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氣氛有一瞬的凍結。

提姆一臉懵逼：你不是說你不喜歡迪克這種有太多人喜歡的人嗎？怎麽突然就變了？

迪克倒是松了口氣, 因為羅拉的態度在他看來終於正常起來。

他朝羅拉面前湊了過去, 語氣輕快：“你最近有沒有安排？是來哥譚玩的嗎？我可以帶你去哥譚有名的景點，還有布魯斯一定不會同意帶你去的地方, ”他壓低了嗓門, “像是酒吧什麽的。”

難得家裏居然來了一個漂亮而且可愛——重點是可愛，畢竟蝙蝠家族裏還是有不少漂亮女孩兒的，只不過他們的風格或爽朗或美艷，都比不上羅拉的可愛。

小妹妹誒！

迪克不知道有多期待自己能有一個小妹妹！

“抱歉, 理查德少爺。”一直安靜地站在角落的阿爾弗雷德一絲不茍地開了口，“老爺說了, 沒有人可以帶羅拉小姐去酒吧。”

羅拉和阿爾弗雷德對視了幾秒, 在老管家充滿不讚同的眼神中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我不去酒吧的。”她小聲地, 很乖地說，“去哪裏都不去酒吧。”

提姆依然吃著他餐盤裏那兩片面包, 看起來他是打算在這兩片面包上花費好幾個小時的時間了。

羅拉由衷地希望他的牙齒能更堅硬一些, 最好堅硬到能讓他直接啃掉整個盤子。

她在解決掉自己面前的食物後就離開了餐桌，還沒往前走上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她就像不知道一樣扶著扶手上了樓梯, 身後的腳步聲變輕了，像是有些畏縮和遲疑，但在她轉進拐角的時候, 她背後的腳步聲猝然加快，緊緊地跟了上來。

羅拉估摸著這樣也差不多了，就轉過了身：“迪克？”

“你停下了。”迪克愉快地說, “所以你確實需要一點來自我的小小幫助，對吧，羅拉？”

“也許是，”羅拉說，“也許不。”

“你能告訴我布魯斯為什麽會對你下禁令嗎？你在酒吧裏做了什麽？”

“為什麽不是我在酒吧‘被’做了什麽？”

“我了解女孩兒。”迪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雖然你有努力表現得很溫順，但你絕對不是樂意容忍別人的類型——你對那些人渣做了什麽？”

他興致勃勃地猜測起來：“你逼迫他們把為你準備的東西‘享用’了？不，如果只是這樣，布魯斯不會這麽生氣。你折斷了他們的四肢和脊椎？還是……”

“我殺了他們。”羅拉說。

她始終半轉著身體，折著腰和迪克說話，這是一種不打算和對方深談的表現，或許還有點不太上心的怠慢。

好在她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兒，年紀又小——這兩點確實讓她從一誕生起就占盡了便宜，就算做了很過分的事情，人們也總是傾向於原諒她，或者只在口頭上相信她說的話。

真是不公平。

迪克一楞，緊接著就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如果羅拉的反應這麽激烈，布魯斯不可能表現得這麽冷靜和鎮定，他覺得羅拉只是在逗他，“告訴我事實，羅拉。”

“我告訴你的就是事實。”羅拉重覆了一遍，“我殺了他們。”

她依然半側著身體，紅色的長發只是略微梳理順滑了，隨意地散在她的肩頸和腰背上——她微微傾斜著頭，從紅發的縫隙裏觀察迪克的表情。

迪克的表情很覆雜，而且經過了一系列古怪的轉變。

羅拉沒有看得太過仔細，出於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原因，一種她自己也不太能明了的理由，她覺得她應該會和迪克劃開界限。

還以為在餐桌上已經做得很明顯了，羅拉想，為什麽迪克一點也不為受到冷遇生氣呢？

“你這麽做了。”迪克又說，好像是覺得沒能表達出自己想要表達出的情緒，他換了個更誇張的腔調重覆了一遍，“你這麽做了——在布魯斯的看管之下。”

布魯斯沒有看管她，羅拉想。

布魯斯有太多事情需要費心了，他沒有時間看管她。

他同樣也沒有資格看管她。

要摸清除蝙蝠俠的行為邏輯確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說實話，只要稍微上點心，並且不要被一系列他所做出的事情——溫情脈脈也好，冷酷殘忍也好——所蒙蔽，只去研究他一系列行為之下的思維模式和動機，就能搞懂在他面前怎麽做才能全身而退。

因為憤怒、仇恨和以此類推的理由，出於沖動和宣洩情緒的目的殺人，是絕對不能被他容忍的。

但如果是受到威脅，在反擊中殺人就可以被他容忍。

——這是對待所有並非被他劃分在自己家庭之中，沒有受到他的教育和管束，同樣也不是親密友人的人的基本原則之一。

蝙蝠俠對待“自己人”的態度會嚴苛和冷淡許多……有時候他對你寬容又忍讓，看起來十足縱容，其實正是因為你根本就還不是他的家人。

去他的吧，羅拉想，對家人和外人的差別待遇這麽明顯，她還不想成為蝙蝠俠的家人呢。

明顯是做外人劃算些。

布魯斯那麽好，她反正是不稀罕蝙蝠俠的。

“我的時間很多，”羅拉說，“但再多的時間也經不起這麽浪費。”

