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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從上海到巴黎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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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用眼神與他交流,希望他能相信林海的話。

忽然,父親走到瑪格麗特跟前,盯著她的眼睛說:“你真的和畫裏的女子一模一樣。”

林海立刻激動地跳起來:“爸爸,你終於承認了?你看過那幅畫像是不是?”

在沈默了片刻之後,父親終於繳械了,他看到了瑪格麗特,這張臉龐讓他無法拒絕。

父親嘆了口氣說:“你真是作孽啊!好吧,我承認在你爺爺的小閣樓上,確實掛過一幅小小的畫像,而畫像裏的女子,正與這位瑪格麗特長得幾乎一樣。”

“這就對了!”林海興奮地抓緊了瑪格麗特的手,“爸爸,為什麽我上次問你的時候,你卻回答說沒有呢?”

父親停頓了片刻:“對不起,兒子,那是你爺爺在臨終前吩咐我的。”

“是爺爺不讓你告訴我?為什麽?”

“這個我也不知道。十年前,你爺爺突發急病被送進了醫院,眼看就要不行了,在臨終前一晚,他緊握住我的手關照我,讓我把小閣樓裏的那幅畫像拿下來,而且不要讓你知道此事。”

林海著急地問:“這就是爺爺的臨終遺言嗎?他沒有說為什麽嗎?”

“當時他沒有說原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能照辦就是了。在你爺爺死後不久,我把閣樓上的小畫像拿下來,放在我自己的櫃子裏。”

“那麽說這幅小畫像就在你身邊了?”

父親緩緩點了點頭:“對,就在樓上我的臥室裏。”

“快點讓我看看吧!”

林海已經等不及了,沒等父親同意,就拉著瑪格麗特往樓上跑了。父親只能跟在他們身後,打開臥室房門,從一個老櫃子的底下,抽出了一幅畫框。

十年的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凝固了,林海睜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幅畫像,然後又擡起頭看看瑪格麗特的臉。

沒錯,小畫像裏就是她的臉。

林海忽然有些激動起來,鼻子也有些酸澀,雖然窗外下著淋漓的春雨,但他似乎已回到了小閣樓上,那個充滿陽光與塵埃的正午。

畫像大概只有16K紙大小,僅僅畫出一個西洋女子的臉龐,她有著黑色的頭發,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但畫的下沿僅僅到她的脖子就結束了,幾乎看不出任何背景,但一定是從四百年前的油畫《瑪格麗特》裏臨摹過來的。

瑪格麗特也驚訝地看著畫裏的自己,就像在照一面鏡子似的,她搖了搖頭說:“這究竟是誰畫的?”

“我猜是我爺爺畫的吧?”

林海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又仔細地看了看畫框,甚至連背面都沒有放過,卻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總之這幅畫也有些年頭了吧。

然後,父親把畫重新包好,小心地放回到了櫃子底下。

“爺爺怎麽會臨摹《瑪格麗特》的呢?”林海用法語輕輕地說,“難道他當年在法國看到過那幅油畫?”

父親聽不懂法語,疑惑地問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現在林海又回到了母語,“爸爸,你告訴我,爺爺在臨終前,除了這幅畫像以外,還對你說了些什麽?”

父親又一次沈默了,他低著頭想了片刻,又看了看瑪格麗特灼人的目光,只能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本來我是絕對不能告訴你的,但現在你把這位畫像裏的女孩帶來了,我想一定是有某種的原因吧。”

“是的,這關系到一個重大的秘密,甚至還關系到你兒子的生死!”

“你真的沒有妄想嗎?”

“爸爸,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就不要再嚇我了,你看我都把瑪格麗特帶到你眼前了,這個大活人會有假嗎?難道你也是妄想嗎?”

“夠了!”父親打斷了林海的話,他打開窗戶深呼吸了幾口,黑夜的風雨吹到他的臉上,使他的臉色更加嚇人了,“好,你爺爺說得沒錯,等你長大以後,可能會遇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爺爺這麽說過嗎?”

