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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秋後算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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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側妃?”百裏迆還未進到院內,倒是杜雲錦率先從院中走了出來。她搬去佛堂五年,東廂房便空置了五年,此時回來有許多事務都需她的打理。她亦沒想到百裏迆會在此刻出現,更加沒想到百裏迆會來見她。

“杜姐姐。”百裏迆臉上未施胭脂,雙眼通紅,顯得十分憔悴。“姐姐不請我喝杯茶嗎?”

“當然要請。”百裏迆未出嫁前,數與杜雲錦關系最好,這東廂房的院子也是進出慣了的。那個時候雁回還在,總是笑話著百裏迆像是個假小子,而百裏迆就追著她滿院子的打,鬧夠了就貼到她的身邊嚷著肚子餓,非要雁回給她做吃的。

往事歷歷在目,人卻是變了幾番模樣。

杜雲錦拉過百裏迆冰涼的手,帶著她朝屋內走去。“屋子裏還亂糟糟的,你可別嫌棄姐姐這裏。”

“不會。”百裏迆淡淡的笑著,似淡然又似苦澀。

杜雲錦吩咐如玉去泡茶,又拉著百裏迆的手坐到桌邊。“當年的事情,的確不是雁回傳出去的。”事到如今,她不知道百裏迆會不會怨恨雁回,畢竟好端端的姑娘就此變成寡婦。這些話,其實她很早就要想告訴百裏迆,可惜百裏迆出嫁後就深居簡出,偶爾在宮裏見上一面也是匆匆而去。

“我知道。”沒讓杜雲錦費多大的唇舌,百裏迆竟然就相信了。

“你……”她的反應反而讓杜雲錦有些錯愕,當年冤稱雁回外傳百裏迆,讓慶王有機可趁的人是百裏光。百裏迆素來都是對百裏光十分崇敬,而現在杜雲錦沒有做過多的解釋,百裏迆就相信她的說辭。

百裏迆望望屋外,杜雲錦剛回東宮,這裏的宮人們都在外面打掃著,除了去泡茶的如玉還沒有其他人在屋內伺候。

“姐姐。”她反握住杜雲錦的手,語氣是少見的誠懇:“我知道雁回是被冤枉的,這件事從我跨出你的房門就被人安排好了。不過哥哥當初也問過我的意願,是我自願的,自願去慶王的身邊。”

“你自願的?”

如果她是自願的,那麽雁回的死算什麽呢?杜雲錦忽然氣緒難平,大口的喘起氣來。她記得那時剛回帝都,所有的大家閨秀都在嘲笑她是個邊疆軍營裏長大的野姑娘,管家幫她挑進了雁回,從此她身邊時時刻刻都跟著這個命運多舛的苦丫頭,讓她從此都遠離自己一個人的孤孤單單。

“這一切都是一個陰謀。”百裏迆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嫁進慶王府,我哥背棄太子殿下,爾後挑唆慶王叛亂。這一切都是一個巨大的陰謀,為的要讓斬殺慶王變得名正言順。”

原來是這樣的布局,怪只怪她太愚蠢,一直都沒看清楚。百裏光明明是蕭瑀請出山的,依她對百裏光的了解,並不是一個墻頭草的人物,怎麽可能突然就背棄蕭瑀。她還以為是因為太過於疼愛百裏迆的緣故,卻沒想到都是他們的計謀。那麽,在這場陰謀裏,勝者不必說,可雁回又算什麽呢?無辜枉死的雁回又算什麽呢?

