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高三後, 各種月考、聯考多如牛毛，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第一次月考如約而至。

不像開學的摸底考試, 第一次月考安排在周二，所以時間排得很緊湊, 一天之內考完四門課，晚自習還是照常上。

終於考完了最後一門課，大家蜂擁著擠出了教室。

陳欣茹嚷嚷著要吃頓好的犒勞一下自己, 就拉著江檸去了學校後面的後莊一條街。

下午六點多, 夕陽還未完全落幕, 後莊這條街早早地就亮起了各色的霓虹燈招牌, 幾乎每家店鋪都擠滿了來覓食的學生, 熱鬧極了。

陳欣茹熟門熟路地帶著江檸去了一家本幫菜館。

吃完了飯, 兩人下樓去結賬。

她們兩個經常一起吃飯, 也沒有什麽AA的習慣，都是你請我一頓, 我再請你一頓。

這次輪到江檸了, 她拿出了手機，結了賬。

陳欣茹站在旁邊, 往江檸手機屏幕上掃了一眼, 無意中看到了餘額, 開口調侃道：

“喲, 生活費不夠了啊。”

她們做了一個多月的同桌，對彼此還算有點了解。

陳欣茹知道江檸雖然平時很低調，但也是不差錢的那種人, 平時買資料買吃的, 不管貴不貴, 從來沒見皺過眉。

剛才乍一看見江檸手機裏的餘額，她不免有些驚訝。

江檸收起手機，抿了抿唇，沒有接她這句話，而是輕聲道：

“走吧。”

陳欣茹也沒放在心上，笑嘻嘻地挽著江檸的手，走出了大門。

兩人慢悠悠地穿行在這條熱鬧的美食街上。

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暮色四合，灰藍色的夜空被各色霓虹燈映照得一片絢爛。

“要喝奶茶嗎？”

陳欣茹指了指路邊的一家奶茶店。

身邊的江檸沒有動靜。

陳欣茹沒聽到江檸的回答，扭過頭看著她。

見她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似乎是在發呆。

“江檸，醒醒，醒醒。”

陳欣茹搖了搖江檸的肩膀。

“要喝奶茶嗎？”

江檸回過神來，反應了一會兒，才道：

“哦……不喝了吧。”

陳欣茹轉了轉眼睛，笑瞇瞇道：

“是因為生活費不夠了？不怕，我請你。”

江檸搖搖頭：

“不用了，我……”

不等她說完，陳欣茹已經拽著她走進了那家奶茶店。

這是一家新開的奶茶店，裝修得很高大上，有點神神秘秘的藝術氣息。

後莊這一條街上幾乎都是接地氣的江湖菜館，這家奶茶店就顯得格外突出。

陳欣茹拉著江檸走了進去，還沒來得及感嘆店裏面看起來就很昂貴的裝飾擺件，一眼便望見了站在櫃臺前的一對男女。

陳欣茹皺了皺眉，本來想轉身就走，但她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江檸，又頓住了腳步。

在她身邊，江檸的視線直直地望向了那邊。

正前方的櫃臺邊，周綏安和施玲玲正站在那裏，似乎在說著話。

施玲玲仰著頭看著旁邊的周綏安，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她扭頭朝店員說了一句什麽，然後拿出手機掃了付款碼。

“竟然讓女生結賬，太沒品了吧。”

陳欣茹吐槽道。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夠讓旁邊的江檸聽得清清楚楚。

那邊，店員很快就遞了兩杯奶茶出來，施玲玲接過來拿在手裏。

兩人轉過身，往大門這邊走來。

店裏的裝飾燈閃爍了一下，藍紫色的燈光投在了半面白墻上，看上去有點神秘浪漫的感覺。

周綏安的視線和江檸撞了個正著。

他似乎有些錯愕，楞了一瞬，才朝這邊邁開步子。

靠近的那一瞬間，他似乎是想說點什麽。

“這不是施大班花嗎？又見面啦。”

旁邊的陳欣茹搶先一步，沖著施玲玲打了個招呼。

聽到聲音，施玲玲轉過頭，朝站在門邊的陳欣茹和江檸淡淡一笑。

她大抵是不記得陳欣茹的，但對方朝她打了招呼，她也不好不理會。

周綏安的視線落在了江檸的臉上，他動了動嘴唇，想要說出剛才被打斷的那句話。

但陳欣茹已經拉著江檸往櫃臺那邊去了。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他看見江檸臉頰邊的碎發被門廊上方的空調風口吹得微微擺動，她濃黑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有一些寂滅的光，仿佛灰燼，風一吹，就散在了冰涼的荒原裏。

周綏安分不清那到底是種什麽樣的情緒。

但他的心像是被一根細細的絲線纏了起來，有些無端的難受。

直到走出店門好長一段路。

他還沈浸在剛才的那一瞥中。

良久，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

江檸最近好像情緒有點低落？

但，是為了什麽呢？

周綏安皺著眉，思考著這個問題。

“阿綏。”

