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陽光透過頭頂的枝葉灑了下來。

秋風微涼。

周綏安的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 凝滯了片刻。

確認了那張照片上的人確實是自己後，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他擡眼，目光看向了對面的江檸。

她正站在離他大約幾步路距離的地方, 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落葉, 臉頰上還掛著淡淡的緋色。

周綏安低頭，手指摩挲著手機殼的邊緣。

他往前邁了兩步。

腳下的枯葉被碾軋著，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脆響。

他不動聲色地把手機遞了過去。

江檸伸手去接。

她的手指落在手機邊緣。

抽了一下, 卻沒抽動。

她擡頭, 對上了周綏安的視線, 有幾分疑惑。

周綏安依舊低頭看著手中的那個手機。

秋風吹動了他額前的劉海, 他的眉眼低垂, 看不清具體的表情。

“沒什麽話要對我說的嗎？”

他的聲音有些幹澀。

江檸有些不明所以, 只能睜著眼睛望著周綏安：

“嗯？”

周綏安擡起頭, 眼神落在了江檸的臉上，轉了一圈, 最後緊緊地盯住了她的眼睛。

江檸被他看得有點緊張, 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別的。

她只是仰著頭，睜著眼睛望著他, 心跳得飛快。

周綏安的嘴角無意義地勾了一下, 隨即, 道：

“沒事。”

他把手機遞到了她手邊。

江檸雲裏霧裏地接過手機, 還想說點什麽：

“我……”

周綏安卻打斷了她的話。

“你先走吧。”

他後退了一步，眼神落在了旁邊，似乎沒有再繼續對話的意思了。

“哦……”

江檸有些窘迫地咽下了嘴邊的話,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 道：

“那我就先走啦。”

周綏安沒有反應。

江檸攥緊了身邊的帆布包, 轉過身，往長廊的另一邊走去。

長廊裏的風吹起了江檸的衣角，礦泉水沁涼的溫度透過一層薄薄的布料傳到了手心。

她的心後知後覺地湧上了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江檸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大理石地磚，一步一步地朝前方走去。

周綏安剛才是想跟她說什麽嗎？

她怎麽覺得他剛才的情緒有點不對勁？

或許……她應該去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江檸的心跳得有些快。

就在她攥緊手心，準備停下來的那一刻——

“江檸。”

周綏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胸膛中那猛烈的心跳聲似乎被人按下了暫停鍵，江檸只覺得自己的心懸在了高高的懸崖上。

她頓住腳步，慢慢地轉過身。

寂靜的長廊裏，除了他們，周圍空無一人。

只有廊外的一株玉蘭樹，迎著秋風，抖動著翠綠的枝葉。

周綏安站在那裏，側過臉望向了這邊。

“江檸，你……就沒有事情要問我嗎？”

兩人之間隔著十幾步路的距離。

秋風將周綏安的聲音吹得有些散，聽起來有些不可捉摸。

江檸站在走廊中央，盯著周綏安的臉——

從教學樓中間穿過來的陽光照在周綏安的半邊側臉上。

暖黃色的光線將他的臉虛化，看不清他的表情。

江檸的心像是恢覆了知覺似的。

心跳聲有些雜亂無章。

“我……”

她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

一陣秋風乍起。

她看見周綏安邁著步伐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裹挾著秋風，帶著一點淩厲的味道。

江檸站在那裏，呆呆地望著周綏安。

她後知後覺地似乎感受到了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怒意。

可她不知道這種怒意從何而來。

她不自覺地後退幾步，低下了頭，躲避著他的視線。

可周綏安卻步步緊逼。

“看著我。”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周綏安的影子籠罩了上來，屬於他的氣息包裹住了她。

極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江檸的心裏湧上了一股不安的情緒，她的腳步不受控制地往後倒退著，直到後背碰上了身後的廊柱，退無可退。

“你……要幹嘛？”

她的聲音有些結巴，依舊不敢擡頭看他。

後背的廊柱冰冰涼涼，堵在她面前的那具身體卻火熱無比。

一重冰，一重火。

江檸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放在油鍋裏翻著面地煎炸似的。

下巴處突然傳來了一股溫熱的觸感。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

緊接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迫使著她擡起了頭。

周綏安捏住了江檸的下巴，強迫著她與他對視著。

“你在害怕？”

