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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民國舊影之無關風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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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珠再次看到蘇思安的時候, 是在江家分家的十天之後。蘇思安看起來整個人瘦了一圈,他仍然拉著林嘉傑一起來看趙明珠,邀請她去喝下午茶的時候, 眼睛裏的光芒仍然很明亮。

但是蘇思安卻不像從前那麽神氣囂張了,他也沒有過去那麽喧鬧。“這幾天實在是太累了, 興奮不起來了。”他笑著向林嘉傑和趙明珠解釋說,仿佛有些愧疚似的, 連忙追加承諾, “等到忙過了這陣子,我請你們好好玩一天,務必要你們玩得盡興!”

趙明珠知道蘇思安沒有說謊,林嘉傑對江家的相關情況了如指掌,他從來都沒有瞞過趙明珠。因此趙明珠知道,江家的分家過程很不痛快, 各方對於老宅的價值、老太太私房的分配方案很不滿意, 明裏私下仍然算計個不停。二房分得的家產不夠償還債務, 老太太用私房來填補後,對於二房的日常吃穿用度, 就不肯幫忙了。這時候任誰都沒有想到, 蘇思安竟然會站出來說話, 他逼著他的堂哥們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斷得清清楚楚,又逼著江二太太認下了江二老爺的外室和外室所生的兒女。總之他就像個攪屎棍一樣,管了許多本來不該他管的事情,弄得江家上下怨聲載道, 作為管事的代價,他聲稱會為江家二房的日常用度買單,但是卻沒有人承他的情。

“你太勉強了。”林嘉傑看著他說道,“江家的很多事情,和你沒有關系,你又何必處處插一腳呢?”

“大概是因為,我在這個世界的這些日子,江家老太太待我不薄吧。我總不能只享受權利,不承擔義務吧。”蘇思安苦笑著說道,“那樣要強的一個老太太,在分家後偷偷哭成一個淚人,我從旁看了,心裏實在過意不去。我知道她的心意,無非是希望江家人在外頭體面,不被人笑話,所以盡管是江二老爺不好,可外室所生的子女,總不好長久流落在外的。我知道江二太太因此不高興,可他們全是一群米蟲,不高興又有什麽辦法。我養著他們,他們自然得聽我的。”

“看這光景,想來你在證券公司收益不錯了。”趙明珠笑著說道。蘇思安之所以能夠以一個小輩的身份,讓江家二房在關鍵事情上有所讓步,說到底不過是錢財可通神。而這錢自然不可能是江三太太私下裏補貼他,只能是他在證券公司賺取的收益。

“還行。”蘇思安的笑容裏掩飾不住自矜之色,他這些日子在證券公司算得上是風雲人物,超高的收益率正是他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我現在發現,人所學的所有知識,一定會在某些時候派上用場的。從前我在某個世界裏從事證券工作,原本以為只不過是隨便玩玩,想不到反而在這個時候成就了我。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的游戲也算得上是寓教於樂了。”

“的確不錯。不過我總覺得,這款游戲還有改善的空間。聽林嘉傑說,因為你們在上頭的投資成本有限,有很多地方都沒有來得及盡善盡美。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引入外來資本,進行增資呢?”趙明珠試探著問道。

“引入外來資本?”蘇思安搖頭笑道,“沒有考慮過。我和小傑都是不缺錢的人,只不過我們覺得這款游戲是很私人的東西,還沒有下定決心大規模發行罷了。如果我們決定大規模發行,自然而然會增資的,隨便從零花錢裏拿一筆出來就是了,不需要外來資本註入。”

趙明珠有些失望,但是蘇思安卻沒有註意到。他心中藏著別的事情,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好容易他挑了一個時機,借口去洗手間,拉林嘉傑一起出來,便迫不及待地問林嘉傑道:“小傑,江家已經一退再退了,難道沈家還不肯收手嗎?兩家人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非要這麽不死不休?”

