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剛過午後，正是春日和煦的時候，久不登門的老九崇禮一個人溜達到裕親王府來了。

“si ai edun be dahara jihe?（什麽風兒把你吹來了？）你現在可是個大忙人呀！”翊勳剛剛睡過午覺，正要去旗衙門辦事。

“八哥消遣我，我什麽時候忙過？今兒這麽好的天氣，你還要進宮去麽？”

“早上去過了，照例今兒是該去旗衙門的日子。你不是剛被調去掌管禮部事務麽，這馬上要春闈了，怎麽不是忙人？”

“心死為忙，我可不想丟了心哦！”崇禮還沒有蓄須，他一只手倒背在身後，一只手擺弄著花架子上的蘭草葉，有些心不在焉的說：“八哥，旗衙門裏能有什麽要緊的事兒，不如我請你出去小酌幾杯？ere sain abka be ume dulemxere!（可別辜負了這好天氣！）”

“怎麽了？又和弟妹拌嘴了？”翊勳見他興致不是很高，打趣道。

“什麽都瞞不過八哥的火眼晶晶啊……”

“得了，難得你主動登門，遠山吶，你去衙門裏知會一聲，有緊急的事兒讓他們把公文送到府裏來，我跟九爺出去散散心！”

哥倆順著大西門溜達到小西門，又順著回回街向北邊走著。大約是因為又到春闈的緣故，熙熙攘攘的街上有不少學子模樣的人，崇禮走著看著，問翊勳道：“八哥，你說這些學子，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如果他們發現自己想象的和實際等待他們的截然相反，會不會失落呢？”

“咱爺們天天早起晚睡的，不就是盡力讓這個世道表裏如一麽？”

“你騙我還是騙你自己啊？”崇禮拍拍翊勳的胸脯，笑著說：“只怕他們一股腦兒的都跳進汙水盆裏去啦！”

“走了這半天，你倒還要不要請我喝酒了？”

“要啊，前面路口哪兒有家知味樓，他們家的油燜春筍做的一絕，我知道八哥愛吃南方菜，咱就他們家吧！”

兄弟二人一先一後上了樓，撿了臨窗的一張方桌坐下，叫了兩葷兩素四個小菜，又溫了一壺玉泉山的小燒，邊看著風景聊著天吃了起來。

“老九啊，你今兒到底怎麽了？”

“心裏煩唄！”崇禮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早上跟家裏的剛吵了一架。”

“為的什麽呢？”

“我在花魁胡同認識一個姑娘……就把她安置在外頭院子裏了……”

翊勳聽了先是一楞，又笑起來，險些嗆到自己：“你這事兒鬧得可不光彩啊，堂堂的親王，怎麽可以去那種地方找女人？有想法就去納個側福晉嘛！”

“還說呢，要不是因為你我怕早就抱得美人歸了。”

“我？”

“家裏的說了‘你看人家八哥，家裏就一個嫂子，憑什麽你做弟弟的就得三妻四妾啊！’哎，八哥，你是怎麽做到的？難道就從來沒想過要再納幾個側福晉麽？”

翊勳看了看崇禮：“你小子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麽？一個你還應付不來呢，就不怕多了家裏著火？我看你嫂子哪兒都好，納妾做什麽！”

“我就說麽，福晉還的是自己找！你看嫂子多賢惠，你要走，人家粗衣淡食的跟著你在山裏住了那麽多年，你要回，人家就牽兒帶女的跟你回來，這要是我家裏的那位，馨儷坊的胭脂斷她三天都能回娘家……”

“不是八哥說你，ere yobo aibide isinahabi?（這玩笑開到哪裏去了？）你那精神頭兒是不是放的不是正地方？朝廷的差事這麽要緊，怎麽還有精力去什麽花魁胡同？”

“唉！”崇禮又喝了一盅酒，說：“mini bade si aika sarkv nio?（我的處境您不知道麽？）自從你一賭氣去了鄉下，都察院的差事便叫五哥包了去，我打理的吏部基本上也就成了個擺設，我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朝廷上下盡人皆知的糊塗王爺。去年又派我去打理禮部，可科場這汪水……我就是真糊塗也不敢往裏邁啊……”

“你等等。”翊勳擺手打斷了崇禮的話：“老九啊，合著你鬧家務是虛的，要拉我下水是實的啊？”

“si ume mini baru gese sasa ojoro！（您可別跟我一般見識！）來來來，我自罰三杯，自罰三杯！”崇禮嬉皮笑臉的端起酒杯：“八哥您自己說，皇上把差事派下來，不盡心成什麽體統？要是我處處明睜眼漏的，八哥這一關也過不去不是？”

“甭給我戴高帽，說吧，你這鴻門宴到底為的是什麽？”

“八哥，你嘗嘗他家的這個醬豬耳，真是從紹興府送來的道地貨，知味樓的東家是紹興人，後廚也都清一色的是杭幫菜行家……”

酒過三巡，樓上又陸陸續續上來了幾桌客人，看上去大多是書生。有的喝了酒開始聊考試的事兒，有的則高聲低聲的說些街談巷議。翊勳留心聽時，卻發現鄰座的四個人正在說投托師門的事情。

“聽說年兄已經拜到了主考沈大人的門下？想必今年的春闈是必能高中咯！”

