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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當年真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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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之亂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它仿佛是寬闊海水中不起眼的一朵小小浪花,被後面的浪花湧起時遮住,為世人所遺忘。

帝都城內,繁華依舊,處處皆是熙來攘往的人們。他們的臉上瞧不出對於前些日子宣元門外血腥場面的記憶,那樣慘烈的場景就像是從來不曾在他們的生活裏出現過一樣,只有宣元門外的地上,還有至今仍舊清洗不掉的血色痕跡。

而至此,蕭瑀的太子之位總算是穩固了。他的兩個兄弟,一個慶王蕭玉禮被斬殺在宣元門外,一個裕王蕭少康五年前就自盡而亡。朝中眾臣也看清楚眼下的情勢,也為蕭瑀的狠辣手段所震懾,暫時算是都投到了蕭瑀的這一方。

皇城內,宮人們照舊像是往常般各自做著手上的活計,唯一有所改變的是,往昔還有些歡聲笑語,如今都變成了沈默。誰也不敢再說了小道八卦,如果還想活下去,能做的是閉緊自己的嘴。

梁乃心坐著鳳攆上,堂而皇之地穿過暖春門內長長的甬道,紅藕隨侍在一側,跟著鳳攆緩緩地朝前走動著。

一路之上,已有不少路經的宮人先是露出錯愕的神情,又很快地低垂下頭。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誰還敢多事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鳳攆按規制,普天之下,只有皇後這位中宮之主才能坐上它,而如今梁乃心招搖過市,無非是先下手為強,提前告知大家,誰才是登上後位的正主。

雖說那位正主將自己關在佛堂五年,但位份還在,且蕭瑀也沒有廢妃的意圖,可見對她情思未斷,那位未必就沒有登上後位的資本!再退一萬步來說,太子現在雖然大權在握,可畢竟還沒有正式登基,皇後娘娘還變成太後,空出棲梧宮。所以無論從何處來看,梁乃心此舉都是大大的不妥。

這些人心中的腹誹,高坐在鳳攆上的梁乃心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也沒有必要去猜測他們的心思,她只要猜中一個人的心思便好。到底還是她的眼光精準,中途雖有波折,但最終是選定了蕭瑀,也就選定了將來的權勢滔天。她的父親位列相位,比杜雲錦那位駐守邊疆的武將父親要高貴許多,且杜雲錦還是個不潔的婦人,有什麽資格能夠母儀天下!因此,這後位對她來說,幾乎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般,唾手可得。

梁乃心身價倍增,紅藕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他朝梁乃心成為棲梧宮的主人,她也能成為棲梧宮的大宮女,更或者是管事姑姑,這宮裏上上下下的千名宮人,誰敢對她不敬重!這般想著,她便連走路都帶著得意春風一樣。

鳳攆在龍乾殿旁的東書房停下,梁乃心一手由紅藕扶著下轎,一手攏著頭上規整的發髻。

自從慶王之亂後,蕭瑀就從東宮搬到東書房內住下,上朝後既可以處理公務又可以就近照看老父,一盡孝心。不過這樣一來,他便幾乎沒有再踏足東宮。梁乃心本以為他會趁勝追擊,逼今上退位,可沒想到蕭瑀竟然就只是在東書房內住下,並沒有和其他人想象的一般著急登位。其他人驚愕之餘,並沒有人提出反對之聲,這可就苦了一直等候的梁乃心。蕭瑀不登位,她就只能是太子良娣,況且蕭瑀不踏足東宮,讓她想吹吹枕邊風的機會都沒有。東宮像是被蕭瑀拋棄到腦後的一處所在,她想著先去試試杜雲錦的口風,哪知杜雲錦雖是回了東廂房,卻是日日閉門念經,與在佛堂一般無二。

“娘娘,您小心。”紅藕盡責地幫梁乃心提起裙角,跨過略高的門檻,朝東書房內走去。

她今日是有備而來,自然是細細裝扮過一番的。淡紅色的高腰襦裙,邊緣上繡著同色系的櫻花,身上披著白色的披帛,隨風輕輕搖動著向前,像是從花叢裏走出的仙子般,險些讓郭厚生都瞧花眼。

“郭公公,有勞通傳。”梁乃心雖然行事有些高調,但終歸是分得清楚輕重的大家閨秀。她可以輕蔑怠慢其他宮人,唯獨笑臉相迎的是這位一直跟隨在蕭瑀身邊的郭厚生,東宮總管郭公公。

她既然笑臉以對,郭厚生自然也還以好顏色,輕聲道:“請娘娘稍等。”

候在書房門外的小內侍垂首將房門為他打開,進門之時,他眼角的餘光不出意外地看見院外停著的鳳攆。還真是迫不及待了,連太子殿下都還沒登基,她便將專屬皇後使用的鳳攆提前用上了。

“她來做什麽?”

埋首在公文裏的蕭瑀,聽聞郭厚生的通傳,皺著眉擡起頭,聲音有些不悅地詢問道。

“應該是想問殿下準信的。”郭厚生依舊恭敬地回著話,他的語氣平鋪直敘,仿佛是陳述今日的天氣如何。但只有他才知道,他不過是借梁乃心來窺探蕭瑀的內心。蕭瑀的心裏,究竟屬意的人會是誰?

這才幾日,她便坐不住了。蕭瑀淡淡地笑了起來,“太子妃呢?”既然梁乃心都沈不住氣了,那麽杜雲錦呢?她此刻又在做什麽。那一日慶王被擒,他被眾人簇擁著離開,就再也沒見過杜雲錦露面。

是不是他不去尋,她就賭氣地不肯再露面?

