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麽？”有人問。

傑絲猛地回過頭, 還不忘記將手中的撬棍舉起來, 擺出一個既能防禦也能進攻的姿勢。

她轉過頭後看到的是個和她差不多身高的男孩，這一點傑絲已經有所預料了, 聽聲音都能聽出來對方和她的年齡差距不大。

但真正看到對方的那一刻，傑絲還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因為這個忽然出聲叫住她的男孩子實在是太漂亮了。

天知道在這種臉都看不太清楚的夜晚裏傑絲究竟是怎麽領悟到對方的“漂亮”的。

她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對方的頭發——這個男孩有一頭能蓋住胸膛的紅色長發, 它們蓬松地披散在他的肩背和臉頰兩側, 在路燈的微光中如火苗般輕輕跳躍。

也許正是這種靈動的光彩讓傑絲覺得他很漂亮。

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有什麽人連一個模糊的剪影都能這麽抓人。

“你最好動作快一點。”這個男孩子一直沒有得到傑絲的回答，他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 “蝙蝠俠就快要回來了, 想從他手裏脫身, 你最多只能卸掉三個輪胎——現在只有兩個了。”

傑絲警惕地看著對方：“你是誰？”

“羅拉。”男孩說, “你是說？”

傑絲在心裏思考了幾秒要不要告訴對方，好吧, 看在他能這麽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這麽近的位置的份上：“傑絲。”

“這聽起來是個男孩子的名字。”羅拉說。

傑絲嗤笑了一聲, 毫不客氣地回答：“比你聽起來像個娘炮來得好。”

“羅拉本來就是女孩子的名字。”羅拉不在意傑絲的嘲笑，“你有個男孩子的名字卻是個女孩兒, 我有個女孩兒的名字卻是男孩，哇哦, 我們的相遇可真是命運的驅使。”

“你到底想幹什麽？”傑絲逐漸意識到了這段對話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結束, 這讓她本就緊繃的神經變得更加脆弱，“聽著, 如果你看不出來的話——”

“我看得出來, 你在撬蝙蝠車的輪胎。”羅拉輕快地吹了聲口哨, “有勇氣，我喜歡。”

在傑絲幾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之前，他說：“需要我的幫助嗎？”

十分鐘後，當蝙蝠俠回到了原地，映入他眼簾的，是被零零碎碎的板磚、破舊的木板維持著僅存顏面的蝙蝠車。

四個原本該有輪胎的位置變成了四個黑洞洞的缺口，像四個豁開的大嘴，張狂地嘲笑著他的失誤。

蝙蝠俠：“……”

誰也不知道蝙蝠俠最終是怎麽搞定這輛失去了四個輪胎的蝙蝠車的。

傑絲和這個自稱為羅拉（她始終不太相信這真的是個一個男孩子的名字）的家夥一起運走了四個輪胎，也終於看到了羅拉的真容。

媽的。她的感覺果然沒錯。

他的的確確，是個漂亮得十分危險的男孩。

燦爛的紅發和清透的綠眼睛，小巧的臉和優雅的下巴，還有最挑剔的批評家也找不出缺點的五官。

他漂亮得太過火了，但最奇妙的不是他的漂亮，而是就算是他如此漂亮，留了一頭娘炮的長發，還穿著鮮艷的綠色波點外套——你依然能一眼看出這是個男孩子。

“謝謝，你也很可愛。”羅拉一邊舔冰淇淋一邊含糊不清地說。

他吃東西的時候凝視著傑絲的眼睛，這讓傑絲感到十分困窘和古怪。

“謝什麽？”她粗聲粗氣地說，“我什麽都沒說。”

“你的眼睛很美，藍色的，就像我手裏的冰淇淋一樣。”羅拉舉了舉手中加了藍色糖漿的冰淇淋，“但你得小心點。你的眼睛已經把你沒說出口的話都說盡了。”

他凝視著傑絲的眼睛又舔了一口冰淇淋。很好，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濃了。傑絲決定搞懂這個奇怪的男孩在想什麽。

“你想和我約會嗎？”她直截了當地問。

“我們沒有在約會嗎？”羅拉反問。

他三兩口吃掉了手裏的冰淇淋，將視線放到了傑絲的手中。他問傑絲：“你還吃嗎？”

傑絲立刻埋頭吃起了手裏的熱狗。

羅拉付的錢，他請客，傑絲在辣醬和甜醬上左右為難不知道選哪個，羅拉就表示可以買兩個，所以現在傑絲的兩只手都握著一個熱狗，一個加辣醬，一個加甜醬。

她先吃的甜醬熱狗，後吃的辣醬熱狗，這貌似是個錯誤的順序，因為平時吃起來香噴噴熱乎乎辣得恰到好處的熱狗像是長出了無數根針在傑絲的舌頭上跳舞，她一邊吃一邊“斯哈斯哈”地喘氣，嘴唇和鼻尖都變得紅通通的，額頭上浮現出發絲般細微的汗跡。

