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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燕山非故園·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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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澤四年)

說話間已經又是柳絮紛飛時節,崇岱忙完公務轉入後宮給太後請安時,卻見崇和也在。彼此間見過禮,又說了一會兒話,兄弟二人一起告辭出來。崇岱問道:“今兒怎麽就你自己來了,崇寬呢?”

“回皇上,自打上次被圈禁崇寬就學好了,無事只閉門讀書,臣弟也不敢擾了他的清靜不是?”

“這話怎麽說得陰陽怪氣的。”

“臣弟不敢。現在朝綱振奮文武修德,確實是難得的治世之相。我和崇寬既然無才無德,不能為皇上分憂分勞,總歸也不能跑出去礙手礙腳不是。”

“你還在耿耿於懷麽?”

“為何事耿耿於懷?親王雙俸還是罰俸折補?臣弟好歹也是皇子貴胄,還不會介意那幾個銀錢的。”

“這麽說,確有事情讓你不能釋懷咯!”

“三哥!”崇和突然跪了下去,他看著崇岱的眼睛,說道:“三哥,君權至尊不能旁落呀!弟弟們丟了人,鬧出個庫銀案來。可是您卻就著這件事成全了翊勳在天下人前的美名,臣弟實在是替您覺得不值……”

“你怎麽這麽說?”崇岱見他真切,便伸手去將他攙了起來:“先帝晚年怠政,朝中綱紀確實有所疏失,不整飭是不行的。朕在潛邸時也多曾有溯本清源之志,這你應該是清楚的。”

“可是皇上有沒有想過,整飭吏治也是最易在庶民中邀買人心的差事呢?何況也最易藉此鏟除異己、安插心腹?”

崇岱看了看一臉嚴肅的崇和,說道:“這樣的事情也是可以信口開河的麽?”

“三哥,戶部稽核處臣弟讚同,原都察院各省司道歸置於地方臣弟也十分讚同。可是,為何自彼時起先後落馬的幾個封疆大吏偏偏都是曾與翊勳門下有過抵牾的人呢?”

“說下去。”

“原任湖北布政使王魁泰,曾因馬械糧餉事宜與荊州駐防副都統和泰有過爭執,當年雙方口誅筆伐的奏折想來有司大庫之中還應能找到;原任山東巡撫齊思芳,自阿蘇禮上任後一直財、政不和,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原任陜甘總督諾赫爾,當年大軍在西北時任甘肅巡撫,前線被服未能及時傳輸,獲罪於他這也是顯而易見的;原任杭州將軍伊興阿曾杖責副都統明安圖……”

“ere helmen bejafara edun be seferere gisun be bi donjire cihakv!(這些個捕風捉影的話我不愛聽!)難道這些人自己就沒有過失麽?難道他們名下的那些罪責也是翊勳給他們的欲加之罪麽?”崇岱沒有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

“可是為何倒下的都是與他不在一邊的人呢?他持的到底是國之公允還是一己之私?”

“oho,ume gisure(夠了,不要再說了)!”崇岱喝道:“baitakv jaka(無用的東西),你要是因自己的奴才被查處的太多而憤懣,就回去多學學馭人之道,如何選人任人調教人,不要在這裏枉顧攀扯他人!都已經天澤四年了,難道你當年那股子奪嫡的勁兒還沒有過去麽?”

“皇上!臣弟絕無非分之心!”

“那你這是?”

“臣弟只想皇兄成就天下雄主!”

“成就雄主才要兄弟足以外禦其辱……”

“可是三哥,您這樣尊崇翊勳,有沒有為皇子們想過?將來他們面對功勳耀眼的叔父,該如何自處?”

崇岱聽了這話,猛地回身看著崇和,再沒說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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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春光正好又逢朔望休日,國事不多,崇岱讓孫福中給他找了一套常服,只帶了兩名禦前侍衛便出了宮,要去市井上看看。主仆三人從前門一路溜達著向集市走著,市場上叫買的叫賣的往來如梭,山區挑來賣的野菜尤其油綠翠嫩,招人喜歡。崇岱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各色商品,時不時地問問市價行情,政治清明物阜民豐的年景讓崇岱心境頗佳。

正走著,卻見前面一個茶肆裏圍著坐了很多客人,便也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了四樣點心一壺茶,和兩個侍衛一起歇歇腳,聽聽客人們都聊些什麽。鄰桌的三位客商讓茶博士拿了幾個空茶碗,將五六種茶分別泡了,正在驗看葉底、品鑒味道,聽話頭也有鬥茶的味道。

另一桌上四個客人在閑聊,說的卻是前不久被罷官收監的山東巡撫齊思芳的貪墨逸聞,一個剛從山東回來的老者正興致勃勃的講說那齊巡撫是如何侵占民田的,又說山東監察道新任的禦史是如何雷厲風行、不畏強權查辦此案,只說得另外的三個人也跟著叫起好來,都說皇上聖明有道百姓安定得福,聽得崇岱自然更是如沐春風。

這時,茶博士給每桌的客人都端了四碗茶,剛才鬥茶的客人中一個穿著月白長衫的男子四下拱手道:“打攪各位,在下是安徽來的茶商,只因此番北上帶了四種新芽茶,想煩勞列為賞臉,略作品鑒。若是您喝的好,前街徽和號茶莊都有售賣;若您覺得不好,還望坦誠直言不足。汪某再拜以謝!”

