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兩人在一起過得十分甜蜜。花下散步，草中讀書，石旁沐陽，河邊觀星……全然忘卻了身上的煞氣，而初七也強忍著身上的病痛，只是皮膚開始慢慢潰爛，幸在有衣擋，離火尚不可察。

初七還拜托巽風去織雲宮幫她做幾身離火穿的衣服，底是黑色，但袖口和衣襟有白色織錦，看起來不再那麽沈悶和壓抑，多了幾分謙謙公子的陽光之氣。自初七來後，不僅是長清宮變得和以往大不相同，連離火的喜好和穿著，也逐漸變了。黑夜不懼，陽光亦喜。

天帝一直在為離火之事操心，聞長清宮之近況，越發眉頭緊鎖，不知該如何處理。南鬥星君進言，離火上神冒犯天威，其煞氣對天界時有危害，不如在無極虛境造一宮殿，將離火上神安置此處，定能免了他對寰宇眾生的威脅。

乾明對此甚有異議，他認為無極虛境，無光無色無風無邊，乃另一未開辟之寰宇，將離火安置其中，就好似將他流放至一個比長清宮更黑暗孤寂的死域，對他委實不公。

天帝問乾明有何意見，乾明建議，百年前，魔帝早亡，魔界無主，故而內亂不斷，魔界無力滋擾天界和人間，致人間戰亂減少，人民安枕無憂。如今，私聞魔帝和一鹿妖育有一子，鹿妖早亡，其子化為人形之後被一人戶收養。

魔界現已將皇子找回，如魔界安定，天界和人間自然會紛爭不斷。乾明認為，不如將離火派遣至魔界。一來，其身煞氣，當擾魔界，不禍天界。二來，讓其與皇子為友，受其煞氣，終會一死。

天帝認為，此乃短見，煞氣安得一時，卻鎮不住永久。如離火重返天界，天界定然會再次受煞氣之亂。

巽風不滿，大步上前，垂首拱手，擡起眼瞼看著天帝，憤怒地說道，“父帝如是說，是真想將二哥永遠趕出天界，流放至無極虛境，您這樣做，還不如殺了他，這才是永訣後患呢！”

“放肆！如今，連你也來埋怨我了？”天帝怒道。

“兒臣如何敢埋怨父帝，兒臣只是在提醒父帝，二哥也是你的親兒子！”

天帝一時顧及不到自己的情緒，猛拍龍椅，怒道，“別給我提及這個！”

“父帝息怒。”乾明勸慰道，“父帝擔憂的事情，以後再做商議。三弟說得對，二弟乃父帝親子，父帝如是將他流放至無極虛境，定會惹來非議。如今魔界需要平定，正是二哥需要發揮作用之時。”

天帝眉頭緊蹙，思量了許久。巽風見他眸中暗光流轉，還是第一次見父帝如此猶豫。思忖許久，天帝讓人將離火和初七叫於殿內。

心知即將接受懲罰，初七心中懷著兩分緊張、三分忐忑、四分恐懼，緩步前往上清殿。離火見她雖面帶微笑，努力保持鎮靜，但眼有懼色，在路途中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離火的手大而溫暖，讓初七的心中多了幾分踏實。

長德回頭，見此一幕，擡起眼瞼看了眼初七。初七急得想縮手，但離火緊緊地拽著她，回頭看了她一眼，並未讓她從自己的手中松開。初七快步往前走了幾步，緊緊地靠著離火的肩膀。

進入上清殿，眾目睽睽之下，初七想將手從離火手掌中抽回。離火擔心如此她會更加不安，在初七幾次用力之後，方才松開。

大殿之內，群臣眾多。目之所及，皆在二人。初七微微屈身，向天帝行了個禮。她再擡起頭看了一眼乾明，眼神略有無助。殿內鴉雀無聲，初七的心“噗通”跳個不停。離火見她臉色越發有些蒼白，緊緊地抓住她的手，溫柔地說了句，“別怕。”

天帝之勢，無人可擋。她倒是不怎麽害怕天帝對自己的責罰，只是擔心他連離火一起怪罪了。離火孤苦，無人幫扶，如今在這莊嚴的大殿中，她亦成了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也不能為離火做什麽。

她擡起眼瞼，看著離火微微一笑，那上挑的杏眼中，卻是微微發紅。離火見此，十分不忍，立即擡頭向天帝求情道，“父帝若是責怪，皆罰我一人！此事與初七無關，只要父帝能讓初七下凡，回到她家人的身邊，不管父帝讓我做什麽，我都答應。”

