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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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檸裹著厚厚的浴巾推開了房門。
昏暗的房間裏只亮著一盞臺燈, 燈罩裏散發出的暖黃色燈光給這安靜的空間裏增添一絲溫暖的感覺。
她坐到了書桌邊，一邊擦著頭發，一邊看著鋪在桌上的習題。
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 萬籟俱寂。
安靜的空間裏只有毛巾摩擦著頭發的細碎動靜和她翻動書頁的聲音。
頭發好不容易擦到半幹，江檸放下了毛巾, 仰頭看著天花板，活動了一下有些酸脹的脖子，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放在桌面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隨後振動了起來。
江檸眼睛一亮, 把剩下的半個呵欠咽了下去, 拿起手機剛準備點開, 又頓了一下。
她飛快地站了起來, 幾步邁到了旁邊的穿衣鏡前, 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半幹不幹的頭發, 手指剛放到手機屏幕上，看到鏡中自己還裹著浴巾露出了一大截脖子和前胸, 忙又沖到旁邊的衣櫃前, 拿出了一套睡衣，匆忙地換上了。
忙活完了一切, 江檸沖回書桌前坐了下來, 她摸了摸自己因為劇烈運動有些發紅的臉頰, 深吸了一口氣, 隨後點開了接聽鍵。
屏幕上先是黑了一瞬，隨後出現了一點點亮光，一張臉在那微弱的光裏若隱若現, 看不清楚。
江檸盯著屏幕裏那張模糊不清的臉, 心跳得飛快,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兩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那邊傳出了一聲低低的笑聲。
江檸的臉有些發燙。
周綏安隱在黑暗中，她卻處在亮堂堂的光線下，無處可躲。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不安，好像她完全暴露在了他打量的目光中。
江檸有些不安地將臉頰的碎發挽到了耳後。
那邊傳來了周綏安的聲音。
“準備睡了嗎？”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有些沙啞，聽起來有種溫柔繾綣的味道。
江檸的耳朵有些發燙，她搖了搖頭。
“還有半張卷子沒做。”
那邊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周綏安似乎是翻了一個身。
“青州那邊是不是在下雨？”
他問。
江檸拉開了書桌前的窗簾，仰頭看了一眼黑沈沈的天空。
冬雨綿綿，像是在天地間拉了一張細細的漁網。
“嗯。帝都也下雨了？”
周綏安扯了扯嘴角，道：
“不知道。”
江檸彎了彎眉眼，有些好笑地問：
“外面下不下雨你不知道？”
周綏安輕聲嘆了一口氣，聲音裏有淡淡的疲憊，還有一點撒嬌的意味。
“最近兩天一直呆在賓館裏沒日沒夜地做題，連房門都沒邁出去一步。”
江檸楞了一下，咬住了嘴唇，問：
“很辛苦嗎？”
周綏安湊近了手機，手機屏幕的光打在了他臉上，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靠近一點，我告訴你……”
江檸雖然臉頰有些發燙，但還是聽話地將耳朵湊了過去。
“你親我一口，就不辛苦了。”
周綏安湊近了聽筒，他的聲音很低，酥酥麻麻的，幾乎要穿過屏幕撲在江檸耳朵裏。
江檸的側臉迅速起了一片紅暈。
果然，就知道他不會說什麽好話……
那邊又傳來了一聲悶悶的笑聲，緊接著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拖鞋踩在地板上發出了“噠噠噠”的輕微響聲，手機鏡頭也晃個不停。
周綏安好像從床上下來了。
“後天是不是要期末考了？”
黑暗裏傳來了他的聲音。
江檸點點頭。
“嗯，明天晚上不用上晚自習，考完兩天就放假了。”
“啪嗒”一聲響，那邊燈亮了，鏡頭裏出現了白色的天花板，緊接著，一個腦袋探了過來，鏡頭晃了一下，周綏安的臉出現在了鏡頭裏。
他先是沖著鏡頭笑了一下，然後拿起了一瓶礦泉水，仰頭灌了一口，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他挺立的鼻梁和滾動的喉結被光勾勒出了一點淩厲的弧度。
“這地兒可真幹。”
周綏安的頭發有些亂，眼睛也睡得有些腫，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疲憊。
江檸安靜地看著他一口氣灌下了半瓶水。
屏幕那邊，周綏安似乎終於解了渴，他放下了礦泉水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頭看著江檸，道：
“你把上次加強班發的那張數學卷子拿給我看看，我給你講講最後兩道大題。”
江檸楞了一下，隨後反應了過來，她有些猶豫：
“這樣不會耽誤你的時間嘛？”
周綏安笑了一聲。
“我都有時間給你打電話，講兩道題算什麽耽誤時間？”
江檸抿了抿嘴，道：
“可是那不一樣啊……你跟我打電話是……是放松，講題費精神。”
周綏安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跟你在一起，做什麽都不算是耽誤時間。”
江檸的臉瞬間起了火，不想讓他看見她發燙的臉，江檸急忙站了起來，探著上半身在書桌上翻找著那張卷子。
“你頭發怎麽是濕的？”
電話那邊傳來了周綏安的聲音。
江檸抓著那張試卷坐了下來，有些慌亂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哦……剛才洗了頭，怕吵到隔壁，就沒用吹風機……沒關系的，等一會兒自己就幹了。”
周綏安挑了挑眉，笑道：
“你隔壁？你隔壁只有一只貓，現在這個時候它應該已經睡得昏死過去了。”
一想到小黑今天早上繞著她的腿打轉撒嬌的模樣，江檸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是說樓上的李奶奶，老人家睡眠淺，萬一吵到了她不太好。”
周綏安點點頭，走到旁邊的桌子前坐了下來，抽出了一支筆，道：
“你去空調底下站著，我給你講題。”
江檸拗不過他，只好拿著試卷站起來走到了空調底下，踮著腳把風葉往下撥了點，讓暖風對著自己的頭發吹。
