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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從上海到巴黎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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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和瑪格麗特顫抖著盯著保險箱門宛如古老墓室的大門一樣緩緩打開了。

然而,讓他們出乎意料的是,藏在保險箱裏的既不是鈔票,也不是古董,而是一封信。

一封信?林海還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了保險箱,確實再也沒有其他物件了,偌大的保險箱裏只有這麽一封信。

信封是一張黃色的牛皮紙,上面寫著一行爺爺的字跡:“吾孫林海親啟”。

瞬間,林海的心像是被什麽紮了一下,記憶中爺爺的臉龐一下子清晰了起來,鼻尖仿佛又聞到了那股舊顏料的氣味。

果然是爺爺寫給他的信,林海把頭深埋進了雙膝間,胸中充斥著淡淡的哀愁。

瑪格麗特輕輕地拍了拍他:“你怎麽了?這是什麽?”

林海顫抖著站起來,仰起頭深吸了幾口氣,輕聲說:“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吧。”他拉著瑪格麗特跑出了銀行,懷裏揣著那封爺爺留下的信。

在銀行外的馬路上,林海不知所措地張望著,他知道不能久留於此,自己已經在附近留下了氣味,諾查丹瑪斯很可能會找到這裏的。

林海在猶豫間攔下一輛出租車,拉著瑪格麗特坐進了車裏。出租車在雨中疾馳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停在了林海所在大學的後門。

但他並不是想回學校,因為帶著瑪格麗特實在太顯眼了,不可以讓老師和同學們看見她的。林海去了學校後門對面的那家咖啡館,在本書作者的前兩部小說裏,都曾經說到過這個半地下室的咖啡館,許多重要的情節都在此交代。

林海選擇了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即便有同學來到咖啡館裏,也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他要了兩杯咖啡和一些點心,十六世紀的法國還沒有喝咖啡的習慣,所以瑪格麗特是皺著眉頭喝下第一杯的,她並不知道這種飲料早已為他們歐洲人喜愛上百年了。

匆匆吃一些點心作為午飯,然後讓服務生把桌子擦幹凈,林海緩緩地掏出了那封信。信封的封口依然很牢固,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拆開,從信封裏取出了一疊文稿紙。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但保險箱使這些紙張還像新的一樣,藍色的鋼筆字跡清晰地顯現著,林海確定這是爺爺的筆跡。

究竟這封信裏藏著什麽重要的信息,值得讓爺爺保存得如此秘密?林海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顫抖地讀起了這封遲到了十年的信——

林海吾孫: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爺爺早已經去世多年了,但爺爺會在另一個世界看著你,看著你在今天所經歷的一切。

昨天,爺爺看到了醫院的報告,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死神很快就會把爺爺帶走。對於死亡,我從來都不恐懼,但我恐懼的是其他一些事情,是從多年前一直隱藏至今的秘密,那些秘密是如此的重要,以至於有些人到死都不會甘心。幾十年以來,我一直保守著秘密,絕不向任何人洩露半句,當我進入墳墓的那一刻,那些秘密將隨之永遠埋葬。

可我真的要永遠埋葬那些秘密嗎?對於世界上的其他人來說,這也許是不公平的,我沒有權利把秘密帶進墳墓。所以,我要在此把秘密記錄下來,我相信你一定有機會看到這封信的。

林海,爺爺從來沒有說起過自己的過去,你也不知道爺爺年輕時的經歷。其實,爺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曾經在法國留學過四年,那段經歷是刻骨銘心的。1932年,我從上海美專畢業,便踏上了去法國勤工儉學的輪船。剛到法國巴黎不久,我就幸運地考入了伏爾泰大學美術系,我是沒有背景的窮學生,只能白天在學校學習,晚上到酒館或咖啡店裏打工。

生活在巴黎的環境中,迫使我很快就學會了法語。我忽然發現自己對法國文學的喜愛,便經常到舊書攤上去買法國小說看。有時我也會去蒙特馬爾,在那裏經常會遇到畢加索等人,但我學習的是古典主義的寫實油畫,並沒有被現代主義的畫家們所接受。我覺得我生錯了時代,我太喜歡十九世紀以前的大師們的作品了,便把心思放到了博物館裏,經常到盧浮宮去看古典主義的油畫。

