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生意？”宗岳雙眼一瞇，嘴角上掛著的笑容也顯得頗有深意。

葉離的目光落在宗岳的臉上：“那麽小弟就直說了。如今江湖上的局勢想必宗兄也有所耳聞，我與君不仙之間勢必要有一戰。只不過此戰對我而言，乃是私仇，宗兄既已脫離了辰教，那麽此戰就與宗兄無關。小弟是希望宗兄能在幽州過一過神仙般的日子，千萬不要再為了那個老家夥攪進一灘渾水裏去。”

宗岳點了點頭，面上的表情不變，葉離這番話他早已猜到，只是想讓他宗岳置身事外，卻沒那麽容易：“葉兄的好意在下明白，只是這神仙般的日子過得了一時卻過不了一世。倘若葉兄大仇得報後，便馬上將矛頭轉向我這裏，那麽在下可招架不住。”

來了，他是想向我提條件了。葉離仍舊平靜地問道：“宗兄有什麽要求，但說無妨。”

宗岳眨了眨眼睛，道：“既然葉兄如此爽快，那麽在下也不妨爽快一些。如果葉兄除掉了辰教，那麽除掉辰教之後，無論江湖上的局勢如何變幻，我都不希望整個河北道受到一絲一毫的波及。”換言之，他是想將河北道據為己有，在這裏安安穩穩地做個土皇帝。

其實這個條件並不算苛刻，但宗岳本來以為葉離至少要稍作權衡才會答應下來，豈料他幾乎是不假思索便道：“我答應了。”

見葉離應得如此幹脆，宗岳心裏反而猶疑起來，他畢竟是君不仙的舊部，作為辰教曾經的一份子，葉離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況且就算葉離放過了他，那些武林正派的人會容忍他繼續過逍遙的日子嗎？葉離回答得如此迅速，莫非他心裏還有什麽詭計？

宗岳略一沈吟，道：“雖然葉兄答應了，但在下不知道此事葉兄是否能夠做主？”

葉離輕輕一笑，淡淡說道：“這個你放心，你應當知道我在江湖上的地位。”

葉離這話倒是不假，宗岳稍稍有些安心，只是他卻並不知道如今的葉離與江南第一大勢力洞庭水域間已經有了相當大的裂痕。葉離正是吃準了宗岳遠在北方，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才會對他誇下如此海口。其實若是將來武林正派的人真要除掉宗岳，葉離也未必能攔得下來。

宗岳接著道：“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

“宗兄請講。”

宗岳目光狡黠，瞥向坐在一旁的卓紫凝：“在下對卓姑娘傾慕已久，不知葉兄肯不肯割愛。”

“你說什麽！”卓紫凝“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對宗岳怒目而視。她內心氣憤其實並不只是因為宗岳言語間的無禮，也是因為在一剎那間，她心裏有那麽一絲慌亂和恐懼，在宗岳那句話說出口後，她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害怕葉離會真的答應他。

這時，一只手輕輕地拉住了她，那只手有些微微發涼，讓卓紫凝恢覆了一些冷靜。卓紫凝看向葉離，對方用一種安定的目光看著她，仿佛在說“不要擔心，一切有我”。卓紫凝忽然松了口氣，坐了回去，心中也有了些愧疚，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無端生出那樣的想法。兩人一起經歷了那麽多事，難道葉離還會像當初一樣無情嗎？

葉離轉頭看向宗岳，眼中蔓上了一絲冰冷之色。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只是已經沒有了情調：“宗兄，小弟今日是帶著誠意來的，但有誠意並不代表沒有底線。”

宗岳哈哈大笑一聲：“葉兄以為只有你一人想要爭取在下嗎？我不妨告訴你，君不仙早在半月之前就已派人來過了，你方才承諾的東西，他也能給。葉兄若是想要我不和他聯手，須得出更高的價錢才是。”此話一出，兩人剛才所營造出的一片熱情的氣氛，轉眼間便煙消雨散了。

