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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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的大街小巷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樹, 春夏的時候一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蔥蔥郁郁的綠影中，到了秋冬，風一吹, 金黃色的落葉鋪滿了古巷裏的青石板磚，給這座本就多愁善感的古城更添了一層蕭索浪漫的味道。
今天是一個大晴天, 但是氣溫出奇的低，也許是因為冬天真的來了，大街小巷行人們裹得嚴嚴實實。
一年已經快走進尾聲了, 很多事情已經有了定局, 但是也有一些新的生機孕育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季節裏。
當陽光透過一整面墻的玻璃窗灑進室內的時候, 江檸轉頭看向了身邊的周綏安。
陽光鋪滿了深色木紋的桌面, 少年的深黑發絲間有璀璨的光暈在跳躍著。
他低著頭, 細碎的劉海乖巧地耷拉下來, 挺立的鼻骨被光勾勒出了一點淩厲的弧度。
周綏安這個人就算是寫題的時候渾身上下也都透著一股子懶散勁兒, 手中的筆晃了幾圈，一道題的答案就出來了, 有時候碰到棘手的題目, 他也只是微微皺皺眉，在草稿紙上隨意勾畫幾下, 再龍飛鳳舞地寫上幾個關鍵步驟, 不管多難的題到了他那裏好像跟小學算術題沒什麽差別。
他做題的速度也快得驚人。
江檸本來以為自己的做題速度已經夠快了, 沒想到周綏安更誇張, 她一張試卷還沒翻頁，他已經寫完了最後一題的答案了。
說實話，周綏安做題的樣子很像大潤發裏殺了十幾年魚的師傅。冷酷、漫不經心、沒有感情。
但是不得不承認, 足夠迷人。
咖啡店裏放著輕緩的鋼琴曲, 少年的剪影被陽光拓印在了斜後方的墻壁上, 像是漫畫裏的一幀畫面。窗外，汽車鳴笛聲和行人交談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一切都是那麽的安靜、美好，仿佛一場美夢。
江檸看得出神。
“看什麽呢？”
周綏安突然擡眼看向了她，目光中帶著戲謔。他的筆尖朝江檸手下的試卷上指了指，聲音裏有一點故作嚴肅的味道。
“看題。”
偷看被當場逮住，江檸有些不好意思，她臉紅心跳地低下頭，繼續看著手邊的試卷。
江檸這邊收了心思開始乖乖地看題，那邊周綏安卻被她那一本正經做題的樣子勾得有點心癢癢。
他盯著江檸的側臉看了一會兒，隨後湊了過來，在她耳邊輕聲問：
“剛才為什麽一直看我？我很帥嗎？”
他的氣息弄得她脖頸處癢癢的。
江檸忍住了往旁邊躲閃的沖動，繃緊了身體坐在那裏。周綏安身上的淡淡橘子清香味道縈繞鼻尖，他火熱的氣息撲在了她的側臉處。江檸忍不住轉過頭飛快地看了周綏安一眼，隨後立刻臉紅耳熱地收回了視線，她老實地點點頭：
“嗯。”
周綏安挑了挑眉，他的視線在江檸發紅的側臉上停留了片刻，眉眼間溢出了一點笑意，他湊得更近了一些，聲音拖長了，尾音上挑，帶著一點誘導的味道。
“哦？有多帥？”
江檸的心跳得很快，臉也熱得不像樣子，但是她沒有選擇沈默，而是轉頭看著周綏安的眼睛，認真地答道：
“非常非常帥。”
周綏安楞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江檸會這麽直接，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就這麽直楞楞地看著她。
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對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近到周綏安可以看見江檸根根分明的睫毛隨著她眨眼的動作一顫一顫的，像是一把羽毛扇子輕輕地拂過了他的心。
周綏安突然覺得身體裏有一股熱意騰了上來，臉頰處似乎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慢慢地蔓延開了。
他急忙轉過頭，用手抵住唇，清了清嗓子，道：
“看題。”
像是在提醒江檸，更像是在警告他自己。
江檸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乖乖地點點頭。
周綏安轉頭看了一眼江檸，他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麽，但又忍住了，他的註意力重新放在了試卷上。
他夾在指尖的那支筆又開始轉起來了，只是這一次頻率變得快了些。
兩人又恢覆了一開始各自專心做題的狀態。
自從上次周綏安跟江檸提起要去清大之後，現在兩個人每天都會抽一段時間出來一起刷題。
周綏安現在已經很少做學校裏發下來的試卷了，而是經常會刷一些稀奇古怪的競賽題，等他刷完了自己的題，就會在旁邊安靜地坐著看江檸做題。有時候碰到了兩人都覺得有點難度的題，他們就會一起討論解題思路。說是討論，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周綏安單方面地給江檸講題。
出乎江檸預料的是，周綏安是個相當好的“老師”。她本來以為他的講題風格應該和他的做題風格一樣，不拘小節、狂放隨性。但事實是，周綏安講題的時候相當有耐心也十分有技巧，仿佛對面就算坐著個傻子，他也有信心能把傻子教會。
有了周綏安這個超級外掛，這幾天江檸的理綜和數學成績有了肉眼可見的飛速進步。
時間在咖啡館內靜靜流淌著。
窗外的陽光投在地板上的影子轉了幾個角度。
周綏安放下了手中的筆，擡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機械表，又轉頭看了一眼還在繼續做題的江檸。
“我們是十二點三十二分來這裏的，現在已經是一點二十分了，你一張卷子……我看看你寫到哪裏了……”
他拿起江檸的試卷看了一眼，瞇了瞇眼睛，開口辣評道：
“竟然還有兩題沒寫，錯誤率……嗯……百分之五左右，速度和準確率都不太行。”
江檸的臉有點紅，面子有點掛不住。
她從小到大好歹也算是一枚妥妥的學霸，也就是比起面前的這位“學神”差了些，怎麽就成了“都不太行”了。
她抿著唇，有些不服氣地嘟囔道：
“錯誤率百分之五，那就是142.5分，我高考數學要是能考這麽多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數學一直是江檸的短板，這張試卷難度也不低，能拿到140分以上確實已經達到了她的心理預期。
周綏安瞥了江檸一眼，語氣很無情：
“要考清大，還差點火候。”
江檸楞了一下，她沒有出聲了，而是低著頭有些不安地在草稿紙上畫著圈。