“是的,你爺爺在臨終前這麽對我說的,他還交給我一本書。”

說完,父親關上了窗戶,從最裏層的櫃子裏,取出了一本1935年法文版的《紅與黑》。

林海撫摸著這本舊書說:“這一定是當年爺爺在法國留學時帶回來的。”

父親提醒了他一句:“你把書翻開來。”

果然,剛把這本書翻到一半,就露出了一張書簽似的紙條——

竟然是一張銀行保險箱憑證,辦理時間是1995年1月,也就是爺爺去世前的幾個月。

拿著這張憑證,在五十年的有效期內,可以到指定的銀行開啟保險箱。

對,爺爺一定在銀行保險箱裏藏了什麽!

可為什麽沒有鑰匙呢?也許是設定了什麽密碼吧,但密碼是不可能印在憑證上的,林海搖了搖頭,不願再多想了。

他拿著憑證說:“爺爺當年只給了你這張東西嗎?”

“沒錯,就是夾在這本書裏一起給我的,十年來我一直都沒有動過。”父親感覺有些虛脫了,他喘了一口氣艱難地說,“你爺爺臨死前關照,不能把這本書和裏面的東西交給你,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刻。”

“對,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生死存亡的時刻了!”

在征得了父親同意之後,林海把這本法文版《紅與黑》塞進了書包裏,那張憑證依然夾在原來書頁的位置。

現在父親的表情已經溫和多了,也不再向林海追問具體情況了,他趕緊為兒子收拾出了一間空屋子,但房子裏也僅剩下這間了。

瑪格麗特猶豫了一會兒說:“沒關系,我可以睡在這裏。”

“那我睡到樓下客廳去吧。”

“不,你陪著我。”瑪格麗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幽幽地說,“也許諾查丹瑪斯很快就會來了,我能感知到他的氣味,也許可以提前通知你逃命。”

林海傻傻地站了一會兒,覺得瑪格麗特說的也有道理,如果他們兩人分開的話,恐怕都會完蛋,合在一起或許還有生的機會。

父親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當林海說要和瑪格麗特住一個房間時,他很是害怕地說:“兒子,她可是外國人啊。”

“外國人又怎麽了?我說過我們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種關系,她需要我在她身邊保護她,僅此而已。”

但父親還是滿臉狐疑:“你能保證嗎?”

“當然!”林海斬釘截鐵地說,但馬上又露出了一臉倦容,“爸爸,我們都累極了,白天又淋了雨,這裏能洗熱水澡嗎?”

父親點了點頭,把他們帶到了二樓最裏端,那裏有個小小的洗澡間,地上鋪著瓷磚,還算幹凈。林海打開了熱水,讓瑪格麗特先進去洗澡。

父親知趣地走開了,林海獨自打開二樓的窗戶,看著綿綿的夜雨,心裏越發忐忑不安起來。

半小時後,瑪格麗特穿著睡衣,頭發上冒著熱氣出來了。她看起來很冷,一句話都沒說,就鉆到房間裏去了。

林海也匆匆地洗了個澡,總算舒服了一些,回到二樓的小房間裏,只見瑪格麗特正蜷縮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著窗外。

“你還不睡嗎?”

“我在給你放哨呢,我怕諾查丹瑪斯會突然出現。”

林海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要來就來吧,不就是死嘛,我已經厭倦這樣的東躲西藏了,還不如快點了結吧。”

她伸手捂住了林海的嘴:“不行,我不能讓你死。”

“我知道,你害怕失去自由。”

“不,我已經失去了四百年的自由,再失去四百年也不可怕,但我唯獨不能失去你。”瑪格麗特的眼睛突然變得那樣灼熱,幾乎要燒透林海的心了,她用無比憂傷的語氣說,“我已經等了你四百年,我們經歷了千辛萬苦終於重逢,你為何又要離我而去?”

“四百年?”

林海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德古拉伯爵的愛情。

“對,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為了我也要活下去,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不要害怕和退縮,這才是我喜歡的男人!”

“你喜歡我嗎?不,你愛的是德·拉莫爾,不是我林海!”

