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勳咳血的事兒蕭遠山不敢跟伊蘭回，但他更不能允許自己將這麽大的事兒壓下來。送走了楊四維，他給下人吩咐了幾句便一個人去了和泰的府邸，不多時，兩個人又一起折返回裕親王府。

“二哥，不能再拖了，必須跟皇上回了徹底靜養才行！”和泰剛進書房便急急地說。

“這都什麽跟什麽？你進來就說這樣沒頭沒腦的話，是幾個意思？”翊勳放下手裏的公務，不滿的問。

“我的活祖宗，你打算瞞到什麽時候？我已經派人去找張養和了……”

“你胡鬧！”翊勳生氣的呵斥著他：“動了氣力帶出點兒血來，怎麽就非是不好了？你又去找太醫，豈不是要把這事兒鬧到皇上那裏去麽？”

“一個風寒哪裏有綿延兩個多月不見起色的道理？幾番調治不但沒有好轉，反倒是日漸沈重，難道不是診治失策麽！”和泰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也提高了嗓門。

“你小點兒聲！”翊勳怕他這樣吵嚷驚動了家人。

“黎先生不在，身邊也沒個深通醫道的人，我是個粗人你知道，顧不得許多體面還是大局，我只知道你病了，必須要就醫！”

“我沒病，不過是是聽了些惱人的消息，有些起急罷了……”

“是不是楊四維來了？這個書呆子！我早就跟他說了不要來不要來，媽個巴子的他就是不聽！”

“他說的事兒你也知道？”

“這……他半月前找過我……”

“si ainu minde alalhakv ni?（你怎麽沒給我說？）”

“你累成這個樣子，說什麽……

“durime gusure（強詞奪理）！和泰啊和泰，你真是越來越回去了！這麽要緊的事情你怎麽就不知道及時提醒我呢？”

“二哥，我不是來跟你掰扯該不該告訴你實情的，你罵我也好，罰我也行，就是讓我丟官罷職我也沒話說，可是你這個病是萬萬不能耽擱下去的！”

“你怎麽這樣胡攪蠻纏呢？人家張太醫不是沒有診出病來，是我求人家先緩一緩，不要聲張。我不知道自己該歇歇了麽？我不知道拖下去會是怎樣的結果麽？和泰，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滋味麽！可眼下的情形，你讓我怎麽可能丟下這些個亂攤子去休息？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我是那樣的人麽？”

“可你現在走的是條竭澤而漁的路，不是長久之計啊！”

翊勳煩悶的起身，走到窗前背著手向窗外望去。此時正是仲秋天氣，午後的天色一碧如洗，院子裏的樹木高高低低的錯落著，幾株不耐寒的喬木雖然看上去還郁郁蔥蔥的，可是已經籠上了一層黃意。翊勳站了一會兒，慢慢坐到窗前的躺椅上，一種發自骨縫裏的酸痛再次襲來。他長嘆了一口氣：“你不要逼我了……眼看著翊功全勝在望，六哥已經到了山東，再有個十天半月的，我就歇……”

和泰看他的樣子，知道是燥熱的勁兒又起來了，他心急卻又沒法再說什麽，索性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出門而去。書房裏只剩翊勳一個人，呆呆的望著北墻上的那面鑲黃旗，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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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養和將翊勳的脈案一五一十的詳細開具出來，直接遞到了崇岱的禦案之上。當著皇帝和太醫院諸位院使的面，詳細匯報了翊勳的病情。

“怎麽辦？”

“回皇上，看裕親王的脈案，應該是衛外部周、內熱虛耗之癥無疑了。好在裕親王正值壯年，悉心調養，徐徐圖治，一定會轉危為安的，還請皇上珍重龍體，不必過於憂心。”

“你說的這個‘悉心調養’是怎麽養？‘徐徐圖治’又是怎麽治？不要總是說些個不疼不癢的話來搪塞朕！”

其實對癥開方能有多難呢？只是太醫們哪個不明白，虛勞之癥要配以靜養才能見效，現在裕親王這個勞累法兒，就是大羅金仙下凡怕是也難以藥到病除的。可是這樣的話，說出來不就等於要皇帝承認裕親王的病是因他頻頻任使、不令休歇造成的麽？因此幾個人此刻都閉口不言，生怕惹禍上身。

“鵬生啊，康親王什麽時候能抵京？”

“回皇上，參照上次請安折子的行程，大概還要十日。”

“戶部那邊現在是個什麽情形？”

“戶部正在覆核各省上報的秋糧數目，並預估來年春播所需的糧種缺額……”奉命協理戶部事務的軍機大臣蘇塞回道：“可是，工部還有來年各地大型支出的預算需要審核，吏部會同都察院三年一次的官員述職考績也即將開始……”