周綏安把江檸的卷子放在了她面前，笑瞇瞇地摸了摸她的頭。
他的動作很溫柔，但是語氣卻很嚴肅。
“給你二十分鐘，把剩下的題目寫完了，寫完了我們開始講題。”
江檸擡頭看了一眼周綏安。
周綏安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盯著她看。
江檸莫名地有些心虛，她收回了視線，抿了抿唇，拿著筆繼續在草稿紙上勾勾畫畫。
咖啡館裏很安靜，只有她的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
一道大題寫完了，江檸轉過頭，卻看見周綏安仍舊在盯著她看。
他一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無聊地轉著手裏的筆，見她望過來，他沖著她挑了挑眉，那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要多張揚有多張揚。
江檸有些臉熱，她低下頭，一邊審題一邊道：
“你這段時間不用準備冬令營嗎？這樣會不會耽誤你……”
周綏安開口打斷了她。
“錯了。”
江檸有些疑惑：
“什麽？”
周綏安湊了過來，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在試卷上輕輕畫出了一道線。
“輔助線畫錯了。”
江檸低頭一看——確實畫錯了。
感受到了他手心裏傳來的溫度，她的臉更紅了。
感受到了女孩的不自在，周綏安的唇勾了勾，他退了回去，繼續轉著手中的筆，輕笑了一聲，搖搖頭，道：
“小結巴操心的事情還挺多。”
江檸沒有理會他的玩笑，而是轉過頭，認真地盯著對方的眼睛。
她知道她的擔心其實並不多餘。
江檸之前就聽說別的學校的學生為了一個清大冬令營的名額擠破了腦袋，拿到了名額後也是天天參加補習班狂刷題一刻都不敢放松。哪有像周綏安這樣的，不僅照常上課睡覺經常遲到早退，還有心思想著幫她補課，他的時間真的夠用嗎？
要是因為她耽誤了周綏安今年的冬令營，那她真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檸的擔憂，周綏安的表情變得正經了一些，當然也僅僅是一點點，他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
“我做事情一直有分寸，你放心。”
見江檸依舊皺著眉，周綏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上半身微微向前探著，伸出手在她眉間輕輕地揉了揉，他的動作溫柔寵溺，但語氣卻是狂傲極了：
“我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不成的。”
他盯著江檸的眼睛，一字一句篤定道：
“我們會一起去清大。”
這話換做別人來說或許會讓人覺得狂妄自大讓人不適，但是從周綏安嘴裏說出來卻很難不讓人折服。
仿佛他本來就該是這樣，本來就應該這樣，張狂自信、勇敢無畏。
江檸楞了一下，她的眼神閃爍不定。
可是周綏安就那樣直直地看著她，他眼裏的光彩讓她的不確定和遲疑無所遁形。
“我們真的可以嗎？”
她的語氣小心翼翼。
周綏安笑了笑，隨後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
“一定可以。”
他給了她一個無比肯定的答案。
“有我在，一定可以。”
江檸的睫毛顫了顫，有些出神的模樣。
“好了，繼續寫吧。”
周綏安收回了手，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
“你還有十一分鐘。”
江檸回過神來，做了一個深呼吸，拿起筆，不再猶豫，不再胡思亂想，沈下心來繼續做題。
……
他們回到學校的時候離下午第一節 課開始還有十多分鐘。
江檸剛從周綏安手裏接過她的書包，一擡眼就看見了站在走廊外邊的陳欣茹。
陳欣茹似乎也是剛到，正站在走廊外邊啃著一根香腸，一見到江檸，她立馬朝著江檸揮舞著手臂。
“檸檸！過來！過來！”
今天的天氣很冷，陳欣茹穿著厚厚的毛衣，外面還罩著一件棉服，看起來像個圓滾滾的球，她手中的烤腸正冒著熱氣，咬一口，滿嘴油光。
江檸兩三步走到了她跟前，問：
“怎麽了？”
陳欣茹卻沒有說話，而是不停地拿眼角餘光瞅向江檸身邊的周綏安。
江檸會意，轉頭看了一眼周綏安，道：
“你先進去吧。”
周綏安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麽，轉了個身邁著懶洋洋的步子跨進了教室的門。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陳欣茹才神秘兮兮地從背包裏拿出了一個什麽東西，一把塞到了江檸手裏。
“喏，給你。”
江檸有些懵，低頭去看，等看清了是什麽，她的臉一瞬間變得紅透了。
“這是你送給周綏安的禮物吧？”
陳欣茹咬了一口竹簽上的烤腸，烤腸的香氣伴隨著熱氣朝江檸撲了過來。
“剛才我在宿舍裏整理東西，看到了盒子裏掉出來的卡片，上面的話是寫給周綏安的吧？”
她擠了擠江檸的肩膀，笑得一臉蕩漾。
江檸低頭看著手心裏那個黑色硬盤和那張小小的卡片，突然覺得有些燙手。
這是她之前為周綏安準備的禮物，但是陰差陽錯送給陳欣茹了，她本來是想換回來的，但是前些天發生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導致她這幾天壓根都沒想起來這件事，沒想到今天陳欣茹竟然拿著那份被錯送的禮物找上了她。
“我的禮物呢？”
陳欣茹睜大了眼睛期待地看著江檸。
“你是不是把給我的禮物跟周綏安的禮物弄混了？你把給我的禮物給他了？讓他還回來！”
還挺聰明。
江檸轉過頭，她的視線透過玻璃窗落在了周綏安的課桌上——
那個粉紫色的保溫杯就那樣大剌剌地被他放在了課桌上。
此刻周綏安剛放下書包坐下來，順手拿起那個杯子往嘴裏灌了一口水。
冷峻的眉眼，繃緊的下頜線，滾動的喉結，手裏拿著一個粉粉嫩嫩的保溫杯。
鐵漢柔情，還挺配。
江檸的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你的禮物我過幾天補給你。”
江檸收回了目光，看著身邊的陳欣茹，語氣中帶著歉意。
“不好意思啊，欣茹。”
陳欣茹癟了癟嘴。
“哼，重色輕友。”
她眼珠子轉了一圈，語氣變了一個味道：
“不過，想不到啊……我們家檸檸還挺浪漫……嘖嘖……‘想跟你一起度過……’”
江檸像是被踩中的尾巴的小貓一樣，一瞬間炸了毛。
“別……別說！”
她臉紅脖子赤地撲上來捂住了陳欣茹的嘴巴。
陳欣茹睜大了眼睛，騰出一只手來指著江檸的手，似乎有話要說。
“嗚嗚……”
江檸收回了捂住她嘴巴的手，低頭一看，手心裏全是烤腸的油。
她的臉僵住了。
陳欣茹捂住肚子笑彎了腰。
“哈哈哈哈哈哈……”