“在我眼裏這沒有區別。”

“我不是你情人的替身,我就是我自己。”

林海的心裏忽然酸酸的,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抑制地愛上了瑪格麗特,但他卻根本說不出口,怎麽能愛上一個四百年前的女人呢?然而,這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即便他可能付出死亡的代價。

瑪格麗特也不再說話了,轉過頭依然看著窗外。林海坐在門口的一張椅子上,身上披了條毛毯,呆呆地守著她,兩個人異常尷尬。

不一會兒,困意已經纏繞著林海了,他無意識地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窗外,夜雨連綿。

2005年4月14日·巴黎

今天是我來到巴黎的第五天。

早上起來就感到心裏一陣亂跳,似乎有某個聲音不斷叫喚著我,擡起頭看看天花板,不知這古老大廈的屋頂上,半夜裏有沒有女鬼在漫步?

自從來到巴黎以後,我的進展出人意料地緩慢,沒有從奧爾良教授那裏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去巴黎市區兜了幾圈,除了認識了一個流浪漢之外,根本一無所獲。倒是於力告訴了我一些事情,讓我對“路易九世之謎”有了新的認識。

在窗前看著清晨的伏爾泰大學,腦子裏一遍遍回放發生過的一切,包括遠在國內的林海發給我的E-mail,還有他在手機裏對我說的那些話,雖然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議,看起來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但仔細想想,似乎仍有一些線索可尋——

現在,我要搞清楚的兩件事,第一是路易九世的羊皮書卷,第二是十六世紀的油畫《瑪格麗特》。

第一,“路易九世之謎”為何會引起那麽多人的興趣?它究竟隱藏著什麽天大的秘密?

第二,畫中的人是怎麽跑到林海的現實生活中去的呢?這已經完全超出了我所能掌握的知識了。

而這兩者之間又有什麽關系呢?

從歷史年代來看,路易九世是十三世紀的法國國王,而瑪格麗特則是十六世紀的法國公主,兩個人的年代相差了三百多年。雖然他們都出自法國王室,但路易九世是卡佩王朝的國王,瑪格麗特則是瓦盧瓦王朝的公主,分屬於不同的家族和王朝,兩人之間沒有直接的關系。

如果說羊皮書卷和《瑪格麗特》油畫之間一定存在某種聯系的話,那就是發現羊皮書卷的小閣樓,也曾經出現過瑪格麗特的畫像。

而這兩樣東西毫無疑問都來自法國古代,那麽林海家的老屋怎麽會與法國古代的東西有關呢?

對,關鍵就在於林海的爺爺——林丹青。

想到這,我立刻沖出了房間,快步跑下古老的走廊和樓梯,身後留下一長串幽幽的回音。

在餐廳迅速吃完早餐,我就跑到研究室去找於力,沒想到正好撞見了奧爾良教授。於力也在,他說教授今天淩晨剛從裏昂回來,找到了有關羊皮書的重要參考資料。

奧爾良教授看上去憔悴了許多,花白的頭發愈見稀少,眼圈紅紅的,顯然整夜沒睡。原來教授已經在裏昂待了兩天多,他根據羊皮書裏的一個人名,從裏昂一家研究院裏查找有關古代文字拼寫密碼的資料,果然查出了可以破解羊皮書的線索。

教授顯得異常興奮,他緊緊抓住我的肩膀,就差沒親我兩嘴了,我急忙把臉挪開,後退幾步。於力倒是非常冷靜,似乎有某些東西在他眼睛裏深藏不露。他拍拍我的肩膀說:“這次教授的收獲非常大,我們已經解讀出了羊皮書的大部分內容。”

我也激動了起來:“能不能告訴我?”

於力和教授耳語了幾句,教授似乎面有難色,八成是不想告訴我吧,但於力好像在據理力爭,畢竟這卷羊皮書是我帶來的,沒有我,也不會有他們的研究成果。

最終,教授答應把羊皮書的內容告訴我。

於力的臉色依然冷峻,臉頰如雕塑一般,他緩緩地說:“毫無疑問,這卷羊皮書是關於‘路易九世之謎’的,而且可以確定是路易九世親筆所寫,因為教授已經核對過其他中世紀文獻上的筆跡和記載了。羊皮書是從第七次十字軍東征說起的,開頭的第一人稱‘我’就是路易九世。”

“也就是自傳體的戰記了?”

