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軍機處總理大臣李從深因老乞致休，崇岱也未過多挽留便放了應允，一面提了翊勳的總理王大臣，一面命寧親王崇和入軍機處參典軍機，並將戶部稽核處改隸軍機處，由崇和掌管，翊勳則把更多的經歷用在了都察院相關章程法度的完善上。

這日，軍機處幾位大臣都在，孫福中給依次端了茶，崇岱說道：“這是幾日前朕在街上買的茶，各位嘗嘗怎麽樣。”

崇孝端起來喝了喝，笑道：“皇上素來知我是個粗人，就覺得好喝，說不出個原委來！”

首輔軍機協理大臣、文華殿大學士陳雨松笑著應道：“康親王也是說笑了，誰不知道您喜歡的是上了年頭的壽眉，敢情這茶是不是太嫩了些不和您的胃口啊？”

這邊崇和又喝了幾口，卻說道：“皇上，臣弟喝著，這茶是不是叫雲芽的？”

“si omiha bihe？（你喝過？）”

“回皇上，臣弟的門人曾在安徽任官，曾經給我送過一些土茶的，好像就是這個味道。”

協理大臣蘇塞笑著對身邊的兩位大臣說：“陳中堂、陸中堂你們看，論說這些珍品，還是不能不嘆天家富貴不是？”那陳雨松和陸廷貞自然也點頭稱是。

崇岱看了看崇和，雖沒說什麽，卻是想起來那茶商的話了。他又問翊勳：“你素來喝芽茶的，怎麽不見品評啊？”

翊勳笑著說：“甘茶香美，臣弟只顧品味，來不及評論吶！”

“朕看你回去要後悔咯！人家把這茶送給你送上門去，卻被你的門子給攔在門外了！”

“有這事兒？”崇孝打趣道：“你府上的門子怎麽調教的，一點兒都不曉得給主子省心啊！”

“哈，倒讓六哥見笑啦！大概是伊蘭有話‘府外饋送纖毫不得入門’，他們才不敢胡亂讓人帶著禮物進門的，這事兒我更是只字未聞，一會兒回府問問便知了。”

“嗯，看來還真是家有賢妻不壞門楣。一會兒你們都帶些回去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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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澤四年恰逢太後甲子，崇岱跟皇後商量了幾個晚上，打算為太後修一座可以登高遠眺的慈萱樓，並親自選好了樓址，找來工匠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畫圖紙。可是到預算費用的時候卻難住了崇岱，每年禁宮的花費總額為40萬兩，而修樓和內飾的預算最低也要27萬兩，就算再省著花，千八百人的一個紫禁城，一年13萬的花銷也是下不來的。

“老六啊，你說怎麽辦好呢？樓都是新的了，家具什物總不能不用新的吧？”

“可是這樣一來，用度上的缺額就要將近20萬兩了……”

“內務府這邊，不能再省一省了麽？”

“回皇上，30萬兩維系偌大的宮禁，已經是臣弟所能的底線了。”

崇岱把折本丟在桌子上，長嘆一聲：“嘿！天下有幾人能相信，做太平皇帝也有缺錢的時候呢！”

“不然……不然折賣幾處皇莊？”

“皇家的東西，怎麽賣？賣了要不要贖回來？怎麽贖？再說，若是開了這個先河，日後的閑散宗室還不都餓死了麽？”

“或者以內務府的名義，從戶部預支明年和後年的錢糧各10萬兩呢？等到年底核撥的時候，從應有的額度中扣除已支取的部分也就是了。”

“這能行麽？”

“不是辦法的辦法吧……”

“那就先叫翊勳來商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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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翊勳聽完崇孝的話，果然一連說了幾個不妥。“我朝家法，內用不得奢靡，應以定例為度，不得超額取用戶部銀錢。這一點六哥應該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如今怎麽恰恰是你來提這違制的話頭？”

“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又是太後她老人家六十甲子整壽，做些慶賀也是應該的……”崇孝解釋道。

“盡孝道是天地大義、人倫首善，這個自不必說。可是太後慶壽不管怎麽說也該是我們兄弟間的家事，臣弟不建議牽扯外朝精力。”

“天子家事不就是天下事麽？太後母儀天下，自然是天下人的太後，怎能不幹外朝呢？”

“六哥，你這樣就不怕皇上開了動用庫銀的先河麽？就不怕皇上在史書上留下爭議麽？”