“姐姐,我知道你一旦知道真相後,必定不會原諒我。”百裏迆依舊淺笑著:“不過,我還是當你是我的姐姐。”

“雁回呢?你當我是姐姐,那麽雁回呢?你當雁回是什麽?你怎麽能夠忍得下心?”杜雲錦“騰”地起身,甩開被百裏迆握住的手,質問著。

“雁回,是我欠她。可是姐姐,你知道嗎?”百裏迆望向門外的天空,笑著說:“在慶王府的這幾年,是我過得最幸福的日子,雖然他很少來,雖然還有一堆人都在等著他。可偶爾能看見他一次,我就能高興好多天。所以,姐姐,我不後悔。至於雁回的,讓我下輩子還她吧。”

“迆兒。”她從前總是笑著瘋狂,比杜雲錦還沒個正行,如今再見端的是大家閨秀的架子,卻不知道內裏藏著多少的心酸與悲哀。“我們都欠了雁回的。”

百裏迆欠了雁回,而她杜雲錦又何嘗不是?蕭瑀交由百裏光處置雁回的時候,她沒有上前說過一句話,沒有救下雁回的性命。百裏迆是為了慶王,而她則是為了蕭瑀,她們都虧欠雁回的一條性命。

“娘娘。”如玉適時地端著茶盞進到房內,為二人布茶。

百裏迆若有所思地瞧過她一眼,她並沒有隨即退下,而是完成布茶後就退到一側,像是等候著杜雲錦的隨時吩咐。

這一點,杜雲錦也察覺到了。她從未對此加以指責,一是因為如玉是蕭瑀身邊撥過來的老人,二是她的屋內也極少有人拜訪,因此並未在意。可眼下她有客在旁,亦未留住如玉伺候,按理說有眼力勁的老人就該退到門外,但如玉卻自顧自地留在屋內。這不像是伺候哦,倒像是監視。

她要監視誰呢?監視杜雲錦?杜雲錦在心中否定了剛才的想法,如今慶王已除,還能誰會關註她的一舉一動?不是她自己,便是百裏迆了。雖然百裏迆是百裏光的妹妹,但畢竟也是慶王的側妃。

“對了,我聽聞你懷了身子。你的孩兒可還好?”杜雲錦見如玉亦步亦趨地在旁,也不願再說起雁回之事,遂想轉移話題。她雖一直身在佛堂,但聽聞的消息並不少,百裏迆之前懷有身孕,以至於百裏光雞犬升天為慶王重用一事她也是知道的。

百裏迆聽聞杜雲錦的問話,臉色忽然一變,手中緊握的茶杯也抑制不住的輕顫。

“迆兒?”察覺到她的異常,杜雲錦擔憂地追問道。

百裏迆回她一個放心的笑容,手悄然撫上自己平坦的腹部。如果沒有蕭玉禮和蕭瑀之間的這場對持,也許她的孩子真的可以生存下來,可惜……他來得是如此的不湊巧。

她到底是在佛堂裏與世隔絕地呆了五年,以至於對外界的一些事情反應都慢了許多。百裏迆的古怪反應是情理之中的,不用說,她都能想清楚,無論是百裏光還是蕭瑀都絕對不會準許百裏迆肚子裏這個孩子的降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個道理沒人能比她杜雲錦了解得更透徹了。

“迆兒。”她握緊百裏迆的雙手,試圖用自己溫暖那一顆已然冰冷的心。“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我……”百裏迆輕輕地笑了起來,對未來她還能有什麽期望呢?她最大的期望都消失在塵世裏,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還會有什麽打算。“我同哥哥說過了,準備啟程去雲州那邊的真我庵剃度修行。”

“迆兒,你還如此年輕,你還可以……”杜雲錦沒能說完的話被百裏迆笑著搖頭拒絕,百裏迆當然明白她想說什麽。她的哥哥是蕭瑀的重臣,她也為蕭瑀的登位立下汗馬功勞,若是她想再嫁,怕不是無人敢娶,而是會被求親的人踏破門檻吧。即便她曾經嫁給慶王為側妃,即便她曾經為慶王懷過孩子,那又有什麽關系呢?這個世上,永遠都有一些人想走捷徑來獲得成功。不過這些,對於百裏迆來說卻都是過眼雲煙,如果不是那個人,誰對她來說都是一片雲煙,在她的世界裏留不下絲毫的痕跡。