我忽然想起了尤利烏斯·凱撒的《高盧戰記》。

“不僅僅是戰記而已,更確切地說是游記。歷史上的路易九世是個著名的國王,他集國王、英雄與男子漢的品質於一身,是法國歷史上難得的明君。然而,他過於虔誠地信仰宗教了,使他五體投地地崇拜行乞僧法蘭西斯和多米尼克,甚至模仿苦行僧的行為。他具有真正的中世紀騎士精神,簡直就是法國版的堂吉訶德,他曾兩度因追求游俠騎士的冒險精神,而離開他的國王寶座,走到荒野中與惡魔或女巫作戰。”

“聽起來怎麽像《指環王》的故事啊?”

“在這卷羊皮書的開頭,路易九世說他征服的目的地是古老的埃及,事實上歷史上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也確實是攻打埃及,而非巴勒斯坦。路易九世發動了法蘭西所有的軍隊和財力,用一萬八千艘帆船,滿載著九萬五千名騎兵和十三萬步兵,向神秘的東方進發。”

“居然有這麽多人?”

於力點了點頭,目光更加鎮定自若:“所以說是‘傾國之力’,這與歷史上的記載也相吻合。路易九世在羊皮書裏寫道,他緊跟在飄揚的法蘭西軍旗之後,全身披掛甲胄,身先士卒地跳上埃及的灘頭。他的大軍進展得非常順利,很快就攻占了固若金湯的達米埃塔城,但法軍很快就遇到了一場瘟疫,使他們損失慘重。但路易九世依然由沿海向內地挺進,企圖強渡尼羅河,但尼羅河控制在埃及人手中,所有的補給都被阻攔,全軍陷入了疾病和饑餓中。”

“他們被包圍了?”

“是的,後來許多歷史學家認為,如果路易九世肯丟棄他的子弟兵,他是完全可以自己逃跑的,但他選擇了留下,結果被埃及軍隊俘虜了。但路易九世並沒有受到虐待,他得到了埃及人很好的待遇,在他答應歸還達米埃塔城,並交付八十萬枚金幣的贖金之後,他被埃及方面釋放了。”

“然後他回到了法國,那不是和歷史書上說的一樣嗎?”

於力搖了搖頭:“不,就在羊皮書的這一段,出現了和其他史書不同的記載。路易九世在羊皮書上說,他在埃及被釋放後,由一群埃及士兵護送他去了巴勒斯坦,但在路上遭到了沙漠部落的襲擊,所有的護送士兵都被殺死了,他僥幸活了下來,成為了沙漠部落的俘虜,被帶到撒哈拉沙漠的深處,見到了宏偉的大金字塔。”

“路易九世被帶到了金字塔?”

“嗯,據羊皮書上所說,路易九世被沙漠部落關押在金字塔裏,有一條秘密通道可以進入金字塔的最裏層。不久,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沙漠部落放棄了金字塔,離開了,而把路易九世一個人留在裏面。他為了求生,在金字塔裏亂轉,結果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發現了一件特殊的東西。”

“什麽東西?”於力說得頭頭是道,不禁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非常遺憾,羊皮書上並沒有明確說出來,只說是某件特殊的東西,據路易九世所稱,這件東西的來源極其神秘,可能遠遠超過人們的想象,它隱含著某種巨大的力量,足以改變人類的歷史與命運。”

“真有那麽玄乎嗎?但我覺得這說得太籠統了,讓人感覺有些不知所雲。”

“確實如此,我和教授反覆研究過這段話,實在看不出還有其他意思。我們甚至想過這是密碼與謎語,但依然難以看出端倪,姑且算是路易九世在故弄玄虛吧,或許他還不想把這個秘密寫在羊皮書上,因為一旦說出來可能就不是秘密了。”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教授繼續在研究羊皮書,只能繼續追問下去:“那路易九世後來怎樣了?”

