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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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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圓毛畜生!”正瞅著無法安放怒氣的苓丹一眼相中了阿福,氣呼呼地就沖了上去,拎起阿福的一只耳朵大吼大叫著。想阿福是誰啊,自然不甘受這樣的屈辱,於是一人一狼就這麽鬧開了。

杜雲錦聽著那樣的聲音傳遠,心中暗自揣測他們定是已經走遠,這才扭轉頭,卻不巧剛好對視上仍守著她的蕭少康。

她裝作不經意地掃過他一眼,再次側過頭避開他的註視。蕭少康見她這副打定主意不理自己的模樣,最終也化成長長的一聲嘆息後悄然離開。

有些話,他其實很想同她說的,但瞧見她如今是這樣的排斥自己,縱然是千言萬語也都被吞到自己的肚子裏。

她是有些瘦了,從阿福將她叼上來的那一刻,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想這幾年她在宮裏的日子也過得並不好,不然也不會被蕭瑀逼得跳落懸崖。

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本已離開的蕭少康忽然又轉過身,對著屋內床上躺著的人說道:“杜將軍的遺體幾日前從城門上取下來了,已經擇了一處風景甚好的地方好好的安葬了。”

聽到這句話,杜雲錦鼻尖又是一酸。這便是蕭瑀與蕭少康的不同,蕭瑀給予的永遠都只有傷害與算計,而蕭少康卻是不一樣,他如同一條清澈的小溪,帶給人寧靜的美好。

“你傷還沒好全,還是先好好的休息吧。”蕭少康駐足說完這句話後,再次推門而出。

屋子裏只剩下杜雲錦一個人,她像是做了一場極久遠的夢,夢裏有過短暫的甜蜜也有綿延的痛苦。如果這真的只是一場夢就好了,她希望當她醒來的時候,能看見月牙城高高的城樓,能看見卿若風那張討人厭的嬉皮笑臉,能看見一身戎裝的父親騎著馬巡視著整座城池。可惜無論她有多麽地想回到過去,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清清楚楚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間簡陋的小木屋。

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那股力道將心口也扯得生疼。

帶上門的那個人並沒有走遠,他安然地站在門口,任由微風吹起他寬大的袖袍,像是一朵漂浮在湛藍天空裏的白雲。阿福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乖巧地趴在他的腳邊,與他一同聽著屋內人劇烈的咳嗽聲音。

“主子為何不同她說清楚?”苓丹的黃色衣裳跟在阿福的紅毛後出現,她顯然也聽到裏面的動靜,可她不解的是,既然她的主子為了那個人做了那麽多的事情,為什麽不把話都說清楚。

蕭少康朝她淡淡的一笑,輕聲回道:“說與不說,又有何意義呢?她畢竟都遭了這麽多的罪。”避居在醫仙谷的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一個假設,假設當初他沒有喝下那杯有問題的茶水,今日的情景會不會有所不一樣呢?她不是萬人唾罵的賤婦,蕭瑀是不是會看在她一片真心的份上,在身邊給她留個位置呢?可惜說再多,這些都只是假設,時光無法倒轉,他們無法回到從前修正自己的抉擇。

“走吧。她既然醒了,藥方就要做一些調整和修改。”蕭少康領著苓丹和阿福朝另外的一間屋子走去。

醫仙谷的小木屋一共有五個房間,一間是蕭少康自己住的,另外一間是正廳,其餘三間本來是病人養病時的居所。目前那三間被苓丹搶占了一間,另外一間留給杜雲錦,最後剩下的那間被阿福霸占,已然沒有空出來的房間。不過自從杜雲錦被救回來後,蕭少康一門心思都在她的身上,也就暫時停了診治其他病人。

房間布置得都比較簡單,一張床外加一張桌子,只除了蕭少康的這間。他的這間屋子原本就是前代醫仙留下的,裏面做了大的書架,上滿堆滿了各種醫書。書架旁邊的墻上掛著一幅畫像,畫像裏的人風度翩翩,面容俊朗,但不是蕭少康,而是他的師傅,真正的蘇驚塵。之前有個病人糊塗闖進了這間屋子,看見畫上的人也長得十分好看,且旁邊有題字稱“蘇驚塵畫像”後便一廂情願地認定為他治病的醫仙就是畫中人,就是蘇驚塵。恰好蘇驚塵身邊也一直都有位著黃衣的小姑娘,喚黃裳仙子的,於是蕭少康就被外界的人改了蘇驚塵的名字。苓丹見這件從外面村落聽回的消息告訴蕭少康的時候,蕭少康擺擺手,直接認了“蘇驚塵”這個名字。他的理由再簡單無虞,反正他也不是帝都皇城裏的裕王爺,也不能再叫蕭少康,就頂替了他師傅的名字也算不錯,還省下給自己重新取名的苦惱。