江檸站在那裏，僵了一會兒，也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站在走廊裏，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大聲笑著。
寒風也吹不散少女臉頰上的紅暈和燦爛的笑意。
江檸笑著笑著忍不住轉頭看向了教室裏的某個角落。
手心裏的硬盤和那張小小的卡片似乎散發著淡淡的熱意，貼著她的心臟，熨帖極了，帶著一點隱秘的甜蜜。
她的眼裏漸漸溢出一點溫柔的笑意。
……
教室裏。
周綏安放下書包剛喝了一口水，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他拿出手機一看——
孫耀威發來的信息：
【來學校了嗎？帶上資料來辦公室。】
參加清大冬令營需要一些資料，前幾天孫耀威跟周綏安打過招呼，讓他今天準備好資料今天交上去。
周綏安按滅了手機，從書包裏抽出一個文件袋站了起來。
他剛邁出教室的門，一眼就看見了走廊裏對視大笑的兩個少女。
周遭很喧鬧，少女的笑聲破開了蕭瑟的寒風傳了過來，極具感染力。
周綏安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放輕了腳步朝那邊走去。
江檸背對著周綏安，沒有發現他的靠近。
陳欣茹倒是一眼就看見了周綏安，朝著他擠眉弄眼的。
周綏安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陳欣茹會意，沒有再出聲。
那邊江檸似乎是察覺到了陳欣茹的動作，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朝自己靠近的周綏安。
周綏安離她很近，不過幾步的距離，他探出了手，似乎想要拍她的肩膀。
想嚇她？
江檸鼓起了嘴巴，不滿地瞪著周綏安。
捉弄沒成，周綏安臉上也沒什麽失望的神色，他依舊眉眼含笑地揉了揉江檸的頭發，彎下腰盯著她的眼睛，看著少女因為自己突然的靠近而漸漸變紅的臉頰。
周圍起哄聲一片，整個走廊裏都回蕩著同學們的笑聲和尖叫聲。
江檸楞楞地看著面前周綏安那張無限放大的帥臉。
她的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紅。
周綏安輕笑了一聲，他什麽都沒說，而是直起腰慢悠悠地往走廊那邊去了。
留下了一臉通紅的江檸和周圍一圈還在不停起哄的吃瓜群眾。
“周綏安，江檸有話跟你說！”
旁邊的陳欣茹突然吼了一嗓子。
周綏安停住了腳步。
走廊裏安靜了一瞬間，隨即爆發了更大的起哄聲和尖叫聲。
周綏安嘴角勾著笑回頭去看——
江檸正拼命地捂住陳欣茹的嘴巴，一張小臉憋得通紅，那樣子似乎恨不得鉆進地底下去，見他望過來，她心虛得不行，立馬躲開了他的視線。
周綏安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了，他雙手插兜，眉尾微揚，盯著走廊那邊的江檸，聲音透著一股懶洋洋的味道。
“有什麽話留著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慢慢說。”
他的語氣有些暧昧，引人遐想。
走廊裏頓時怪叫聲一片，聲音大得差點掀翻了屋頂，連旁邊幾個班的同學都跑出來吃瓜。
江檸實在站不住了，低著頭拉著陳欣茹轉身跑進了教室的門。
周綏安的目光追隨著少女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他才收回了視線，低頭回味地看著腳下的地磚，隨後轉過身，懶洋洋地往走廊那邊的辦公室走去，絲毫不理會圍在他身邊興奮的吃瓜群眾。
孫耀威的辦公室在走廊的最盡頭。
一路走過去，越靠近辦公室的班級越安靜。
周綏安剛要邁進辦公室的門，迎面突然走出來一個人。
雙方視線交匯，彼此的臉色都冷了幾分。
是顧珅。
他似乎也是過來找孫耀威的。
周綏安微微側過肩膀給對方讓出了一條路。
顧珅只是看了他一眼，隨後邁出了辦公室的門。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周綏安的視線落在了顧珅手裏拿著的幾張白紙上。
他擰了擰眉，隨後大步邁向了孫耀威辦公桌的方向。
孫耀威正靠在椅子上，拿著自己的玻璃杯在喝茶，一擡眼看見周綏安來了，他習慣性地冷嘲熱諷了一番。
“喲，這麽早就來學校了啊？午覺不多睡一會兒？”
周綏安翻了個白眼，將手裏的資料袋扔到了辦公桌上。
“資料都在這裏了。”
孫耀威放下了水杯，打開了資料袋，一一檢查。
“可以，全了。”
他把資料袋收進了抽屜裏，又拿起了旁邊的水杯。
“那我走了？”
周綏安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
孫耀威突然叫住了他。
周綏安停住了腳步，盯著孫耀威，等著他的話。
孫耀威擡頭看了一眼站在那裏的周綏安，他沒有說什麽，而是擰開了杯蓋，低頭輕輕地吹著上方冒出來的熱氣，隨後慢慢地湊上去喝了一口熱茶。
周綏安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孫耀威的眼睛餘光一直打量著周綏安，臉上的笑容有點高深莫測的樣子，他啐出了一點茶葉沫子，這才慢悠悠地開了口：
“你跟江檸……”
周綏安的眼神頓時變了味道。
孫耀威冷笑了一聲。
“我的眼睛可毒得很，班裏同學的那些小九九，有哪個能瞞得住我？”
他又喝了一口茶，眼神盯著對面的周綏安，過了一會兒，語氣又換了一個味道：
“不過你別擔心，我也不是那種刻板的人，只要你們不過分，不影響學習，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周綏安擰緊的眉毛放松了下來。
“但是……”
孫耀威伸手敲了敲辦公桌，深色的木紋桌面發出了“咚咚咚”的響聲。
“你們倆都是非常優秀的學生，老師希望你們還是盡量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尤其是你，你現在是沖擊清大保送名額的關鍵期，我希望你能把別的事情都暫時放一放，專心備戰冬令營。”
周綏安沈默著，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
“你放心，我會帶著她一起去清大。”
孫耀威楞了一下，過了幾秒，他放下了水杯。
“你有這個想法，老師覺得很欣慰，但是……”
他似乎在斟酌著語氣。
“有一件事情，你或許還不知道。”
看著孫耀威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周綏安心裏突然慢慢湧起一點不好的預感，他站在那裏，渾身繃緊了，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面前的孫耀威。