有一次,我去了有名的聖路易博物館,因為那裏收藏著一些法國宮廷畫,其中有一幅名叫《瑪格麗特》的油畫。已經過去將近六十年了,至今我也難以忘記那一剎那,當我看到那幅畫的第一眼,仿佛面對著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她的名字叫瑪格麗特!是的,我被這幅油畫深深地震撼了,那簡直就不是一幅畫,而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自四百多年前起就從沒熄滅過,讓一切看到她的人為之傾倒。

當時,我在油畫前傻了足足有幾十分鐘,仿佛畫裏有種魔力緊抓住我,一下子就把我的三魂六魄給勾走了。當我重新清醒過來時,才看清了下面的作品簡介,原來這幅畫裏的女子,是十六世紀末的法國王後瑪格麗特。我被畫中的人所深深吸引了,離開聖路易博物館後,我就立刻去伏爾泰大學的圖書館,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終於找到了幾本關於瑪格麗特的書,知道了歷史上瑪格麗特王後的一些情況。同時,我也發現了《紅與黑》這本書裏也提到了瑪格麗特,特別是關於德·拉莫爾這個人。

此後的幾天裏,我眼前總是浮現起油畫裏瑪格麗特的影子,我發覺自己已經被這畫中人迷住了,我不能自已地又一次去了聖路易博物館。那天已經很晚了,我在《瑪格麗特》油畫前站了半個小時,等博物館關門把我趕出來時,夜色已經降臨了。我剛一走出博物館大門,就看到旁邊小巷裏閃過一個黑色人影,我下意識地朝前走了幾步,那人影竟向我走了過來。旁邊正好有一盞煤氣路燈,照亮了那個人影的臉龐,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居然是個美麗的法國女郎。

雖然只是擦肩而過的一瞬,但我的心卻被她抓住了,因為她有一雙非常迷人的眼睛。當她從我身邊走過時,我們正好四目相交,她那大膽而冷峻的眼神讓我尷尬起來,只能向旁邊退了一步讓她過去。她披著長長的黑發,身穿著一條黑色的長裙,在這陰冷無人的巴黎街道上,宛如從路易十四時代跑出來的幽靈。

那麽多年過去了,我至今仍無法準確描述當時的心情,我感覺無法控制自己了,情不自禁地跟在她身後,就像她的影子似的拐進了一條小巷。我已經在巴黎生活好幾年了,知道這樣的小巷治安很不好,晚上經常有強盜出沒打劫單身婦女。正在提心吊膽的時候,果然前面出現了兩條黑影,堵住了那女郎的去路。那兩個強盜開始對她動手動腳起來,我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大喝一聲,打出一拳,重重地打在其中一個家夥的臉上。兩個強盜被我嚇蒙了,立刻轉身逃走了。

那女郎看起來也嚇得不輕,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但我能感覺到她急促的呼吸聲。我問她住在哪裏,要不要我送她回家,她只是靦腆地點了點頭。我帶著她穿過了小巷,原來這裏是從博物館走到附近大街的必經之路,怪不得她要從這裏走。她報出了她住的地址,原來是一個旅館,我陪著她步行了幾十分鐘,回到了那家旅館的房間裏。

她說她叫瑪蒂爾德,來自法國南方的一座小城,她非常感謝我救了她。我忽然有些拘謹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說她第一次遇到中國人,所以盯著我看了很久。雖然她住在小旅館裏,但她的談吐卻非常優雅,很快就讓我為她而著迷了。不知不覺聊了很久,我才離開了她的房間。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好,第二天早上便又去找她了。就這樣一來二去,我們很快就熟悉起來了,甚至有幾次她跑到伏爾泰大學來看我畫畫。我發覺我不可遏制地愛上了她,我忘記了我們倆種族與國籍間的差異,她也毫無保留地接受了我。她要我跟她回故鄉去走走,我立刻就答應了,與她一同啟程南下。