“知道了……官員考績的事情就不要再讓裕親王操心了吧，我看就改由康親王主持好了。都察院都禦使雅布齊年老不能任事準予原品致休，副都禦使楊四維素來官聲清明，善於查案辦差，實補都禦使之職，配合康親王做好考績大事。以後軍機處的票擬折本直接呈送養心殿，除非十萬火急的大事就不要去打擾裕親王了……崇寬，馬上就要鉤決人犯，你既然打理刑部，一定要盡心盡責，不能再弄出什麽閃失來給朕添麻煩，明白麽？”

“回皇兄的話，臣弟領旨謹記。”

“congho i nimekv，absi joro be sarkv oho（崇和的病，不知怎麽樣了）？還不能出來做事麽？”

“回皇上，臣弟前日曾去探望，五哥的痰喘之癥遇涼氣似乎又重了幾分……”

崇岱聽了也沒再說些什麽，他看了看案上戶部遞上來的一小摞折子，又看看蘇塞：“戶部的大小事情，今日起直接向朕匯報。翊勳確實是累壞了……即日起，太醫院要排好班次，不能斷人，把裕親王的病醫治好，不但是你們的功勞，也是對天下萬民積的一份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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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各處的折本一一送還後，蕭遠山覺得書房頓時清凈了不少，他親自從花房裏挑了一盆開的正好的櫻花吊籃擺在書架的一頭，任著枝蔓伸展著垂到架子上。這可是前年日本的使臣特地從東洋帶來的，綠葉間開滿了粉色的小花，很惹人愛。西暖閣與明廳間的鏤花隔斷下，被他安置一盆翠色喜人的秋海棠，轉角陽光正好的窗下，還添了一個汝瓷冰裂的金魚缸。

翊勳最近一直很聽話，早上起來吃過藥就在書房休息，傍午的時候睡上一覺，起來喝一小碗川貝飲，再抄半個時辰的經。精神若好，兩個兒子散學後他還要看看孩子們的功課。此刻他正躺在躺椅裏看書，覺著蕭遠山進進出出的忙道人，便放下書看著他東一趟、西一趟的搬花搬草。等他小心翼翼的將金魚倒進魚缸裏，翊勳終於開口了。

“你一個上午忙忙叨叨的幹什麽呢這是？”

“回爺的話，天漸漸涼了，奴才想著屋子裏有點兒生氣才好，就給您添了兩盆花草和幾條小魚兒……”

翊勳點點頭，他最近雖然精神見好，可身子總是乏乏的。“還有別的花兒沒有？”

“沒了，好容易屋子裏凈了下來，奴才不敢安置太多讓您心煩。”

翊勳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擺設，想了想對蕭遠山說：“去，找一盆馬蹄蓮來，放在書案上……”

“馬蹄蓮？書案上放一盆兒文竹或是鐵線蕨不好麽？”

“你懂什麽……讓你拿你去拿就是了麽！”見蕭遠山轉身要出去，翊勳又道：“找一個素點的盆兒，別弄得跟迎親似的……”

今兒來請脈的太醫正是張養和，翊勳便笑著問他：“你看我的情形，可有些好轉？”

“王爺的咳癥確乎見輕，只是內熱還未全退，還要著意調一調才好。”

“嗯，午後天氣轉暖的時候，能不能外出走走呢？”

“您若是覺得煩悶，院裏院外的走走還是必要的，多少動一動舒活舒活筋骨也是好的。”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啦！”

張養和聽翊勳這樣說，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可又不敢多說什麽，只是默默的開了方子遞給蕭遠山，便告辭出去了。

可是今兒翊勳並沒有要午睡的意思，他讓蕭遠山把幾日來自己抄的經整理好，又叫來巴鼐安排要出門的事兒。

“主子，您要去哪裏？皇上的旨意是要您在家靜養的啊……”蕭遠山覺出不對頭，忙攔著說。

“你沒聽剛才張太醫說，要我動一動、舒活舒活筋骨麽？”

“可是人家說的是院裏院外啊！”

“對啊，我自己走到外院去，然後坐轎進宮。”翊勳此刻的表情有點兒像淘了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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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岱聽孫福中說裕親王遞牌子求見時候不由得吃了一驚，忙迎到明廳裏，翊勳正在一個小太監的攙扶下等候在高高的門檻外面。

“快進來說話，站在那風口裏仔細著涼了！”

“勞三哥惦記了，我穿的厚實著呢。”

翊勳說著便要倒身參拜，卻被崇岱一步上前攔了下來：“罷了罷了，你可收了這些禮數吧！進屋說話……孫福中，快去搬個有靠背扶手的椅子來！”

