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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欺負77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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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場秋雨過去, 東北三省的氣溫跌破新低。

陰天傍晚,縣城主路上車流匆急,只有一輛價值不菲的黑色越野車停靠在路邊, 吸引了來往不少司機註意。

畢竟小地方,名車少見。

再想繼續去打量駕駛座裏的男人, 卻看不清了,偶爾有人細瞧, 也就能瞥到個陰沈淩厲的側影。

車內,手機正開著免提,陳年的聲音嘰裏呱啦響著:“炎哥, 你劃的東邊這片, 三個市十一個縣, 咱的人都掃過第二遍了,確定沒有,中途碰上好幾夥也在打聽的, 直接按你說的全扭送公安局了。”

顧承炎撕開面包的包裝袋, 沈默咽下一口。

胃裏明顯不適, 他皺了下眉, 不當回事地繼續吃。

吃完了還要繼續,天快黑了,今晚上有三家醫院要去。

陳年嘆氣,小心翼翼提起時間:“兩個月了啊……你說……”

說白了, 他根本不報什麽希望, 本來盲目尋找就是困難重重, 何況得知目標還帶隨時轉移的,那更是沒指望。

整整兩個月了,兄弟們嘴上不說,心裏也都犯了嘀咕。

但陳年不忍心和顧承炎開口,前幾天他趕去見了炎哥一回,炎哥臉頰消瘦那麽多,眼窩深得要凹下去,他看看都心裏直剜,不知道有朝一日萬一小嫂子再見到他,會是什麽感覺。

顧承炎三兩下吃完面包,隨便喝了小半瓶礦泉水,把車啟動,低聲說:“讓他們停吧,我自己找。”

“……炎哥?!”

“包括你在內,留現在的地方就行了,有變化通知我,其餘的我去找。”

說完他掛了電話,習慣性給秦幼音的微信發了條語音:“寶寶,今天是十一月三號,下午六點,我到了更北邊的蘭縣,剛吃了一個面包,沒什麽味道,胃有點疼……”

喃喃到後面,他音量越來越小,低垂著眼簾問:“我想你,你想我嗎?”

越野車匯入車流,等紅燈時,顧承炎楞楞盯著手機屏上的壁紙。

是一個月前從中年女人手裏要來的,那張不夠清晰的音音。

卻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把這照片翻來覆去地看,一筆一筆鑿進腦海裏,日夜刻著她現在的樣子,心臟疼得抽成一團,又為了找對方向而汲取到星點的慰藉。

音音就在他前面,差兩個小時而已。

但這兩個小時,又一個月過去。

他再也沒得到她的消息。

顧承炎找完兩家醫院,到最後一家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他對流程早就熟悉,跑上住院部挨層詢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再把病房一間一間找,直到親眼看過一遍才算。

上到六樓神經內科時,他去護士站啞聲問:“有沒有四五十歲的男患者,長期昏迷,身邊有個小女孩照顧?”

護士擺手說沒有,旁邊另一個護士年輕些,被他外形輪廓吸引,忍不住捅捅同事:“不是有一個明早上要轉院來的嗎?床位都安排好了,跟他說的差不多。”

顧承炎已經邁開的腳步硬生生回轉,一把按在護士臺上,幽黑雙眼粲然發亮:“真的?!”

“真,真的啊,”年輕護士被他嚇得一退,“患者是中年男性,植物人,女兒跟著的。”

顧承炎壓住狂湧上來的情緒,幹澀咽了咽,穩了好幾秒才張口:“幾點來。”

“應該七八點,你想找的話明早上過來吧。”

病區熄了燈。

顧承炎在墻上扶了一下,緩步走到電梯口的長椅邊坐下,不敢坐得太隨意,怕萬一是夢給驚醒了,整個人毫無聲息地浸在暗影裏。

七八點,還有十個小時。

才十個小時。

他在長椅上坐了一整夜。

天亮後,顧承炎不坐了,去護士站又問了一遍,到電梯門邊守著,守也守不下去,幹脆下去一樓大廳,在門邊一眨不眨朝外看。

救護車送來的,輪椅推來的,他不錯眼地等到兩三個,但哪個也不是音音。

直到上午九點,他心慌到極點,再次上到六樓,也許醫院還有別的門是他沒註意的,萬一來了呢。

果然護士一見他就喊:“轉院的都住下了,你咋才來?”

顧承炎耳中一下喧囂一下死寂,艱澀問:“在哪?”

護士一指:“9號2床。”

顧承炎屏住呼吸疾跑過去,僵硬的手掌按住門邊,心跳轟鳴著往裏看。

2床昨晚空著,現在躺了個男患者,在床邊忙著蓋被子的,是個長頭發的女人。

不認識的,陌生的女人。

顧承炎呆站在門口。

護士過來奇怪問:“轉院的就這對父女啊,不是你要找的?”