“好了！都別說了。”崇岱打斷了他們的話，問翊勳道：“那依你可有什麽好辦法？”

翊勳轉向崇岱，跪倒施禮道：“皇上，我朝開基草莽，篳路藍縷，殊為不易。如今定鼎中原未過百年，仍應以勤儉為宜。昔時太祖高皇帝、先父武皇帝都未曾於甲子特作慶賀之事，臣弟伏請皇上以茲為念，體察先帝聖心……”

“朕還以為太後視你們兄弟為己出，百般疼愛至今，你能也如生母一般尊奉太後……”

“皇上，臣弟對太後從無遠念！臣弟只是覺得侍奉高堂當以摯誠仁孝之心，彩衣娛親可也，臥冰求鯉可也，晝夜請安可也，何必非要靡費？”

“你說的不過都是尋常庶人的孝道，朕貴為天子，自然要以天子之尊樂奉高堂！”

“‘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蓋天子之孝也！’”

“你！”

“皇上，先朝高宗以孝名開謝罪銀之風終致朝綱崩壞，其去遠乎？今皇上若以孝名開內廷外朝銀錢取用之先河，視為君之道、朝廷法度為何？翊勳非是不孝無禮之人，但因臣弟深知太後素深明大義母德慈昭，所以不願皇上以孝心害太後仁愛天下之心！若您非要建樓，臣弟覺得內帑之外的差額，只好於我們兄弟間籌辦，萬不能輕啟肇端，為後世遺患，為青史書敗筆！”

“你好大的口氣！怎麽，朕不依你之見就要亡國了？就要遺患後世？就值得史官寫我是無道昏君了？”

康親王崇孝見話頭越來越不對，忙勸和說：“回皇上，臣弟覺得翊勳說差額應由皇室宗親籌辦捐納的話甚為可行。一來能解決銀錢不足，二來也是我們兄弟對太後的一片孝心，sini seolen be goromila（請皇上三思）……”

“三思什麽？朕乃堂堂天子，難道要像乞丐僧道一樣四處求乞化緣麽！”崇岱喝道。

“皇上，天子難道不更該上遵國法，下安黎庶麽？”翊勳也寸步不讓，回話道。

崇岱騰地起身，冷笑了兩聲：“是啊，朕怎麽忘了，‘君無幹法之權’麽！可你這萬民口中的皇爺，是不是也記得‘臣無越禮之功’呢！”

翊勳聽了這話，從容的摘去頂戴，以頭碰地又跪直身子朗聲說道：“皇上，若您覺得臣弟有越禮不法之事，臣弟自請付有司法辦！”

“翊勳，你這是怎麽跟皇上說話呢！這個態度難道是侍奉君上的禮法麽？”崇孝扭頭對翊勳喝道：“本來是高高興興商量給太後賀壽的，豈容你這樣攪鬧？”

“六哥……”

翊勳還要說些什麽，卻被崇孝又打斷了：“你說，你願意為慈萱樓籌措多少？”

“我本已經和翊功湊了5萬兩銀子為太後壽禮之資，如果皇上堅持修樓，願以此為奉。”

“看嘛，你拿5萬兩，我願出2萬兩，還有大哥、五哥和老九、老十一他們，怎麽不也湊個一二十萬的？皇上，這樣一來確實不用擔心費用的問題了。”

崇岱並沒理會崇孝，一言不發轉身出了養心殿，向後庭而去。

崇孝見他走遠了，扶起跪在那裏的翊勳，不無埋怨的說：“你這混小子，皇上也是一片孝心，有異議慢慢商量就是了，tere be aiseme necimbi（你惹他幹什麽）！”

翊勳也不說話，只是跪的時間長了，左腿又不十分舒服，只好在崇孝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出了養心殿，向宮門走去。

在兩方的默認下，崇孝沒費太大波折便湊齊了20萬兩的賀壽銀，慈萱樓的工期也自然是按部就班的進行著。但這邊的順風順水卻不等於朝堂上也風平浪靜，翊勳明顯覺出崇岱對自己的態度越來越淡，奏報文書中但凡是涉及到一些軍機處與聖意有抵觸的，便一律留中不發，往往三五日後由寧親王出面直接給相關的有司衙門傳達諭旨，全然不顧軍機處的朝議，弄得軍機處的三位中堂也手足無措，翊勳更是看在眼裏急在心上，終日煩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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