“深仇大恨?我不知道啊。”林嘉傑一臉莫名,“沈家的事情,都是他們老輩人在搞、我這個做小輩的,其實不是很清楚。不過你也別著急,等我回家幫你問問看。”

“好。謝了。”蘇思安略感欣慰。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居然會是這麽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哪怕明明知道這只是虛擬世界,還是忍不住為虛擬世界中各個人物的命運所牽掛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真實,每個人物,江老太太、江十小姐……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物使得他無法對他們的遭遇鐵石心腸,視若罔聞。

那天原本是蘇思安打算會賬的,但是突然間他的長隨跑進來尋他,言說江老太太不好了,急急忙忙把他叫走了。在剩下的時間裏,林嘉傑向趙明珠和盤托出了江家和沈家的恩怨情仇。無非是江家老太爺於微時先娶了一位小姐,後來被如今的江老太太一眼看中,仗著自家有錢有權,一定要嫁給他。江老太爺貪慕權貴,拋棄了先前的妻子。先前的妻子痛不欲生,自殺未遂被路過的一位商人搭救,其後為了報恩,嫁與此人為妻,便是沈家的老太爺。事有湊巧,江沈兩家漸漸都混出了名堂,一次偶然的機會相遇了。結果天雷勾動地火,江老太爺舊情難忘,做出一些不容於世的事情,壞了沈老太太的名節,結果導致沈老太太屈死。

“沈老太太一共生了兩個兒子,他們在沈老太太的葬禮上發過毒誓,一定要向江家人報覆,要他們聲名狼藉、家破人亡才甘心。”林嘉傑嘆息著說道,“這樣的血海深仇,實在不是我有能力從中斡旋化解的。”

趙明珠聽了也只能嘆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難道這些人這輩子苦心孤詣,只謀劃著覆仇這一件事情嗎?那麽他們的生活究竟有多麽可悲?有的時候放過別人,寬恕慈悲,卻也是解脫了自己……”

“你是因為身在局外,所以才會這麽說……”林嘉傑一改平日的溫文爾雅,毫不留情地打斷了趙明珠的話,“有的情緒,並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你知道嗎?”

林嘉傑少有這麽失態過,趙明珠嚇了一跳,正待說話時,林嘉傑卻搶先向她道歉:“對不起,我過於沈迷了。正如同蘇思安牽掛著江家人的命運一樣,我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沈家人的情緒所感染。”

“這些事情,你告訴過蘇思安嗎?”趙明珠問,“畢竟你們是好朋友。”

“你是指什麽?”林嘉傑反問道,“是江家沈家的過節,還是我們的事情?”

“我們?我們有什麽事情?”趙明珠迷惑地問道。林嘉傑笑了笑,用蘊含著深意的目光盯住她看,她有些難以承受似的,低下了頭。那是一種非常混亂但是也非常奇妙的感覺,趙明珠甚至說不上究竟是討厭多一點,還是喜歡多一點,但是她突然之間很想試一試。

那天他們喝完咖啡,趙明珠搶著買單,林嘉傑並沒有阻止,只是在一旁,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她。趙明珠得意地沖他笑了一笑。然後他們上了汽車,在上車的時候,他捉住她的手腕,她掙紮了一下,他便沒有堅持。

汽車發動起來了,但是卻沒有駛出去。林嘉傑坐在司機座位上沈默了片刻,突然間轉過頭來征求趙明珠的意見:“時間還早,要不要出去走走?”趙明珠點了點頭。

於是他們又開始在大街小巷裏漫無目的地走著。深秋的黃葉如破碎的蝴蝶一般在半空中紛飛,一陣冷風吹來,林嘉傑本來想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遞給趙明珠,但是看見她圍起了羊毛圍巾,手上戴著皮手套的樣子,便欣慰地笑了笑。他想,他喜歡的人總是這樣好強和獨立,總是能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迎面而來的都是類似於石庫門的建築,電車從街面上駛過的時候,發出叮叮當當的提醒的聲音。

“先生先生,給這位美麗的小姐買束花吧!鮮花和美人最配了!”林嘉傑又聽見有花童這般說。他看了趙明珠一眼,這次他無視她拒絕的目光,直接把那束玫瑰花買了下來,遞到她手中。