我們到了法國南方的那座小城,她家住在小城郊外的山谷裏,一個非常偏僻的古老莊園。她的父親看起來是位貴族後代,非常熱忱地招待了我,似乎毫不介意我是個中國人。我這才知道這家人的姓氏——拉莫爾,這個姓讓我想起了《紅與黑》裏的拉莫爾侯爵。我總覺得這家人看起來有些奇怪,似乎極少與外界接觸,甚至連說話的語音也帶有古法語的特點。

就在我來到那裏的第二天,便聽說聖路易博物館的宮廷畫到附近一座城市來展覽了。瑪蒂爾德把我帶到了那裏,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帶著我悄悄來到展覽大廳後面,原來有一扇鐵門不知被誰打開了。我們闖進了展覽大廳,在黑暗中找到了《瑪格麗特》這幅油畫。我隨身攜帶著畫架、畫筆和顏料,在瑪蒂爾德的關照下,點起一盞幽暗的煤油燈,對著《瑪格麗特》臨摹了起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深深地愛著她,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照辦。在黑夜裏面對著《瑪格麗特》,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與四百年前的人對話,我全神貫註地臨摹著,似乎每一筆都帶有當年的印跡。這幅畫的臨摹難度非常大,一夜根本無法完成,到快接近天明時,瑪蒂爾德催促著我快點離去,沒有留下一絲外人闖入過的痕跡。

到了第二天夜裏,我們再次如法炮制,闖入展覽大廳臨摹《瑪格麗特》。就這樣持續了大約一個星期,我終於完成了一幅幾乎可以亂真的《瑪格麗特》,以至於我自己都難以分辨哪幅是真哪幅是假了。我把完成的臨摹畫交給了瑪蒂爾德的父親,他說要作進一步處理,讓畫上的顏料看起來更舊,和四百年前的畫沒有任何區別。

至此我已經隱隱明白了,原來他們要制造一幅贗品《瑪格麗特》,而我則成了他們的造假工具。幾天後,我臨摹的《瑪格麗特》不見了,而聖路易博物館的宮廷畫展也結束了,那些畫全都回到了巴黎,似乎並沒有出現任何差錯。這時瑪蒂爾德才拿出了《瑪格麗特》的真品,原來他們早已經偷梁換柱了,把我畫的贗品代替了真品。博物館方面完全被蒙在了鼓裏,現在巴黎展出的《瑪格麗特》,實際上是我畫的臨摹品。至於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則留在了拉莫爾家族的莊園裏。

這讓我異常恐懼,拉莫爾家族居然都是竊賊!而我心愛的瑪蒂爾德根本是利用了我!正在我悲痛欲絕、走投無路之時,瑪蒂爾德來到了我的身邊,還偷偷帶來了那幅真正的《瑪格麗特》,她說她厭倦了家族裏死氣沈沈的生活,願意跟著我去天涯海角。她說話時的眼神讓我不得不相信,我高興得簡直要死去。於是,我們帶著真正的《瑪格麗特》離開了莊園,悄悄踏上了去馬賽的火車。

瑪蒂爾德不但帶走了《瑪格麗特》的真品,而且還偷走了拉莫爾家族的一卷祖傳的羊皮書,她說這裏面記錄了某個重大的秘密,將來可能會對我們有用。我知道拉莫爾家族很快就會追來的,只有快點逃離歐洲才行,而瑪蒂爾德也願意跟我私奔,到遙遠的中國去生活。我們把真正的《瑪格麗特》藏在一只大畫夾裏,就這樣通過海關,上了輪船,從馬賽港踏上了去東方的道路。

就這樣,我們兩個來到了上海。為了防止瑪蒂爾德的父親找過來,我們都改換了身份,隱姓埋名,斷絕了同家人的來往。我們珍藏著那幅油畫和羊皮書,度過了一段永世難忘的甜蜜生活。但一年以後抗戰爆發了,上海陷入了戰火之中。1937年9月的一天,瑪蒂爾德外出去買東西時,正好碰上日本飛機的轟炸,她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當時我悲痛欲絕,真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才好,但我想到了油畫《瑪格麗特》,想到了那卷羊皮書,我必須為了它們而活下去。