“君不仙？”葉離嗤笑一聲，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你還相信他的鬼話？宗兄本來是個聰明人，怎麽現在變得如此愚蠢？他前腳剛承諾了你，後腳就會來取你性命！”

“嘿，君不仙說的是鬼話，難道你葉大公子說的就是人話麽？我怎麽知道你到時候不會翻臉不認賬？”

宗岳的臉上漾起了冷笑的波紋，葉離與他四目相對，整間房屋內似乎突然冰冷下來，連炎炎夏日裏的熱氣都不敢貿然闖入。

兩人對峙了半晌，葉離冷哼一聲，後背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說道：“第一，我和你並無私仇，以前會對付你僅僅是因為你是君不仙的部下而已，現在你既已脫離了辰教，我還有什麽理由咬著你不放？可君不仙不同，你背叛了他，這永遠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根刺，他又有什麽理由放過你？”話音落地，宗岳的目光有些閃動，眼中已有風雲開始變幻。葉離繼續說道，“第二，我知道你暗中在河北道經營了多年，並且已經與新羅、靺鞨等地開通了商路。而我雖然手握西域和南詔兩條商路，但在東北一帶並無人脈，因此我們還有的是機會可以好好合作。”

葉離話畢，宗岳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猶豫的表情，因為剛才葉離所說的第二點對於他來說無疑還是有很大吸引力的。之前與葉離合作時，他已經在南詔和西域嘗到了一些甜頭，如今白白放棄掉這兩塊地方，的確是有些舍不得。只可惜葉離與南詔國鬧崩的事，他卻是又不知道了。

葉離觀察著宗岳的臉色，見他有所松動，便接著誘惑道：“以前我與你雖然明爭暗鬥了幾場，可我不得不承認，與你在生意上的合作還是很愉快的，難道宗兄不這麽認為嗎？”

宗岳一臉懷疑地看著他，道：“你認為我們之間還有生意可做？”

葉離笑了笑，道：“我們葉家世代經商，到了我爹那輩才卷入了江湖爭鬥中，因此我和宗兄都可以算是半個生意人。宗兄應該明白，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或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只要有利益，我為何不能與你做生意？”

宗岳看了葉離半晌，仍舊一臉狐疑，他考慮了良久才道：“事關重大，原諒在下一時間難以作出答覆，不過我定會好好考慮的。”言下，已有送客之意。

豈料葉離好像聽不明白似的，他望了望窗外，見太陽已經西沈，又笑著對宗岳道：“本來不該再打擾宗兄的，可是天色已晚，我們二人旅途奔波，實在是十分勞累。如果宗兄肯命人為我們準備一頓晚飯，那自然是感激不盡。”

宗岳聽罷臉色一僵，今日葉離大搖大擺地來府拜訪，相信不出幾日，君不仙便會收到消息。如果及時將葉離請出府去，將來面對君不仙時還可以解釋，但如果留他在自己家中吃晚飯，那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解釋的清了。宗岳本來還想在君不仙和葉離中間搖擺一段時間，看看從哪一方得到的好處多，再決定站在哪一隊裏，可葉離剛剛的一句話卻逼得他不得不馬上做出決定了。如果他堅持送客，就表示拒絕了葉離，可如果他將葉離留下，將來就不得不和君不仙劃清界限了。

宗岳看著葉離滿面笑容的樣子，簡直恨得牙根癢癢。葉離和卓紫凝站在他的對面，不急不躁，耐心地等著宗岳做思想鬥爭。

做這個決定簡直太難，不論是葉離還是君不仙，兩邊都不是易與的，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宗岳的腦中像一鍋煮沸的開水，不停地冒著氣泡。

唉，君不仙恨我入骨，我若是向他低頭，將來的下場只怕比死還要可怕。而葉離與我並無仇怨，以前只是立場不同罷了，而且……

宗岳在不知不覺間，慢慢認同了葉離的說辭。他看向葉離，對方的目光依然平靜，像一泓幽深的潭水，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宗岳心裏發出一聲嘆息，看來君不仙是真的老了。宗岳抱了抱拳，道：“請葉兄稍待，在下這就命人去準備。”