“這……無功不受祿啊。”趙明珠神色猶豫地說道。

林嘉傑笑了。他的笑容猶如潤物細無聲的一股溫暖,令人簡直無從拒絕。“你是打算要我在這裏單膝跪下,像騎士一樣對著他的女王說出宣誓詞嗎?”林嘉傑微笑著問道。

“對不起。我真的還沒有想好……”趙明珠垂著頭,不敢看林嘉傑的眼睛。

“你不必有任何的負擔。你沒有承諾任何的事情。哪怕以後承諾了,我也允許你隨時後悔。”林嘉傑說道。

那束玫瑰花終於成功地送到了趙明珠的手中。趙明珠手中捧著玫瑰花,怎麽捧都覺得渾身不自在,她只覺得路邊的行人好像都在註視著她,她如芒在背。

蘇思安匆匆趕回江公館的時候,江老太太已經咽氣了。江老太太自始至終一直睜著眼睛,仿佛是因為臨死前沒有看到最心愛的孫子而死不瞑目,又仿佛是因為放不下江家那群敗家的子孫而心有不甘。

“都是你這個小畜.生!”蘇思安正在悲痛間,有人從背後狠狠擊了他一拳,打得蘇思安眼冒金星。他定睛看時,才發現那是江家大房的大堂哥,一副惡狠狠的模樣盯著他。

“老太太彌留之時,你去哪裏了?他們說看見你在咖啡館裏和沈家的四少爺還有一個女人有說有笑,是不是?你這個不孝孫!你知道不知道,老太太就是被沈家逼死的!沈家派了送了一件東西過來,老太太看到那東西不久後就吞金自盡了!我有理由懷疑這一切都是你和沈家四少爺合謀做的事情!”大堂哥紅著眼睛說道。

“東西?那件東西在哪裏?”蘇思安掙紮著起來,但是還沒等他站起來,大堂哥又是一拳打過去。

整個現場一片混亂,女人的哭叫聲,男人的拳打腳踢聲響成一片。然而最後還是蘇思安略微占了上風,他騎在大堂哥的身上,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痕,冷冷向他道:“這次分家,大房雖然分了不少錢,可是這買房置地的,也用得差不多了吧。如今這世道,什麽地方少的了錢?哪怕大堂哥身邊有些私房,但是知道該怎麽做投資,讓手裏的錢越來越多嗎?”

蘇思安這一席話,恰好說到江大公子的心坎裏去了。江大公子在南京的時候,借助父親權勢呼風喚雨,養成了大手大腳的習慣,其後父親失了勢,只覺得處處受挫,憋了一肚子的火。卻見蘇思安身為江家最小的孫子,居然能拿捏住二房人,處處顯擺,可他這個大公子卻囊中羞澀,處處碰壁,他心中很不服氣,積恨並非一日,故而才會借著老太太之死一並發作出來。

“你有辦法?”大公子問道。

“我當然有辦法。”蘇思安從大公子身上爬了起來,“咱們可是一家人,互通有無,互相提攜都是應該的。如今老太太去了,更應該團結一致,莫要被旁人看了笑話才好。”

蘇思安正在盡身為江家孫兒的責任、努力重新整頓江家的時候,趙明珠接到了她在這個世界中的第一封舞會請帖。她有些疑惑地拿去向李鳳華請教。

李鳳華略略一看便開始微笑:“恭喜,這說明你在圈子裏已經有些地位了。你這些日子在文壇聲名鵲起,許多人都想知道,這個筆名叫做明珠的作家是男是女,長得什麽樣子。而那些見過你的人則反覆渲染你的美貌,也引起不少人的好奇心。所以你才會收到這份帖子。我建議你盡量選擇赴會,因為舞會中會有許多際遇,或許你所謂的事業因此有了突破口,也未嘗可知。”

趙明珠被李鳳華說得很是心動,她又看了看請帖,叫道:“寫明了是攜伴前往呢。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李鳳華微笑著搖頭:“不必了。”