他低下頭，目光似獵豹一般盯住了她的眼睛。

“你怕我？”

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近到江檸能看見周綏安濃密的眼睫，那鴉羽似的睫毛輕輕地覆蓋住了他幽深的瞳孔，裏面翻湧著洶湧的情緒。

江檸屏住了呼吸，手心裏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她不明白周綏安怎麽會突然發難。

面對這樣的周綏安，江檸毫無應對的方法，只能仰著頭，無措地望著他。

“那張照片哪裏來的？”

周綏安捏住江檸下巴的手指用了一點力氣，讓她不能動彈分毫。

江檸的眼神無處可躲，她的睫毛顫巍巍地抖動了一下。

她的腦子現在轉得很慢，反應了一會兒，她才明白過來——

剛才周綏安看到了那張照片！

他看到了陳欣茹發給她的那張照片！

江檸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她看著周綏安，眼神閃躲，呼吸也急促了許多。

可江檸卻不能說出照片的由來。

她只能繼續閉緊嘴巴不吭聲。

這種沈默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抗拒。

沒有等到江檸的回答，周綏安一直低著頭緊盯著她，良久，他勾著唇，嘲諷一笑。

“既然覺得我是一個壞人，為什麽要默許我的靠近？”

江檸的心亂得厲害。

其實自從那天陳欣茹給她看過那張照片之後，她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向周綏安問清楚這件事，但卻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開口。

沒想到今天周綏安竟然看到了那張照片。

江檸本就不善言辭，遇到這種情況更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我……”

她看著他的眼睛，艱難地開了口。

周綏安的眼神下移，落在了她的唇上——

江檸的唇形很好看，嬌俏飽滿，泛著一點淡淡的粉色，像是春日枝頭的櫻花。

大概是因為太緊張，此刻，那片嫣紅的下唇被一點雪白的貝齒咬住了，齒痕邊緣泛著一點珍珠似的白色。很快，那幾顆作惡的貝齒躲進了兩片唇瓣後，那被咬住的下唇慢慢地彈了回去，恢覆了原先飽滿的形狀，表面還泛著一層柔軟濕潤的光，愈發襯得那紅唇嬌艷無比。

周綏安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個來回。

他的眼神變得幽暗莫測起來。

一種幹渴的感覺湧了上來。

有什麽東西在身體深處躁動不安著。

一陣秋風吹過，周綏安似乎從什麽情緒中掙紮了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

突然，一股微小卻不容忽視的阻力攔住了他的去路。

周綏安頓住了腳步，轉頭去看——

江檸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睜著大眼睛，小心翼翼地仰頭望著他。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一個壞人。”

她低下了頭，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乖乖低頭承認著自己的錯誤。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你。”

望著眼前那個黑壓壓的頭頂，那一刻，周綏安只覺得滿腔的郁悶和煩躁都消失無蹤了。

憋了一肚子的氣就被這麽兩句話給澆滅了。

真是見鬼了。

他咬了咬牙，努力繃住了冷淡的臉色。

“你信我？”

聽到這話，江檸立刻擡起了頭，毫不遲疑地猛點頭。

“我信。”

大概是她點頭的頻率太快，她額前細碎的劉海跟不上她的動作，四處亂飛，看起來像只炸了毛的小貓。

周綏安這回沒繃住，彎了彎唇角，笑了。

但他很快就收了笑，低頭看著她，道：

“現在給你一個機會。”

江檸擡頭，不明所以：

“啊？”

周綏安挑了挑眉。

“給你一個機會，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江檸來不及反應，一句話脫口而出：

“你欺負了那個女孩嗎？”

這話一出口，江檸感覺一直壓在心裏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被移開了，她攥緊了手心，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周綏安的嘴角勾了勾，抱著手臂靠在了一旁的廊柱邊。

“沒有。”

他扭過頭望著江檸，眼神篤定又坦然。

“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傷害那個女孩的事情。”

