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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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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裏,冷冷清清,四處都散發著腐爛的臭味。

蕭瑀站在院子裏,望著那扇破爛關不緊的門,再次駐足。曾經很多次,當她將自己關在佛堂的時候,他都是這樣駐足在院子裏,靜靜地望著緊閉的房門。然而那時的他是安心的,他知道緊閉的房門裏面有她的存在。如今換做了北苑,他的心就再也無法安定了,因為無論他再怎麽在這裏停留,房門就不會再有她的存在。

“黃園。”

蕭瑀的聲音很輕,即便是在寂靜的夜裏也需要仔細地傾聽才能聽得見。

“那個孩子在哪裏?”

“孩子?”黃園上前幾步,走到蕭瑀身後的不遠處,錯愕地聽著他的問話。

“對,她的那個孩子在哪裏?”她和他沒有出世就被迫夭折的孩子,會在哪裏?蕭瑀望著空蕩蕩的四周,她是在這裏被郭如玉打掉那個孩子的,她來不及將那個孩子帶離皇宮,那麽那個孩子必定是在這裏,但又是在哪裏呢?

蕭瑀沈思的瞬間,黃園已經反映過來了。他主子口中的那個孩子,應該就是指杜雲錦的那個孩子。此時他才明白,原來所有的事情都在年輕帝王的掌控之中,蕭瑀只是不動聲色在旁靜觀而已。

“就在你旁邊的這株樹下。”黃園的聲音很平靜,他看見蕭瑀也是一臉的平靜,沒有他想象中該有的癲狂。

“原來在這裏。”蕭瑀微微地笑了,他蹲在枯樹的旁邊,望著樹幹下的泥土,無限寵溺地笑著。在他的眼裏,仿佛這並不是一堆泥土,而是孩子稚嫩的小臉,他揉著孩子的發絲,如同每一位新晉的父親般慈愛。

“陛下。”黃園試探地喚了兩句,蕭瑀就像是魔怔了般充耳不聞,他也只好悄然地退回原位,偷偷地打量著月光下的詭異畫面。

有許久沒有睡得這般安穩,沒有糾纏不清的夢境,杜雲錦能想起的也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苓丹撇著嘴,一臉不甘願地將盛好水的洗臉盆端進屋裏,隨她一同到來的還有露出一雙好奇的眼睛直直盯著床上杜雲錦的阿福。

她口中小聲地嘟囔著,大抵都是為蕭少康抱不平的話語。杜雲錦當做沒有聽見,轉過頭與透著好奇打量的阿福對上眼。她沒想到自己居然能見到一只活的火狐貍,當初卿若風在書上看見有關於它的傳說後,就背著行囊出門去找了三四個月,最後絕望而歸。她還記得當時卿若風那張絕望又無奈的臉,讓她暗自憋笑了許久。如果現在卿若風能親眼看見的話,也算了他一個長久以來的心願吧。

可惜那個人,如今是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杜雲錦眸光一暗,從阿福的身上移開。苓丹幫她洗漱收拾了一番,又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汁,據說是蕭少康新開的藥方,要她趁熱喝了。

杜雲錦望過苓丹一眼,就偏過頭去,沒有絲毫要理會她的企圖。苓丹瞧她這般頑固不化的樣子也懶得多費口舌,將藥碗望床邊的矮凳上重重的一擱,帶著阿福就出門去做她每天都要做的巨大工程。

屋子裏恢覆了寧靜,杜雲錦朝向床內方向的臉上卻徐徐地流下眼淚。她曾以為這輩子的淚水都已經流幹了,誰知道還有,果然是應了那句“女人是水做的”老話麽?

這算什麽?

養育她的父親死了,杜家軍也散了,榮景成解甲歸田再也不問世事,孟沖及一幹將領都被斬首,她還失去了她的孩子。她的人生已經變成了一團糟,她什麽都沒有了,但最為罪魁禍首的她卻獨自活下來了,這算什麽呢?

假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地要嫁給那個人,一心一意地不惜動用杜家的力量也幫他登上高位,那麽哪些無辜的人是否還能保全性命,自在的生存著?是她的執著害了所有的人,可這樣的她卻能夠茍活於世,這是不是天理不公!