苓丹當然也情願他拋卻過往,成為治病救人的醫仙,遠離權利中心的爾虞我詐。

“好了。就照著這個方子抓來煎吧。”蕭少康將剛寫完的藥方遞給苓丹,順手摸了摸蹭在他身上求撫摸的阿福。

他認識紅毛阿福,是在許多年前,他還是跟隨師父偶爾來醫仙谷的小童。在入谷的地方,是他發現了蜷縮在母狼懷中奄奄一息的小阿福。他將它帶回了谷中,彼時的阿福還只是只沒長幾根毛的禿子小狼。他耐心地將阿福救了回來,越養也就發現阿福身上的毛在一天天地變紅,最後變成現在這樣的火紅色。

師父笑著拍拍他的頭說,不過是想給你練手的,沒想到你還真撿到個寶貝,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火狼。傳說中是遠古神祗犯錯才墮落塵世輪回的,一生只認一個主人,對待主人十分溫順,但對待敵人時卻是能讓老虎這等山中霸王都為之顫抖的兇猛。

後來他離醫仙谷,阿福就和他的師父留在這裏,年覆一年,直至師父駕鶴西游,他又重新回到這裏,阿福還是和以前一樣,等候著他,向他討著歡心。

日光從屋外曬落進來,他半瞇著雙眼,在阿福的陪伴下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他再也不用擔心,當他睜開眼時,那個人很難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會突然就沒了呼吸。因為那個人已經醒了,他方才也探過她的脈,得知她這次算是因禍得福,體內的“夢斷”也消失殆盡,只要他再好好地給她調養一番,也許她將來還能恢覆到從前的七八成。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她會不會開心呢?她應該會開心的吧,畢竟那時的她又可以用杜家槍了。

喧嘩的宮城內,是冊封皇後的大典。

蕭瑀一身莊嚴的朝服,端正地坐在殿上,望著從殿門緩緩而入的同樣盛裝的梁乃心。刺目的大紅色,帶來那時的場景再現。也是這座宣元殿上,他牽著那根紅綢,將那個人緩緩地帶到他的父皇面前。他仍舊記得,父皇因為玉碎而無緣無故地發了好大的一陣脾氣,在眾人都離開後,那個無辜的她緊張地掀起蓋頭的一角朝他投來關切的眼神。

不是因為和夫君的有與榮焉,而是愛慕著的真心關切。那一刻,他的心被溫暖所侵占,忘記了寒冷的滋味。

那一次,也是他第二次見到這位傳說的勇猛女將。

百官們不管是否真心的,都恭敬地向他與梁乃心獻上祝賀。他溫柔而深情地扶著梁乃心在龍椅的一側落座,眼角的餘光卻看向人堆裏的梁相。他素來都秉承謀定而後動,擅長不動聲色地打殺仇人,所以今次他也不會例外的,他會好好地記住這個仇,有朝一日定會讓他們把欠他的都還得清楚。

可是他欠別人的,又能怎麽還呢?那個人都不在了,他又要到哪裏去向她償還?

宴會上的酒,蕭瑀一反常態地喝了許多,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為終能娶到青梅竹馬的戀人而高興。黃園卻皺著眉,在一側伺候著,夜色降臨的時候,他竟然扶著蕭瑀回了龍乾殿而不是皇後所在的棲梧宮。

不過這又有什麽呢?梁乃心不甚在意,她如今在意的都已經拿到手中,再去爭他那顆早已許給別人的心又有什麽意義呢?況且若真是將他逼到絕路,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端,那不如就像現在這般快活地過下去。即使蕭瑀對她的恩寵不在,但總不會有旁人能越過她,畢竟她的父親是梁相,是蕭瑀最為倚重的梁相。

蕭瑀被黃園攙扶下,半瞇著眼睛看著漆黑的天空。

怎麽連道月光都沒有?

他想起那張熟悉的笑顏,靠在他的懷裏,對他說著關於她故鄉月牙城的往事。她說我們一起在月牙城的草原上騎馬奔馳,一起去參加別人熱鬧的婚宴,一起站在高高的月牙城上看月光。

那樣的場景仿佛就在昨天,而現在他的臂彎裏卻是空空如也。

蕭瑀的腳即將踏入龍乾殿時忽然又停頓下來,他從黃園的攙扶中掙脫出來,自己轉過身朝另外一個方向搖搖晃晃地走去。

黃園站在他的身後,擡手制止了準備跟上去的宮人。縱使夜色濃郁,憑他對整座皇城的了解也明白蕭瑀前往的方向是北苑,冷宮的所在。

還是沒能忘記,即便他隱藏得這麽好,可偶爾酒醉不甚清醒的時候,他總會想那樣的一個人。她不為名利,眼裏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人,見他受辱她會想盡方法幫他討回來,見他中毒垂危她會以自己的鮮血來換取他的健康,見他被逼出征她會以自己孱弱的身軀替他出征……

他想,從前大約他真的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會忽視這些她所有的好,將她逼上絕路。那樣好的一個人,那樣真心為他的一個人,終究被他親手推開,再也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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