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山打定了主意便徑自奔楊四維在北城的府邸而去，可是就在楊府所在的福安裏路口卻隱隱約約的見胡同裏張著白幡，等他狐疑的來在門前，才聽說是楊四維數日前剛剛病逝。楊四維的兒子得報，忙迎到儀門，寒暄了幾句問道：“家父走的匆忙了些，喪報已經呈遞到有司，可這幾天四九城戒嚴，至今也沒有接到回覆，我們也就未敢治喪……”

“楊公子見諒，蕭某實在不知尊府變故。裕親王昨晚剛剛回京，我本是有事相求於楊大人才貿然前來，卻不想……”

“既是有事，不知晚生能否代為紓解？”

蕭遠山看著楊家公子一身孝服，搖頭道：“楊大人仙逝，蕭某連一摞紙錢都未曾敬供，何顏再為叨擾？請公子代蕭某向家眷致歉，另請節哀。待我回府安置祭禮再來登門！”說罷轉身告辭。

剛剛轉過影壁，卻見布衣謝元和正從前門進來，蕭遠山驚呼道：“謝先生怎麽在此？”

謝元和見是蕭遠山，也吃驚不小，他行禮答道：“前些時接四維兄書信，說身子不很好，本想著來京給他看看，不想前幾日到京時他已……”謝元和說著嘆了口氣：“蕭總管也是來吊唁的？”

“慚愧慚愧，蕭某昨日傍晚才隨從王爺回京，並不知道楊大人他已經不在了……”

“那是有公務麽？”

“嗨！哪裏是公事，還不是為了你而來？快跟我進宮……”

“進宮？”

蕭遠山也不待他問，一只手死死的拽住謝元和的胳膊就往南走。

“蕭總管，蕭總管，你總得把話說清楚不是？就這樣架著我是要到哪裏去啊？”

蕭遠山看看四下無人，便撒了手，小聲說：“這幾天街上戒嚴你知道吧？”

謝元和點點頭：“我剛來第二天就戒嚴了，出不去進不來的。”

“這是有人妄圖逼宮謀逆……王爺知道後強扶病體北上，我們日夜兼程不到八天便趕回了京，可是王爺他……昨天傍晚在廣安門外吐了血，如今已經昏迷不醒了……我著急想著求楊大人再找您進京給王爺診治診治，可巧你居然也在京裏！真是天神庇佑！”

謝元和聽到這兒才明白了來龍去脈，他嘆了口氣：“話都說到這兒了，我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只是醫家治病治不了命，你可得心裏有數才好！”

謝元和給翊勳請脈的時候，翊勳依舊昏睡著，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幾位太醫也將自己的觀點跟謝元和做了交流。他又將蕭遠山叫到一旁低聲問：“蕭總管，王爺最近可曾服用過什麽藥物？”

“您的意思是？”

“就王爺以前的病體來看，他的氣脈確乎不該如此毫無阻滯之理。現在看，應該就是長途奔襲勞累所致，但如果我不清楚他曾經服用過什麽，也是不敢下方的。”

“王爺在福建確實曾經舊病覆發過，當時和三爺還曾打算去汝州請您……對了，太姥山一位不知名的隱士曾經送給王爺一小盒丹藥，這次回京前王爺說要死馬當活馬醫，就服用了一丸……”

“這就是了……”謝元和深深的點點頭：“那盒子裏可曾有服用之法？”

“有有！”蕭遠山說著從外間屋的櫃子裏拿出一個錦盒來，遞到了謝元和的手上。

謝元和打開錦盒端詳了一陣，不由得喜上眉梢：“好了，王爺畢竟有福之人，真得仙助！蕭總管，我現在就開方子，你去叫人準備熱水和澡盆來！”

依舊守在延熙殿的康親王是聽說過謝元和大名的，也知道他曾經將翊勳從鬼門關裏拉回來過，可見他此時此刻張羅著要預備這些個跟看病沒關的物件，不由得還是上前打斷了他：“謝大夫，你既然看了脈，為何不開方子抓藥，反倒要這麽些個不相幹的？”