羅拉就撐著下巴，著迷地看著傑絲吃熱狗。

“好吃嗎？”他明知故問。

“你為什麽要叫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傑絲沒回答他的明知故問，“你爸爸媽媽原本以為你是個女孩子？”

“不是。”羅拉搖頭，“我自己給自己取的名字。我喜歡這個名字。”

他沒說父母的事情，傑絲就點了點頭，默認了羅拉沒有父母。至於他身上一看就很昂貴的奢侈品服飾——哈，這裏可是哥譚，依照他的身手，想在哥譚搞到這些東西一點也不困難。

傑絲無心了解和羅拉有關的更多事情，她滿腦子都想著要怎麽把蝙蝠輪胎出手。她偷過的東西也不少了，但她敢說這四個蝙蝠輪胎是她搞到過的最昂貴的東西，賣掉它們後至少能有一整個冬天不用為錢發愁……

“你認真的嗎？一整個冬天？”羅拉在得知傑絲的想法後都要驚呆了，“一個蝙蝠輪胎就夠你吃五年了——”

這四個蝙蝠輪胎裏應該有一個屬於羅拉，但羅拉拒絕了，他認為傑絲比他更需要錢。

但現在羅拉覺得還好他問了一下傑絲打算怎麽處理這些輪胎。

“我當然知道這玩意足夠昂貴。”傑絲沒好氣地說，“但你也得知道銷贓的折價是很嚴重的，運氣不好碰到黑心商人，貨會被他們昧下來不說，還會被他們買兇追殺。四個輪胎拿出去能不能收到錢都是個未知數……而且一定會被蝙蝠俠追查。”

完全是收益配不上付出的買賣，幹，傑絲開始覺得後悔了。她的情緒很明確地表現在了臉上。

她一直在心裏悄悄承認羅拉是她所見過的最漂亮的男孩，然而她自己其實也長得十分精致，藍眼睛大而圓潤，睫毛又長又卷，還有一個翹起來的小鼻頭和同樣微微翹起來的唇峰——可愛得像個古董娃娃。

“噢，”羅拉發出了愛憐的聲音，“你活得可真辛苦，小家夥。”

“別叫我小家夥，幹，我可比你大。”傑絲很不爽。

“你和我一樣高不意味著你更大，恰好相反，男孩子發育期晚一些，所以我比你大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你幾歲？”

“十四，”羅拉輕輕眨眼，“你呢？”

“……我十二。”傑絲臭著臉，不情不願地說，“別妄想我會叫你哥哥。”

羅拉歪著頭看她，露出狐貍般狡猾的笑容。

因為傑絲找不到能高價銷贓的渠道而羅拉對此十分熟練，賣掉四個蝙蝠輪胎的任務最終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傑絲不是很信任羅拉——但她好像又不得不信任對方，鑒於她實在是沒什麽門路，而蝙蝠俠最近又找那個偷走了他的車胎的人找到讓整個哥譚都瀕臨發瘋。

想也知道如果這時候有人跳出來表示自己就是偷走了蝙蝠輪胎的人，還打算賣掉手上的蝙蝠輪胎，那些哥譚的反派們究竟會有多歡欣雀躍地將傑絲和羅拉打包扔到蝙蝠俠的面前。

從這個角度上說，羅拉提議他去想辦法找賣家，無疑是在幫助傑絲從這個巨大的漩渦中脫身。

哪怕他昧下這四個車胎，那也不過是他應得的報酬罷了。

但傑絲直覺地知道羅拉不會這麽做，他答應了她會把手上的貨找個好買家，賣個好價錢，再帶著幹幹凈凈任誰也查不出來源的現金回來，他就一定會做到。

她只是沒想到做到這些需要這麽久時間。

再一次見到羅拉已經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哥譚這段時間的風聲一直很緊，傑絲沒怎麽出過手，就算是出手也只是做點小偷小摸的。羅拉臨走前留下了不少錢，還幫助傑絲在一個垃圾處理廠的隱蔽處搭建了一個小小的容身之處。

傑絲沒有告訴羅拉類似這樣的小藏身點她已經為自己準備了好幾個了。

有什麽辦法呢？生在犯罪巷還長得可愛的女孩要想保護好自己，需要付出的可不是一點點努力，而是艱巨的長期抗戰：路上充滿了苦難和比苦難更擅長侵蝕人性的誘惑。

但無論如何，她熬過來了。

“嘿。”羅拉就是在一個夜晚忽然掀開這個小小容身之處的鐵板的，他隨手將手中的小箱子扔到傑絲的面前，然後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大堆熱騰騰的紙袋，“我給你帶了炸雞、熱狗和可樂——你想嘗嘗我的甜甜圈嗎？”

