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人什麽時候把刀鋒指向自己人了！”伊勒德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見馬隊的前面翊勳正背著手站在那裏，面色凝重。此時丹達禮的人馬已經和豐臺大營的軍兵對叛軍進行了合圍，短暫的戰鬥帶來了死一般的靜謐，空氣裏飄浮的血腥氣和硝煙的餘味還在，讓這個初秋的夜晚顯得格外肅殺。

伊勒德瞪著翊勳，卻始終沒說出一句話來。

翊勳在蕭遠山的攙扶下向前走了幾步，繼續說：“你剛才的高談闊論，我都聽到了……什麽兄終弟及、什麽推舉軍功，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滿腦子想的還都是祖先草創時候的舊俗麽？”翊勳說著，緩了緩氣力：“伊勒德，滿洲舊俗始終是兩貝勒主政，難道你要列土封疆、自立為王不成！”

“你是在以宗族長王的身份教訓我，還是在以領議政王大臣、總理王大臣的身份訓斥我？”伊勒德冷冷的問。

“我是在以你叔伯哥哥的身份要你醒悟！”

“哥哥？”伊勒德在馬上狂笑起來，笑聲裏帶著絲絲恐怖。“想不到權傾天下的皇爺眼裏，也是有兄弟的啊！”

“伊勒德，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難道你就從沒想過，皇上欽點你做京師步軍都統正是對三叔勳業的感念、正是對你卓異人才的肯定？是……朝廷漸漸收回了八旗旗主的世襲之利，可那是因為八旗早已是國之根本，早已是朝廷之利！八旗主事大臣之職也早已成為詮選之職，你怎麽還做著世襲罔替的夢！你睜開眼睛看看，這些正值壯年的漢子難道是你慶親王府的私產嗎？難道天下人會讚成他們為了滿足你的私欲而共赴黃泉嗎？”

“你當然會這麽說了，你可是先帝特旨加封的宗族長王、是世襲罔替的鑲黃旗旗主，是天下萬民心中菩薩一樣的皇爺！你的兒子在皇上的心裏恐怕早已是將來的國主！什麽清吏治以安萬民、什麽實府庫以強國本，還不是為自己的子孫安排萬代江山嗎？你有什麽資格來呵斥我！”

翊勳也仰頭大笑起來：“你就為這些事而耿耿於懷麽？虧你也敢說什麽滿洲德行！我今天當著這千軍萬馬的面兒正式告訴你……我翊勳的子孫，永遠不會覬覦帝位！至於你說的什麽世襲罔替的鑲黃旗旗主……你我現在一起去面君，我即刻請辭！”

“面君？你當我真的是黃口小兒、不知道你的狡詐用心嗎？你去面君，那是擎天保駕的功臣。我呢？哈哈哈哈！是叛逆、是懦夫、是雅吉彥天可汗的不肖子孫！”伊勒德的臉上忽然隱去了笑容，他惡狠狠的盯著翊勳，抽出腰間的佩刀：“雅吉彥·翊勳！大丈夫生天地間，本就不以成敗論英雄！今我伊勒德敗則敗矣，可正藍旗絕無屈膝之兵！八哥，你本是雄圖之人，請記著，我今日之血也是為你們的來日而流！”說罷，他含著笑在馬上橫刀自刎。

馬下的烏克申本來見他抽刀對著翊勳，還擔心他會對翊勳不利，卻不防他將刀鋒揮向了自己。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伊勒德的血從頸下噴出，身子晃了幾晃栽到馬下。烏克申驚呼著撲了過去，胡亂的用手去捂伊勒德的刀口，卻被鮮血噴濺了滿身。

這邊蕭遠山見翊勳呆呆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擔心的問：“主子，他那話……是什麽意思啊？”

“他說的對啊……”翊勳喃喃道：“若是此次伊勒德得手，也許確實會比德枋更適合宰執天下……”

話音未落，卻見烏克申正對著自己叩頭：“皇爺！您答應過烏克申，我帶兵午門護駕可以折免主子的滅門之禍……如今小主子去了，不在了……烏克申不能讓他一個人走……請您務必不要食言於將死之人！”

“烏克申！你不要胡來……”還沒等人跑到近前，烏克申也倒在了血泊之中。直急的翊勳誒呀一聲踉蹌著向前倒去，站在翊勳身後的蕭遠山忙上步閃身將他穩穩地抱住。

“自毀長城……自毀長城啊！”

正在此時，一身戎裝的丹達禮和三阿哥德林也已經到了近前。翊勳見到丹達禮，好像如釋重負一般：“天快亮了吧……安置……安置好兵士……請旨定奪……”話還沒說完，翊勳就昏了過去，重重地倒在了蕭遠山的懷裏。