顧承炎說不出話,緩慢回過身,一步一步沿著走廊往外走,到一樓大廳時,人潮擁擠喧囂,外面天光大亮。

他雙腿逐漸彎折,不堪承受地蹲下身,把頭埋在臂彎裏,無聲痛哭。

接近中午離開蘭縣,去往下一個目標時,中途會經過一座遠近聞名的寺廟,傳說求簽無比靈驗。

顧承炎勻出半個小時轉道過去,匆匆邁上高聳臺階,到人氣鼎盛的求簽處,花最貴的價錢買了不用排隊的名額。

和尚看他:“所求是什麽。”

他說:“找人。”

和尚給他簽筒,他抿唇晃了幾下,一根掉落,上面寫:“一重江水一重山,誰知此路去又難。”

“下下簽,”和尚遞給他,搖頭,“希望渺茫,留身邊做個警醒吧。”

顧承炎捏著那根竹簽,忽然笑了。

他幹脆利落把竹簽一掰兩斷,手一松,劈啪掉在地上,被他踩在腳底下。

和尚震驚瞪他。

顧承炎冷笑說:“我不信。”

他邁下臺階,背對廟中菩薩大步離開,頭也沒回。

不信。

他死也不信。

他的人,他找得到,不管前面還有多少路,他一定能找到。

立冬過去,天氣急速轉寒。

十一月中旬,秦幼音和秦宇在距離上次竹縣百公裏之外的地方,已經留了大半個月。

這地方依然是個小城,比家裏要冷上很多,市裏僅有唯一一家中心醫院能安頓秦宇,看起來目標明顯,可因為小城偏僻,地圖上都容易被忽略掉,反而平靜了一陣子。

但平靜永遠短暫。

午飯時間早過了,秦幼音照顧完秦宇進食,去食堂時只有剩下的一點飯菜,她買了碗半涼的小米粥坐在窗臺邊,食不知味咽了兩口,手機又震了。

王闖氣喘籲籲,顧不上用詞文明:“兩個來月,我他媽總算摸著那雜種的巢了!音音,安全起見,你們再轉一次,晚點我安排人過去接!”

秦幼音閉上眼。

兩個多月了,這件案子一再後壓,不斷被新的重的大案頂上,針對段老七的警力一減再減,到現在基本只有王闖在雷打不動的堅持。

秦幼音托他把秦宇的房子賣掉,換了錢維持醫療,王闖也自掏腰包執意補貼,被她拒絕。

她身邊可見的警察很少了,她也做好了隨時會出事的準備。

秦幼音放下粥,低著頭,一手摸到隨身攜帶的水果刀攥住,一手略帶著抖,放在鎖骨間,按住懸在鏈子上的那枚戒指。

哥哥給她的戒指。

她每天要做很多事,手上磕磕碰碰弄了不少傷,第一次把戒指碰出一條劃痕時,她捧著它哭了許久,再也不敢戴,買了根鏈子掛在脖頸上,緊緊貼著身。

停,不能想……

不能想他。

秦幼音縮著肩膀俯下身,心底死死上的鎖又被輕易撬動,疼得渾身發冷。

自從走後,她把原本的手機關機,壓在箱子最底下,一下也不敢去看,不上網,不關註任何新聞,唯恐見到顧承炎三個字。

但他夜夜在夢裏,一聲一聲問她,你不要我了嗎?

她總流淚驚醒,在各個不同的病房裏睜眼到天亮,把手臂咬出層疊的牙印。

可是最近幾天,她夢不到了他了。

秦幼音清瘦的脊背彎折,努力抱住自己,咬著牙站起來給秦宇打水擦臉,她站在鏡子前,怔怔看著裏面映出的影子。

蒼白黯淡,眼睛空洞,頭發短得不像個女生。

哥大概認不出她了,才連她的夢裏都不願意來。

秦幼音扶著洗手臺蹲下去,臉埋在膝蓋上,求著今晚能再夢到他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好。