“如玉回稟,太子妃娘娘已經搬回東宮,不過仍然日日在房中念經,也不讓人進去伺候。”

蕭瑀手中的奏折被他扔在桌上,發出一聲響動。事到如今,他是越發不清楚杜雲錦的想法,往昔杜雲錦在他的面前就如同清澈見底的溪水,他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能猜測到她的心思,進而掌控引導她的行為。可是現在……她總是不肯露面,讓他越來越琢磨不透她在想些什麽,她每日都在做什麽,她……有沒有想起過他。

“今日的青果選得甚好,給她送一盤過去。”

蕭瑀重新拿回奏折,他倒要看看,她能沈得住到幾時!

“那梁良娣呢?”郭厚生沒有忘記門外還有個虎視眈眈等候著的梁乃心,她身份不一般,如何打發自然要得到蕭瑀的指示。

“告訴她,本殿今日公務繁重,待閑暇了些就派人去接她過來。”

“是。”郭厚生得了話,緩緩地退出房門外。

果然,梁乃心聽聞蕭瑀的這番話,先是有些不滿,爾後卻換上了燦爛的笑容。閑暇了便派人去接她,也沒有提她今日的僭越,這還不算明示她心想事成還能是什麽!有了蕭瑀這番表態,她便不必再折騰自己,安靜地等在東宮便是了。

梁乃心滿面笑容地離開後,郭厚生才轉身交代小內侍挑選一盤上好的青果送到東廂房去。他可沒梁乃心那份樂觀,他是旁觀者看得最為清楚,當初梁乃心拋棄蕭瑀在先,蕭瑀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存了一份隔閡的,如今善待梁乃心不過是借助梁相的威望。而真正進入蕭瑀心裏的,怕還是只有東廂房日夜念經的那位,雖然也曾存了利用的心思,但蕭瑀待她卻真是極為不同的。便是與梁乃心關系最親密時,他也不曾這樣寵溺過一個女子。

郭厚生望著明朗的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

“父皇的藥都準備好了嗎?”蕭瑀瞧瞧窗外的日光,將手中的奏折放下。這個時辰是蕭沨服藥的時辰,這些天都是蕭瑀在旁伺候著的。

蕭沨的病情日益加重,在慶王叛亂那日起已經陷入了昏迷,至今都未曾清醒過一次。禦醫院輪流駐守,日夜都守候在龍乾殿的偏殿中,在蕭瑀的嚴令下無人敢流出關於蕭沨的半點病情。因此,外界並不知曉蕭沨已經昏迷,而是認為蕭沨如今仍在病中,無法主事而已。這也是當初百裏光慫恿慶王叛亂最有說服力的一個重要原因。一旦蕭沨病故,蕭瑀的太子之位便是坐實了,而蕭玉禮再登上皇位也只能背負弒父殺兄的惡名。

“已經都備好了。”郭厚生亦步亦趨地跟在蕭瑀的身後,兩人朝龍乾殿的寢殿走去。

龍乾殿的院落裏種著兩株梨樹,據說是第二任皇帝親手種下的,春日裏開花時總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誰的一身慘淡的白色素衣。此時已經過了春日,梨樹生長得很好,茂密的枝葉將陽光遮擋住不少,帶來少有的涼意。

蕭沨依舊昏睡在床上,沒有對外界的任何感觀,若不是那微弱起伏的胸膛還昭示著他的生命還在繼續,怕是真的就像一具死屍般。

蕭瑀從今日值班的魏忠臣手中接過藥汁,仔細地舀起藥水在唇邊試了試溫度,才餵給蕭沨口中。他被宮女在身後墊上了幾個枕頭,勉強閉著言半坐在床上。他的臉色發黑,瞧著便是病入膏肓的樣子。

“陛下怕是沒多少日子了。”魏忠臣在蕭瑀的身後輕聲言道,這句話禦醫們都清楚,卻無人敢上稟給蕭瑀。

“本殿知道。”蕭瑀沒有如魏忠臣所預料的那般發火,他一邊給蕭沨擦拭著嘴角流出的藥汁,一邊平靜地說:“這些日子,父皇連藥汁都喝不下了。”他餵的那些藥汁,大部分都從蕭沨的嘴角流出,根本就沒被咽下去。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縱使蕭瑀再不懂醫術也或多或少能夠猜到。

魏忠臣見蕭瑀已經知曉,自己的任務也算完成,便朝後退開幾步。“臣先下去了。”

“去吧。”蕭瑀側過頭對一旁候著的郭厚生也點點頭,讓在殿中伺候的宮人們都出去。他其實還有些話,想和他的父皇好好說一說,那些本來留著等蕭沨醒來時再說的話,如今不說怕就是沒有機會了。

“父皇,其實您是不是也一直都在掙紮?”蕭瑀望著昏迷中的蕭沨,往昔英俊的面容已經因病而變得蠟黃枯涸,像是一張風幹的樹皮,蒼老幹裂。“您既然認為我只是母後的孽種,為何又不廢棄我?讓我一直呆在太子之位上。您不廢棄我,是不是因為心裏還是有一絲相信母後的話,母後說我的的確確是您的親生兒子。”

那些難熬的日子裏,蕭瑀不是沒有怨恨過,不是沒有假想過,如果蕭沨真的廢除了他的位置,將他逐出皇宮,也許他反而會在某處過上自在逍遙的日子。可為什麽?為什麽蕭沨會讓他這個孽種占據著儲君的位置?他真的想不明白,如果承認他是他的兒子,那又是為什麽會處處敵視著他?

這些謎團,也許隨著蕭沨的昏睡永遠沒有解開的一日。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權位如今已經被蕭瑀抓在手中,不管蕭沨當初是怎麽想的,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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