“他僥幸找到了逃出金字塔的秘密通道,帶著那件神秘的東西一起出來了,他在沙漠裏流浪了兩天,遇到了一支好心的駱駝商隊,將他送到了巴勒斯坦。幾年後路易九世回到了法國,自稱得到了一件可以主宰無數人生死的東西,但誰都不知道那是什麽,據稱也有若幹貴族見到過這件東西,但這些人很快就死了,那樣東西仿佛成了瘟疫,到誰手裏誰就會死,但只有路易九世活著。”

“可他為什麽又一次踏上了東征之路呢?”

“是的,路易九世在十六年之後,進行了歷史上的第八次也是最後一次十字軍東征。實際上這次東征是毫無意義的,上一次已經有了前車之鑒,他也明知自己必敗無疑,但依然奮不顧身,簡直就是自動送上門去做俘虜,結果他的軍隊被困在北非的沙漠裏。至於路易九世本人,很不幸,他還沒來得及被穆斯林俘虜,就已經病死在軍隊的帳篷裏了。”

“這實在太荒唐了吧。”

於力終於冷笑了一聲:“對,即便路易九世是個虔誠的國王,但他的這些舉動依然不合邏輯,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已經被那個秘密給迷住了,根本就無法抗拒某個隱藏在沙漠裏的誘惑,寧願如飛蛾撲火般自取滅亡,造就了世界歷史上最荒唐的一次十字軍東征。”

“路易九世死在了北非,他的死也意味著——誰都不知道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麽了?”

“沒錯,這就是‘路易九世之謎’的由來。”

但我搖搖頭說:“可是你說了半天,我依然不知道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麽。”

“也許有更大的秘密在等待著我們。”

“這卷羊皮書說到哪裏為止?”

“就說到路易九世準備再度東征,他說他要重返北非,尋找沙漠中那個秘密的根源,這就是羊皮書的結尾。”

聽到這裏我有些失望了,我依然無法將這一切,與十六世紀的瑪格麗特聯系起來,難道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關系?

我低下頭思考了許久,忽然把於力拉出了研究室,輕聲地說:“能不能陪我去大學圖書館?”

“為什麽去那裏?”

“我想查有關十六世紀瑪格麗特王後的資料,只有請你來為我做翻譯了。”

於力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答應了:“好吧,反正現在奧爾良教授也理不出頭緒,我就陪你去圖書館吧。”

這時已經接近中午了,我們先去餐廳草草地吃了一頓午飯,便趕往伏爾泰大學圖書館。

圖書館依然是一百多年前的建築,走在裏面確實有種陰森恐怖的感覺,於力似乎已經熟門熟路了,他很快就找到了歷史圖書的目錄,查到了十六世紀後半葉法國歷史的部分。

我們走進一個特別的閱覽室,周圍的書架上陳列著關於那段歷史的書,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的舊書,有些甚至是二十世紀初印刷的。

我看不懂那些法文的書名,只能由於力幫我在書架上尋找,他甚至搬來了一副木梯子,爬到書架的最上層去翻。

忽然,他似乎發現了什麽特別的東西,小心翼翼地遞給了梯子底下的我。

這本舊書的封面上全是塵土,我輕輕地吹了吹,於力緩緩爬下梯子說:“我猜這本書已經很多年都沒人動過了吧,書名很奇怪,叫《瑪格麗特與拉莫爾》。”

我當然看不懂書的內容,就交給於力請他翻翻,他隨手翻了幾頁說:“可惜是小說,並不是嚴謹的歷史著作。”

隨後他又看了看後面的版權頁,出版時間是1925年,看來也是老古董了。

我從他手裏接過來翻了翻,忽然摸到最後一頁有張硬卡,原來封底後插著一張借書卡。我把這張泛黃了的卡片抽出來,上面似乎只有一行借閱者的名字,簽名顯得非常工整——“Lin Tantsing”。

輕輕地念了一遍,感覺有三個清楚的音節,應該是中國人的名字吧?