夜很靜謐，周綏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像是一首低沈和緩的大提琴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調的溫度打得有點高，還是她實在有點困了，江檸聽著聽著只覺得頭腦變得暈乎乎的，視線也不受控制地從手裏的試卷上挪到了手機屏幕裏周綏安的臉上。
手機那邊，周綏安擡眼朝江檸看了過來，見她直楞楞地盯著自己，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他的嘴角勾了勾：
“看著我幹嘛？剛才講的另一種解題思路你聽懂了嗎？”
江檸回過神來，忙點頭道：
“聽……聽懂了。”
周綏安放下了手中的筆，瞇著眼睛盯著她的臉，道：
“行了，你睡吧。”
江檸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現在都已經快淩晨三點了。
“你不睡嗎？”
周綏安伸了個懶腰，道：
“馬上就睡。”
“那好，那我就掛……”
“等等……”
周綏安扭頭看了過來。
江檸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你忘了一件事。”
周綏安的臉湊近了一些，嘴角的笑容有些壞壞的。
“什麽？”
江檸不自覺往後靠了一點。
周綏安側過臉，用手指點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道：
“你忘了親我一下。”
江檸昏昏沈沈的腦袋頓時完全清醒了過來，她臉漲得通紅，睜大了眼睛盯著屏幕裏周綏安的臉。
周綏安仍舊指著自己的臉，語氣有些撒嬌、有些無賴。
“快，親我一下。”
江檸僵在那裏，心跳得飛快，握著手機的手心都滲出了一層汗，最後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氣似的，漲紅了臉雙手捏緊拳頭，慢慢湊近了屏幕。
周綏安嘴角的笑容弧度越來越大。
“不要……”
江檸湊近了攝像頭，輕聲呵氣，模仿著之前他調戲她的語氣。
周綏安上揚的嘴角僵了一下，隨即轉頭看向了鏡頭。
“加油。”
江檸的臉紅紅的，眼睛浸著一層水光，像是害羞，又像是一種邀請。
“我等你回來。”
不等屏幕那邊的周綏安做出反應，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像是扔掉一塊燙手的山芋似的，江檸把手機丟到一邊，隨後雙手捂臉倒在了床上。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空調運作的聲音。
江檸在床上打了一個滾，掀起被子蓋在自己早已經紅得不像樣子的臉上。
她關了燈，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剛才那點困意全都消失無蹤了。
江檸烙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幾個來回，終於還是睜開了眼睛。她摸到了旁邊的手機，點開了和周綏安的聊天框，盯著手機屏幕發了一會兒呆，最後還是退了出來。
她剛要關掉手機，想了一下，又點開了天氣，滑了兩頁，找到了帝都的頁面——
帝都今天是晴天，可是氣溫很低，最高溫還不到零度。
江檸看著屏幕裏那起起落落的氣溫折線圖，又想起剛才兩人的對話。
周綏安不知道他身處的賓館外面是晴天還是陰天，卻知道此時此刻青州正在下雨。
江檸抿著唇笑了，她將手機按在胸口，擡頭看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又捂住臉在床上打了一個滾。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可是她的心卻好像飛到了千裏之外的帝都，和他同處一片艷陽天下。
周綏安是在元旦假期結束的第二個星期出發去帝都的，因為要參加清大的冬令營，學校裏批準他不用參加期末考，還專門找了兩個負責競賽類考試的老師帶隊。
江檸還記得周綏安離開那天也是一個雨天。
她送他到了路口，看著他上了出租車。
回去的路上，江檸撐著傘走在無人的小巷子裏，看著漫天飄落的雨絲，突然產生了一種深深的迷惘和失落。
不知道怎麽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首詩——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她對著灰蒙蒙的天默念了一遍，又忍不住搖頭笑了。
周綏安算她哪門子“夫婿”？
她又哪裏來的資格“悔”呢？
再說了，她又怎麽會“悔”呢？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不會後悔。
江檸知道，現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周綏安一起努力，一起成為更好的自己，一起去更好的地方，一起過上更好的生活。
既然有了可以為之奮鬥的目標，那就埋頭去做，不要多想。
這些天，江檸除了吃飯上廁所，就是不停地刷題，不停地覆習錯題，不停地背誦，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就連在食堂裏排隊打飯她嘴裏都念念有詞的，陳欣茹一直在感嘆說江檸“是不是學瘋了”，可是江檸知道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一生中能拼盡全力去努力的機會並不多，她不想辜負。
不管今年的九月她能不能和周綏安一起站在清大的校園裏，她都不想給自己留下悔恨的理由。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屋檐上的水珠砸在了地面上，發出了“滴答滴答”的聲響。
江檸翻了一個身，目光落在了床頭櫃上的一個花瓶上——
水藍色的花瓶裏插著一朵鮮艷的月季花。
窗外朦朧的路燈光透過窗紗照了進來，淡淡的光落在了那朵月季花上，嫵媚風流的顏色，在黑夜中像是裹了一層細紗的神秘美人。
她的眼睛盯著那朵月季，腦海中浮現的是不久之前的那個初雪夜。
當時她躲在門後哭得正傷心，周綏安突然敲響了門，她拉開門，一眼就看見了他手裏拿著一朵火紅火紅的月季花。
江檸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她只記得當時自己伸手接過了那朵花，少年的擁抱緊隨而至。
初雪的夜晚，明明應該很冷的，江檸分明記得那天呼嘯的冷風吹了一夜，可是她現在回想起來，腦子裏竟然只剩下了少年溫暖的胸膛和他身後滿院的積雪，雪映亮了半邊墻，少年的心跳聲就在她耳邊，似乎能融化一切堅冰。