崇岱端起其中一碗看上去湯色清冽的也嘗了一口,確實味道清新不是凡品,便擡手叫那茶商道:“這位小哥,你這茶叫什麽?”

“回您,這茶叫雲芽,是頂好的綠茶啦,夠得上禦品級別的。”

“怎麽以前沒在市面上見過啊?”

“怎麽說呢,這是托了皇上和皇爺的福!以前也產此茶,可地方上每年都要求我們茶商以此等極品春茶折補茶稅,所以雖然也能產個百十斤,總不夠官府索要的。如今皇上整肅吏治,去年皇爺又申飭了安徽的大小官員們,自然沒人再敢強索,我們也才得帶出來販賣。”

“你說的皇爺,可是當朝裕親王?”旁邊的一個客人問道。

“應該是吧,我們家鄉都只說皇爺,不知道裕親王的!”

“我年上路過安慶府,也聽當地人講過‘河伯魚腹授書’、‘皇爺夜審冤魂’的故事,那鳳陽的叫花子還給編成了段子唱咧……”另一個茶客也說。

“何止一個安慶府?開封、商州、亳州、徽州,哪裏沒有皇爺的故事?誰不知道他是當今皇上的左膀右臂,是一心一意治國安民的聖賢吶?”

“他是abka enduri(天神)賜給我們的福澤!”一個帶著扳指兒的老者也加入到話題中來。“我看你應該撿那頂好的茶一樣包二斤給皇爺送去!”

“這位爺,我可不是送了麽,人家門房就給我擋回來了!說王爺有鈞旨‘纖毫不得入門’,還能說什麽呢?果然真國士偉丈夫也……”

“家兄曾跟皇爺在西北打過仗的,要知道他可是為了救別人才身負重傷的,古往今來誰還聽說過有主帥肯像他那樣愛護自己的兵士的!本來該是我們小民之福的,只可惜啊……”

“可不是嘛!我聽說先帝爺立皇太子的詔書都寫好了,是皇爺不肯接受……”

崇岱聽著人們的議論,臉上漸漸沒了表情。他看看身邊的侍衛,似乎也聽得一臉陶醉的樣子,便起身出了茶肆,回奔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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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習慣了察言觀色的人們那裏,最尷尬的境況既不是狂風驟雨,也不是淫雨霏霏,而恰恰是沒有任何表示,所以韓非子一直強調為君者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好惡不為下所察覺。崇岱回宮後便是這樣的狀態,就連日日伺候在他身邊的孫福中也摸不清他的心思,本來一直喜歡喝玉露的皇帝突然嫌澀味過重,要改喝碧螺春;前日剛命人取來的真絲扇又叫送回內庫,改取蜀扇日用。

晚些時候,崇岱到禦花園散步,跟在他身後的侍衛領班正是曾跟翊勳在一個佐的額策圖。崇岱走著走著,突然問他說:“朕要是沒記錯的話,你曾經跟裕親王在一個佐吧?”

“回主子,是的。”

“那是多大時候的事情啊?”

額策圖楞了楞,回道:“回主子,奴才十六歲選丁去的綏遠,第二年出征南越。”

崇岱點了點頭,又問道:“你是正紅旗下?”

“回主子,奴才正紅旗第三參領阿爾泰佐領下人。”

“你們一起的有多少人?”

“額,回主子,我們當時是正紅旗前鋒營第四佐,有馬甲150名。奴才的佐領是伊圖,裕親王是六品驍騎校從征,所轄有三個專達(juwan da 十人長),不過後來王爺又升了佐領、參領的……”

“朕雖然也自幼習武,卻沒有真正的沙場經歷,也是蠻遺憾的一件事……聽說你們戰友之間常有讓外人羨慕的情分?”

額策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說:“我們是彼此間要捎小辮的……當年在沙場上,三十個人殺到最後就剩下十幾個……我們都明白,活下來的便不再是為自己活了,還要給扔在沙場上的弟兄們活……”

“在你眼裏,裕親王是個怎樣的人?”崇岱一邊餵著水裏的魚,一邊問道。

“奴才愚鈍,主子指的是?”

“隨便聊聊麽!”

“在南越的時候我們三個塔坦(帳篷)的人都叫他的表字‘正廷’的,我們一處吃、一處睡、一處操演,一起行軍作戰,王爺最是個沒有架子的了……在西北其實我們接觸就不多了,我們正紅旗跟著庫特奇老將軍在左翼,王爺率領中軍在右翼……不過他愛護官兵是盡人皆知的,您真應該瞧瞧當年霍罕城那一仗的盛況,基本上半天時間就解決戰鬥了,士氣之高空前……的很……”說到這裏額策圖好像覺察到自己失言了,硬生生將那“絕後”兩個字咽了下去。

“你是說他在西北深得官兵的愛戴麽?”

“是,是的。全軍最後一個更換冬裝,這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尤其是漢軍,視為護主”

“是不是都叫他‘皇爺’?”

額策圖聽了,忙驚得跪倒謝罪。

崇岱擺了擺手:“你這是幹什麽?朕又沒有別的意思,總不能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起來,起來吧……”

“皇上,要是奴才說的什麽不合聖意了,還請皇上責罰奴才,不過裕親王確實是一身赤忱、公忠體國的主子,還請皇上體察……”

“放肆!朕又沒說什麽,你怎麽可以這樣妄自揣測!再若如此,定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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