趙明珠一拍腦袋,一臉懊悔地致歉道:“這次是我太欠考慮了。連我都能收到這樣的請帖,你自然更不在話下。”

李鳳華卻又搖了搖頭:“你誤會了。我沒有收到請帖,想來這次舞會的主辦方同我家不和,或是出於別的什麽考慮。只是哪怕收到了請帖,我也是不會去的。”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臉上也顯現出不自然的神色:“我同唐家表哥這些時日正鬧著解除婚約呢。家裏都吵翻天了。這個時候若是在舞會上不慎遇到他,雙方臉上都不好看。”

“解除婚約?”趙明珠想起一個多月前李鳳華提起婚約的時候,臉上浮現出的那種古井無波、隨波逐流的模樣,忍不住有些好奇。是什麽使得李鳳華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裏,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呢?

趙明珠不由得疑惑地向李鳳華打量過去。李鳳華臉上微微一紅,拉起她的手說:“沒錯,秀霞,你猜的沒錯。我戀愛了,我發現愛情是這麽的美好,想到以後有可能和愛人天各一方,我就不能忍受。”

“那麽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趙明珠問。

李鳳華低頭羞澀一笑:“我不能告訴你,也不能帶你見他。秀霞,你太美了,萬一他見了你,一下子愛上你,這可如何是好?他跟唐家表哥可不一樣,若你膽敢搶走他,我一定是會同你翻臉的。不不,我不能冒這個險。”

然而很快的,李鳳華又擡起了頭,她容光煥發的臉上洋溢著自信:“我剛才只不過是在開玩笑罷了。我們的愛情是經得起任何考驗的,我相信他!”

作為李鳳華為數不多的好友,趙明珠有幸見到了李鳳華的愛人。他叫周景程。那是一個長相頗為清秀的男子,談吐很是儒雅,說話的時候,目光裏帶著熱切的光。一看就知道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好男子。趙明珠頓時放下心來。她想,以李鳳華的聰慧,這場愛情說不定會開花結果,有一個最美好的結局。

但是趙明珠很快發現自己實在是太過樂觀了。就在她見到李鳳華愛人的當天,他們便吵了架。吵架的起因不過是周景程在買單的時候稍稍猶豫了一下,當他四處尋找銅板想塞給侍者做小費的時候,李鳳華直接扔出去一張大鈔,然後等也不等周景程,直接拉著趙明珠先出了門。

“對不起,我是第一次來這裏吃飯。我不知道這裏這麽貴。”周景程趕緊追上去,向李鳳華解釋道。

李鳳華卻不肯聽。她直接招手攔了一輛黃包車,拉著趙明珠一起坐上。

周景程追在黃包車後頭跑,一面跑一面大聲解釋著。李鳳華聽也不聽,直接扔給黃包車夫一塊銀元:“快些。”

周景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停了下來。黃包車前面一個拐彎,徹底阻擋了視線,再也看不見了。他彎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呆立半晌,發出自嘲般的大笑聲。

李鳳華坐在黃包車中,眼睛裏噙著淚花。她仰頭望天,不想讓眼淚流下,可是仍然止不住熱淚滾滾而落。

黃包車到學校門口停了下來,黃包車車夫看到車上的女學生這樣一副樣子,眨了眨眼睛,正若有所思間,趙明珠就又扔給他一塊銀元。他大喜過望地接過來,連聲說:“謝兩位小姐的賞!我什麽都沒有看見!”然後就拉著車子跑遠了。

趙明珠取出帕子來給李鳳華拭淚,李鳳華嗚咽著說:“不該給他錢的。我一開始的時候已經給過他車費了。再給的話,只怕他想歪,以為我們是故意要封口似的。我光明正大,什麽都沒有做錯,不需要封口!”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趙明珠自己在這個世界中我行我素,不畏人言,但是她卻知道李鳳華註定沒辦法和她一樣無拘無束,“其實今天這事是你做的不對,不該為這點小事跟他翻臉。”

“不是翻臉,是分手。”李鳳華冷笑著說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連這點錢都出不起,將來怎麽有資格養我?”似她這般年紀的少女,平時最看重面子。周景程的所作所為無疑讓她在好友面前顏面大失,她豈肯善罷甘休。

趙明珠一楞,道:“可是你自己也有不少私房啊,總不至於受窮的。”

“要我拿自己的私房出來補貼?我才不依。”李鳳華再怎麽聰明,也到底只是個少女,虛榮心自然也是有的,“旁人都要靠丈夫養,難道我竟比別人差不成?”