昏迷不醒的翊勳被安置到了延熙殿自己的寢房裏，崇岱、崇孝、德林、軍機處理政大臣和綽克圖等人站了滿滿一院子。

崇孝看著崇岱布滿血絲的雙眼，悄聲勸慰道：“皇上，您還是回去睡一覺吧……八弟這裏我來盯著。”

“朕不放心……睡也睡不踏實……”

“可是您在這裏，太醫們也難於施展……再說了，現在事態雖然平息了下來，可還有很多後續的事情要處理。三阿哥和丹達禮還都在院子裏候著呢。崇寬也……”

“不要提他！”崇岱咆哮著，隨即又安靜了下來：“你說得對，還有事情要辦理的……老將軍們也都累了……你留下吧，等太醫那邊有了動靜要第一時間給朕匯報……”崇岱說著，用帕子擦了擦翊勳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帶人退出了延熙殿，轉回養心殿處理善後事宜去了。

太醫請了脈卻只是搖頭，嚇得蕭遠山茫然無措起來，崇孝緊張的問：“到底是怎麽個情形！”

“回康親王，裕親王的舊疾雖已痊愈，可終究是肺陰不足，兼之久病勞乏，氣血雙虧……”

“如今的昏迷是怎麽個情形？”崇孝打斷了太醫的長篇大論，問道。

“看脈象還算平穩，但是虛勞過甚……”

“bucehe aha （該死的奴才）！能不能說點兒聽得懂的話！要緊還是不要緊、多長時間能舒緩過來、會不會危及性命！”崇孝終於按捺不住了，向那太醫罵道。

太醫們嚇得跪倒在地，叩頭謝罪稱：“雖然癥候兇險，但氣脈尚好，不會有危險，只需進些安養之藥便會好轉……”

崇孝聽了沒再多說什麽，拂袖而去。蕭遠山在一旁想了想，扶起太醫問道：“大人，以我們王爺的身體，連續奔波這麽些天怎麽會氣脈尚好呢？”

那太醫搖搖頭：“這正是下官想不清楚的……氣力雖然衰敗，可氣脈循環尚屬順暢，也沒有水火不濟之感……”

聽他這麽說蕭遠山反倒是樂於去上清宮求個簽了，他拉著延熙殿聽差太監常柱的手說：“常公公，你仔細在皇爺身前盯著些，我得出去一趟，但不會耽擱太久！”

“奴才應承著便是，您放心去吧！”

“生脈飲我放在琺瑯器的溫水盅子裏了，等給皇爺進的時候要倒在那個青花團龍的小燉盅裏，醬色那條帕子是浸冰水的，寶藍色那條是溫水的……”

“蕭總管，您且放心去吧！常柱再沒眼色還有我幹爹在呢，萬不至於讓皇爺不舒坦不是？”

蕭遠山這才苦笑著點點頭，尋路出了宮。

在上清宮的呂祖殿上，蕭遠山將善銀恭恭敬敬的投在功德箱裏，誠心敬意的搖了一掛。他忐忑的拿起竹簽，生怕是什麽不吉利的下簽，可上面只是用朱筆寫了一個號碼，於是只好起身，提心吊膽的轉去解簽的桌案前。

桌案後是一位中年道士，他接過蕭遠山手裏的竹簽，從墻上寫著號碼的小口袋裏抽出一張寫著簽文的紙來，拿在手裏看了看，又擡頭看看蕭遠山：“來求簽問什麽呢？”

“家主身體不好，近來又沈重了幾分，命我前來問問……問問是不是時候到了……”

“看來你家主人的罪還沒有遭盡吶！不過至少還沒有性命之憂。”道士說著將簽文遞給蕭遠山：“這一卦的簽文並不晦澀，你自己看吧！”

蕭遠山接過來看時，卻見上面寫著四句話：“船行江心水正湍，千鈞只在一肩擔。進不得，退亦難，哪得欲還便得還！”

那道士見他只顧呆楞楞的瞧著簽文發呆，便又笑著說：“你怎麽還楞在這裏呢？有這個發呆的功夫，不如去尋個好大夫給你家主仔細瞧瞧病不是？”

被他這麽一說，蕭遠山忙起身道了謝，恍恍惚惚的出了廟門，卻又遲疑了起來：“宮裏的太醫連王爺如今的癥候都說不清，找誰去呢……對呀，這不是已經在北城了麽？不如還去楊四維的府上，求他去找找謝元和謝先生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