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雪霽吃驚地向後看，那個人抓住她手腕的力道沒有松懈的意思，低頭定定凝視著她，隔著面具的目光強烈到無法忽視。榮雪霽能看到面具狹長的眼洞後面，是一雙黝黑深邃的明眸，似乎蘊有許多情緒。

盡管他的舉動很唐突，還古怪地沈默著，連一個音都沒發出，榮雪霽卻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快或者不適感，反倒是莫名有一些好笑，一些親切，她並沒有掙脫。

他這身打扮過於帥氣，而她穿了條裙子，金色的長廊幽光閃爍，讓這幕場景很美。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他還是沒開口，榮雪霽笑出了聲，好奇得很：“你是誰？”

對方安靜極了。

榮雪霽心跳漏了一拍，自己也不知怎麽回事，時間嘀嗒在流逝，她柔和了語氣，低聲征求：“我真的該走了。”

對方輕輕地緩緩地放開了她的手腕。

榮雪霽滿眼笑意地看了他一眼，提起裙子奔向走廊盡頭，在那人的視野中逐漸遠逝。

戴著黑色長手套的手停在半空中，緩緩回落，無聲收握成拳。

那人正站在原地，他身後的隔間再次被打開了，一個清秀機靈的男生出現，撐著門沿納悶：“隊長？你怎麽還站在這兒，他們不是說讓你去練習室麽。”

林錫終於說話了：“我是幫忙的群演，站背景裏就可以，現在有事，待會再跟他們匯合。”

說完他快步往走廊盡頭跑去，黑色披風在身後起起伏伏。

秦三疑惑地撓頭，只得不去管他。

榮雪霽來到了高大深紅色幕布後的區域，調度和導演讓她站在了等候區，有人為她別上了專用麥克風，主持人看見她十分意外，然後變得很興奮，導演深谙觀眾心態，悄悄對主持人說：“報幕的時候別說名字，來個驚喜。”主持人連連點頭。

榮雪霽站在黑暗中，背後有很多人看著她，小聲嗡嗡議論，顯然沒料到她的出現，但榮雪霽耳邊聽不到任何噪音，她的精神已經全部集中。

前面一個節目結束了，表演者謝幕離開，觀眾掌聲結束後，主持人登臺致辭。

榮雪霽傾聽著主持人甜美的聲音結束，觀眾掌聲響起，調度小哥對榮雪霽用力比了個OK的手勢，高如天穹的深紅幕布緩緩拉開。

榮雪霽走進了後臺與幕布之間的拱道。

那一小段路只有幾步，但特別黑，她的裙子有些曳地，必須仔細提起來，榮雪霽終於安全穿過厚重的幕布，一剎那進入另一個發光的世界。

一切聲音皆遠去，入目所見流動成模糊的色彩與光帶，她安靜地站在雪白的圓光下，光圈外幽暗寥廓。

歌詞還是要看的。榮雪霽目光向前，聲帶打開，第一個音如流星劃破了黑暗。

……

整首唱完，她放空的大腦才回到現實，向臺下行了個屈膝禮，退向幕後，觀眾的聲音像漲潮的海水追著她從四面八方湧來，被落下的帷幕擋住。

“沃德馬！太好聽了！太美了！太美了！”幫她化妝的學生會妹子沖上來抱著她又跳又喊，語無倫次，榮雪霽傻乎乎地笑：“真的嗎？我差點忘詞，幸好有屏幕。”

學生會妹子狠狠高呼：“不重要，都不重要，幸好今天桂花拉肚子！”

榮雪霽擦汗，錢桂桂聽了會捶人的。

學生會妹子完全成了她的迷妹，捧著臉蛋陶醉不已，看著她的眼神裏全是小星星：“唱的太完美了，完全看不出來是臨時練的！還有還有，間奏時你那個抱手臂的動作好好看好溫柔，天吶嚕簡直就是princess——”

“啊啊啊夜鶯女神！”一小群人迅速包圍了她們，除了後勤，還有接下來要表演的人，大家嘰嘰喳喳地誇獎榮雪霽，還想跟她合照，榮雪霽被眾人的彩虹屁淹沒，除了傻笑不知道該做啥，圍著她的人越來越多，導演看情況要失控，立馬讓調度過來趕人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學生會妹子將榮雪霽親自送出等候區。

榮雪霽跟沈浸在迷妹模式裏的妹子抱了抱，和她揮手告別，回之前的走廊打算卸妝換衣服。

一個黑影一動不動矗立在走廊最前方。

榮雪霽停了半秒，身體比腦子先行，轉身狂奔，高跟鞋踩出急響，死亡直覺如警鐘轟隆碾過每一根神經末梢。

她不敢回頭，憑本能全速沖刺到了安全的有人的地方。

腦子比剛才上臺時還空白，榮雪霽發現自己到了和舞臺下觀眾席連接的入口處，一邊是觀眾席，一邊是那個長廊的通道口，她絲毫沒有猶豫，轉身跑向了舞臺下面。

她的出現引起了附近觀眾席的騷動。

被人矚目著，榮雪霽反而感到松了口氣，心還在狂跳，身體由於應激反應微微顫抖，她捏緊了裙子，斂去異樣的神情，沿著走道穿過觀眾席，快步往劇院出口走，那裏有保安，她可以通知他們去搜索那條走廊。

“榮學姐！”幾個人離開觀眾席上前攔住了她，他們是來圍觀迎新晚會的大二生，沒想到看見了榮雪霽，特別興奮，榮雪霽花了十多秒才脫身，然而還有更多的人想來跟她說話。

榮雪霽加快了速度，走得太快，高跟鞋突然一崴，整個人跌向地面——

想象中的狼狽沒發生。

她被人穩穩地托住了。扶著她胳膊肘的是一雙戴了黑色長手套的手。

榮雪霽擡起頭，入目是熟悉的黑色面具。對方望著她，明明幫了大忙，卻沒有出聲。

榮雪霽下意識問：“送我到出口那邊行嗎。”

