見，她無不聽從。為準備比賽，詩詞曲賦、十三經、成語大全……蕭蜜幾乎整日泡在書堆。聽說她要參加《國學縱橫》，彭老頭比她還興奮，私底下時常開小竈講學。

至於地理和數學拯救計劃，只能暫且擱置。除了上課聽講，沒有多餘課外時間分配。蕭蜜意外成了全家最忙的那個。看她每天捧著書背，唐銳偶爾心酸一把，他成了被拋棄的那個。

鄭英明現已知曉簡茹和唐銳的約定，暗地裏深表同情。因老婆交代，除了在口頭上盛讚蕭蜜，做不了更多。至於簡茹，只冷眼旁觀。有時去公寓看看檢查，見蕭蜜也變成學習狂魔，心底多少感到欣慰。

說實話，對蕭蜜考B大這件事，她並沒抱很大希望。但現在她真的忍不住考慮：萬一考上了呢？

到時候，她該怎麽履行和唐銳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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