江檸探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那朵月季花。
花瓣接觸到指尖，柔軟，帶著一點濕潤的感覺。
江檸皺了皺眉。
這手感……怎麽像是真花？
她騰的一下坐了起來，拿起那朵月季花，對著窗外透進來的光仔細打量著。
不管是形狀、顏色還是質感，都越看越像是真花。
江檸楞住了。
這隆冬臘月的，周綏安哪裏來的真花？
江檸將信將疑地把花插回了花瓶裏，躺在床上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發呆，過了一會兒，她拿起了旁邊的手機，點開了和周綏安的聊天框，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上次你送我的那朵花，是真花嗎？你是從哪裏弄來的呀？】
信息發過去了，那邊卻遲遲沒回。
江檸擡眼看了一下時間，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半了。
他可能是睡著了吧。
她也應該睡了，再不睡明天的數學課又會很難熬。
江檸按滅了手機，閉上了眼睛，這一次睡意來得很快，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沈入了一片深海裏。
……
第二天早上六點十分，江檸準時醒了過來。
窗外似乎又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的。
江檸翻了一個身，一陣冷意透過被窩的縫隙鉆了進來，激得她打了個寒顫，她忙裹緊了被子，把脖子都縮進了被窩裏。
她頭暈得厲害，眼睛困得根本睜不開。
真的好想賴床再睡個十分鐘啊……
其實這個時間點就算江檸再睡半個小時的回籠覺都來得及，可是她得早一點過去背英語單詞，還得整理昨天的錯題，語文的古詩詞也得再過一遍……
江檸嘆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正準備掀開被子，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發的那條信息，她趕緊拿起手機點開了和周綏安的聊天記錄。
他淩晨四點的時候回了她的信息——
【秘密。等春天來了再告訴你。】
江檸盯著屏幕看了片刻，最後抿著唇笑了。
新春的腳步很快就逼近了。
期末考結束後，緊接著就是春節。
農歷的新年就要來了。
除夕夜那晚，秦婉特地開車接江檸去顧家過年。
大概是婚後的生活很滋潤，秦婉現在真的是人如其名，身上多了一份溫婉的感覺，以前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感覺褪去了不少，此刻她挽著低低的馬尾，站在明亮寬敞的廚房內，擺弄著桌上已經準備得七七八八的飯菜。
秦婉不會做菜，這些菜都是下午的時候家裏的保姆做好了擺在這裏的，秦婉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些菜放進鍋裏再加熱一遍。
“刺啦”一聲，她把一盤子紅燒魚倒進了鍋裏，麻辣鮮香的味道在廚房內飄散開。
“我今天上午打電話給你們班主任問過你這次期末考的成績了。”
江檸正在幫忙準備果盤，手中的橙子切到一半，聽到這句話，她手裏的動作僵住了。
其實期末考試的卷子早就改完了，但是出於人道主義，為了不影響學生們過年的心情，一般學校都選擇在春節結束後再公布成績，沒想到秦婉竟然直接打電話過去問了。
江檸轉頭看向了秦婉。
秦婉正拿著鍋鏟翻動著鍋裏的紅燒魚，她的動作不太熟練，似乎是怕湯汁濺到了衣服，整個人看起來恨不得能離鍋幾米遠，她翻了幾下，都沒能將鍋裏的魚翻個面，最後只好放棄，直接蓋上了鍋蓋。
“孫老師說你考得非常好。”
江檸的睫毛顫了一下，握緊的手心也松開了。
秦婉扭頭看了一眼江檸，見她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的模樣，秦婉的嘴角勾了勾，語氣不明道：
“你不是說要向我證明你的選擇是對的嗎？可以啊，我現在看見你的努力了。”
江檸低著頭沒有說話。
她很開心，但是又不敢太開心。
她不知道孫耀威嘴裏的“考得非常好”有多少分量，自從她把清大定為目標院校後，任何別人口中的“優秀”好像都要打個折扣。
橙子的香味在鼻尖蔓延，她低頭看著手裏橙黃色的果肉，眼裏又漫開一點淺淺的笑意。
不管怎麽樣，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你那個姓周的同學呢？不是說去參加清大的冬令營嗎？有消息了嗎？”
秦婉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江檸眼裏的笑意僵住了，她沈默了片刻，答道：
“他還在那邊，沒有回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
秦婉“哼”了一聲，聽不出來什麽特別的情緒。
紅燒魚悶在鍋裏，發出了“咕嘟咕嘟”的響聲。
母女倆相對無言，過了片刻，秦婉轉過身，掀開了鍋蓋，準備把鍋裏的魚鏟出來，但是魚肉似乎被煮得太過軟爛，鍋鏟稍微一蹭上去，魚肉就從骨架上掉了下來。
秦婉拿著鍋鏟正在焦頭爛額手忙腳亂的時候，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
“我來吧，您去那邊切水果吧。”
江檸接過了她手裏的鍋鏟，熟練地將紅燒魚鏟了出來，隨後將鍋裏的湯汁淋了上去，又灑了一把事先準備好的配菜做點綴，一碗熱乎乎的紅燒魚就這樣擺上了桌子。
秦婉看得楞了一下，她的目光從那碗紅燒魚上面移到了江檸的臉上，看了片刻，她退到了旁邊的操作臺邊，拿起水果刀切起了水果。
又是一陣長久的沈默。
廚房裏只有鍋鏟翻動的聲音，還有水果刀剖開果肉落在砧板上的聲音。
江檸剛刷幹凈鍋，拿起一碗水煮肉片正準備往鍋裏倒。
“其實媽媽還是希望你能出國，以你現在的成績，能在國外申請到很不錯的大學，家裏也不是沒有這個條件。如果他真的為你著想，應該讚成你出國。”
秦婉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江檸將那碗水煮肉片倒進了鍋裏。
“是我自己想留在國內的，我想試試。”
“試什麽？”
秦婉擡起頭，盯著江檸的背影。
江檸用鍋鏟熟練地攪動著鍋裏的菜。
“我想考清大。”
她的聲音不算高，但是聽起來莫名有種擲地有聲的感覺。
這是江檸第一次把“想考清大”這樣的話說出口，以前陳欣茹她們幾個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常常會聊到“理想的大學”這個話題，江檸從來沒有說過自己以後想考的大學，之前是因為她真的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後來是因為覺得不好意思。