“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江檸同學和顧珅同學馬上就要成為一家人了。剛才顧珅過來是打印這三年的成績單的，他這些天一直在準備sat，打算出國讀大學。”
周綏安的臉色變了。
他捏緊了拳頭，心臟跳得飛快。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是他仍舊死死地盯著孫耀威，等著他最後的宣判。
“前些天江檸的媽媽跟我通過電話。”
看到周綏安的表情，孫耀威大概也猜出了他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完全不知情。他的表情帶了一點同情的味道。
“她媽媽很擔心江檸父親的事情會對她有不好的影響，所以打算送她出國。不出意外，江檸也會跟著顧珅一起出國。”
周綏安僵在了那裏。
辦公室裏安靜極了。
“她已經決定要出國了，所以老師希望你把時間用在該用的事情上面，這個冬令營對你來說非常的重要，你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把心收回來，好好準備這個冬令營，其餘的事情以後再說。”
周綏安沒有說話，他只是站在那裏，沈默了幾秒鐘，隨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大步離開了。
看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了辦公室門口，孫耀威拿起了桌上的水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一個班出了三個好苗子，沒想到一下子就走了兩個，現在還有一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哎。
……
離上課鈴聲敲響還有不到五分鐘。
擠在教室外面起哄的吃瓜群眾終於散開了，江檸做賊似地走出教室的門溜進了旁邊的茶水間裏。
陳欣茹嘴上的烤腸油沾了江檸一手，她難受極了，迫不及待想要洗掉那些油。
她正低頭仔細搓著手心。
突然，茶水間的門被人大力地推開了。
“砰”的一聲。
江檸嚇了一跳，轉頭去看，卻見周綏安正站在門口，午後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周身籠罩的氣場有點奇怪。
江檸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隨後有些疑惑地看著周綏安。
陽光照進了這個窗明幾凈的茶水間。
空氣中有微塵浮動。
周綏安擡起了頭，盯著站在水池旁的江檸。
他的眉骨壓得很低，眼神陰郁，臉上似乎有些隱隱的怒意。
江檸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周綏安的眼神緊緊地盯住了江檸，順手關上了身後的門。
江檸看著他的動作，心裏突然湧現出一點不安的感覺。
“你怎麽啦？”
她的語氣小心翼翼。
周綏安臉上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奇怪的表情。
他好像很生氣，而且江檸有種感覺，那種怒意好像還是沖著自己來的。
她本能地有些害怕。
周綏安背靠著門，眼神一直看著對面的江檸。
整個人就像是一頭隱忍著等待爆發的獵豹。
江檸有些忐忑，她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門邊，想要拉開周綏安身後的那扇門。
“馬上就要上課……”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一直沒有動作的周綏安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隨後她的身體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帶著掉了個方向，被強行按在了門板上。
江檸懵了。
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緊張地看著面前的周綏安。
周綏安雙手撐在了她兩側的門板上，低頭看著她。
他的身材很高大，擋住了所有光線，江檸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被他困在了懷裏，像是被咬住了脖子的獵物，毫無反抗之力，她只能仰頭看著他，眼神倉惶又驚恐。
“江檸。”
江檸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想要看清周綏安的表情，可是只看到了一片陰影落在了他的眉眼間，他深邃的眉眼藏在那片陰影中，像是夜色裏蟄伏著的某種食肉動物，神秘又危險。
茶水間裏安靜極了，身後的水池裏有滴答滴答的響聲。
江檸的心幾乎要跳出了胸膛。
周綏安動了一下，他伸手捏住了江檸的下巴，強迫著她擡起頭和他對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你覺得我不會發瘋是吧？”
江檸楞住了。
周綏安低下頭，湊得更近了一些，日光照在了他的臉上，他眼裏的怒意蔓延成了一片滔天的火光，映得他雙眼猩紅，他似乎是在強忍著什麽情緒，聲音仿佛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似的。
“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質問道。
江檸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身體。
“你在說什麽啊？松開，我難受……”
聽到“難受”這兩個字，周綏安的眼神明顯有了一瞬間的松動，他松開了捏住江檸下巴的手，看向她的眼神裏除了憤怒，多了幾分委屈和失落。
“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要出國，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要和顧珅一起出國，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那天明明答應了我要跟我一起去清大的……”
周綏安將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失魂落魄地在她耳邊控訴著。
江檸楞了一下。
少年的聲音悶悶的，他的氣息打在了她的脖頸一側，癢癢的。
他就這樣靠在她身上，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似的。