傑絲睜大眼睛驚愕地看著輕松愜意的羅拉。他穿著斑馬似的白底黑條紋套裝，戴了個同系列的帽子，他盤著腿挨著傑絲坐下來時皮靴的小尖頭頂到了傑絲的膝蓋。

“你為什麽總是穿得這麽娘炮。”傑絲不可置信地說，“箱子裏是什麽？”

“現金。賣輪胎拿到的。”羅拉回答，“還有我穿得一點也不娘炮——這叫時髦。在臉上抹泥巴的土妞沒資格批評我的衣著。”

“我這是為了安全。”傑絲一邊大口吃肌肉喝可樂一邊反駁，她興奮地打開了羅拉帶回的木箱子，在親眼目睹了箱子裏一疊又一疊整整齊齊的零錢後，她控制不住地發出了小小的尖叫，“萬歲！這些錢夠我搬出犯罪巷了！”

“你媽呢？一起帶走？”羅拉眨眼間就吃掉了所有的甜甜圈，“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你還說起你媽的事情。”

“她死了。”傑絲咬字清晰地說，“就上周。我花掉了你給我的所有錢埋葬她。”

“噢。”羅拉嘆息道，“真是太可惜了，她沒趕上好時候。”

“你怎麽花了這麽長時間？有什麽麻煩嗎？是不是蝙蝠俠抓到你了？”傑絲一口氣扔出了大把的問題，“你現在安全嗎？”

“這東西在距離哥譚太近的地方肯定不好脫手，所以我去了另一個半球，”羅拉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傑絲吃他帶來的炸雞，“我在大沙漠裏找到了買家，又花了點精力擺脫他們的追蹤，去了歐洲洗錢，最後到拉斯維加斯玩兒了把——箱子最下面有張卡，所有錢都在裏面了。”

傑絲一邊嚼雞肉一邊看羅拉，嚼著嚼著她就笑了，把被她啃了一口的雞腿伸向羅拉。

羅拉穩穩地咬住了雞腿的另一邊，結結實實地咬了滿口的肉，他也笑了，一邊鼓鼓囊囊地嚼，一邊歪著頭，看傑絲把手收回去，若無其事地接著吃這根雞腿。

吃著吃著，他突然說：“你真小。”

“你有多大啊，媽的你才比我大兩歲，少他媽裝老成。”

“你說太多臟話了。”

“我樂意！”

“你還準備住在哥譚嗎？”

“是啊。”傑絲說，“這是個糟糕的城市，但這裏是我家。”

“真遺憾。”羅拉眨著眼睛，說，“我要走了。”

傑絲翻動箱子裏的零錢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她說：“……再見。”

“我還以為你會跟我一起走呢。”羅拉的語氣充滿了失望，“你不跟我走嗎？你爸爸早就失蹤了，你媽媽也已經死掉了。跟我走吧。”

“不要。”

“那好吧。”羅拉就說。

他盤著腿，攏著自己的肩膀坐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傑絲動作粗魯而兇狠地撕咬炸雞，狠狠地咀嚼然後一口氣咽下去——

“你生氣了嗎？”羅拉又問。

“我沒有生氣。”傑絲冷冷地回答，“我為什麽生氣？我生誰的氣？我有什麽資格生氣？”

“你可以生我的氣呀，”羅拉很認真地說，“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傑絲說，“所以我不生你的氣。”

但她知道這不是實話，她在說謊，她剛才真的非常生氣，那種怒火完全是無來由的而且很沒有道理。

她和羅拉本來就不是特別熟悉的朋友，他們充其量只是在哥譚的某條小巷裏遇到了，又一起偷了蝙蝠車的輪胎，然後她決心相信這個陌生的漂亮男孩在帶著輪胎離開後會帶著錢回來，然後他真的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千辛萬苦不辭辛勞地回來了。

除此之外他們什麽關系也沒有，最多只是在羅拉離開後，她在饑寒交迫的時候會用她所知道的最惡毒的句子咒罵這個漂亮男孩，並無數次地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相信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因為他的紅發很漂亮他的綠眼睛很漂亮他的笑容很漂亮嗎？蠢透了！

“那你就是在生自己的氣。”羅拉說，他的聲音聽起來依然那麽無憂無慮，“別生氣了，看，我給你帶了禮物過來。”

羅拉將一只手背到身後，再拿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只拳頭。

傑絲好奇地湊近了他。

羅拉松開拳頭捧住傑絲的臉，他低下頭，在傑絲反應過來前輕輕吻了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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