畢竟那可是清大，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要考清大”這句話聽起來只會輕飄飄的惹笑話。
可是此刻她卻以一種閑聊的姿態把這句話就這麽說了出來，比起一種對於未來的暢想，更像是一種無法回頭的宣誓。
“考清大？”
秦婉明顯楞了一下。
她之前是有猜想過兩個人會不會約好了去考同一座城市的大學，甚至是約好了考同一所大學，可是她沒想過兩個人竟然約好了一起考清大。
這可真是……
秦婉突然有點語塞。
如果江檸因為那個姓周的小子萌生了努力考清大的想法，秦婉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江檸將那碗水煮肉片盛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擦著碗上濺到的湯汁。
秦婉走上前接過了江檸手中的碗，轉身端到了身後的桌子上，盯著她的眼睛問：
“可是你有把握嗎？你有把握你們兩個人都能同時考上清大嗎？”
江檸擡眼看著秦婉，沒有說話。
秦婉看著她的眼睛，一時間有些怔楞。
江檸沒有給她答案。
可是她的眼裏好像已經寫滿了答案。
廚房門口，顧亭筠突然探進了腦袋。
“檸檸，你手機響了。”
江檸回過神，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了廚房門口的顧亭筠。
剛才她的手機沒電了，就擺在了客廳的茶幾上充電，沒有帶在身上。
“好的，我出來了。”
江檸擡頭看了一眼站在對面的秦婉，隨後拿起旁邊的廚房紙巾擦了擦手，腳步匆匆地走出了廚房。
今天是除夕夜，顧家裏裏外外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顧亭筠的書法寫得不錯，正在張羅著自己寫春聯。
顧珅站在旁邊幫他扶著長長的紅紙，聽到動靜，他擡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江檸朝他點點頭。
顧珅微微彎了彎嘴角。
還是和學校裏一樣的禮貌溫和，透著淡淡的疏離感。
江檸收回了視線，繞到茶幾那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此時此刻會給她打電話的，除了那個人，應該也沒有別人了。
她點開手機屏幕一看，果然是周綏安打來的電話。
周綏安沒能在春節之前趕回來，清大那邊似乎有事情絆住了他，一連幾天他都沒有給江檸打電話，江檸發過去的消息他也總是回得很晚，好像很忙的樣子，沒想到今天終於有時間打電話過來了。
江檸捋了捋頭發，快步走出大門，一路繞到了後院的花圃邊，這才接通了電話。
“在忙嗎？”
周綏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過來。
好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江檸先是楞一下，隨後又覺得有些好笑，之前忙到沒時間回消息的人也不知道是誰。
“沒有，剛剛在廚房幫忙。”
她說。
電話那邊，周綏安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充滿了撒嬌的味道。
“這幾天有沒有想我？”
江檸紅著臉沒有說話。
“今天是除夕夜，好想跟你一起過，想抱著你一起過年。”
周綏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帶著他炙熱的氣息，江檸靠近手機的那一邊側臉止不住地有些發燙。
她抿著唇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
“你還在帝都嗎？”
“嗯，就因為冬令營的時候多說了一句話，現在被拉到了實驗室裏做苦差，這幾天一直在搞一個數學模型，書還沒讀上呢，先幫人家幹起活了。”
他拖長了嗓子抱怨了幾句，隨後又誠懇地向江檸道歉：
“不好意思啊，一直沒時間回你電話。”
江檸猶豫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那你……”
電話那邊先是安靜了幾秒，隨後傳來了周綏安的輕笑聲。
“如果我不指著清大老師的鼻子罵他們祖宗，應該是沒問題的。”
像是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突然化作了泡沫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像是一顆心泡進了溫泉裏，裏裏外外每一處都透著熨帖和歡喜。江檸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語帶笑意地問他：
“那你會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祖宗嗎？”
周綏安裝模做樣地思考著。
“在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前，應該不會。”
江檸笑出了聲。
“真好。”
她頓了一下，又道：
“真的太好了。”
她就知道，他一定能做到。
她就知道，周綏安一定能做到。
畢竟，他可是周綏安啊！
兩個人對著手機傻笑了一陣，最後，周綏安清了清嗓子，語氣變得認真了些：
“等我回來。”
他的聲音裏帶著無限憧憬。
江檸點點頭。
“好。”
一聲鞭炮聲突然傳了過來。
江檸有些恍惚，她已經分不清是青州這邊的炮竹聲還是電話那邊帝都的炮竹聲。
但是沒關系，他們聽見了同一個爆竹聲。
那是新春逼近的號角聲。
“新年快樂。”
周綏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新年快樂。”
她彎了彎嘴角。
這句話江檸以前說過很多次，但沒有哪一次比此刻更真心更虔誠。
她由衷地希望，即將到來的新年會是快樂、豐收、難忘的一年，她希望他和她都能度過快樂且美好的一年。
前面的院子裏隱隱約約傳來了秦婉的聲音。
“檸檸，飯好了，進來吃飯吧。”
江檸掛斷了電話，擡起頭，看向了一碧如洗的天空。
遠處，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蔥蘢中。近處，家家戶戶門口掛著一片鮮艷的紅。
新春終於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睛裏全是歡喜。
一路向前。
新的春天總會來臨。