在抗戰八年的歲月裏,我把油畫和羊皮書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確保它們沒有受到戰火的摧殘。直到抗戰勝利以後,我很偶然地認識了一個中國女子,雖然心裏依然念著瑪蒂爾德,但我知道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我娶了這個中國女子,後來生下了你的父親,現在你該知道了,她就是你死去多年的奶奶。

解放後我成為了大學美術老師,但我始終保守著那個秘密,從不向人提起我的過去,也從不說任何外語,只是默默無聞地生活著,度過我剩餘的生命而已。

到今天為止,已過去那麽多歲月,回想起巴黎的那個夜晚,竟宛如昨日一般,瑪蒂爾德的臉龐是那樣清晰,讓我再一次魂牽夢繞。難道這就是我即將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征兆?我將在那裏與她劫後重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將死而無憾。

林海,我親愛的孫子,你是否在小閣樓上看到過一幅畫像?那就是從油畫《瑪格麗特》上臨摹下來的,我始終把它掛在閣樓裏,因為那裏埋藏著我的青春。我一直不允許你爬上閣樓,是不想讓你被那幅畫中的女子所迷住,我知道你完全繼承了我的外表和性格。盡管你今年只有十一歲,但你和我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我害怕你將來會陷入與我相同的痛苦中。

至於那卷從法國帶來的羊皮書,我把它藏在老屋閣樓的老虎窗底下,那裏有個小小的隔層,你可以從中發現它。

現在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那幅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油畫——我早已經將它藏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了。

此刻我的內心非常矛盾,是否要把油畫的下落也告訴你?我擔心一旦讓你發現了那幅畫,會給你惹來無窮的麻煩甚至是危險!

所以,我決定不告訴你答案,但可以給你一個提示——她已回到母體中。

你自己去思考吧,命運會為你做出解答的。

我會把這封信放到銀行的保險箱裏,因為除了長大成人的你以外,信裏記錄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在我臨死以前,我會把掛在閣樓上的那幅畫像,以及銀行保險箱的憑證一起交給你父親,並關照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你。

但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惹上麻煩的,你會感到頭疼欲裂、左右為難,只有來探究爺爺的過去,才能解開你的困境。

林海,當你讀完這封信以後,一定會理解爺爺了吧。

爺爺永遠愛你,在另一個世界為你祝福。

林丹青

1995年1月10日

在幽暗的咖啡館裏,林海顫抖著讀完了整封信,仿佛一直有某個幽靈,在他的耳邊傾訴著話語。這就是爺爺的信,遲到了整整十年的信,他的眼睛忍不住有些發酸了,似乎一些古老的液體正要奪眶而出。

林海在讀信的同時,還把信裏的內容翻譯成法語告訴瑪格麗特。信裏牽涉到的許多內容都是瑪格麗特不能理解的,林海就耐心地解釋給她聽。當他讀完整封信的時候,瑪格麗特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她把身體往後挪了挪,搖著頭說:“太不可思議了。”

但她卻沒有得到林海的回答,林海只是盯著信紙發呆,看上去就像變成了傻子,好久才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

“雖然還不是全部,但我已經想到一些了。”

林海不再說話了,他低下頭想了片刻,特別是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油畫的下落,爺爺並沒有明確地說出來,只是說“藏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那究竟是什麽地方呢?

信的最後有一個提示——她已回到母體中。

天知道這“母體”指的又是什麽!難道說是回到法國了嗎?林海無奈地搖了搖頭,實在無法理解爺爺的話,也許爺爺根本就不想告訴他,要讓那幅畫永遠都成為一個謎。

不過,或許還有一個人,能夠幫他解決問題。

那個人正在巴黎。

對,為什麽不把信裏的內容告訴他呢?既然爺爺的故事都發生在法國,那完全可以在法國調查那個拉莫爾家族,或許會有新的發現呢?