江檸的眼裏慢慢溢出一點笑意，她擡起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誰告訴你我要出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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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一個大晴天, 但是氣溫出奇的低，也許是因為冬天真的來了，大街小巷行人們裹得嚴嚴實實。
一年已經快走進尾聲了, 很多事情已經有了定局, 但是也有一些新的生機孕育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季節裏。
當陽光透過一整面墻的玻璃窗灑進室內的時候, 江檸轉頭看向了身邊的周綏安。
陽光鋪滿了深色木紋的桌面, 少年的深黑發絲間有璀璨的光暈在跳躍著。
他低著頭, 細碎的劉海乖巧地耷拉下來, 挺立的鼻骨被光勾勒出了一點淩厲的弧度。
周綏安這個人就算是寫題的時候渾身上下也都透著一股子懶散勁兒, 手中的筆晃了幾圈，一道題的答案就出來了, 有時候碰到棘手的題目, 他也只是微微皺皺眉，在草稿紙上隨意勾畫幾下, 再龍飛鳳舞地寫上幾個關鍵步驟, 不管多難的題到了他那裏好像跟小學算術題沒什麽差別。
他做題的速度也快得驚人。
江檸本來以為自己的做題速度已經夠快了, 沒想到周綏安更誇張, 她一張試卷還沒翻頁，他已經寫完了最後一題的答案了。
說實話，周綏安做題的樣子很像大潤發裏殺了十幾年魚的師傅。冷酷、漫不經心、沒有感情。
但是不得不承認, 足夠迷人。
咖啡店裏放著輕緩的鋼琴曲, 少年的剪影被陽光拓印在了斜後方的墻壁上, 像是漫畫裏的一幀畫面。窗外，汽車鳴笛聲和行人交談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一切都是那麽的安靜、美好，仿佛一場美夢。
江檸看得出神。
“看什麽呢？”
周綏安突然擡眼看向了她，目光中帶著戲謔。他的筆尖朝江檸手下的試卷上指了指，聲音裏有一點故作嚴肅的味道。
“看題。”
偷看被當場逮住，江檸有些不好意思，她臉紅心跳地低下頭，繼續看著手邊的試卷。
江檸這邊收了心思開始乖乖地看題，那邊周綏安卻被她那一本正經做題的樣子勾得有點心癢癢。
他盯著江檸的側臉看了一會兒，隨後湊了過來，在她耳邊輕聲問：
“剛才為什麽一直看我？我很帥嗎？”
他的氣息弄得她脖頸處癢癢的。
江檸忍住了往旁邊躲閃的沖動，繃緊了身體坐在那裏。周綏安身上的淡淡橘子清香味道縈繞鼻尖，他火熱的氣息撲在了她的側臉處。江檸忍不住轉過頭飛快地看了周綏安一眼，隨後立刻臉紅耳熱地收回了視線，她老實地點點頭：
“嗯。”
周綏安挑了挑眉，他的視線在江檸發紅的側臉上停留了片刻，眉眼間溢出了一點笑意，他湊得更近了一些，聲音拖長了，尾音上挑，帶著一點誘導的味道。
“哦？有多帥？”
江檸的心跳得很快，臉也熱得不像樣子，但是她沒有選擇沈默，而是轉頭看著周綏安的眼睛，認真地答道：
“非常非常帥。”
周綏安楞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江檸會這麽直接，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就這麽直楞楞地看著她。
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對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近到周綏安可以看見江檸根根分明的睫毛隨著她眨眼的動作一顫一顫的，像是一把羽毛扇子輕輕地拂過了他的心。
周綏安突然覺得身體裏有一股熱意騰了上來，臉頰處似乎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慢慢地蔓延開了。
他急忙轉過頭，用手抵住唇，清了清嗓子，道：
“看題。”
像是在提醒江檸，更像是在警告他自己。
江檸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乖乖地點點頭。
周綏安轉頭看了一眼江檸，他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麽，但又忍住了，他的註意力重新放在了試卷上。
他夾在指尖的那支筆又開始轉起來了，只是這一次頻率變得快了些。
兩人又恢覆了一開始各自專心做題的狀態。
自從上次周綏安跟江檸提起要去清大之後，現在兩個人每天都會抽一段時間出來一起刷題。
周綏安現在已經很少做學校裏發下來的試卷了，而是經常會刷一些稀奇古怪的競賽題，等他刷完了自己的題，就會在旁邊安靜地坐著看江檸做題。有時候碰到了兩人都覺得有點難度的題，他們就會一起討論解題思路。說是討論，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周綏安單方面地給江檸講題。
出乎江檸預料的是，周綏安是個相當好的“老師”。她本來以為他的講題風格應該和他的做題風格一樣，不拘小節、狂放隨性。但事實是，周綏安講題的時候相當有耐心也十分有技巧，仿佛對面就算坐著個傻子，他也有信心能把傻子教會。
有了周綏安這個超級外掛，這幾天江檸的理綜和數學成績有了肉眼可見的飛速進步。
時間在咖啡館內靜靜流淌著。
窗外的陽光投在地板上的影子轉了幾個角度。
周綏安放下了手中的筆，擡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機械表，又轉頭看了一眼還在繼續做題的江檸。
“我們是十二點三十二分來這裏的，現在已經是一點二十分了，你一張卷子……我看看你寫到哪裏了……”
他拿起江檸的試卷看了一眼，瞇了瞇眼睛，開口辣評道：
“竟然還有兩題沒寫，錯誤率……嗯……百分之五左右，速度和準確率都不太行。”
江檸的臉有點紅，面子有點掛不住。
她從小到大好歹也算是一枚妥妥的學霸，也就是比起面前的這位“學神”差了些，怎麽就成了“都不太行”了。
她抿著唇，有些不服氣地嘟囔道：
“錯誤率百分之五，那就是142.5分，我高考數學要是能考這麽多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數學一直是江檸的短板，這張試卷難度也不低，能拿到140分以上確實已經達到了她的心理預期。
周綏安瞥了江檸一眼，語氣很無情：
“要考清大，還差點火候。”
江檸楞了一下，她沒有出聲了，而是低著頭有些不安地在草稿紙上畫著圈。
周綏安把江檸的卷子放在了她面前，笑瞇瞇地摸了摸她的頭。
他的動作很溫柔，但是語氣卻很嚴肅。
“給你二十分鐘，把剩下的題目寫完了，寫完了我們開始講題。”
江檸擡頭看了一眼周綏安。
周綏安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盯著她看。