臨近晚飯時間,秦幼音接到電話,負責轉移他們的人會在一小時後到達,要她提前準備,然而半小時還沒到,這小城陰了快一周的天色突然大變,悶雷滾起,竟下了大雨。

雨勢迅猛,還夾著細細雪花和冰粒,被狂風卷著,席天慕地砸下來。

顧承炎的車開到高速岔口,雨夾雪突降。

地圖上顯示著距離他的目的地慶城還有十五公裏,然而視野嚴重受阻,路上的車輛打開雙閃,在雨霧裏模糊不清,多數減速甚至靠邊停下。

慶城雖然叫城,但占地面積小人口少,連縣的規模都夠不上,裏面僅一家醫院有去尋找的價值。

是他列出的所有目的地裏,可能性最小的一個。

顧承炎斂眸,纏滿血絲的眼專註註視前方,穿過暴雨朝慶城直奔過去。

可能性再小,他也不能放過,更不能浪費時間。

越野車在極端天氣裏特立獨行飛馳,接近慶城入口時,超過了一輛偽裝過的救護車,把它遠遠甩在後面。

秦幼音站在慶城中心醫院三樓病房的窗口,抿唇盯著外面狂風暴雨。

負責轉移他們的人剛來過電話,說雨太大了,高速上不敢快開要減速,晚些到,讓她等著。

秦幼音心神不寧。

王闖又發了條信息:“人到了嗎?到了抓緊走,慶城不怎麽安全,我怕已經有段老七的人混過去了,這麽前仆後繼,不知道是許了多大的好處!我聯系了當地公安局配合,需要點時間。”

秦宇還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秦幼音看他一眼,緊緊捏住兜裏的水果刀,不時回頭去望走廊,天色太陰,走廊裏燈光昏暗,總像有影影綽綽的危險。

她脊背挺得筆直,手指攥到發僵,目光在窗外和門口之間來回徘徊。

數不清看到第幾次。

秦幼音的視線掠過樓下,本已轉回,卻有某個剛剛驚鴻一瞥的畫面,毫無預兆的,轟隆撞入她的腦海。

她怔楞一瞬,猛地按住窗臺,踮腳拼命朝外張望。

沒了……

沒了,是她,是她的錯覺,雨太大,她看錯了!

怎麽可能……

那輛越野車,她,她坐過無數次的黑色越野車……

不可能,慶城太小,哪有人會開那麽貴的車在暴雨天出來,而且光看車頂差別不大,都很像,像而已!

秦幼音腦中在重覆著對自己強調,卻抵不住炸起的心悸,一下下猛烈撞擊著胸口。

她用力閉上眼,口幹舌燥吞咽,微微喘著再次睜開,只試探往外看了一下,心臟就像被誰一把掐住,不能跳不能顫,僵滯地死死凝固在喉嚨裏。

一把傘。

遮天的風雨裏,她看到一把傘。

傘是透明的,傘面印著一個圖案。

是一只豬崽,捧著火紅的心。

秦幼音往後倒退兩步,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她唇上血色褪得幹幹凈凈,張口想發出點聲音,卻全部哽住。

不可能。

是她眼睛花了,她太想了,想到出現幻覺!

秦幼音耳朵裏有聲音,在聲嘶力竭警告自己冷靜,別異想天開,別做這種可笑的夢,可她一雙腿有了自己的意識,哪怕因為莫名緊張,筋肉開始痙攣劇痛,也擋不住朝外挪動。

不知道要去哪,但必須走出去。

秦幼音臉色死白,穿過吵鬧擁擠的病房,站在走廊裏茫然環顧,喉間被湧上的血氣沖得發腥。

她沿著墻壁往前走,眼前經過的全是陌生人。

電梯一部壞了,一部停在最頂層遲遲不下來。

她下意識走去空蕩的步梯間,沿著臺階下樓,走到二層,二層也很多人,男男女女,光影搖晃。

似乎有道熟稔刻骨的腳步聲,在遠遠的逐漸向她靠近,若有若無,一下下兇猛捶打胸腔。

秦幼音頭重腳輕,想繼續往一樓走,去找那腳步聲的來源,剛沖進安全門,忽然餘光一閃,被一只憑空伸出的手臂死死勒住了脖子。

她呼吸一窒,全身沁出冷汗,劇烈掙紮,手摸向水果刀,艱難拔掉刀鞘,朝後面胡亂捅過去。

別擋她!

不準擋著她!

秦幼音雙眼充滿猩紅,細瘦的手指狠攥著刀柄,不顧一切揮向身後。

她要去樓下,去樓下看一眼!

肺裏的空氣迅速被掏空,她眼前開始看不清東西,聽覺錯亂,仿佛那道腳步近在咫尺。

秦幼音拼命想睜開眼看看,卻再也喘不上氣,手腳漸漸綿軟。

哥,哥……

她眼角湧出水跡,嘩的流過臉頰。

一道模糊的高大影子突然沖上樓梯,帶著仿佛能點燃一切的熱意,撕扯開絕望,鋪天蓋地撞入她昏黑的視野。

背後鉗制她的人隨之發出慘叫,手臂被迫松開。

她踉蹌著摔下去,水果刀砰的墜地。

下一秒,她倒入一個濕淋炙燙的懷抱裏。

男人一把抱住她,手掌狠狠掐著她的後頸和腰,一下下往身體裏按,恨不能揉爛碾碎,融進他的骨骼,化入他的血液。

秦幼音頭昏目眩。

她聽到他在說話,似哭似笑,沙啞研磨,在耳邊扭曲得語不成句。

“寶寶,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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