對方沒有拒絕，托著她的手臂，扶著她往出口那邊走去，這樣榮雪霽能走得穩。

榮雪霽霎時安心了，她只需要跟著他就行，他沈默地為她擋開了想上前搭訕的人，一路開道，來到了出口。

“謝謝，”榮雪霽由衷感激，“你叫什麽名字？”

結果他一個字都沒說。

榮雪霽有點想笑，靈光一閃，睨著他：“我該不會認識你吧。”

那人還是一言不發，黑色面具忽然放大，榮雪霽腰上多了股柔和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後仰，唇上碰到了冰涼涼的面具。

等那人扶正她轉身大步離開後，榮雪霽才堪堪回神，自己……這是被親了？

她伸手摸了摸嘴唇，怔了幾秒，忽而想起正事，臉色變得嚴肅。

入口處的保安應榮雪霽請求去查看了那個長廊，結果一無所獲，那裏沒有監控，自然也沒有證據留下。

榮雪霽只好換下裙子和鞋子，把它們仔細裝好，回了趟宿舍還給錢桂桂，順便給錢桂桂買了點見效快的原研藥。

一進門，就看見錢桂桂穿著熊貓睡衣趴在床上心花怒放地玩手機，小腿翹起來回踢。

榮雪霽：“……你好點了嗎？”

錢桂桂這才發現了她，震聲高呼：“夜鶯女神！”

榮雪霽無奈扶額，走過倒杯水，把水和藥遞給她：“你別叫那個，你一個美聲第一這麽叫真不是嘲諷我麽。”

錢桂桂高興極了：“公主殿下……”還低頭單手按胸行了個禮，臉砸進枕頭裏。

榮雪霽：“……”張嘴吃藥。

錢桂桂把藥放舌根，一灌水一仰脖吞了下去，激動地戳著手機屏幕給榮雪霽看：“論壇一排帖子全部在討論你，好多大一新生在問，我剛一直忙著跟帖科普，後援會拍了清晰視頻，最遲十點前就能整理好放論壇上去，哈哈哈，這下那個嚴紅嫒該打臉了！”榮雪霽自動忽略重點，關心起了別的：“今天有沒有哪個節目有戴面具穿披風的？”

“啥？我看看節目單，”錢桂桂刷了幾下，“噢！美聲那邊有一小段原創表演，改編的指環王，裏邊有九戒騎士，估計就是你說的那個，不過都是背景板……服裝挺帥的。”

她把美聲專業同學的朋友圈給榮雪霽看，照片很多，但裏面沒有榮雪霽想找的那個人，因為那些男生都沒那個人身量高身條好看，也沒有那種獨特的氣質。

“怎麽啦，遇到可人的小哥哥了？”錢桂桂壞笑，這方面的直覺出奇敏銳。

榮雪霽跟她講自己如何在走廊上偶遇對方，後來如何被隔著面具親了。

錢桂桂一臉夢幻震驚：“沃德馬，太蘇了吧……這是什麽電影情節。”突然她笑容逐漸凝固：“等等，他為啥不肯摘面具，難道長得很醜？”

榮雪霽扯住錢桂桂的小肥臉：“閉嘴！”

算了，說不定以後還會遇到。榮雪霽笑著搖搖頭，她的少女心的確有一丟丟被那個人戳到。

“對了雪崽，你為啥非要轉流行聲樂呢，總覺得依你嗓子這條件可惜了。”錢桂桂憋不住問，這是她一直想問的。

榮雪霽想了想：“大概是為了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其他專業積澱深厚，尤其美聲唱法是經典恒定的，她想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條路。

回到家已是九點半，榮雪霽洗了個澡，出來後正巧玄關大門被關上，林錫回來了，榮雪霽這才想起今天林錫也去了迎新晚會。“林錫錫，今天我幫錢桂桂救場，上去唱了首歌，你看見了沒？”

林錫笑了笑：“真的？我在後臺幫忙，錯過了，雪姐一定秒殺全場了吧。”

“嘻嘻嘻，還好還好。”榮雪霽有點小得意。

臨睡時，榮雪霽想起了走廊上那個一動不動的黑影，打心底發寒。

那個影子很高，大概率是個男性，同樣大概率是上一世殺死她的兇手。

沒想到它竟然跟蹤她到了學校。可是為什麽專門等到表演後，而不是趁她單獨在化妝間的時候就下手？

夢魘中的景象浮現在眼前，寂靜的山中湖泊，湖邊的破屋，屋子裏掛滿墻壁的鏡子，鏡子裏無窮無盡的循環……

榮雪霽打了個寒戰，強迫自己不想那些，明天還要上課呢，她得打起精神來。

林錫坐在桌前，房間裏只開著熒藍色夜燈，非常安靜，筆記本屏幕是學校論壇主頁，最熱門的帖子正是榮雪霽今晚唱歌的高清視頻，收音效果完美地再現了榮雪霽的歌聲。

他戴上了那副收藏級別的頭罩式耳機，輕輕點擊播放鍵，視頻畫面與他今晚的回憶重合。

他佇立在觀眾席旁的走道角落望著某個方向，靜靜等待。

幽深中，有一抹暗金色的倩影出現，一束長光傾瀉下來，倩影成了明亮溫暖的太陽色。當她開口時，萬籟俱寂，歌聲響徹虛空，世界剎那純凈無暇，從未如此透明。

世界上僅有極少數者的歌聲能讓人覺得，啊，這就是音樂，這就是沒有國度的語言。

這就是美本身。

她就是這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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