江檸莫名地有些心虛，她收回了視線，抿了抿唇，拿著筆繼續在草稿紙上勾勾畫畫。
咖啡館裏很安靜，只有她的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
一道大題寫完了，江檸轉過頭，卻看見周綏安仍舊在盯著她看。
他一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無聊地轉著手裏的筆，見她望過來，他沖著她挑了挑眉，那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要多張揚有多張揚。
江檸有些臉熱，她低下頭，一邊審題一邊道：
“你這段時間不用準備冬令營嗎？這樣會不會耽誤你……”
周綏安開口打斷了她。
“錯了。”
江檸有些疑惑：
“什麽？”
周綏安湊了過來，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在試卷上輕輕畫出了一道線。
“輔助線畫錯了。”
江檸低頭一看——確實畫錯了。
感受到了他手心裏傳來的溫度，她的臉更紅了。
感受到了女孩的不自在，周綏安的唇勾了勾，他退了回去，繼續轉著手中的筆，輕笑了一聲，搖搖頭，道：
“小結巴操心的事情還挺多。”
江檸沒有理會他的玩笑，而是轉過頭，認真地盯著對方的眼睛。
她知道她的擔心其實並不多餘。
江檸之前就聽說別的學校的學生為了一個清大冬令營的名額擠破了腦袋，拿到了名額後也是天天參加補習班狂刷題一刻都不敢放松。哪有像周綏安這樣的，不僅照常上課睡覺經常遲到早退，還有心思想著幫她補課，他的時間真的夠用嗎？
要是因為她耽誤了周綏安今年的冬令營，那她真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檸的擔憂，周綏安的表情變得正經了一些，當然也僅僅是一點點，他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
“我做事情一直有分寸，你放心。”
見江檸依舊皺著眉，周綏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上半身微微向前探著，伸出手在她眉間輕輕地揉了揉，他的動作溫柔寵溺，但語氣卻是狂傲極了：
“我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不成的。”
他盯著江檸的眼睛，一字一句篤定道：
“我們會一起去清大。”
這話換做別人來說或許會讓人覺得狂妄自大讓人不適，但是從周綏安嘴裏說出來卻很難不讓人折服。
仿佛他本來就該是這樣，本來就應該這樣，張狂自信、勇敢無畏。
江檸楞了一下，她的眼神閃爍不定。
可是周綏安就那樣直直地看著她，他眼裏的光彩讓她的不確定和遲疑無所遁形。
“我們真的可以嗎？”
她的語氣小心翼翼。
周綏安笑了笑，隨後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
“一定可以。”
他給了她一個無比肯定的答案。
“有我在，一定可以。”
江檸的睫毛顫了顫，有些出神的模樣。
“好了，繼續寫吧。”
周綏安收回了手，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
“你還有十一分鐘。”
江檸回過神來，做了一個深呼吸，拿起筆，不再猶豫，不再胡思亂想，沈下心來繼續做題。
……
他們回到學校的時候離下午第一節 課開始還有十多分鐘。
江檸剛從周綏安手裏接過她的書包，一擡眼就看見了站在走廊外邊的陳欣茹。
陳欣茹似乎也是剛到，正站在走廊外邊啃著一根香腸，一見到江檸，她立馬朝著江檸揮舞著手臂。
“檸檸！過來！過來！”
今天的天氣很冷，陳欣茹穿著厚厚的毛衣，外面還罩著一件棉服，看起來像個圓滾滾的球，她手中的烤腸正冒著熱氣，咬一口，滿嘴油光。
江檸兩三步走到了她跟前，問：
“怎麽了？”
陳欣茹卻沒有說話，而是不停地拿眼角餘光瞅向江檸身邊的周綏安。
江檸會意，轉頭看了一眼周綏安，道：
“你先進去吧。”
周綏安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麽，轉了個身邁著懶洋洋的步子跨進了教室的門。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陳欣茹才神秘兮兮地從背包裏拿出了一個什麽東西，一把塞到了江檸手裏。
“喏，給你。”
江檸有些懵，低頭去看，等看清了是什麽，她的臉一瞬間變得紅透了。
“這是你送給周綏安的禮物吧？”
陳欣茹咬了一口竹簽上的烤腸，烤腸的香氣伴隨著熱氣朝江檸撲了過來。
“剛才我在宿舍裏整理東西，看到了盒子裏掉出來的卡片，上面的話是寫給周綏安的吧？”
她擠了擠江檸的肩膀，笑得一臉蕩漾。
江檸低頭看著手心裏那個黑色硬盤和那張小小的卡片，突然覺得有些燙手。
這是她之前為周綏安準備的禮物，但是陰差陽錯送給陳欣茹了，她本來是想換回來的，但是前些天發生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導致她這幾天壓根都沒想起來這件事，沒想到今天陳欣茹竟然拿著那份被錯送的禮物找上了她。
“我的禮物呢？”
陳欣茹睜大了眼睛期待地看著江檸。
“你是不是把給我的禮物跟周綏安的禮物弄混了？你把給我的禮物給他了？讓他還回來！”
還挺聰明。
江檸轉過頭，她的視線透過玻璃窗落在了周綏安的課桌上——
那個粉紫色的保溫杯就那樣大剌剌地被他放在了課桌上。
此刻周綏安剛放下書包坐下來，順手拿起那個杯子往嘴裏灌了一口水。
冷峻的眉眼，繃緊的下頜線，滾動的喉結，手裏拿著一個粉粉嫩嫩的保溫杯。
鐵漢柔情，還挺配。
江檸的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你的禮物我過幾天補給你。”
江檸收回了目光，看著身邊的陳欣茹，語氣中帶著歉意。
“不好意思啊，欣茹。”
陳欣茹癟了癟嘴。
“哼，重色輕友。”
她眼珠子轉了一圈，語氣變了一個味道：
“不過，想不到啊……我們家檸檸還挺浪漫……嘖嘖……‘想跟你一起度過……’”
江檸像是被踩中的尾巴的小貓一樣，一瞬間炸了毛。
“別……別說！”
她臉紅脖子赤地撲上來捂住了陳欣茹的嘴巴。
陳欣茹睜大了眼睛，騰出一只手來指著江檸的手，似乎有話要說。
“嗚嗚……”
江檸收回了捂住她嘴巴的手，低頭一看，手心裏全是烤腸的油。
她的臉僵住了。
陳欣茹捂住肚子笑彎了腰。
“哈哈哈哈哈哈……”
江檸站在那裏，僵了一會兒，也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站在走廊裏，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大聲笑著。
寒風也吹不散少女臉頰上的紅暈和燦爛的笑意。