崇岱看著翊勳舒舒服服的坐進椅子裏，才上上下下的將他好好打量了一番。“嗯，朕看你的氣色確實好些了，怎麽樣，在家靜養的不錯吧？”

“三哥，我可是很聽話的，每天要我吃藥我就吃藥，要我睡覺我就睡覺，閑著的時候也不過是看看書、抄抄經，一點也不敢有違上意啊！”翊勳笑著說。

“那你今兒怎麽敢抗旨出來了？”崇岱心情很好，也打趣道。

“我是怕三哥惦記我的身子骨，想著親自進宮讓您瞧瞧，您就放心了……”

其實翊勳並沒有料錯，崇岱確實一直在惦記著他的身體，太醫們每隔兩日便要將翊勳的情形面陳給他，但是每次聽太醫們說病勢見起的時候他又都不十分相信。在他看來，這些太醫們大多太束手束腳了些，很難真正治得好病的。

此刻，當他聽到翊勳這句語氣及其平和的話時，心裏好像升起了一股暖意，他笑著用力點點頭，又輕輕的拍拍翊勳的肩頭。“你既然知道，那就更該努力的養好身子，別讓三哥覺得空落落的才對……”

翊勳點點頭，他試探著跟崇岱說：“三哥，我們打小兒讀書，醫道也不是一點都不通的。我這個病雖是個兇險的癥候，可說到底還不至於十天半月就折了草料，當然，要說一月半月的就康覆了也不現實。我這一歇下來，幾項要緊的差事都壓到您身上了，時間長了怎麽了得……臣弟想請您個旨意，準許我哪怕一天只辦兩個時辰的差……”

“你是來跟我打擂臺的啊！”崇岱大笑道。

“翊勳可能是做了錯事，如果不能改正，有何顏面過那種清閑散淡的日子呢？”

“你說的是藩庫的事兒吧……”崇岱說著，身子微微向前，將手搭在微微翹起的二郎腿上，輕輕的說：“這個楊四維呀，人品堪稱楷模，官品也有口皆碑，可總是差著點兒變通。ere jergi oyomburakv baita be ton ara.（竟把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當作正經事情。）”

“可如果他所說是實，朝廷也不好一直這樣縱容下去才是。”

“你是不容許這樁弊政是自你的身上出吧？”崇岱見翊勳低了頭，笑著說：“不是不能改，但要講究點兒方式嘛！你不是也沒有同意他一揭天下白的做法麽？朕看，你還是再養一養，把身子骨養結實了再出來辦差也不遲……”

“我能不能辦差倒還是次要的，臣弟想著，倒不如從現在起讓皇子們也都出來做些事情。”

“嗯？怎麽扯到那裏去了？”崇岱回手端起茶幾上的茶盞，喝了一口。“他們能不能做事，還待考量的……”

“三哥，我這次生病，給了我時間考慮自己的事情。說句不該說的話，您也眼瞧著就要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選個得力的後來人……怕是比你我拼命做事更為關鍵……”

“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我選立皇子……肅固最近忙什麽呢？”崇岱端著茶碗，輕輕的撥弄著碗蓋兒，臉上依舊是笑盈盈的。

“選立皇子有什麽不對的麽？您的長子已經到了而立之年，最年幼的也已經開始開蒙讀書，現在不讓他們在辦差的過程中慢慢培養、觀察，將來怎麽知道哪一個孩子最適合這個位置呢？”

“阿瑪當年一直在觀察不是麽？”

“三哥！您到底是要做什麽！”翊勳說著有些起急。

“好了，我不跟你吵……”崇岱擺擺手：“說吧，你有什麽章程？”

翊勳穩了穩氣息才說：“凡是年滿十五歲的皇子，願意出來做事的都可以具本請奏，您再根據需要給於他們一定的差事，也看看他們的秉性資質。”

“德枋、德林都快成老油條了……”崇岱想了想：“德樾、德松、德桓確實也該歷練歷練的……對了，肅固是不是也滿十五歲了？”

“他不堪用的！”翊勳搖搖頭：“不過，既然皇上問了，我倒是真要替他討個恩賞。”

“說，你說想要點兒什麽？”

“我聽說福建地貧民弱官宦不齊，讓他去做個縣令吧……”

“你是成心的麽？朕猜伊蘭並不知道這件事兒吧？做縣令是可以的，可是現在不行，他還太小了！”崇岱斷然回絕道。“肅固的差事，朕其實已經有打算了，今年春天意大利國和法蘭西國的使臣不是說邀請朝廷派員去他們那裏考察紡織、皮革和機械什麽的嘛，汛災一來就給壓下來了。朕看，就讓他作為副使出訪吧！出去長長見識，回來好為朝廷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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