“你要做什麽？”迪克立刻說，“我可以幫忙。”

羅拉思索了幾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和這個笑容同時出現的還有一抹很淡的紅暈，那種顏色看起來仿佛是餘燼中的微火。

在她尚且還有些幼嫩的面孔上，這一抹紅暈純潔得簡直令人生畏了。

“我……”羅拉說，她的舌尖輕輕滑過唇縫，倏忽消失在一個甜蜜的微笑裏。

“我要去看傑森的房間。”她說。

“傑森。”迪克低聲重覆了一遍這個名字。

一瞬間，悲傷、痛心和微不可查的悔恨隨著這個不知多久未被人提起的名字一起隨著他的聲音解封，他隱約嘗到空氣中的澀意。

酸澀的味道是如此濃烈，甚至足以麻痹他的味覺。

迪克稍有些大舌頭地問羅拉：“……你為什麽要去看傑森的房間？”

“不可以嗎？”羅拉不答反問。

“他已經……”

“死了，”羅拉說，她凝視著迪克的面孔，微笑著，臉上依然帶著紅暈。

她惡劣地重覆了一遍人們所知道的傑森·托德的死因：“車禍。”

“……”

“你幫得上忙嗎？”羅拉問，“在這件事上，你能幫忙嗎？”

她的語氣因為是在詢問已故之人而放輕和放柔了，但語焉不詳的提問仿佛是在拷問迪克——

在傑森的事情上，你曾經幫得上忙嗎？

你去幫忙了嗎？

迪克的嘴唇微微發顫：“我……”

“不要這麽難過，迪克。”羅拉溫柔地說，“別拿已故之人的事情傷害自己。無論如何，你沒有犯任何錯。”她說。

“我們都知道有些人會因為責任感過強而將一些發生在家人身上的突如其來的災禍也歸咎為是自己的責任，但在傑森的事情上，迪克，這件事和你完全無關。”羅拉想了想，“你當時甚至不在哥譚，而是在布魯海文。”

“……你的目的就是說這些話來傷害我麽？”迪克有些粗暴地打斷了羅拉。

羅拉閉上嘴，靜靜地看著迪克。

“好吧，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討厭我，但你贏了。”迪克說，他煩躁地用一只手抹了把臉，“你贏了，真的。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愧疚過。”

他這種自暴自棄的語氣就像是……目前的情況是在羅拉的逼迫下出現的一樣，就像是羅拉在逼他承認他有錯一樣。

但傑森的死明明和羅拉沒半點關系，傑森覆活之後的事情才和她有關系。

傑森的死也完全和他無關，是他過剩的責任感讓他認為這件事和他有關。

“你完全不用愧疚。但如果愧疚能讓你好過一些，誰也不能剝奪你愧疚的權力。”羅拉回答，“這是你的自由。所有人都有讓自己更舒適和愉快的自由不是嗎？”

她其實還有點理解不了迪克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大，迪克和傑森的關系並不好，這幾乎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但迪克為什麽一定要對傑森好呢？

他們又不是真的兄弟。他們都是被收養的，維持基本的面子關系就仁盡義至了。

而在這一點上，迪克做得還算是不錯。

“你到底想幹什麽？！”迪克低吼。

那種甜蜜蜜的、小奶狗般的殷切和恭維從他的臉上消失了，他站得筆直且極富有攻擊力。

羅拉這才發現迪克在此之前都有刻意降低自己的重心來照顧她的身高。

哎呀，她有點煩惱地想，我什麽時候才能長高些呀？

都過去這麽久了，她才剛剛一米六出頭一點點。

連小蜘蛛都比她高很多。

羅拉總感覺她站在好多人面前就跟個大一點的洋娃娃似的。雖然因為這樣他們對她的容忍度都有很大程度的提高，可一直這麽矮也讓她很不開心。

“我要去傑森的房間看看。”既然不知道迪克的爆點，羅拉就無視了迪克的憤怒，“你要帶我去嗎？”

“……”

迪克眼神詭異地看著羅拉，數秒後，他垂下頭，一聲不吭地越過羅拉，走向前方。

這是要帶路？

羅拉趕緊跟了上去。

迪克果然帶她去了傑森的房間——更正，曾經屬於曾經的傑森的房間。

房門緊閉著，門前的一切都很新，門板上漆面光滑，半點灰塵也沒有。

但這扇門給羅拉的感覺卻很陳舊。

她凝視著它，就像凝視傑森過去那段她從未參與過的人生。

——要是當初撿到的不是一個男孩子，而是條小狗就好了。

——但撿都已經撿回來了。

而被她撿到的……不管是什麽，不管是不是男孩子，絕對沒有從她手裏跑掉的道理。

羅拉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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