趙明珠又勸了幾句,李鳳華一直不肯聽,她於男女感情問題原本就不擅長,也不好攪合其中,也只能撩手不管了。

因舞會請帖上寫著攜伴前往,趙明珠思來想去,想起姐姐白秀蕓這些日子悶在家裏,只怕悶壞了她,拉她出去見見世面也好,便去祥和公寓把舞會的事情跟她說了,出乎趙明珠的意料之外,白秀蕓竟然頗為積極,不過三言兩語就應承了下來,又奔到樓下去搖電話,要林嘉傑開汽車接她們去逛街買衣服。

趙明珠目瞪口呆,不防白秀蕓和林嘉傑竟然這麽熟了。只是她還未及多想,白秀蕓已經搶著把事情的原委解釋給她聽,不外是林嘉傑看在白秀蕓是她姐姐的面子上,略加照拂而已。“似他這般年紀的大家少爺,我也見過了不少。難得有他這般頭腦清楚,又懂得避嫌的正人君子。”也不知道白秀蕓收了林嘉傑什麽賄賂,竟然搶著為他說好話。

片刻之後林嘉傑的車子便停在了樓下。聽白秀蕓解釋了原委,林嘉傑無奈笑道:“舞會請帖的事情我聽一個朋友提起過,原本還奢望著你或許會帶我一起去,想不到……”

白秀蕓趕緊笑著打圓場道:“這世上只有少爺們帶著女人出入交際場合,哪裏女孩子帶著少爺們出去白相的?沈少爺若想進場,那還不容易,就別為難我們家秀霞了。”

林嘉傑笑著搖頭道:“秀蕓姐你不知道,你們家的這位,可不是尋常的女孩子,身份尊貴著呢。少爺們為了爭奪她的青睞差點打破了頭,我如今不過是先行一步,卻也時時自危呢。”又道:“幸虧我早有所料,提前弄了一張請柬。那麽到時候,就由我來接兩位?”

“不必了,我們會自己過去。”趙明珠道。

林嘉傑聳了聳肩,他看似已經對趙明珠時不時的特立獨行、專斷獨.裁很習慣了,但是,他仍然會有感覺被噎住的時候。

那是他們一起在逛百貨公司的時候,趙明珠趁著白秀蕓去買衣料,轉頭問林嘉傑道:“蘇思安這些日子在做什麽?江家老太太到底怎麽樣了?”

林嘉傑心中郁悶得厲害,卻苦於名不正言不順,不好說什麽。如果問他這話的是其他女人,他大概會認為那是故意在消遣他了:明知道他和蘇思安是情敵,卻總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表達對蘇思安的關註。可是林嘉傑知道,趙明珠不是這樣的人。她只是單純地想起來,所以問問。

“他在忙著料理江家老太太的後事,所以這次的舞會,他是不可能來了。”林嘉傑忍了又忍,最後回答道。

他看到趙明珠隨意地點了點頭,突然有些賭氣般地說道:“你這麽關心他,他若知道的話,一定很開心。不如我們及早終止這個世界,讓你們有充足時間談情說愛如何?”