Lin Tantsing

瞬間,我的腦子裏想到了那個姓名——林丹青。

對!“Lin Tantsing”就是林丹青的西文名字。

林丹青——現在使用的漢語拼音是“Lin Danqing”,但在幾十年以前人們使用的是舊的拼音,就像現在香港人使用的拼音那樣。

“你怎麽了?”於力不解地問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指著借書卡上“Lin Tantsing”的名字說:“也許,他就是我要尋找的人。”

我又看了看借書卡上的時間,這本書總共只被借過一次,是1935年2月14日借,1935年2月20日還的。

於力點了點頭:“嗯,也就是說,從1935年2月14日至20日之間,這本書被一個叫林丹青的中國人借過。”

“當年林丹青一定是在伏爾泰大學讀書的!”

這個關鍵問題終於解開了,我興奮地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們能在伏爾泰大學查到林丹青的學籍嗎?”

“可以去學校檔案室查。”

於是,我們急匆匆地跑出了圖書館,來到了伏爾泰大學的檔案室。

我們很快就查到了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外國留學生的學籍卡,按照姓名的字母順序排列,於力在“L”一欄裏發現了“Lin Tantsing”的名字,下面果然有中文簽名,是一組漂亮的楷體字——林丹青。

字如其人,果然是學畫畫的料,學籍卡上還貼著張黑白照片,一個英俊的中國青年在照片裏微笑著。

學籍卡記錄的就學時間是1932年9月至1936年8月,總共是四年的時間,但其他記錄就沒有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僅僅知道這些是不夠的。”

於力把我拉出了檔案室,冷冷地問道:“你告訴我,為什麽要問這個人?他和羊皮書究竟有沒有關系?”

在伏爾泰大學的操場上,來回走動著各種膚色的學生,我仰起頭猶豫了半晌,終於說:“是的,我承認這個林丹青可能與羊皮書有著莫大的關系。”

2005年4月15日·上海

上海的春雨依然綿綿,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沿,如同清晨河岸的潮汐。

林海恍惚著睜開眼睛,只感到渾身一陣酸痛,他掙紮著直起身子,發覺自己正躺在小床上,裹著一條薄薄的被子,身上穿得很少。

晨曦透過被雨水沖刷的窗玻璃照射進來,使他的身體一覽無遺,好像一只被去了殼的河蚌。心跳驟然加快了,他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回想著昨晚發生的一切——

他記得昨晚瑪格麗特蜷縮在床上,他自己是在椅子上過了一夜的,怎麽早上醒來就會變成這樣?

瑪格麗特又到哪兒去了?

他趕緊穿好了衣服,沖出房門大聲叫喚著:“Marguerite!”

二樓走廊裏的光線充滿了暧昧的氣氛,讓林海感到一陣頭暈。突然,衛生間的門打開了,瑪格麗特穿著睡衣走了出來。

林海再也顧不得什麽了,立刻抱住了瑪格麗特,在她耳邊忘情地說:“你到哪裏去了?”

“我只是去洗把臉。”

“昨晚發生了什麽?我怎麽會躺在床上的?”

瑪格麗特低下了頭,臉頰上略帶著紅暈,幽幽地說:“你說發生了什麽?”

這句話刺激了林海的心,讓他剎那間又驚又怕,他知道關於瑪格麗特的那些傳說,難道……

不,這不行,她是四百年前的人,怎麽可以和現代人發生這種事情?

“你怎麽了,不喜歡我嗎?”

瑪格麗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讓他感到天旋地轉起來。林海跌跌撞撞地回到房裏,窗外的雨水不斷打在玻璃上,發出細細的聲音,他默默地對自己說:“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吧。”

忽然,一只溫柔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但被他粗暴地甩開了,他大聲地說:“我不是你的拉莫爾!”

但林海立刻又抓住了她,輕聲說:“對不起,是我太沖動了。”

瑪格麗特低下頭,沈默了許久才說:“我們快點走吧,不要在一個地方待太久,否則諾查丹瑪斯會聞到我們的氣味的。”

“我們的氣味?”

林海點點頭,也許能活過昨晚已經是他的幸運了。匆匆洗漱完畢之後,他拉著瑪格麗特跑下樓,父親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早飯。他用最快的時間吃完早飯,然後對父親說:“對不起,爸爸,我必須要離開這裏了。”

父親似乎第一次理解了他,無奈地點點頭:“去吧,遇到什麽困難,隨時找我。”

林海輕輕抱了父親一下,然後帶上兩把傘,和瑪格麗特一起離開了這裏。

雨中的田野充滿著泥土的濕氣,他們都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口,瑪格麗特目光迷離地說:“聞到這種氣味,就好像回到了巴黎城外的皇家莊園。”

“那是你和拉莫爾幽會的地方吧?”