夕陽越沈越快，過不多時，遠處的山尖上便只剩下了一抹殘紅。

晚飯已經備好，葉離像是故意拖延時間一樣，在飯桌上天南海北的和宗岳扯了許多閑篇，一頓飯吃完，連銀月都已經升入了半空。於是當晚，葉離和卓紫凝便順理成章地住在了宗岳的府上。當太陽繞過了一個輪回，又艷艷初升時，宗岳便明白，這次他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葉離見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便和卓紫凝一起告辭。離開宗岳的宅邸後，卓紫凝便問道：“這回，宗岳等於是和咱們綁在一起了，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下一步該怎麽做？”

葉離一笑，目光灼灼：“下一步就該找到那群行屍走肉的巢穴了。”

卓紫凝點頭道：“是了，那些已經不能算是人了，而是怪物。他們的心智是否齊全現在都不敢斷定，辰教自然不會放任這些怪物到處亂跑，一定有一處用來安置他們的地方。可是……該怎麽找呢？”她思索了一陣，想起曾經讓謝風涯幫忙留意過君不仙手中的秘密武器，於是猶豫地道，“謝風涯是否能幫上忙？”

“不行。”葉離一聽便否決了，“若我所料不錯，謝風涯一定就是棵墻頭草。他既為君不仙效力，又來討好咱們，目的就是希望將來城頭變幻大王旗時，他好屹立不倒。因此這個人絕不可輕信，我們現在只能靠自己。”

“可我們該怎麽找？”

葉離思忖了一陣，道：“我心裏已經有些想法了，此地不可久留，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當下，兩人又悄悄潛出幽州，因為他們已經深入敵方腹地，所以只有晝伏夜行。廢了一番功夫，兩人終於回到忘憂堂的一處聯絡地。這裏乃是一家客棧，葉離和卓紫凝從客棧的後門進入，來到一間僻靜的屋內。

“少主，你們可算回來了！”迎面而來的是許久未見的王天傑，因為目前月楓商會的情報網被閣邏鳳破壞了一部分，葉離的身邊人手不夠，於是便將王天傑從江南叫了過來。

葉離沖著王天傑點了點頭，道：“傑叔，取地圖來。”

王天傑聞言，麻利地從一旁的架子上找出了一幅大唐疆域圖，攤開來放在桌子上。

葉離將燭火拿近，一邊觀察著地圖一邊道：“大唐國土面積雖大，但那群怪物巢穴的所在地咱們還是能排除一些地方的。”說著，他的手指移向江南二道，“江南和淮南地區已經掌握在我們手中，可以排除。河北道現在歸宗岳所有，也可以排除。”葉離又指向長安城，“長安是天子腳下，君不仙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把這夥人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因此長安和京畿附近也可以排除。劍南、黔中二道距離少林寺較遠，且山多路難行，我們是在攻打少林寺前半個月放出的風聲，就算這些怪物不怕疲累，要想在半個月的時間內從這兩處地方趕往少林寺也不太可能。”

葉離的目光在地圖上游離了一圈，道：“所以這樣看來，最有可能的就只剩下河南、河東、山南二道，以及……隴右道。”葉離的眼睛盯住了地圖西北方那塊龐大的疆域，嘴裏喃喃地重覆著，“隴右道……”忽然，他的一雙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脫口喊道，“隴右道！”

“隴右道怎麽了？”卓紫凝疑惑地看著他。

葉離盯著那幅地圖，頭腦中一些零零碎碎的邊角料漸漸被拼湊了起來。君不仙這個老東西。葉離笑了出來。

“到底怎麽了？”

“你還記得我當時為什麽把你安排在蘭州嗎？”

卓紫凝點了點頭：“當時你說，隴右道是辰教勢力範圍內一個最特殊的地方，因為這裏的壇主通常都待不長久。時間一長，隴右道就變成了大家都不想去的地方。”卓紫凝說到這裏，腦中忽然劃過一道霹靂，事情的脈絡漸漸清晰起來。

“難道你懷疑那些人的巢穴就在隴右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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