作者有話說：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出自唐朝詩人王昌齡《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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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間裏只亮著一盞臺燈, 燈罩裏散發出的暖黃色燈光給這安靜的空間裏增添一絲溫暖的感覺。
她坐到了書桌邊，一邊擦著頭發，一邊看著鋪在桌上的習題。
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 萬籟俱寂。
安靜的空間裏只有毛巾摩擦著頭發的細碎動靜和她翻動書頁的聲音。
頭發好不容易擦到半幹，江檸放下了毛巾, 仰頭看著天花板，活動了一下有些酸脹的脖子，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放在桌面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隨後振動了起來。
江檸眼睛一亮, 把剩下的半個呵欠咽了下去, 拿起手機剛準備點開, 又頓了一下。
她飛快地站了起來, 幾步邁到了旁邊的穿衣鏡前, 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半幹不幹的頭發, 手指剛放到手機屏幕上，看到鏡中自己還裹著浴巾露出了一大截脖子和前胸, 忙又沖到旁邊的衣櫃前, 拿出了一套睡衣，匆忙地換上了。
忙活完了一切, 江檸沖回書桌前坐了下來, 她摸了摸自己因為劇烈運動有些發紅的臉頰, 深吸了一口氣, 隨後點開了接聽鍵。
屏幕上先是黑了一瞬，隨後出現了一點點亮光，一張臉在那微弱的光裏若隱若現, 看不清楚。
江檸盯著屏幕裏那張模糊不清的臉, 心跳得飛快,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兩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那邊傳出了一聲低低的笑聲。
江檸的臉有些發燙。
周綏安隱在黑暗中，她卻處在亮堂堂的光線下，無處可躲。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不安，好像她完全暴露在了他打量的目光中。
江檸有些不安地將臉頰的碎發挽到了耳後。
那邊傳來了周綏安的聲音。
“準備睡了嗎？”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有些沙啞，聽起來有種溫柔繾綣的味道。
江檸的耳朵有些發燙，她搖了搖頭。
“還有半張卷子沒做。”
那邊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周綏安似乎是翻了一個身。
“青州那邊是不是在下雨？”
他問。
江檸拉開了書桌前的窗簾，仰頭看了一眼黑沈沈的天空。
冬雨綿綿，像是在天地間拉了一張細細的漁網。
“嗯。帝都也下雨了？”
周綏安扯了扯嘴角，道：
“不知道。”
江檸彎了彎眉眼，有些好笑地問：
“外面下不下雨你不知道？”
周綏安輕聲嘆了一口氣，聲音裏有淡淡的疲憊，還有一點撒嬌的意味。
“最近兩天一直呆在賓館裏沒日沒夜地做題，連房門都沒邁出去一步。”
江檸楞了一下，咬住了嘴唇，問：
“很辛苦嗎？”
周綏安湊近了手機，手機屏幕的光打在了他臉上，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靠近一點，我告訴你……”
江檸雖然臉頰有些發燙，但還是聽話地將耳朵湊了過去。
“你親我一口，就不辛苦了。”
周綏安湊近了聽筒，他的聲音很低，酥酥麻麻的，幾乎要穿過屏幕撲在江檸耳朵裏。
江檸的側臉迅速起了一片紅暈。
果然，就知道他不會說什麽好話……
那邊又傳來了一聲悶悶的笑聲，緊接著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拖鞋踩在地板上發出了“噠噠噠”的輕微響聲，手機鏡頭也晃個不停。
周綏安好像從床上下來了。
“後天是不是要期末考了？”
黑暗裏傳來了他的聲音。
江檸點點頭。
“嗯，明天晚上不用上晚自習，考完兩天就放假了。”
“啪嗒”一聲響，那邊燈亮了，鏡頭裏出現了白色的天花板，緊接著，一個腦袋探了過來，鏡頭晃了一下，周綏安的臉出現在了鏡頭裏。
他先是沖著鏡頭笑了一下，然後拿起了一瓶礦泉水，仰頭灌了一口，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他挺立的鼻梁和滾動的喉結被光勾勒出了一點淩厲的弧度。
“這地兒可真幹。”
周綏安的頭發有些亂，眼睛也睡得有些腫，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疲憊。
江檸安靜地看著他一口氣灌下了半瓶水。
屏幕那邊，周綏安似乎終於解了渴，他放下了礦泉水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頭看著江檸，道：
“你把上次加強班發的那張數學卷子拿給我看看，我給你講講最後兩道大題。”
江檸楞了一下，隨後反應了過來，她有些猶豫：
“這樣不會耽誤你的時間嘛？”
周綏安笑了一聲。
“我都有時間給你打電話，講兩道題算什麽耽誤時間？”
江檸抿了抿嘴，道：
“可是那不一樣啊……你跟我打電話是……是放松，講題費精神。”
周綏安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跟你在一起，做什麽都不算是耽誤時間。”
江檸的臉瞬間起了火，不想讓他看見她發燙的臉，江檸急忙站了起來，探著上半身在書桌上翻找著那張卷子。
“你頭發怎麽是濕的？”
電話那邊傳來了周綏安的聲音。
江檸抓著那張試卷坐了下來，有些慌亂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哦……剛才洗了頭，怕吵到隔壁，就沒用吹風機……沒關系的，等一會兒自己就幹了。”
周綏安挑了挑眉，笑道：
“你隔壁？你隔壁只有一只貓，現在這個時候它應該已經睡得昏死過去了。”
一想到小黑今天早上繞著她的腿打轉撒嬌的模樣，江檸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是說樓上的李奶奶，老人家睡眠淺，萬一吵到了她不太好。”
周綏安點點頭，走到旁邊的桌子前坐了下來，抽出了一支筆，道：
“你去空調底下站著，我給你講題。”
江檸拗不過他，只好拿著試卷站起來走到了空調底下，踮著腳把風葉往下撥了點，讓暖風對著自己的頭發吹。