“姐姐。”她轉過身附在杜雲錦的耳邊,用只有她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依舊還是那句,太子殿下並非良人。”

他是不是良人,杜雲錦並不清楚,但她卻記得十分清楚,他站在佛堂院子裏的每個日夜。那道落寞的身影,無時無刻都在牽扯著她的心。他是良人也好,不是也罷,終歸都讓她無法放下他。

百裏迆瞧她並沒有波動的神色,在心中長長地嘆了口氣,起身告辭道:“姐姐,你保重。此生再見無期。”

“再見無期。”

這句話像是蕭索的秋風,從杜雲錦的心間吹過,帶著無盡的悲涼。她與百裏迆談不上感情有多深厚,但百裏迆卻是她到帝都後,除了雁回第二個親近的人。

連她也離開的話。

杜雲錦望著門外湛藍的天空,如果連她也離開的話,這間院子就變得更加的空蕩了。

“迆兒,你小心。”千言萬語最終化成脫口而出的這一句,杜雲錦一路相送到院門前。當年那個裝成無良小販,想要敲詐她銀子的小姑娘,終於一身素衣的走出她的世界,漸漸消失不見。

“姐姐。”百裏迆走出幾步,忽然又像是下定什麽決心般,轉身朝杜雲錦這邊奔來。“姐姐,你要小心如玉。”

“為何?”杜雲錦側頭打量著緊跟而來的如玉,不解地詢問道。如玉是蕭瑀的人,她為何要小心蕭瑀的人?

“你與裕王之事,她有些可疑。”

“什麽!”對於百裏迆說出的這句話,杜雲錦震驚萬分。五年前的那個荒唐之夜,竟然和如玉有所牽連麽?再仔細一想,如玉素來是貼身伺候她的,要想算計她真是輕而易舉之事。可那件事既損了蕭瑀,也折了蕭少康,慶王看似是最大的獲益者,但清妃卻因率先揭發出此事而受到了蕭沨的責罰。如果真是如玉參與其中,那麽背後真正主使的人會是誰呢?會是那位因此被禁足的清妃嗎?如此一來,如玉是慶王安插在東宮的人麽?

百裏迆說完這句,再次轉身離開。其實她知曉的,也不過這一些罷了。慶王從不曾在她的面前吐露過朝政之事,就連這點宮闈穢事都是從正妃李千蘭那裏聽來的。本來她也曾和杜雲錦一樣,不曾懷疑過如玉,但李千蘭卻篤定地認為如玉參與那夜之事,並且暗示那夜之事並非慶王謀劃。

不是慶王謀劃,會謀劃此事的人還有誰呢?那個年紀輕輕就因此喪命的裕王蕭少康?又或者是……

百裏迆想到那個人,心中無端地打了個冷顫,難道會是他?聯想起他的為人手段,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想不到,為了登上那個位置,他竟然可以下得了這樣重的手。再無論不喜,要陷害的人畢竟是他的結發妻子。

她悄然地撫上自己的腹部,事實上她也可以不用選擇去雲州那麽遠的地方剃度修行,但她知道那個人是不會那麽輕易地放過她的。她不僅懷過慶王唯一的骨血,還是真心實意地喜歡慶王的人,他放不下心,於是她只能讓自己遠離世事,遠離帝都,遠離那個人的視線。

孩子……

她曾想過,無論如何要保住慶王這個唯一的血脈,在慶王帶兵離開後,她就拎著自己早已備好的細軟準備逃離帝都,找個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將這個孩子平安的生下來,平安的養大,算是慰藉她這一番苦戀。可她剛跨出慶王府就被人擄走,強逼著她喝下墮胎的藥水。她苦苦地哀求著,抵死不肯張嘴,那些人卻強行撬開,將藥水灌進她的口中。抱著肚子,親眼看見血水從下腹汩汩地流出時,她才嘗到絕望的滋味,那種見不到天日,被人丟棄在黑暗裏的絕望。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了,她的人生已經過完了,剩下的只有青燈古佛度此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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