之前因病中昏迷,她並沒有仔細地想過往昔發生的這一切,如今清醒過來自然是悲痛交加,又加上深深地自責,隨即胸口處便是一陣血氣翻湧。她半撐著身子,捂住絞痛不已的心口,對著床邊的空地兒就噴出一口血。

本在屋外守候的人,見此場景再也是忍耐不住,提腳將門踹開,急步走到杜雲錦的面前。

見到她的那一刻,蕭少康是惶恐不安的。他知道自己沒死的事實對杜雲錦會造成多大的打擊,因此這幾日他都讓苓丹出面,自己卻躲在門外偷偷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你切莫再這麽激動。”蕭少康小心翼翼地將她扶靠在床邊,並朝她的身後塞進幾個枕頭,又仔細地將被褥為她拉好。“你才醒轉過來,正是靜養的時候,切忌不能情緒波動得太厲害,否則對你的病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杜雲錦的唇邊還殘留著血跡,映襯出臉色的極度蒼白。她微弱地笑了笑,輕聲答道:“哦,是嗎?”

她不在乎,她用這樣不在乎的語氣反抗著蕭少康的治療。她仍然想著那個死字,仍讓放不下過去,不肯原諒他,也不肯原諒包含自己在內的所有人。

“在南疆的時候,你曾對我提起過杜將軍的槍法可謂是傳世之寶。當時你怨嘆自己的身子不好,無法再將這門技藝傳承……”蕭少康一邊說著,一邊仔細地留意著她的神情。果然在提及杜博承和杜家槍時,她的神情有了異樣的波動。“我替你診過脈,你身上原來中的毒已經褪了大半,只要配合我的藥方調養,必定能將餘毒肅清。那樣的話,雖然不能恢覆和以前一模一樣,但也能好個七八成。也就是說,再拿□□是沒有問題的。”

再拿□□沒有問題,那就說……杜雲錦緊緊地拽緊身邊的被褥,唇被自己咬得發白。

“你若是不想辜負杜將軍的養育之恩,就請你養好身子,將杜家槍傳承下去,免得杜家槍後繼無人,真正地斷了杜將軍的所有。”蕭少康自然是明白杜雲錦性格的,也因此抓住這一點來激發她重新活下去的鬥志。為了杜家,再艱難她都必定能夠撐下去的。他望著她低垂的雙眼,輕聲說道:“因為這是你欠杜將軍,欠杜家的。”既然她要鉆自己是罪魁禍首的牛角尖,那麽他就順著這條路讓她好好的活下去。

“阿兄,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死是弱者的選擇,努力地活著才是對讓那些期盼你死去的仇人最有力的反擊。”

他忽然又喚著舊識的稱謂,杜雲錦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陷入自己的沈思。

蕭瑀要她死,梁家要她死,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她死,那又如何!她是杜雲錦,是杜家唯一活下來的人,她身上還背負著傳承杜家槍的希望,她必須好好的活著。

蕭少康並未走遠,而是窗邊靜靜地凝視著,那個毅然端起藥碗一口氣飲下的人。

他明白這樣的舉動意味著她真的已經想通了,也會認真努力地活下去,他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地過好每一天了。不過令他也有疑惑的是,明明她身中“夢斷”之毒,這次竟然被清除了大半。“夢斷”是出自他之手,其藥理性他是最清楚的,且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潛心研究破解之法卻始終未能成功,如今到底是被何人解的?這還真成了他的一個無法解釋的難題。

他偏著頭仔細地想了想,還是沒有得到答案,索性將這件事放在一旁不再去想了。反正她在這裏,來日方才,總歸會讓他找到答案的,他眼下要忙的是他新移來的曼陀羅有沒有被苓丹那小丫頭給糟蹋致死!

他搖著頭,手背著身後,搖頭晃耳地像是位發愁怎麽收拾調皮學生的先生一般,朝藥材種植地走去。

醫仙谷內,和往常一樣的安安靜靜,野菊花也照舊不分時節地開得絢爛。蕭少康蹲在一片空曠的土地前方,眼角不斷抽搐。在他身後,苓丹攪著自己的衣角,堆著滿臉諂媚的笑容。

果不其然,蕭少康望著土地中間四仰八叉地臥著的曼陀羅,目光兇狠地瞪向一旁的罪魁禍首們,聲音難得清冷:“你們兩個從今日開始給我出谷去,沒做滿一百件好事不許回來!”

“主子……”苓丹微微弱弱地小聲抗議,紅毛阿福蹲坐在她的身後,仰天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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