夜很靜謐，周綏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像是一首低沈和緩的大提琴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調的溫度打得有點高，還是她實在有點困了，江檸聽著聽著只覺得頭腦變得暈乎乎的，視線也不受控制地從手裏的試卷上挪到了手機屏幕裏周綏安的臉上。
手機那邊，周綏安擡眼朝江檸看了過來，見她直楞楞地盯著自己，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他的嘴角勾了勾：
“看著我幹嘛？剛才講的另一種解題思路你聽懂了嗎？”
江檸回過神來，忙點頭道：
“聽……聽懂了。”
周綏安放下了手中的筆，瞇著眼睛盯著她的臉，道：
“行了，你睡吧。”
江檸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現在都已經快淩晨三點了。
“你不睡嗎？”
周綏安伸了個懶腰，道：
“馬上就睡。”
“那好，那我就掛……”
“等等……”
周綏安扭頭看了過來。
江檸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你忘了一件事。”
周綏安的臉湊近了一些，嘴角的笑容有些壞壞的。
“什麽？”
江檸不自覺往後靠了一點。
周綏安側過臉，用手指點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道：
“你忘了親我一下。”
江檸昏昏沈沈的腦袋頓時完全清醒了過來，她臉漲得通紅，睜大了眼睛盯著屏幕裏周綏安的臉。
周綏安仍舊指著自己的臉，語氣有些撒嬌、有些無賴。
“快，親我一下。”
江檸僵在那裏，心跳得飛快，握著手機的手心都滲出了一層汗，最後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氣似的，漲紅了臉雙手捏緊拳頭，慢慢湊近了屏幕。
周綏安嘴角的笑容弧度越來越大。
“不要……”
江檸湊近了攝像頭，輕聲呵氣，模仿著之前他調戲她的語氣。
周綏安上揚的嘴角僵了一下，隨即轉頭看向了鏡頭。
“加油。”
江檸的臉紅紅的，眼睛浸著一層水光，像是害羞，又像是一種邀請。
“我等你回來。”
不等屏幕那邊的周綏安做出反應，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像是扔掉一塊燙手的山芋似的，江檸把手機丟到一邊，隨後雙手捂臉倒在了床上。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空調運作的聲音。
江檸在床上打了一個滾，掀起被子蓋在自己早已經紅得不像樣子的臉上。
她關了燈，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剛才那點困意全都消失無蹤了。
江檸烙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幾個來回，終於還是睜開了眼睛。她摸到了旁邊的手機，點開了和周綏安的聊天框，盯著手機屏幕發了一會兒呆，最後還是退了出來。
她剛要關掉手機，想了一下，又點開了天氣，滑了兩頁，找到了帝都的頁面——
帝都今天是晴天，可是氣溫很低，最高溫還不到零度。
江檸看著屏幕裏那起起落落的氣溫折線圖，又想起剛才兩人的對話。
周綏安不知道他身處的賓館外面是晴天還是陰天，卻知道此時此刻青州正在下雨。
江檸抿著唇笑了，她將手機按在胸口，擡頭看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又捂住臉在床上打了一個滾。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可是她的心卻好像飛到了千裏之外的帝都，和他同處一片艷陽天下。
周綏安是在元旦假期結束的第二個星期出發去帝都的，因為要參加清大的冬令營，學校裏批準他不用參加期末考，還專門找了兩個負責競賽類考試的老師帶隊。
江檸還記得周綏安離開那天也是一個雨天。
她送他到了路口，看著他上了出租車。
回去的路上，江檸撐著傘走在無人的小巷子裏，看著漫天飄落的雨絲，突然產生了一種深深的迷惘和失落。
不知道怎麽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首詩——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她對著灰蒙蒙的天默念了一遍，又忍不住搖頭笑了。
周綏安算她哪門子“夫婿”？
她又哪裏來的資格“悔”呢？
再說了，她又怎麽會“悔”呢？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不會後悔。
江檸知道，現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周綏安一起努力，一起成為更好的自己，一起去更好的地方，一起過上更好的生活。
既然有了可以為之奮鬥的目標，那就埋頭去做，不要多想。
這些天，江檸除了吃飯上廁所，就是不停地刷題，不停地覆習錯題，不停地背誦，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就連在食堂裏排隊打飯她嘴裏都念念有詞的，陳欣茹一直在感嘆說江檸“是不是學瘋了”，可是江檸知道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一生中能拼盡全力去努力的機會並不多，她不想辜負。
不管今年的九月她能不能和周綏安一起站在清大的校園裏，她都不想給自己留下悔恨的理由。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屋檐上的水珠砸在了地面上，發出了“滴答滴答”的聲響。
江檸翻了一個身，目光落在了床頭櫃上的一個花瓶上——
水藍色的花瓶裏插著一朵鮮艷的月季花。
窗外朦朧的路燈光透過窗紗照了進來，淡淡的光落在了那朵月季花上，嫵媚風流的顏色，在黑夜中像是裹了一層細紗的神秘美人。
她的眼睛盯著那朵月季，腦海中浮現的是不久之前的那個初雪夜。
當時她躲在門後哭得正傷心，周綏安突然敲響了門，她拉開門，一眼就看見了他手裏拿著一朵火紅火紅的月季花。
江檸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她只記得當時自己伸手接過了那朵花，少年的擁抱緊隨而至。
初雪的夜晚，明明應該很冷的，江檸分明記得那天呼嘯的冷風吹了一夜，可是她現在回想起來，腦子裏竟然只剩下了少年溫暖的胸膛和他身後滿院的積雪，雪映亮了半邊墻，少年的心跳聲就在她耳邊，似乎能融化一切堅冰。
江檸探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那朵月季花。
花瓣接觸到指尖，柔軟，帶著一點濕潤的感覺。
江檸皺了皺眉。
