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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庫銀案·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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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累的緊了,還是想得開了反倒沒了惦念,翊勳一覺起來已經是次日四更時分了。用過早膳,卻見巴鼐引了一名戈什哈急匆匆進了院子,巴鼐的臉上寫滿了興奮,還沒待進屋便喊道:“ejen, ejen(主子主子)!豐王爺和三哥的已經進了南邊門,說話就家來啦!”

“知道了,看把你樂的,怎麽規矩都丟了?先去把府門前的紗燈換了紅罩子,你就天佑門外等他,進了城門速報我知。遠山,去書房請黎先生來!讓他們把東跨院的屋子都生上火,弄得暖和些!再去廚下問問,翊功得意的小炒天梯、烤羊背都準備得了沒有……”偌大的裕親王府裏頓時熱鬧了起來。

自荊州回京的一行人進了天佑們便離鞍下馬,步行奔裕親王府而來。遠遠的,翊功就看見身穿四出風銀鼠皮褂子的翊勳正肅立在門鬥下望著自己,翊功和和泰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階前,向翊勳叩頭請安。翊勳則快步下了臺階,一手一個扶起他們,一年多沒見著的兄弟們自然是免不得一頓寒暄。

兄弟三個一面往裏走,翊勳一面說:“雖然皇上有恩旨準你們先行回家明日面聖,可翊功在太後那裏還是要先請安的。老三,你在我這兒略歇歇也就先回府拜望高堂,待明日散了朝咱們哥們兒再好好喝它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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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二人換好了袍褂,便帶著翊功從荊州帶回的禮物進了宮。太後見了翊功更是萬分歡喜,硬是拉著他讓坐在自己身邊,於是翊功便在禦座前的腳踏上坐了,一只手搭在太後的膝頭。

“我的兒,你怎麽又黑了!讓訥訥瞧瞧,嗯,還好沒瘦,看著好像結實了幾分……”

“訥訥,兒子在荊州吃得好睡的香。日夜間要操練,時常的要出去剿匪,身子骨自然要結實許多!您老人家在宮裏一向可好麽?我每次托八哥給您請安,您可都收到了?”

“嗯,好著呢!翊勳不常來,你八嫂每個月都來陪我說話兒,你在南邊的事兒訥訥都愛聽!不過,你走的時候答應訥訥的事兒,辦的怎麽樣了?”

翊功聽了這話,好像如夢方醒一般,卻又沒有什麽可以答覆的下文,只得嬉皮笑臉道:“訥訥,您老記性還這麽好!我這次特地從荊州給您帶了些不常見的好物件兒,您瞧瞧?”

見他這樣插科打諢,太後故意版了臉說:“你小子別打岔糊弄我,什麽時候開府成家呀?”

“開府多麻煩,還要雇護衛、小廝、門房、庫房、花房、賬房,要丫鬟、嬤嬤、浣洗、廚娘,還得有個可靠又耐煩的管家,這要牽扯多少精神頭兒啊,還不如我就在八哥府上蹭房住著,銀錢俸米都省著快活多好!”

太後聽他這樣不著調的胡說,氣的故意將巴掌擡了起來:“si_serengge_hada_de_feksire_niyahan_gese(你呀!像是在山上瘋跑的狗崽兒一樣),仔細我不揍你!”

翊勳也從旁笑道:“訥訥您看他這般抵賴,我那東園子也該收他的租了不是!”

“要多收!你是他哥哥,他不像樣子都該著落在你的身上!”

翊勳忙笑著謝罪:“訥訥您寬寬心,伊蘭前些日子還真就替他看了幾家的姑娘,我聽著還都不錯,等他道道乏我就帶他去看。”

太後這才又笑著點了點頭:“還有啊,你家媳婦怎麽有日子沒來了?”

“回訥訥,兒子正要稟您呢,伊蘭這幾日身子發沈,也就沒敢出來走動,怕是……怕是又有喜了。”

“阿彌陀佛,這可是讓我老太太年前雙喜臨門啊!”老太後樂著吩咐身邊的太監道:“你去太醫院,叫他們派禦醫親自去給裕王福晉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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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二人從蘭忱宮出來又去了養心殿面聖,寒暄了一會兒才從西便門出得宮來。此時天色已經漸暗,兄弟倆並排騎著馬,慢悠悠的朝家而去,翊勳道:“在外面這三年,你對自己將來的去向可有個打算了?”

