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章

關燈
有一點常鳴想對了,蔡堂燕是個膽小的人。這種膽小不是一般女孩子對於可怖事物的恐懼,而是對非常規現象的不安,任何與她有關的脫軌之事必會引起她的慌張。

正如此時,蔡堂燕先是擔心會不會被盯上,她已跑得夠及時,但對方應該是男人,也許知道她住所後守株待兔。但是她一沒大喊大叫,二沒報警,照理不會對他們構成威脅。

講到報警,蔡堂燕已自顧不暇,不願多惹麻煩。

她安慰自己沒事,開始洗漱上床。人都進了被窩,巷子那幕不斷眼前重播。

可以肯定那些人在圍毆人,倒地那個別說是死是活,連是男是女都不真切。就是這種模糊縈繞在蔡堂燕腦海。

如果當時她大喊一聲,那些人會不會被嚇跑,或者她報警,那個人是不是得救了。

可是她什麽也沒做,如果那個人有個三長兩短,她是否也是幫兇之一。

蔡堂燕輾轉反側,一會想著不會有後續,結果怎樣也不會給她實質性的麻煩,一會猶豫要不要回去看看,或許可以順便幫上忙。

如果她有半點俠義之心,那也被困窘的生活埋得很深很深了。

蔡堂燕迷迷糊糊瞇眼到五點多,睡意徹底消失,終於確定自己被昨晚的事折磨。她穿衣起床,決定去巷子口看一眼,如果那人不在了,說明他自己離開或被救走,他安然無恙就跟自己無瓜葛了。

冬日的城市還未完全蘇醒,蔡堂燕裹緊外套出門。

菜市場門前的早點攤稀稀拉拉開始擺攤,蒸籠冒出的熱汽糊住懸著的小燈,蔡堂燕繞到後門的巷子。

那裏放置了一只巨型垃圾桶,清潔工還未來清理,隔夜垃圾發出刺鼻的腐臭味。而它的旁邊戳出半截人腿,黑長褲,光著腳,腳丫子冷透般泛白。

蔡堂燕停步,下意識左右張望,此時此地只有她一人,她完全可以再跑掉。

是的,蔡堂燕還是想逃,要是那人死了,她得如何解釋大清早出現在這條空無一人巷子的原因,萬一還吊著一口氣,被她發現後咽氣了,她更加瓜田李下。

正踟躕著,一條流浪狗不知從哪個角落溜出來,東嗅嗅西聞聞,晃蕩著就到了腳丫子邊。隔著十來米似乎都能聽見它饑餓而貪婪的喘息。

狗吃死人肉的嗎?

蔡堂燕忽然冒出這個想法。

“謔——”蔡堂燕跺腳喊一聲,流浪狗定睛看向這邊,長舌還舔了舔。

蔡堂燕走近一步,做了個打人動作。流浪狗朝她吠起來。要在鄉下,隨地都有趁手的石頭可以撿,現在腳邊只有輕飄飄的飲料盒。

蔡堂燕只得以地作鼓,重踏著腳步跳近,嘴裏謔謔有聲。

那狗嚇得眨眼,退了一段,蔡堂燕覆又逼緊,一腳踢飛一枚蘋果核,慫狗掉頭夾尾巴逃了。

這麽一下,她也站到了垃圾桶另一邊,那個人完整地進入視線。

由於站在腳的這邊,眼前的殘象嚇到了她。

那人只有一條腿,左腿整條褲管癟了,隨意堆疊著。

蔡堂燕呼吸變緊,再看向那人胸膛,似乎還有起伏。怕是緊張造成的眼花,蔡堂燕盯了好久才確定,這還是個活人,一個像被洗劫一空的男人。大冷天只穿了一件白襯衫,此時已然淩亂不堪,褲頭扣子解開一個,皮帶被抽走,周圍也沒一副拐杖的蹤影,總不可能單腿蹦到此地。

再看向那張臉……蔡堂燕有點像被撕掉鎮紙的僵屍,呆楞呆楞的,聲音下意識就溜出來。

“常……常先生?”