這手感……怎麽像是真花？
她騰的一下坐了起來，拿起那朵月季花，對著窗外透進來的光仔細打量著。
不管是形狀、顏色還是質感，都越看越像是真花。
江檸楞住了。
這隆冬臘月的，周綏安哪裏來的真花？
江檸將信將疑地把花插回了花瓶裏，躺在床上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發呆，過了一會兒，她拿起了旁邊的手機，點開了和周綏安的聊天框，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上次你送我的那朵花，是真花嗎？你是從哪裏弄來的呀？】
信息發過去了，那邊卻遲遲沒回。
江檸擡眼看了一下時間，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半了。
他可能是睡著了吧。
她也應該睡了，再不睡明天的數學課又會很難熬。
江檸按滅了手機，閉上了眼睛，這一次睡意來得很快，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沈入了一片深海裏。
……
第二天早上六點十分，江檸準時醒了過來。
窗外似乎又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的。
江檸翻了一個身，一陣冷意透過被窩的縫隙鉆了進來，激得她打了個寒顫，她忙裹緊了被子，把脖子都縮進了被窩裏。
她頭暈得厲害，眼睛困得根本睜不開。
真的好想賴床再睡個十分鐘啊……
其實這個時間點就算江檸再睡半個小時的回籠覺都來得及，可是她得早一點過去背英語單詞，還得整理昨天的錯題，語文的古詩詞也得再過一遍……
江檸嘆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正準備掀開被子，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發的那條信息，她趕緊拿起手機點開了和周綏安的聊天記錄。
他淩晨四點的時候回了她的信息——
【秘密。等春天來了再告訴你。】
江檸盯著屏幕看了片刻，最後抿著唇笑了。
新春的腳步很快就逼近了。
期末考結束後，緊接著就是春節。
農歷的新年就要來了。
除夕夜那晚，秦婉特地開車接江檸去顧家過年。
大概是婚後的生活很滋潤，秦婉現在真的是人如其名，身上多了一份溫婉的感覺，以前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感覺褪去了不少，此刻她挽著低低的馬尾，站在明亮寬敞的廚房內，擺弄著桌上已經準備得七七八八的飯菜。
秦婉不會做菜，這些菜都是下午的時候家裏的保姆做好了擺在這裏的，秦婉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些菜放進鍋裏再加熱一遍。
“刺啦”一聲，她把一盤子紅燒魚倒進了鍋裏，麻辣鮮香的味道在廚房內飄散開。
“我今天上午打電話給你們班主任問過你這次期末考的成績了。”
江檸正在幫忙準備果盤，手中的橙子切到一半，聽到這句話，她手裏的動作僵住了。
其實期末考試的卷子早就改完了，但是出於人道主義，為了不影響學生們過年的心情，一般學校都選擇在春節結束後再公布成績，沒想到秦婉竟然直接打電話過去問了。
江檸轉頭看向了秦婉。
秦婉正拿著鍋鏟翻動著鍋裏的紅燒魚，她的動作不太熟練，似乎是怕湯汁濺到了衣服，整個人看起來恨不得能離鍋幾米遠，她翻了幾下，都沒能將鍋裏的魚翻個面，最後只好放棄，直接蓋上了鍋蓋。
“孫老師說你考得非常好。”
江檸的睫毛顫了一下，握緊的手心也松開了。
秦婉扭頭看了一眼江檸，見她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的模樣，秦婉的嘴角勾了勾，語氣不明道：
“你不是說要向我證明你的選擇是對的嗎？可以啊，我現在看見你的努力了。”
江檸低著頭沒有說話。
她很開心，但是又不敢太開心。
她不知道孫耀威嘴裏的“考得非常好”有多少分量，自從她把清大定為目標院校後，任何別人口中的“優秀”好像都要打個折扣。
橙子的香味在鼻尖蔓延，她低頭看著手裏橙黃色的果肉，眼裏又漫開一點淺淺的笑意。
不管怎麽樣，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你那個姓周的同學呢？不是說去參加清大的冬令營嗎？有消息了嗎？”
秦婉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江檸眼裏的笑意僵住了，她沈默了片刻，答道：
“他還在那邊，沒有回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
秦婉“哼”了一聲，聽不出來什麽特別的情緒。
紅燒魚悶在鍋裏，發出了“咕嘟咕嘟”的響聲。
母女倆相對無言，過了片刻，秦婉轉過身，掀開了鍋蓋，準備把鍋裏的魚鏟出來，但是魚肉似乎被煮得太過軟爛，鍋鏟稍微一蹭上去，魚肉就從骨架上掉了下來。
秦婉拿著鍋鏟正在焦頭爛額手忙腳亂的時候，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
“我來吧，您去那邊切水果吧。”
江檸接過了她手裏的鍋鏟，熟練地將紅燒魚鏟了出來，隨後將鍋裏的湯汁淋了上去，又灑了一把事先準備好的配菜做點綴，一碗熱乎乎的紅燒魚就這樣擺上了桌子。
秦婉看得楞了一下，她的目光從那碗紅燒魚上面移到了江檸的臉上，看了片刻，她退到了旁邊的操作臺邊，拿起水果刀切起了水果。
又是一陣長久的沈默。
廚房裏只有鍋鏟翻動的聲音，還有水果刀剖開果肉落在砧板上的聲音。
江檸剛刷幹凈鍋，拿起一碗水煮肉片正準備往鍋裏倒。
“其實媽媽還是希望你能出國，以你現在的成績，能在國外申請到很不錯的大學，家裏也不是沒有這個條件。如果他真的為你著想，應該讚成你出國。”
秦婉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江檸將那碗水煮肉片倒進了鍋裏。
“是我自己想留在國內的，我想試試。”
“試什麽？”
秦婉擡起頭，盯著江檸的背影。
江檸用鍋鏟熟練地攪動著鍋裏的菜。
“我想考清大。”
她的聲音不算高，但是聽起來莫名有種擲地有聲的感覺。
這是江檸第一次把“想考清大”這樣的話說出口，以前陳欣茹她們幾個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常常會聊到“理想的大學”這個話題，江檸從來沒有說過自己以後想考的大學，之前是因為她真的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後來是因為覺得不好意思。
畢竟那可是清大，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要考清大”這句話聽起來只會輕飄飄的惹笑話。