林海想到這裏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把這封信裏的內容,全都發到巴黎去。

在咖啡館裏看信很吃力,再加上給瑪格麗特翻譯用去了很長時間,這時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他們又要了一些點心,就當作是晚飯吃了。

晚上七點,他們匆匆跑出了咖啡館,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大學後門的馬路上沒什麽人影,林海拉著瑪格麗特一路小跑,鉆進了路邊的一家網吧。

瑪格麗特對這裏依然感到好奇,悄悄地問這問那的,但林海已經不怎麽回答了。他坐在一臺電腦前,打開了自己的郵箱,把爺爺信裏所講述的內容,寫成了一份千餘字的E-mail,然後把這封電郵發給了在巴黎的那位作家——也正是在下了。

林海又趕緊給巴黎打了一個手機,那裏正是歐洲時間的午後,在下正在巴黎聖母院的腳下。

打完電話後,林海和瑪格麗特又在網吧裏坐了一會兒。林海的情緒顯得非常消沈,他漠然地盯著電腦屏幕,並不回答瑪格麗特提出的任何問題。

直到瑪格麗特用一種奇怪的口氣問:“林海,你看出來了?”

林海一直不願意聽到這句話,他的心就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緩緩點了點頭說:“對,我看出來了——爺爺在信裏寫道,那幅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油畫,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就已經被調包了,真品已經被帶到了中國,而留在法國聖路易博物館裏展出的,只是一幅爺爺畫的贗品而已!”

瑪格麗特似乎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她強忍著沒有發出聲音來。

林海搖了搖頭,繼續痛苦地說下去:“既然聖路易博物館裏展出的那幅油畫是假的,那麽四百年前瑪格麗特公主的幽靈,怎麽會跑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才完成的贗品裏呢?”

她已經無言以對,只是低下頭顫抖著。

“擡起頭來。”林海用法語大聲地說,這讓網吧裏其他人都註意到了他們,“如果油畫裏的幽靈真的存在,也應該存在於那幅被我爺爺帶到中國的真品裏。而西洋美術館裏展覽的那幅《瑪格麗特》其實是假的,所以你前面對我編造的一切謊言,也全都不攻自破了!”

“對不起,請你原諒!”

瑪格麗特的表情痛苦萬分,她被迫擡起頭,卻又不敢直面林海的目光。

“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麽原因?你為什麽要騙我?”

但瑪格麗特還是搖了搖頭,竟轉身沖出了網吧。

林海趕忙把錢扔下,追在後面跑了出去,大聲地喊叫著:“Marguerite!”

黑夜的上海,大雨滂沱。

2005年4月15日·巴黎

早上起來時,雖然巴黎的天空仍未晴朗,但依然召喚著我外出,否則再過幾天就看不成了。

奧爾良教授和於力依然關在研究室裏,不知他們在商量著什麽,我感覺自己就像板上的肉,等著他們來剁了。

既然如此,不如先玩個痛快再說,上午我就跑出了伏爾泰大學,趕往大名鼎鼎的奧賽博物館。

如果說看古典主義大師們的作品要到盧浮宮,那麽看現代主義就該到奧塞了。奧塞博物館是1986年由廢棄火車站改造的,雷諾阿、安格爾、莫奈、馬奈、梵·高的許多作品都在此展出。我在奧塞的最大收獲就是看到了梵·高的真跡,那個曾割下自己耳朵的天才,用畫筆和顏料展現了另一個世界。還有伯恩瓊斯的《命運之輪》,那纏在輪盤之上的男子,他的肢體和心靈都是那樣無奈,簡直完美到了極致。最後,我在著名的聖馬可像下看了許久,這位威尼斯守護者騎在一頭雙翼雄獅上,以美人魚般的姿勢端坐著,不知道作者有沒有賦予其特殊的含義?