江檸笑著笑著忍不住轉頭看向了教室裏的某個角落。
手心裏的硬盤和那張小小的卡片似乎散發著淡淡的熱意，貼著她的心臟，熨帖極了，帶著一點隱秘的甜蜜。
她的眼裏漸漸溢出一點溫柔的笑意。
……
教室裏。
周綏安放下書包剛喝了一口水，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他拿出手機一看——
孫耀威發來的信息：
【來學校了嗎？帶上資料來辦公室。】
參加清大冬令營需要一些資料，前幾天孫耀威跟周綏安打過招呼，讓他今天準備好資料今天交上去。
周綏安按滅了手機，從書包裏抽出一個文件袋站了起來。
他剛邁出教室的門，一眼就看見了走廊裏對視大笑的兩個少女。
周遭很喧鬧，少女的笑聲破開了蕭瑟的寒風傳了過來，極具感染力。
周綏安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放輕了腳步朝那邊走去。
江檸背對著周綏安，沒有發現他的靠近。
陳欣茹倒是一眼就看見了周綏安，朝著他擠眉弄眼的。
周綏安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陳欣茹會意，沒有再出聲。
那邊江檸似乎是察覺到了陳欣茹的動作，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朝自己靠近的周綏安。
周綏安離她很近，不過幾步的距離，他探出了手，似乎想要拍她的肩膀。
想嚇她？
江檸鼓起了嘴巴，不滿地瞪著周綏安。
捉弄沒成，周綏安臉上也沒什麽失望的神色，他依舊眉眼含笑地揉了揉江檸的頭發，彎下腰盯著她的眼睛，看著少女因為自己突然的靠近而漸漸變紅的臉頰。
周圍起哄聲一片，整個走廊裏都回蕩著同學們的笑聲和尖叫聲。
江檸楞楞地看著面前周綏安那張無限放大的帥臉。
她的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紅。
周綏安輕笑了一聲，他什麽都沒說，而是直起腰慢悠悠地往走廊那邊去了。
留下了一臉通紅的江檸和周圍一圈還在不停起哄的吃瓜群眾。
“周綏安，江檸有話跟你說！”
旁邊的陳欣茹突然吼了一嗓子。
周綏安停住了腳步。
走廊裏安靜了一瞬間，隨即爆發了更大的起哄聲和尖叫聲。
周綏安嘴角勾著笑回頭去看——
江檸正拼命地捂住陳欣茹的嘴巴，一張小臉憋得通紅，那樣子似乎恨不得鉆進地底下去，見他望過來，她心虛得不行，立馬躲開了他的視線。
周綏安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了，他雙手插兜，眉尾微揚，盯著走廊那邊的江檸，聲音透著一股懶洋洋的味道。
“有什麽話留著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慢慢說。”
他的語氣有些暧昧，引人遐想。
走廊裏頓時怪叫聲一片，聲音大得差點掀翻了屋頂，連旁邊幾個班的同學都跑出來吃瓜。
江檸實在站不住了，低著頭拉著陳欣茹轉身跑進了教室的門。
周綏安的目光追隨著少女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他才收回了視線，低頭回味地看著腳下的地磚，隨後轉過身，懶洋洋地往走廊那邊的辦公室走去，絲毫不理會圍在他身邊興奮的吃瓜群眾。
孫耀威的辦公室在走廊的最盡頭。
一路走過去，越靠近辦公室的班級越安靜。
周綏安剛要邁進辦公室的門，迎面突然走出來一個人。
雙方視線交匯，彼此的臉色都冷了幾分。
是顧珅。
他似乎也是過來找孫耀威的。
周綏安微微側過肩膀給對方讓出了一條路。
顧珅只是看了他一眼，隨後邁出了辦公室的門。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周綏安的視線落在了顧珅手裏拿著的幾張白紙上。
他擰了擰眉，隨後大步邁向了孫耀威辦公桌的方向。
孫耀威正靠在椅子上，拿著自己的玻璃杯在喝茶，一擡眼看見周綏安來了，他習慣性地冷嘲熱諷了一番。
“喲，這麽早就來學校了啊？午覺不多睡一會兒？”
周綏安翻了個白眼，將手裏的資料袋扔到了辦公桌上。
“資料都在這裏了。”
孫耀威放下了水杯，打開了資料袋，一一檢查。
“可以，全了。”
他把資料袋收進了抽屜裏，又拿起了旁邊的水杯。
“那我走了？”
周綏安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
孫耀威突然叫住了他。
周綏安停住了腳步，盯著孫耀威，等著他的話。
孫耀威擡頭看了一眼站在那裏的周綏安，他沒有說什麽，而是擰開了杯蓋，低頭輕輕地吹著上方冒出來的熱氣，隨後慢慢地湊上去喝了一口熱茶。
周綏安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孫耀威的眼睛餘光一直打量著周綏安，臉上的笑容有點高深莫測的樣子，他啐出了一點茶葉沫子，這才慢悠悠地開了口：
“你跟江檸……”
周綏安的眼神頓時變了味道。
孫耀威冷笑了一聲。
“我的眼睛可毒得很，班裏同學的那些小九九，有哪個能瞞得住我？”
他又喝了一口茶，眼神盯著對面的周綏安，過了一會兒，語氣又換了一個味道：
“不過你別擔心，我也不是那種刻板的人，只要你們不過分，不影響學習，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周綏安擰緊的眉毛放松了下來。
“但是……”
孫耀威伸手敲了敲辦公桌，深色的木紋桌面發出了“咚咚咚”的響聲。
“你們倆都是非常優秀的學生，老師希望你們還是盡量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尤其是你，你現在是沖擊清大保送名額的關鍵期，我希望你能把別的事情都暫時放一放，專心備戰冬令營。”
周綏安沈默著，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
“你放心，我會帶著她一起去清大。”
孫耀威楞了一下，過了幾秒，他放下了水杯。
“你有這個想法，老師覺得很欣慰，但是……”
他似乎在斟酌著語氣。
“有一件事情，你或許還不知道。”
看著孫耀威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周綏安心裏突然慢慢湧起一點不好的預感，他站在那裏，渾身繃緊了，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面前的孫耀威。
“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江檸同學和顧珅同學馬上就要成為一家人了。剛才顧珅過來是打印這三年的成績單的，他這些天一直在準備sat，打算出國讀大學。”
周綏安的臉色變了。
他捏緊了拳頭，心臟跳得飛快。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是他仍舊死死地盯著孫耀威，等著他最後的宣判。