“上神，不要！”初七緊緊地抓住離火的左臂說道。

“無礙，放心。”離火微微一笑，那溫柔的眼神卻惹得初七越發難過。

“天帝，都是我的錯。”初七忍不住哭出聲來。

天帝見此一幕，竟有些心軟。一介小小仙娥，軟弱無助，無其他大過，只是心存憐憫，見不得離火一人獨居長清宮罷了。只是，他能對這小仙娥心軟，卻萬萬不能對離火心軟，離火，終究得除，只是，如何做，如何除？將他流放至無極虛境，又是否是長久之法。

魔界，長魔令。

“離火。”天帝的語氣和神態柔和了許多。

“是，父帝。”

“汝等所做，實非大過。只是，天威終不可冒犯，如有再犯，定當嚴懲！”

“謝過父帝。”

“我且答應汝之要求，放晏初七下凡探親十日，但汝需前往魔界，找到魔帝之子，與他為友，借汝之煞氣，取他之性命，亂魔界，護天界和人間平安。”

初七聞此，有些驚異。魔界，魔界是多骯臟恐怖的地方啊，離火雖是上神，但是魔擅攻心，如是前去，若被魔發現，將他引入魔道，或者誘他傷害自己，這是她絕不想看見的。她張嘴想向天帝求情，但心知不能再惹怒天帝。只能眉頭緊蹙，低垂著眼瞼看著地面。若是，若是她陪在離火身側，她可能會放心許多。

“是，父帝。”離火張嘴答應道。

初七驚愕擡頭，看向離火。她搖了搖頭，離火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沒事。”

“晏初七，汝是有話可說？”天帝問道。

“天帝。”初七拱手，一臉認真地看著天帝說道，“煩請天帝讓我隨離火上神一起前去，我是上神的仙侍，理應一直隨上神左右。”

“初七。”離火眉頭微蹙，看向初七，“你回家。”

“我不啊……我就是想陪在上神身邊啊。”初七紅著眼說道。

“你回家。”離火的態度異常堅定。

“晏初七，魔界兇險，你小小仙娥，非能應付。彼時，若離火護你，更易惹來災禍。你且先回人間些許時日，其餘之事，稍後再做安排。”

初七不想再惹怒天帝，猶豫許久，終點頭答應。

行至殿外，初七抓住離火的手，擡起頭看著他說道，“上神，那邊真的安全嗎？你身上的煞氣需要收斂嗎？如果不收斂的話，那些魔發現你的身份該怎麽辦？魔最擅蠱惑人心，不管他們說什麽，都是騙你的，你千萬不要聽。”

“我且明了。”離火微微一笑，緊緊地抓住初七的雙手，“我不礙事，但凡你是平安喜樂，我皆無懼。你若回家，好生生活，我會在天目鏡上看著你的。”

一想到回家，初七鼻子一酸，忍不住流出了眼淚。她走到一棵樹下，背過身去，輕輕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擔心路過的神仙看見她哭泣以及與上神依依不舍的模樣，她快步往長清宮跑去。離火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臉上的笑容逐漸黯淡。他想緊握拳頭，強忍內心無奈，但是右手無力，只能慢慢松開。

回到長清宮，初七站在南苑的櫻花樹下抹著眼淚。擡頭看著天空，淚水緩緩從眼角往下流。

離火走進樹林，落腳無聲。他見初七如此難受，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每一絲血肉，都如同針紮般痛。他的步子很慢很輕，不想表達自己的情緒，不想驚擾到她。

初七見他過來，擡起眼瞼看著她，問道，“上神，真的就只能這樣了嗎？我不想和上神分開。我們真的就只能這樣了嗎？”

離火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雖覺喉嚨哽痛難以呼吸，但只能勉強撐起笑容。他輕輕地為她擦拭著臉上的淚，溫柔地說道，“不會的，我會想辦法的，我會想辦法削除身上的煞氣。我會想辦法的，想辦法一直陪在初七的身邊。”

初七知道離火說的是謊言，初七知道離火身上的煞氣若是能除，天帝就不會將他關到這裏來了。可是她還是願意相信離火的謊言，願意相信這是真的，那麽心中就不會那麽痛了。她不知道寰宇為何會把煞氣集註到離火的身上，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離火，但是事情如是發生，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初七只能緊緊地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的溫度和呼吸，她覺得溫暖踏實，可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她亦忍不住流淚。

那日，離火真切地感受到了活著給他帶來的痛覺，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初七的存在，真切地感受到了活著的意義。活著，是你。目之所及，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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