走出奧塞已是中午了,我在路邊草草吃了點蛋糕,便乘地鐵直奔巴黎聖母院。當我來到巴黎聖母院腳下,正擡頭仰望那高高的塔尖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竟是林海的號碼。

我趕緊接聽了林海的電話,他說又有了非常重要的發現,現在全都寫在E-mail裏發給我了,讓我火速上網查收郵件。我在電話裏答應了他,不過既然已來到聖母院腳下,還是先爬上去再說吧。

公元1163年,教皇亞歷山大和路易七世,共同為巴黎聖母院奠基,直到1345年才建成,後來又歷經戰火和修覆,這座建築才以此面目屹立至今。聖母院平時只開三扇門中的一扇或兩扇,中間那扇很少開,據說此門二十五年才開一次,通過此門可洗清人生前二十五年的罪惡,並為後二十五年祈福。

到了巴黎,就必然要登上聖母院頂上看一看,就因為人人都要上去,所以上樓要排很長的隊。足足排了兩個多小時,我終於有幸踏上了塔頂,順便又看了看卡西莫多的鐘樓。聖母院樓頂最著名的當然就是那些小石獸了,在四月陰暗的天空下,它們俯視著巴黎的蕓蕓眾生,見證幾世紀以來的人間悲喜。我特別拍了幾張小石獸的照片,它的身後有翅膀,看起來宛如天使,雙手支撐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我確信它是有靈性的。

下面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在樓頂還不到十分鐘,我便匆匆地下去了。離開巴黎聖母院,我正準備回去時,沒曾想在廣場上遇見了那個流浪漢——雅克。

在這人海茫茫的巴黎花都,我在短短的幾天之內三次遇到他,確實是有些緣分了。雅克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套西裝,他熱情地要和我擁抱,咱中國人沒這等風俗,我便雙手抱拳還了禮。

本來想要快點回伏爾泰大學上網去,卻被雅克死死拉住了,原來他想帶我去喝一杯,想必是他走了什麽狗屎運,撿到了一筆飛來橫財吧。想到上次他為我奪回錢包,我還確實欠他一個人情,想我中華自古以來乃禮儀之邦,怎可讓這番邦胡兒看不起?去就去,大不了我請客吧。

雅克把我帶到了一個路邊小酒館,隨便喝了幾杯,我們的酒量都不行,雅克很快就胡言亂語了,反正我本來也聽不懂他說什麽。他用不堪入耳的英語連說了幾個“friend”,看起來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我心裏不禁有些自嘲,在巴黎這幾天一事無成,倒交上了這麽一個異國朋友。

雖然雅克說由他請客,但最後還是我為他付了錢,也算是還了人情。

晚上八點,我回到了伏爾泰大學,來不及去看教授和於力,就急匆匆地跑上了歷史系頂樓,打開筆記本電腦便上線了。果然收到了林海發來的電子郵件,他在E-mail正文裏足足寫了一千多字,我很吃力地看完了全部內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太不可思議了,羊皮書竟是這麽得來的!而那幅油畫《瑪格麗特》居然是贗品,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真品,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就被帶到中國藏了起來,至今依然杳無蹤跡。

如何讓人相信這些事呢?我搖著頭在房間裏踱步,心想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的這所校園裏,是否也有一個叫林丹青的中國青年與我現在一樣苦思冥想呢?

不,一定要把這些事情告訴奧爾良教授,既然林海願意把他爺爺的往事告訴我,那就意味著我是他唯一的希望,我必須要幫他揭開謎底!

我立刻跑下了樓梯,發現奧爾良教授的研究室依然亮著燈,他和於力正在一起分析著什麽。我立刻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把剛收到的E-mail裏的內容,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於力。

於力顯然也大吃一驚,在他把這些話翻譯給奧爾良教授聽後,研究室裏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我呆呆地註視著他們的臉,仿佛看著兩塊冰涼的石頭。

面色鐵青的奧爾良教授終於說話了,林海把他的話譯給我聽:“你剛才所說的那個拉莫爾家族,正是瑪格麗特王後的情人德·拉莫爾的後代。”

“他不是被處死了嗎?如何會有後代?”

但我又想到了《紅與黑》,這裏面不是也有個拉莫爾侯爵家族嗎?

於力搖搖頭回答:“拉莫爾家族有很多支系,有許多是德·拉莫爾的兄弟子侄的後代。不過,你剛才所說的那個拉莫爾家族,其實是非常特殊的,幾年前在法國南方發現過一份族譜,裏面有這個家族的記載,傳說那是一個幽靈家族。”

“幽靈家族?”