可是此刻她卻以一種閑聊的姿態把這句話就這麽說了出來，比起一種對於未來的暢想，更像是一種無法回頭的宣誓。
“考清大？”
秦婉明顯楞了一下。
她之前是有猜想過兩個人會不會約好了去考同一座城市的大學，甚至是約好了考同一所大學，可是她沒想過兩個人竟然約好了一起考清大。
這可真是……
秦婉突然有點語塞。
如果江檸因為那個姓周的小子萌生了努力考清大的想法，秦婉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江檸將那碗水煮肉片盛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擦著碗上濺到的湯汁。
秦婉走上前接過了江檸手中的碗，轉身端到了身後的桌子上，盯著她的眼睛問：
“可是你有把握嗎？你有把握你們兩個人都能同時考上清大嗎？”
江檸擡眼看著秦婉，沒有說話。
秦婉看著她的眼睛，一時間有些怔楞。
江檸沒有給她答案。
可是她的眼裏好像已經寫滿了答案。
廚房門口，顧亭筠突然探進了腦袋。
“檸檸，你手機響了。”
江檸回過神，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了廚房門口的顧亭筠。
剛才她的手機沒電了，就擺在了客廳的茶幾上充電，沒有帶在身上。
“好的，我出來了。”
江檸擡頭看了一眼站在對面的秦婉，隨後拿起旁邊的廚房紙巾擦了擦手，腳步匆匆地走出了廚房。
今天是除夕夜，顧家裏裏外外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顧亭筠的書法寫得不錯，正在張羅著自己寫春聯。
顧珅站在旁邊幫他扶著長長的紅紙，聽到動靜，他擡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江檸朝他點點頭。
顧珅微微彎了彎嘴角。
還是和學校裏一樣的禮貌溫和，透著淡淡的疏離感。
江檸收回了視線，繞到茶幾那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此時此刻會給她打電話的，除了那個人，應該也沒有別人了。
她點開手機屏幕一看，果然是周綏安打來的電話。
周綏安沒能在春節之前趕回來，清大那邊似乎有事情絆住了他，一連幾天他都沒有給江檸打電話，江檸發過去的消息他也總是回得很晚，好像很忙的樣子，沒想到今天終於有時間打電話過來了。
江檸捋了捋頭發，快步走出大門，一路繞到了後院的花圃邊，這才接通了電話。
“在忙嗎？”
周綏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過來。
好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江檸先是楞一下，隨後又覺得有些好笑，之前忙到沒時間回消息的人也不知道是誰。
“沒有，剛剛在廚房幫忙。”
她說。
電話那邊，周綏安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充滿了撒嬌的味道。
“這幾天有沒有想我？”
江檸紅著臉沒有說話。
“今天是除夕夜，好想跟你一起過，想抱著你一起過年。”
周綏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帶著他炙熱的氣息，江檸靠近手機的那一邊側臉止不住地有些發燙。
她抿著唇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
“你還在帝都嗎？”
“嗯，就因為冬令營的時候多說了一句話，現在被拉到了實驗室裏做苦差，這幾天一直在搞一個數學模型，書還沒讀上呢，先幫人家幹起活了。”
他拖長了嗓子抱怨了幾句，隨後又誠懇地向江檸道歉：
“不好意思啊，一直沒時間回你電話。”
江檸猶豫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那你……”
電話那邊先是安靜了幾秒，隨後傳來了周綏安的輕笑聲。
“如果我不指著清大老師的鼻子罵他們祖宗，應該是沒問題的。”
像是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突然化作了泡沫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像是一顆心泡進了溫泉裏，裏裏外外每一處都透著熨帖和歡喜。江檸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語帶笑意地問他：
“那你會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祖宗嗎？”
周綏安裝模做樣地思考著。
“在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前，應該不會。”
江檸笑出了聲。
“真好。”
她頓了一下，又道：
“真的太好了。”
她就知道，他一定能做到。
她就知道，周綏安一定能做到。
畢竟，他可是周綏安啊！
兩個人對著手機傻笑了一陣，最後，周綏安清了清嗓子，語氣變得認真了些：
“等我回來。”
他的聲音裏帶著無限憧憬。
江檸點點頭。
“好。”
一聲鞭炮聲突然傳了過來。
江檸有些恍惚，她已經分不清是青州這邊的炮竹聲還是電話那邊帝都的炮竹聲。
但是沒關系，他們聽見了同一個爆竹聲。
那是新春逼近的號角聲。
“新年快樂。”
周綏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新年快樂。”
她彎了彎嘴角。
這句話江檸以前說過很多次，但沒有哪一次比此刻更真心更虔誠。
她由衷地希望，即將到來的新年會是快樂、豐收、難忘的一年，她希望他和她都能度過快樂且美好的一年。
前面的院子裏隱隱約約傳來了秦婉的聲音。
“檸檸，飯好了，進來吃飯吧。”
江檸掛斷了電話，擡起頭，看向了一碧如洗的天空。
遠處，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蔥蘢中。近處，家家戶戶門口掛著一片鮮艷的紅。
新春終於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睛裏全是歡喜。
一路向前。
新的春天總會來臨。
作者有話說：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出自唐朝詩人王昌齡《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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