“前些天江檸的媽媽跟我通過電話。”
看到周綏安的表情，孫耀威大概也猜出了他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完全不知情。他的表情帶了一點同情的味道。
“她媽媽很擔心江檸父親的事情會對她有不好的影響，所以打算送她出國。不出意外，江檸也會跟著顧珅一起出國。”
周綏安僵在了那裏。
辦公室裏安靜極了。
“她已經決定要出國了，所以老師希望你把時間用在該用的事情上面，這個冬令營對你來說非常的重要，你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把心收回來，好好準備這個冬令營，其餘的事情以後再說。”
周綏安沒有說話，他只是站在那裏，沈默了幾秒鐘，隨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大步離開了。
看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了辦公室門口，孫耀威拿起了桌上的水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一個班出了三個好苗子，沒想到一下子就走了兩個，現在還有一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哎。
……
離上課鈴聲敲響還有不到五分鐘。
擠在教室外面起哄的吃瓜群眾終於散開了，江檸做賊似地走出教室的門溜進了旁邊的茶水間裏。
陳欣茹嘴上的烤腸油沾了江檸一手，她難受極了，迫不及待想要洗掉那些油。
她正低頭仔細搓著手心。
突然，茶水間的門被人大力地推開了。
“砰”的一聲。
江檸嚇了一跳，轉頭去看，卻見周綏安正站在門口，午後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周身籠罩的氣場有點奇怪。
江檸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隨後有些疑惑地看著周綏安。
陽光照進了這個窗明幾凈的茶水間。
空氣中有微塵浮動。
周綏安擡起了頭，盯著站在水池旁的江檸。
他的眉骨壓得很低，眼神陰郁，臉上似乎有些隱隱的怒意。
江檸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周綏安的眼神緊緊地盯住了江檸，順手關上了身後的門。
江檸看著他的動作，心裏突然湧現出一點不安的感覺。
“你怎麽啦？”
她的語氣小心翼翼。
周綏安臉上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奇怪的表情。
他好像很生氣，而且江檸有種感覺，那種怒意好像還是沖著自己來的。
她本能地有些害怕。
周綏安背靠著門，眼神一直看著對面的江檸。
整個人就像是一頭隱忍著等待爆發的獵豹。
江檸有些忐忑，她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門邊，想要拉開周綏安身後的那扇門。
“馬上就要上課……”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一直沒有動作的周綏安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隨後她的身體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帶著掉了個方向，被強行按在了門板上。
江檸懵了。
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緊張地看著面前的周綏安。
周綏安雙手撐在了她兩側的門板上，低頭看著她。
他的身材很高大，擋住了所有光線，江檸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被他困在了懷裏，像是被咬住了脖子的獵物，毫無反抗之力，她只能仰頭看著他，眼神倉惶又驚恐。
“江檸。”
江檸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想要看清周綏安的表情，可是只看到了一片陰影落在了他的眉眼間，他深邃的眉眼藏在那片陰影中，像是夜色裏蟄伏著的某種食肉動物，神秘又危險。
茶水間裏安靜極了，身後的水池裏有滴答滴答的響聲。
江檸的心幾乎要跳出了胸膛。
周綏安動了一下，他伸手捏住了江檸的下巴，強迫著她擡起頭和他對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你覺得我不會發瘋是吧？”
江檸楞住了。
周綏安低下頭，湊得更近了一些，日光照在了他的臉上，他眼裏的怒意蔓延成了一片滔天的火光，映得他雙眼猩紅，他似乎是在強忍著什麽情緒，聲音仿佛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似的。
“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質問道。
江檸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身體。
“你在說什麽啊？松開，我難受……”
聽到“難受”這兩個字，周綏安的眼神明顯有了一瞬間的松動，他松開了捏住江檸下巴的手，看向她的眼神裏除了憤怒，多了幾分委屈和失落。
“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要出國，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要和顧珅一起出國，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那天明明答應了我要跟我一起去清大的……”
周綏安將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失魂落魄地在她耳邊控訴著。
江檸楞了一下。
少年的聲音悶悶的，他的氣息打在了她的脖頸一側，癢癢的。
他就這樣靠在她身上，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似的。
江檸的眼裏慢慢溢出一點笑意，她擡起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誰告訴你我要出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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