“回康親王，以草民看來，裕親王目下並無疾患，只是勞累過度，他需要的不是藥，而是徹底的休息。”

“你是說他現在這般昏迷不醒，不是因為舊病覆發？”

“不是，王爺現在更像是返乏兒。”

崇孝遲疑的看著謝元和，又轉向太醫們想征求些意見，可沒一個人敢擡頭看他，都畏首畏尾的低頭盯著自己補褂前的紐扣，一言不發。“得，今兒這主就本王來做吧！治好了你們王爺也就罷了，治不好我跟你們一起領罪去……”

謝元和給翊勳配了舒筋活血的藥兌在洗澡水裏，幾名侍衛將昏迷的翊勳輕手輕腳的擡進了澡盆，蕭遠山親自給他解開衣服，輕輕的洗著。不多時，翊勳輕輕咳了兩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這是……”

蕭遠山見他醒了忙笑著回話說：“哎呀，主子您可醒了！”

“幹什麽……這是……”

“回主子，這幾天您太累，奴才們給您泡個澡。”

“哦……”翊勳含糊不清的答應了一聲，卻又睡了過去。

翊勳這一覺足足睡了四天，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一場轟轟烈烈的逼宮大戲已經黯然退場，朝野上下都在對涉案人員的處理翹首以待，京城的空氣中還彌漫著一絲惶恐與不安。

“遠山吶，什麽時辰了？”翊勳伸了個懶腰，問道。

“回主子，已經酉正時分了。”

“睡了這麽久……這是哪兒？快扶我進宮去見皇上……”

“我的爺，您都睡了四天了！這兒是延熙殿，皇上說家裏也沒人，還不如在這兒近便……康王爺守著您也都守了四天了，剛才被皇上召去養心殿議事。您覺著還好麽？”

“是麽……”翊勳說著緩了緩，好像在回憶最近都發生了些什麽。“叫一乘軟轎來，擡著我去養心殿！”

“你不好生養著，去養心殿幹什麽？”說話間竹簾一挑，崇岱和崇孝已經進了屋。

翊勳見是皇帝親臨，忙掙紮著要起身見禮，可左腿卻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疼，他撩開身上的毯子才發現當年受傷的地方再次腫脹了起來。

“你終於醒了！一味只是睡著，真要嚇死我們了！”崇岱說著幫他在身後塞了軟墊，讓他坐了起來繼續說：“一早翊功來信，說再有個三五天就能抵京。眼下一切都已平覆，可就差你的身子咯，也要好起來才行！”

屋裏的幾個人見皇上是要與翊勳談事，便都知趣的退到了外間屋，只留下兄弟二人聊了起來。

“勞皇上費心……雖然現在京城局勢大安，可還該著手處理下大阿哥他們在地方駐防上的勢力才好，免得再橫生出什麽羅亂……”

“嗯，你說的是。”

“還有……臣弟想問問……德枋和崇寬……”

“那個逆子……已經遭了天譴！”

翊勳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掙紮著再次坐了起來：“皇上，太祖曾有明詔，宗室子孫不可妄加殺戮呀……”

“朕沒殺他，他已死於亂軍之中了……至於崇寬麽，他早早逃回府邸，被禁軍緝拿於家中。”崇岱說著又拍了拍翊勳的肩膀：“你看看你，都累成什麽樣子了還操這份兒心！朕已經跟大臣們商議好了，要再加給你一個郡王爵，以示……”

“皇上，既然德枋和伊勒德已經伏法，崇寬也已經收押起來了，您打算怎麽發落他們呢？”

提到這些參與逼宮的人，崇岱的憤恨依舊如新。“逼宮是不赦之罪，自然要依法嚴辦了！昨兒刑部、都察院和旗衙門已經商議妥了，崇寬革爵賜死，涉案的步軍都統衙門和三旗參領以上人等一律處死，其他參與逼宮的叛軍分別發配黑龍江、寧古塔、烏裏雅蘇臺、伊犁等處，遇赦不還。另外麽……朕總是覺得老五在這件事裏也是脫不開關系的……”

翊勳沈默了一會兒，又問：“那，您打算如何處置伊勒德他們的家眷呢？”