江檸看著周綏安。

陽光灑在了少年的肩頭，燦若銀河傾落。

江檸的心終於落到了地上。

她信周綏安。

只要他開口，她就信他。

涼涼的秋風裏，周綏安的聲音陷入了回憶裏，有些沈。

“照片上的那個女孩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學。雖然是同班同學，但是我和她平時也沒說過幾句話。我記得那是一個春天的傍晚吧，那天我們班放學比較晚，天都有點黑了，我抄近路回家，路過一條巷子，看見她跟一個男的在吵架，吵得很兇的樣子，那男的還要動手掐她脖子，我當時沒想太多，走過去把那個男的打跑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經歷，周綏安皺了皺眉，繼續道：

“那女孩也不知道發的什麽瘋，我幫她趕跑了那個男的，她反而還沖我發火，瘋瘋癲癲的，我的臉差點都被她抓花了，我覺得有點晦氣，就扭頭走了。第二天去上學，學校裏不知道怎麽的就在傳我欺負了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周綏安無奈地聳了聳肩。

“說實話，在那之前，我連那女孩長什麽樣子都沒記住，也根本沒興趣‘欺負’她。但是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打擊挺大的，我也不想鬧大了讓她難堪，也就沒多吭聲。”

“後來呢？這件事後來好像還是鬧得很大？”

江檸擰緊了眉頭，眼神一錯不錯地望著周綏安。

“嗯，後來越傳越瘋，說什麽的都有。當時警察都來學校了，還把我叫到校長室盤問。那天我走進去的時候，校長室裏面擠了一堆人，那女孩媽媽也在，她的眼神我到現在還記得，惡狠狠的，恨不得要把我撕碎了吞到肚子裏，反正挺嚇人的。”

周綏安抖了抖肩膀，似乎心有餘悸。

“那天那幾個警察圍著我問了一大堆問題，我實話實說，後來他們就放我走了。可能是覺得警察處理得不滿意，那女孩的媽媽隔三岔五就來學校鬧，一開始她還口口聲聲堅持要抓我去坐牢，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又消停了，再後來我就沒有在學校裏見過那個女孩了。”

周綏安嘆了一口氣。

“反正整件事就挺莫名其妙的，我到現在都搞不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江檸沒有想到周綏安原來還經歷過這麽多糟心的事情，巨大的信息量讓她的腦袋有點混亂，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不提了，反正事情都過去了。”

周綏安站直了身體，轉頭看著她，眼神帶著點不善的意味：

“那張照片是顧珅給你的？”

江檸還沒來得及從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聽到周綏安的話，她楞了一下。

周綏安撇了撇嘴。

“我就知道是他，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了。”

江檸有些啞然。

周綏安對顧珅的怨念很深啊。

“你為什麽這麽討厭顧珅？”

她問出了心裏一直以來的疑惑。

周綏安聳了聳肩。

“也不算討厭吧，就是單純看不慣。”

江檸有些無語。

這跟討厭有什麽區別？

似乎是看出了這個回答不能讓江檸滿意，周綏安沈默了片刻，正了正神色，這才開口道：

“那天我幫那個女孩的時候，顧珅也在，你手機裏的那張照片大概率是他拍的，大概率也是他po到論壇上的。”

江檸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周綏安和顧珅還有這種過結。

難怪……

大概是大腦還在消化著信息，江檸一時間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眼神放空地望著正前方發呆。

突然，面前籠罩了一片陰影。

她楞楞地擡起頭，看到了周綏安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屬於他的氣息，幹凈炙熱，包裹住了她。

秋風穿過寂靜的長廊，樹葉沙沙作響。

周綏安俯下身，湊到了江檸耳邊，輕聲低語。

他的聲音很低沈，很溫柔，也很霸道，帶著一點不容拒絕的味道。

“以後想問什麽就直接來問我。”

江檸的心跳得很快，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點頭。

“以後有事不許憋在心裏一個人瞎琢磨。”

江檸繼續點頭。

“以後不許喊顧珅‘哥哥’。”

江檸繼續點頭。

點完頭，她楞了三秒，然後擡起頭，一臉錯愕地看著周綏安。

長廊外，暖橘色的陽光映照著少年英俊的眉眼。

他正抱著手臂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作者有話說：

綏哥很好哄，他可以自己哄自己，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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