瑪格麗特像是被電擊了一下,便不再說話了,兩人間的氣氛又緊張了起來。

林海沈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我們快點走吧。”

“去哪裏呢?”

“當然是銀行——去開我爺爺的保險箱!”

他拍了拍自己的書包,那本夾著保險箱憑證的《紅與黑》就在包裏。

撐著傘來到公路上,他們坐上了一輛回市區的公車。中間又換了兩次車,直到上午十點,才找到了憑證上的那家銀行。

就是這裏了!

林海拉著瑪格麗特的手,小心翼翼地踏入銀行大門,裏面果然有保險箱室,需要交驗憑證才能進入。

雖然爺爺留下來的憑證是十年前辦的,但至今依然有效。走進狹小的保險箱室,林海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來到西洋美術館陳列《瑪格麗特》油畫的密室。

按照憑證上的編號,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保險箱,在一排排骨灰盒似的抽屜最底下,號碼是“091313”。

保險箱外面有個按密碼的小窗口,必須有密碼才能打開箱子,但林海在憑證上找不到任何密碼。

這怎麽辦?林海撓了撓頭,爺爺當年辦理了這個保險箱,必定知道或設定了密碼,可為什麽沒有把密碼留下來呢?

難道是爺爺的病太突然,還來不及把密碼告訴父親,就先一步去世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保險箱裏的秘密就和爺爺一同走進墳墓了。

瑪格麗特自然從沒到過這種地方,她也不太明白密碼的意思,只能怔怔地看著林海。狹窄的保險箱室令人窒息,如果他們兩個人待的時間太長,外面的銀行保安肯定會特別留意的。

不行,必須快點解開密碼。

林海忽然想起了那本法文版的《紅與黑》,趕緊把它從書包裏拿出來,在夾著保險箱憑證的那一頁上,他早已經折過一個角,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這一頁。

這一頁正是下卷的第十章《瑪格麗特王後》,文字內容是1574年德·拉莫爾被斬首,瑪格麗特王後抱著他的頭顱去下葬。在這頁左面的第一行,寫著這樣一個日期——1574年4月30日。

這正是當年德·拉莫爾被斬首的日子!

林海又看了看上下文,這段話是一位院士說給於連聽的,譯成中文就是:“您果真不知道1574年4月30日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也是整部《紅與黑》中與瑪格麗特最相關的部分,爺爺為何要把保險箱憑證夾在這一頁裏呢?難道這一頁裏的文字裏有某種特殊的含義嗎?

林海忽然想到了某一本書,那本書裏同樣也有破解保險箱密碼的情節。對啊,也許爺爺確實留下了保險箱的密碼,而密碼就藏在夾著保險箱憑證的這頁書裏!他又仔仔細細地讀了這一頁,最顯眼的數字還是第一行的“1574年4月30日”。

如果去掉年月日,按照現在中國人的順序讀的話就是“15740430”。

難道這個數字就是密碼?

林海實在難以確定,他低著頭踱了幾步,萬一密碼不對怎麽辦?如果連輸三次不對,保安一定會扣留他們的,要不要冒險呢?

可是,如果這個重要的日期不是密碼的話,爺爺又為什麽要把憑證夾在這一頁裏呢?他又看了看表,秒針一點一點地走動著,快來不及了。

這時瑪格麗特焦急地催促了他一句:“怎麽樣了?諾查丹瑪斯可能就要找到我們了。”

不能再幹等下去了,恐怕不要等諾查丹瑪斯,銀行保安就要來找他們了。反正這也是爺爺留下來的東西,林海作為孫子當然有權利打開看看。

是賭一把的時候了。

林海緩緩地半蹲下來,屏住了呼吸,顫抖著按下了密碼——

15740430

機器停頓了大約兩秒鐘,顯示屏上突然出現了“PASS”字樣,然後便聽到保險箱門“喀噠”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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