趙明珠回頭看了林嘉傑一眼,她眼神裏飽含著驚訝。林嘉傑立即後悔了。“對不起,我失態了。”他郁郁說道。

“哦。”趙明珠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應該知道,很少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裝作沒事人一般的。”林嘉傑又補充說道。

“你有辦法直接終止這個世界?”趙明珠笑著看著林嘉傑,“我果然沒有猜錯,你掌握著這個虛擬世界最重要的東西。”

“不過,我是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的。我相信蘇思安也不會。因為我們都有我們的職責。他已經把江家視為是他的責任了。”趙明珠說。

那是她自從認識蘇思安以來,覺得他做的最男人的一件事情,他不再像一個幼稚、無理取鬧的孩子,終於開始學會擔當,而且是那種真正的擔當,耐心以及包容,明知道江家人有諸多缺點、各種不盡人意,卻因為家族血緣紐帶維系的責任和信念,咬牙扛著他們一起前行。

只是蘇思安還是過於理想化了。這樣一個烏煙瘴氣的大家族,宛如一個無底的黑洞一般,吞噬一切光明,會葬送了所有的信念、理想、勇氣等等美好的東西。蘇思安的肩膀其實還稚嫩的很,他究竟能支撐多久呢?

“那麽你呢?你的責任又是什麽?白秀蕓嗎?”林嘉傑追問道。

趙明珠搖了搖頭。其實有的時候她也不清楚她的責任是什麽。這只是一種感覺。一種認為在這個世界裏還無法畫上句號的感覺。她能在商界一步步做大,最重要的優點之一就是眼睛裏有活。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有些迷茫,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林嘉傑無奈地笑笑,擡起頭四顧張望。他看見白秀蕓手中提著大包小包,向他們走來。屬於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和蘇思安之間發生矛盾,你會幫誰?”林嘉傑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趙明珠眼神裏的驚訝一閃而沒。“是說在這個世界中嗎?”她問。

林嘉傑定了定神,緩和了一下內心的焦灼情緒。“是的。”他說。

“如果我說兩不相幫的話,你會不會失望?”趙明珠問。

林嘉傑的確有些失望。但是這也是他預料之中的答案。一切盡在他掌握中。“我有失望的資格嗎?”他反問。

“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穩重的人,從來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所以,哪怕我兩不相幫,你也會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對不對?”趙明珠回答。

林嘉傑沒想到趙明珠會對他有這麽高的評價,也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麽了解他。對於這個回答,他沒什麽好挑剔的,所以他笑了一笑,向越走越近的白秀蕓迎了上去,像一位真正的紳士那樣,為她拎包。

此時此刻,蘇思安正在為江家的事情焦頭爛額。他原本以為江家最重要的是錢的事情,對此他有解決的信心,因此才會在江老太太撒手人寰的第一時間,力排眾議地出來,不顧小輩的身份,參與江家的各種決策當中。

但是,蘇思安很快就後悔了。

他不知道那些太太小姐們都是故意的,還是怎麽樣,簡直是一刻也不肯消停的,每日裏仍舊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個不停,今早老大家的三小姐看到老二家的四少奶奶沒打招呼了,晚上廚房沒等江家七少回來就開飯了等等,簡直是所有事情都迫不及待想撕一撕一樣。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蘇思安嘆息著說道。他想起他小的時候和林嘉傑一起看小說,兩個人看到古代人娶妻,一個個賢良淑德以夫為天,那時候只覺得羨慕,如今他當上當家人,才知道這所謂的“天”卻也不是那麽好當的,有多少權利,就對應著多少責任。怨不得男人的平均壽命總是不及女人,日常承受這麽大的壓力,不早死才怪呢!蘇思安頭疼按住太陽穴,一臉便秘的模樣躲在屋角碎碎念。

“九弟!你怎麽在這裏?”突然之間,江七公子推開書房的門,一把將躲在窗簾背後的蘇思安揪住。

“九弟!你如今可是出了大風頭了。咱們三房這麽多男丁,數來數去就數你最有出息啊。”江七公子親熱地摟住蘇思安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有個事情還得煩你費心。就是你也知道,我在外面養了個女人……沒錯,前幾天我聽從你的吩咐,給她一筆錢讓她走路了,原以為這就算打發了,可昨日她突然找上門來,說她肚子裏頭懷了我的種。我思來想去,想起你說過的,江家的血脈總不好流落在外頭,所以這件事情,還得你幫做哥哥的費心打理打理……”

“你……”蘇思安惡狠狠地盯住江七公子看,眼睛裏幾欲冒火。美色誤人啊!江七公子這麽大個人了,為什麽總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呢?總只惦記著要錢要錢,這簡直就是個無底洞,什麽時候才能填的滿啊!