“打算倒是談不上,但是越發覺得跟地方上那些齷蹉官兒是沒什麽耐心了。軍營裏雖然辛苦了些,但弟兄們還有袍澤之義,舉手投足、行事談吐上也頗爽利些……”

“想帶兵到底不是件難事,你此番回京先把婚事了了,也該到旗衙門裏聽聽旗務,剩下的事情我去跟皇上說。”

“等等,哥,什麽婚事?”

“我剛才在太後跟前兒不是說了麽,你嫂子替你物色了幾家的姑娘,最終定誰家的姑娘你自己拿主意!”

“籲,籲!”翊功一帶馬韁停了下來:“哥,話可不是這麽個說的!您不能就這麽替我做了主不是?”

“那你自己有中意的?阿瑪訥訥都沒了,我不替你做主誰替你做主?”

“又沒有合適的……”

“你一個都沒看,怎麽知道沒有合適的?”

“可是……”

“可是什麽?在外這幾年你是越發撒野了,快回家,你嫂子還等我們吃飯呢!”說著便不再理會翊功,打馬朝裕王府而去。

果然,裕王府的花廳裏早備下了席面,翊功脫了皮褂接過蕭遠山遞來的熱手巾板,一邊凈手一邊打量著菜色,笑道:“還是親嫂子疼我啊!瞧瞧,這不全是我得意的吃食?”

“瞧你說的,你一走就是一年多,好容易回了家還不做幾個吃得慣的菜麽?旁的倒還是一般了,只是這冬筍可是你哥哥特地托了浙江的道臺衙門給送來的,你一會兒要多吃才好!”

翊功答應著,又問:“嫂子,綽老軍門在家麽?我可是給老爺子尋了幾壇好酒呢!”

“你可罷了吧!他上個月身子不舒坦,大夫說是飲酒失宜,我廢了多少口舌才控著他的酒,可不能再慫恿他喝了。何況也真沒在家,大概臘月才能從保定回京呢……”

兩個人正說著,卻見翊勳已經換了一身常服,和黎樂村一道進了花廳。“這麽熱鬧?可不是在說我什麽壞話吧?”

黎樂村見了翊功,忙不疊的要上前施大禮,翊功早上前一步將他攔住:“黎先生怎麽這樣外道!您是讀書人,我翊功敬重著呢,萬萬不敢受禮!”

“是啊,樂村先生才思敏捷真是良師益友,讓翊勳我受益匪淺,真若是說誰該受禮,我看是您該當我們兄弟的才對啊!”

這樣的禮遇黎樂村自然是不敢應承的,伊蘭卻道:“黎先生,肅固過了年就該開蒙了,這個弟子您不會不收吧?”

“這是黎某分內之事,福晉嚴重了!”

“既如此,那就趕在今天這個好日子給肅固拜師!正好讓翊功做個見證。”說罷點手叫了肅固,一齊向黎樂村作禮,慌得黎樂村忙也對著跪了下去。翊功在一旁笑道:“罷了罷了,你們這樣拜來拜去的還真不嫌麻煩,菜可都要涼了,我可入座咯!”

酒桌上,翊功興致勃勃的說著荊州的見聞,又講了講自己這一年間跟隨和泰在湘鄂贛皖剿匪的經歷,這餐飯推杯換盞的直持續到了深夜。翊功辭別了翊勳回到東跨院時,屋子裏早被打理的亮堂堂暖烘烘的,舒適的很。他寬了衣,打發了下人出去休息,才慢慢向裏間臥房裏走去,卻見炕桌上擺著個紅布托底的方盤,上面摞著厚厚的一打描金名帖。

翊功苦笑了一聲,拿起最上面的一個看時卻是一個鑲白旗下七品筆帖式家的女兒。再往下看時,又是一個四品騎都尉家的格格,於是他索性將這十來本名帖都看了,除了一二外藩蒙古世家外,都是些普通旗下的人家,其中還有漢軍的書香門第。

翊功的睡意竟然一掃而光,他端詳著這些名帖,暗暗想著:“平素常聽人們講帝王之家生死不自由,即便婚嫁之事也往往以朝局為念,或者安撫勳貴,或者擔待門楣,無非是以個權字為念。不想如今兄嫂卻全無這半點打算,看來哥哥坦蕩的性情還是沒有絲毫改變。可是如此暗流湧動的朝局,如此耐人尋味的世態,他這樣的心思行的麽?如今的地方上,官員們投托門第之風日盛,五爺、十一爺、九爺乃至六爺都是叫得響亮的名頭,可他這個當年離皇位最近的皇子呢?除了那些解甲歸田的人們稱他做‘皇爺’外,早就成了陳年的過往,不為人知了。自己白天跟哥哥說想留在軍中,還不是與黎先生和泰兄長商議後的抉擇?想著將來和泰在朝中任個差事,陪陪哥哥,自己和阿蘇禮一南一北各尋個領兵的實缺,好歹能給他在朝裏撐個四柱八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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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只醒來時外面已經日上了三竿。待他拾掇利落向翊勳書房走去的時候,已近午牌時分。書房裏,翊勳正在看書,見他過來請安,笑道:“睡到這個時候才醒,敢是做了什麽好夢啊?”