地上的人像極了先前那位客人,昏死過去般,毫無應答。她開始懷疑判斷,畢竟眼前之人閉著眼,嘴角淤青,五官雖依舊立體,但慘無血色,整體印象與清醒時出入甚大。

蔡堂燕蹲在他身邊,推了推他的肩膀,又喊了一聲。

垃圾桶的酸臭味更濃稠了,像一翻海浪要將她打暈,臭水滲到他的襯衫上,像一筆烏七八糟的暈染,男人嘴唇幹燥發白,了無生命力。

蔡堂燕第一反應要扶起他,兩手橫豎比劃著下手點,巷子裏呈現一幅怪異的景象,好像一個少女對著一具屍體偷偷摸摸施行起死回生之術。

等要從他後頸抄起時,僅有急救知識告訴她不能隨便搬動,以防二次傷害。

她又縮回手,改打了急救電話。

等救護車來的間隙,蔡堂燕把外套脫了囫圇蓋他身上,自己抱著胳膊蹲旁邊。

菜市場開始陸續駛來運菜的三輪車,菜販拎著一袋袋藍藍綠綠的蔬菜進攤。偶爾有人發現垃圾桶異像,投來好奇的幾眼,要不是地點不對,這兩人一躺一蹲就跟古時賣身葬父似的。

也有人過來圍觀一下,“喲,這是怎麽了?躺這幹嘛?”

“……等救護車來。”

“謔。”說話人又探頭瞅瞅。後邊三輪車喇叭滴滴聲驅趕著人群,說話人邊看邊讓到一邊,又回到原有日常軌道上。

二十分鐘後,救護車倒退進了巷子,尾箱門一打開,擔架和護士跟著下來,仿佛自動發射裝置。蔡堂燕在旁歪著脖子看他們檢查、搬人,插不上手跟圍觀人差不多。等人擡上去了,護士招呼她,“家屬也上來。”

蔡堂燕起先沒反應過來,等護士有點不耐重覆一遍,才邊上車邊嘀咕,“我不是家屬……”

狹窄的車肚裏,蔡堂燕就坐在常鳴那條缺失的左腿邊,原以為他只是腿腳不便,沒想就這麽幹幹脆脆沒了,一時心情覆雜。完整美的普遍心理碰撞上殘缺,相比同情,產生的更多是一種介於不適與反感間的情緒。

到達急診室,護士看她無措的模樣,忍不住嘆一聲,“哎那個家屬,你去掛號啊。”

被點醒的蔡堂燕忙問:“什麽科?”

“先掛個外科。”

蔡堂燕急急忙忙湊到掛號窗口,“您好,麻煩掛個外科急診號。”

“社保卡。”

“……沒社保卡怎麽辦?”

“那身份證也行。”

“也沒有……”

電腦前的人終於擡頭看向她,“那就報一下身份證號——不會也不知道吧——哎,那怎麽辦好……”她輕輕砸了砸鼠標。

背後護士聲音傳來,“家屬,家屬掛好號沒有?趕緊掛了號再說,別的等下再問啊!”

蔡堂燕腹背受敵,當真騎虎難下。

“我、我說了不是家屬,我只是路過幫他打了電話。你們可以先救人嗎,醫藥費我先墊著,一會他醒來問他就好了。”

蔡堂燕沒有臨場經驗,怕對方為難她,語氣越說越急。話畢覺得不妥,小聲補一句:“請你們幫幫忙……”

護士像被她唬住,緩一會才接話,“我去找我們主任說一下。”

最後他們給建立一個臨時就診卡,在填患者姓名時,蔡堂燕卡殼片刻,揮筆寫下“常成”二字。

蔡堂燕被告知要做的各項檢查,她沒人可以商量,無法定奪是否該做,只能聽著醫生的來一一繳費,捏著那沓錢漸漸變薄——她總是隨身帶著錢,怕哪天蔡江豪找到她的藏身之處又盡數偷去——蔡堂燕說不出的無奈,怕常鳴要有三長兩短,她得擔上責任,也怕這錢打水漂了。

妥當收好票據,蔡堂燕邊研究著黃色指引單上的項目邊轉身。

護士又在旁催促,“哎哎,這邊這邊,先去做腦CT。”

病床從她眼底下推過,常鳴的褲管已經被剪開,秘密也隨之暴露。

他的左腿從大腿根部生生沒了,那是一個網狀癜痕包裹的半球面,冷得部分失去血色,部分還是頑固的淺紅,像兩股沒有攪拌均勻的顏料。

那份違背常態美學的殘缺讓蔡堂燕非常不適,不願多看,排斥隱隱而生。想起之前與他的親密,如胃酸上湧,仿佛一直從背後壓制她的不是人類,而是一個怪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