“九公子!九公子!不好了!”蘇思安和江七公子正僵持間,連江公館的老媽子也跑出來湊熱鬧,“十小姐離家出走了!她留下來一封信,信裏說什麽說女性有追求自由、平等的權利,她再也不要呆在江家,做任江家人擺布的玩偶,她要脫離家庭,走向社會,做新時代的女性!”

“是嗎?那很好。免得給我增加負擔。”蘇思安已經氣糊塗了,口不擇言地說道。

“你在胡說些什麽?”蘇思安在這個世界的名義上的親生母親、江三太太哭喊著撲了上去,江十小姐是她親生女兒,她如何能不關心她的安危,“她可是你的親生妹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被那些地痞流氓騙了去,你心裏真的過意的去嗎?”

一時之間,江家哭鬧聲亂在一團。在另一側的靈堂裏,棺木尚未合上,江老太太屍身早已僵硬,等待著出殯之後的入土為安。

白秀蕓最後還是給林嘉傑搖了電話,要他接她去參加舞會。不過林嘉傑卻沒有接到趙明珠。她和李鳳華一起由李鳳華的表哥唐儒耕負責接送。李鳳華是個幹脆利落的女人,決定了分手,便果真和周景程分得幹幹凈凈,重新又向唐儒耕拋出了橄欖枝。

所以這場舞會上,李鳳華是作為唐儒耕的女伴出現的。李鳳華先前鬧著要解除婚約,如今又有所松動,唐儒耕大喜過望之下,給她的待遇規格便又高了許多。這次趙明珠和李鳳華聯袂出現,唐儒耕的眼睛一直盯著李鳳華看,對她大獻殷勤,而對旁邊的趙明珠,則刻意地保持了距離。李鳳華看到這樣子,面上自然過意不去,嗔怪著唐儒耕慢待她的朋友,但是心中卻不是不欣慰的。

一到舞會上,李鳳華便被唐儒耕拉走,以未婚夫妻的姿態,介紹給各界名流了。而趙明珠則陪著姐姐白秀蕓在舞會中閑逛,因林嘉傑的邀請盛情難卻,陪著他跳了一支舞,一回頭,白秀蕓卻和一個洋人摟在了一起。

趙明珠大驚之下,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白秀蕓回頭看是她,連忙興奮地向她打招呼:“秀霞,快過來,這是美國的保羅先生。他說他有意在上海開拓他的電影事業,說我資質不錯,要邀請我拍電影,當他的女主角!”

趙明珠將信將疑地看了那個自稱叫保羅的洋人一眼,那洋人看到她後,立即放開白秀蕓,快步走了過來:“美麗的小姐,你好!我覺得你很有潛質,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從事電影這一偉大的事業呢?”

“你腦子清楚些,別忘了剛才對我說過什麽?她是我的親妹妹!”白秀蕓不滿意了。

那洋人微微一笑。“我同時籌備著兩部影片。你是《拂曉黎明》的女主角,而以你妹妹的外形,足以勝任《玩偶之家》。”

趙明珠本來已經想好婉拒的措辭了。但是她突然轉過身來。“《玩偶之家》嗎?”她笑了笑,“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詞了。不過,你打算怎麽拍呢?”

……

蘇思安忙著料理江老太太的喪事,以及江家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所以他是在報紙上登出來“美利堅知名導演欽點姐妹花當女主角”的時候,才知道趙明珠的近況的。他抓過報紙才看了一眼,臉立即黑了。

“林嘉傑!你給我滾出來!今天你非得把話說清楚不可!”蘇思安搖通了沈家的電話,在電話裏對著林嘉傑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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