“哥你就取笑我吧!昨兒炕桌上的那些名帖,就是你的主意了?”

“你嫂子挑的,我沒有過問過。說話兒和泰應該也快到了,你錯過了早膳是不是餓了?遠山吶,去把餑餑房剛送來的果匣子拿來!”

“不用忙,我剛起來哪能就這麽容易餓了?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子,論功我就算從佐領上累起來,也夠得上個副都統了不是?”

“山地小股作戰打的是單兵縱隊,你有機會還是要跟老軍務們學學大軍的陣列布防才是要緊的話兒!”

“瞧瞧,猴子再厲害也逃不出個五指山去,咱們的剿匪功臣又挨訓了吧?”和泰說著進了書房,恭恭敬敬的給翊勳打了一個千兒:“aha_heotai_ejen_de_elhe_be_baimbi !(奴才和泰給主子請安!)”

“elhe,ili(安,起來)”翊勳說著將他扶起,親近的碰了肩,又各自落座。“booi_gubci_gemu_elheo?(家裏都還好吧?)”

“家裏能有什麽事兒?倒是方才陛見的時候正遇上六爺,還在說你看事情看得透徹呢!”

“什麽事兒?票號案麽?”

“嗯,說是這幾日庭審下來,已經查實這是一筆空手套白狼的買賣,鼎誠泰從戶部挪借庫銀做底本,折現回的銀子再私鑄成銀錠,除抽取兩分成色外以次充好外,還坐擁漁利……”

“查出來他們這樣做有多久了麽?”

“天澤元年就開始了,鼎誠泰掌櫃的並非這樁買賣的東家,這背後的事兒麽怕是還得糾葛一陣子。我也只是好奇了,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說揪就揪出來、說扔就扔出去了呢?”

“新朝伊始,手就伸到國庫裏去了,不揪怎麽得了?從戶部支取銀錢,除了各地的軍需兵餉外,最常見的無非是工部督辦的各種工程,我料是這樁事跟老十一脫不開幹系的……禁軍換防的事情老五已經討了個沒趣,若是我再親自辦這個案子……”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翊功在一旁自言自語道。

“放肆,今日怎麽不堪了?當初又怎麽了?”翊勳陰了臉罵道。翊功嚇得一吐舌頭,不敢再做聲了。

“二哥,那你到底是個什麽說法呢?”

“靜觀其變吧!看不清皇上對吏治的態度,我又能如何作為?”

“這就是黎先生常說的‘投石問路’麽?”

兄弟兩個被翊功的話逗得相視一笑,和泰又說:“說到作為,我們也總擔心你身邊的人用著是不是合手。翊功小主子在荊州進步確實不小,以奴才看,獨當一面也不遠的。可是現在地方上的風氣麽……”和泰說著,偷眼看了看翊勳的臉色,猶豫著要不要說下去。

“官員們在向寧、定兩府裏靠,我是知道的。”翊勳盡量說得輕描淡寫,可誰掂不出這話中的分量呢?

“奴才不習慣的,是先帝時候朝廷裏可沒有這樣的風氣!”和泰有些憤然,不知不覺的提高了聲調。

“說官員無派無系也不盡然,只是當年七哥的事情發生後,確實沒人敢明目張膽的投托罷了!”翊勳說著,目光越過書案向窗外望去,凝神了一會兒才又說:“戚戚小人為保茍且往往要謀事與共,他們如藤蔓一般相纏相挽,上蔽天日下遮群醜。在這張大網之下,一起汲萬民之利化為一家一姓之益,這已然是罪無可赦。可恨又常常黨同伐異互為表裏,倘若真遇到敢為天下先的正直之士想掀起點兒什麽波瀾的,這幫蠅營狗茍之徒必然群起而彈壓之,或者幹脆編造些驚世駭俗的說辭來,妨害天理國法敗壞世風人心,已遠不是一個無恥至極能形容的了!嘆只嘆千百年來古今中外居然沒個法子能斷了這結黨營私的弊端……”

翊勳說著又看了看身邊的和泰:“這又何嘗不是當初我將你們調離京師的初衷,即便是如今你們也不要打什麽黨什麽府的主意,那種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永遠跟我翊勳沒有瓜葛!”

“je(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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