我不禁張大了嘴巴,想起了自己小說中的那些故事,原來真是古今無不同,東西無不同。

“是的,傳說那個拉莫爾家族,隱居在法國南方的一處偏僻山谷中,極少與外界來往,數百年來有許多人死在他們的手裏。”但於力又和奧爾良教授對了一下目光,點了點頭說,“不過,最最讓歷史學家感興趣的是,這個拉莫爾家族正是德·拉莫爾本人與瑪格麗特公主所生下的私生子的後代。”

“你說什麽?德·拉莫爾與瑪格麗特有私生子?”

雖然這些天看了不少資料,但我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說法,此等的風流野史,不和國內戲說的清宮劇一樣了嗎?

“這並不是小說家的想象,而是奧爾良教授用幾年的時間考證出來的,根據大量的宮廷檔案和記載,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在1574年4月30日,德·拉莫爾被處死那天以後,瑪格麗特的體形漸漸發生了變化,直到當年的11月中旬,她在宮廷中秘密生下了一個兒子。她的丈夫亨利從來不承認這個孩子,凱薩琳王太後也認為他是個野種,立刻就把孩子送出了宮。”

“你們由此斷定,這個孩子正是德·拉莫爾的骨肉?”

“對,確切說是德·拉莫爾的遺腹子。”

“我明白了,瑪格麗特為什麽要抱著愛人的頭顱下葬,因為她明白自己的腹中,已經埋下了愛人的種子。”

這時奧爾良教授對於力嘟囔了幾句,他點了點頭說:“但更重要的是,她要送給她未出世的兒子一件禮物。”

“禮物?”

“是的,今天我和奧爾良教授已經研究出了結果,根據你提供的這卷羊皮書,並非全部都是路易九世的手跡,其中有一小部分文字,是十六世紀的後人添加的,這從字體與拼寫方法上都可以看出。根據這些十六世紀的文字,我們可以確信這與瓦盧瓦王朝的宮廷有關,而瑪格麗特當時就在宮廷中。”

“那你們認為,瑪格麗特要送給自己私生子的這件禮物,就是‘路易九世之謎’的秘密?”

於力微微一笑:“你非常聰明,果然是寫心理懸疑小說的。是的,當德·拉莫爾被處死以後,瑪格麗特悲痛欲絕,本想就此了結了生命,但想到腹中的孩子,她還是要忍辱負重地活下去。她不但要堅強地活下去,還要給自己和拉莫爾的私生子,留下世界上最重要的財富,讓他長大後能為生身父親報仇,成為法國的國王甚至全世界的主人。”

“天哪,這個秘密真有如此重大的作用?”

“至少許多人對此深信不疑。可以推斷的是,瑪格麗特當時一定掌握了這個秘密,但她的母後禁止她離開宮廷,實際上是把她軟禁在了盧浮宮中。她也考慮到將來孩子出生,很可能會被別人強行抱走,自己根本無法把秘密告訴孩子。所以,她必須要用一個非常隱蔽的方法,把秘密的信息記錄下來,以便將來傳給自己的孩子。”

但我搖搖頭說:“這真是太離奇了,這些都是你們的推斷,有沒有證據呢?”

“證據就在羊皮書裏,我和教授已經完全破譯了,那些十六世紀的文字記錄得很清楚,一定有人總結過這段歷程。瑪格麗特如何留下秘密的信息呢?她想到了宮廷畫家來給她畫肖像的機會,於是她通過母後請一位畫家入宮,在旁人的嚴密監視之下,畫家為她畫了一幅人物肖像。但我們可以確定,她一定在那幅畫中留下了寶貴的信息,這種信息可以傳遞給她未出生的孩子,以便那孩子將來獲得秘密,成為法國乃至世界的主人。”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那幅《瑪格麗特》油畫,其實就是一種密碼,它指示了‘路易九世之謎’的破解方向?”

於力不禁拍了拍手說:“你的分析太對了,我和教授討論了大半天,居然被你一下子說透了。畫瑪格麗特的那幅肖像時,應該還完全看不出來懷孕的樣子吧,但在數月之後,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可憐的是,那孩子隨即被凱薩琳王太後送了出去,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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