崇岱嘆了口氣：“三叔已經老了，朕又怎麽忍心加罪呢……但伊勒德之罪是獲罪於天的，朕想把他子嗣和德枋、崇寬支一起銷籍為民，遷離出京！”

“就此斷了慶親王、定親王和安貝勒的爵位麽？”

“你是不是覺得朕做的太絕情了些？”

“這個話，臣弟是不敢妄言的……只是，這卻讓臣弟想起了伊勒德自盡前說的那些話……”

“放肆，你怎麽可以再提他那些狂悖之言！”崇岱略有些動怒的說。

“皇上恕罪……說到五哥在這件事裏的罪過，也並非沒有的……”

“哦？”聽翊勳這樣說，崇岱好像又有了興致。

“您想啊，他是領著正黃旗的主事王大臣，有總攝右翼四旗的職責。如今兩紅旗牽涉其中，他自然難逃監管不力之責……”

崇岱聽了點點頭，卻發現翊勳下面還有話等著他。

“而且，還有一個人罪責難逃，也該請皇上一並嚴懲……”

“誰？”

“臣弟。”

“你這是什麽話！”崇岱騰地站了起來。

“三哥，你聽我說完！”翊勳輕咳了幾聲，繼續說：“這事兒表面上是德枋和崇寬在內務府的醜事敗露、狗急跳墻而起，可實際上卻也是伊勒德利用了這個機會，想達到自己妄圖篡逆的目的……所以，身為宗族長王我沒能訓教好宗室子弟，豈不是大罪之一？此外，如果五哥監管右翼不力有罪，我監管左翼四旗不也同樣有罪麽？更何況……您發現事態不利的苗頭，說了與我，是我沒有察覺異樣，不但沒有做出對策還勸您不必擔心，這才導致這樣嚴重的後果……這樣的行徑，縱然被說成是罪同叛逆我也是無言以辯的，您說不是麽？就算是念在我北上勤王的功績，最多也就是免了死罪而已……所以，請您也一並將臣弟我依法嚴辦吧……”

崇岱吃驚的看著炕上的翊勳，被他說得半晌無言。良久，崇岱長長的嘆了口氣：“你呀你，這些個烏七八糟的想法都是從哪兒來的？”

“我這不都是順著您的意思來的麽……”

“混賬！你再這麽胡說朕可真要生氣了！”崇岱說著，略有些頹然的坐回了圈椅裏，他盯著翊勳看了看，搖頭說：“說吧！你的意思到底如何？”

翊勳見他的話口松了下來，臉上竟浮現出一絲壞笑。“皇上，臣弟覺得伊勒德和德枋雖然罪莫大焉，可畢竟已經伏法，家眷雖也有罪但也沒必要嚴懲吧？降為紅帶子或者開除宗籍也就是了，何必趕盡殺絕呢……崇寬畢竟是您的親弟弟，據我所知，他也算不得是個主犯，臣弟想圈禁起來也就是了，畢竟訥訥還在，最近聖體又微恙，千萬不能因為這個事兒傷了她老人的心不是？”

“不行！伊勒德和德枋的家眷朕可以從輕發落，但崇寬不行！”

“皇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剛剛安定下來的局面，不宜再起波瀾……”

“你就不怕懲治的如此輕泛會給將來的人留下叛逆的隱患麽？”

“所以您該對不同動機之人施與不同的懲治。比如那些個寄希望於投機亂世的將官，就必須嚴懲以警後世！而對那些不知其所以然、盲從參與的兵士，略加教戒也就是了……真若是都發配去了邊關，一來會打亂三個旗的部屬，二來豈不是波及面太廣了些？畢竟兵士以服從為使命，您讓他們以後是遵守軍令還是抗令不遵呢？”

“你呀！到底是讓老六猜著了……”

“臣弟覺得，與其只有三個衙門商議，不如讓軍機處議一議，而後再奪情開恩寬赦一二，既不失法度之森嚴，也能讓牽連者仰慕天恩，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誒！什麽叫板蕩識誠臣？朕如今越來越明白你要做個辦差王爺的真意了……君正臣賢、兄友弟恭……朕謝謝你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