“哪裏，哪裏，沈大人的門庭哪裏是這麽容易投托的？在下不過是走了翰林院致休的李老夫子的門路，去拜望了沈大人而已。”

“王兄，只要沈大人收了您的拜師禮，就算是認了你這個學生嘛！真是可喜可賀……”

“不過，李老夫子能出面做主，也是難能可貴的了。”

“嗯，是啊，聽說這李老夫子當年曾在上書房當差，在皇上面前也是有座位的……

翊勳聽到這樣的議論，自然心裏很不受用，他看了崇禮一眼，崇禮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翊勳壓低聲音問：“你小子是做了套等著我鉆啊……”

“我還有那個膽子？”崇禮笑著說：“我最多是想請八哥你給指條明路，我是跳啊還是不跳……”

說話間，卻見一個托著貨盤的小二模樣的人上得樓來，挨桌兜售著什麽。等他探頭探腦的湊到翊勳和崇禮這桌時，先是將兩個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回，才笑著打恭道：“請爺安！小的與二位爺素昧平生，想送二位一段前程，不知道二位願意不願意屈尊結這段緣分？”

崇禮剛要發作，翊勳踢了他一下，頭也不擡的問：“那要看是哪裏的前程了！”

“當然是文宣聖教、科取正途啦。”

“科取正途，要考下場一筆一劃的掙，你怎麽送啊？”

“我若什麽也不說，怕您二位也是不能取信，我若說多了，又不是什麽吉祥的事兒，我只說一則您二位聽聽在不在理。今年會試一共有三位主考，首席是江西籍的沈之期沈大人，次席是鑲紅旗漢軍孫庭孫大人，末席是浙江籍李善宏李大人。”

“這是朝廷張榜公布的，算什麽機要啊？”

“您別心急，聽小的還有下文。沈大人是五爺業師李老夫子的得意門生，李大人更是五爺保舉的主考，個中的情形就不用小人點破了吧？”

“朝廷幾番整肅吏治，你們卻在國家掄才大典的當頭這樣做，就不怕朝廷的法度森嚴了麽？”

“吏治？您是讀書人，該比小人眼明才是。朝廷負責吏治的衙門是誰在打理？八爺、裕親王。甘肅那個被革了功名的舉子，是托了誰的門路特旨準許參加會試的？和泰和大人。那和大人又是借了誰的門楣呢？還不是裕王爺麽？所以呀，皇上今年擺明了就是要睜一眼閉一眼的，不會在科舉這顆棋子上下力氣的……”

翊勳聽他這話已經是怒火中燒了，不過他借著喝酒的樣子強壓了下來，他夾起一片春筍，漫不經心的說：“你的這些個話，倒是有些眉目。你這緣又是怎麽個結法呢？”

“不二價，紋銀一百兩，錦囊三封。”

“裏面是什麽？”

“每場押題兩道，必中其一！”

“若是有誤呢？”

“憑錦囊來此知味樓全數退還。”

“好！”翊勳說著，從靴頁子裏抽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我們兄弟一人一份。”

“小的看您二位有緣，折給您50兩酒錢。”那人倒也通透，驗看了銀票又從貨盤裏取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並著兩個紅娟的大錦封遞給翊勳。“兩位爺，每個錦封裏有三個錦囊，恭祝二位高中榜首、前程無量！”

看著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翊勳給崇禮斟滿酒杯：“他們說的這些個，你早就聽到了吧？”

“八哥恕罪，八哥恕罪！九弟我是有耳聞的，但是掂量再三，屬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邊兒是國法天理，一邊兒是五哥，偏又他還拽著個你……”

翊勳覺得這裏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便拉了崇禮出來，兩個人尋了個沒人的去處，翊勳才說：“你也糊塗，那賀世炎的事情雖然是和泰告訴我的，可並非是什麽投托徇私的事情，怎麽任著他們四下散布流言！”

“八哥，天地良心，街頭巷議你讓我怎麽管？我雖說管著禮部，可你看看今年春闈，主事的都是五哥的人，禮部早被排擠出來了！我崇禮也不是沒章程的人，又擔心若是貿然把這個事兒弄出來你也跟著擔幹系，這才約你一起來查訪嘛！”

翊勳背過身去，用拳頭重重的砸向身旁的一棵柳樹：“這可真是按了葫蘆瓢又起！”

“八哥你是知道的，我雖然也叫個親王，但一沒什麽軍功，二沒什麽志向，整天盼的就是個難得快活。三哥擡舉我，我就踏踏實實做點兒事兒也好，偏偏又遇上這種事兒……早些年八哥的大刀闊斧我是佩服的緊的，誰不想朝廷長治久安呢？可這幾年你不在朝裏，剛剛消停些的門黨又擡了頭不是……我打小兒跟五哥走的也不近，現在也覺著他這樣拉三籠四的不是個長久的事兒，可六哥這麽些年也……”

“他要是貪財好權也就罷了，可這科舉可是關系到國計民生的朝廷根本，他這樣也太不拿江山當回事兒了！你也不用顧忌我如何，就說說你的打算。”

崇禮略加思索了片刻，說道：“考場的舞弊，自然是考場上查最為穩妥。可是我又擔心封禁考場的人不得力……”

“這個不打緊，你以禮部的名義給和泰去一個公函，讓他給你調兵。”

“皇上那邊……”

“皇上最近偶感風寒，還真得想想該怎麽跟他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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