施玲玲喚了他一聲，遞了一杯奶茶過來。

周綏安回過神來，低頭看了一眼。

“不用。”

他的聲音淡淡的。

施玲玲撅了撅嘴，撒嬌道：

“我買了兩杯，喝不下，幫忙分擔一下嘛。”

“既然喝不下，為什麽要買兩杯？”

周綏安看著她，眼神冷冽：

“剛才在店裏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喝。”

施玲玲楞住了。

往常周綏安對她雖然算不上熱情，但也不會這樣直接駁她的面子，更不會說這種讓她難堪的話。

她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尷尬和羞恥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

“施玲玲。”

周綏安頓了頓，似乎在考慮著說辭。

施玲玲擡頭看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似乎是預感到了什麽，她的心跳得飛快，第一次不是因為悸動和愛慕，而是因為害怕和膽怯，像是一名死.刑.犯等待著自己的宣判。

“那個打賭的謠言是你傳出來的吧？”

周綏安的嘴角無意義地扯了一下。

施玲玲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臉色有些古怪：

“我……沒有……”

周綏安皺著眉，低頭看著腳下。

已是初秋，路面上有不少隨風而落的枯葉，他踩在了一片枯葉上，幹枯的葉子發出了極細微的一聲脆響。

“其實，到底是不是你，都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施玲玲的心慢慢墜了下去，秋夜的晚風吹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渾身的血液都吹涼似的。

“對不起，上次是我沒有說清楚。現在我想表達得更清楚一些……”

周綏安轉頭看著她。

少年的眼神真摯，語氣很認真，如果忽略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只會覺得他此刻是在說著什麽動人的情話。

“我不喜歡你，以前不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

用最深情的表情說著最絕情的話。

這就是周綏安。

秋風卷起了片片落葉。

斷翅的蝴蝶一般在空中翻飛著。

施玲玲的眼眶漸漸泛紅，良久，才艱難地開口：

“為什麽？學校裏一直在傳你跟我……以前你從來沒說過什麽，我以為你對我是有一點……你為什麽又突然這麽在乎了？”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現在很想逃跑，但是內心深處翻湧著的不甘心又支撐著她問出了這句話。

周綏安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抖了一下肩膀上的落葉，動作隨意又瀟灑。

“因為以前我不在乎，現在……我在乎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溫柔。

但施玲玲很清楚，那種溫柔不是因為她。

她僵住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周綏安，似乎想要透過他的表情和眼神看穿他的內心。

周綏安就這麽坦然地跟她對視著，大方磊落。

那一刻，似乎有什麽答案呼之欲出。

施玲玲低下頭，嘴角微勾，帶上一抹自嘲：

“是我癡心妄想了，上次你就已經跟我說過了，本來我可以很體面的，今天……是我自找的。”

周綏安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不是很擅長處理這種事情，也不願意讓一個女生陷入這麽尷尬的境地，可是如果不這樣，對方好像根本沒有辦法理解他的意思。

“對不起。”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到底什麽都沒說。

施玲玲深吸了一口氣，擦幹了臉上的淚水，擡頭看著對面的那個少年。

“關於那個打賭的事情，非常抱歉。謠言確實是從我朋友那邊傳出去的，是我給了她們一些錯誤的信息，所以她們才會跟別人說你是因為我才努力考第一的。非常抱歉，當時我應該制止的，但是我沒有。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這些玩笑話會被別人當真。”

她的聲音顫抖得不像樣子，但還是強撐著把這段話一字一句地說完了。

周綏安看著她：

“嗯，我知道了。”

他的眼神很真摯，看起來沒有絲毫責怪和反感。

實際上，對於這個謠言，周綏安根本都沒有放在心上。

今天他之所以會提這茬，根本不是想要去質問去追責。他只是想通過這件事，向施玲玲表個態。

現在這個目的達到了，就已經足夠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周綏安那種平靜的眼神，施玲玲心中的酸楚更多了，她竟然覺得有一種委屈的情緒在心裏翻湧著，刺激得她想流淚，可是她好像沒有任何立場委屈流淚。

畢竟她才是那個給別人帶來困擾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後……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周綏安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直接擡腳離開了。

風將頭頂的香樟樹刮得“簌簌”作響。

施玲玲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少年的身影漸行漸遠。

他的身影又高又瘦，陷在夜色中，上方是被路燈映照得近乎透明的碧綠枝葉，亭亭如蓋。

看起來像是青春電影裏的一幀畫面。

他的腳步很輕松，甚至還往前小跑了幾步，夜風將他滿頭蓬松的頭發吹出了一個瀟灑肆意的弧度。

恍惚間，施玲玲有一種感覺——

屬於她的青春電影落幕了。

以一種慘烈的收場方式結束了。

不圓滿似乎是青春電影的常態。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原來不是被上天特別眷顧的那一個。

周綏安一路小跑著回了那家奶茶店。

他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繞到了後門。

昏暗的路燈下，一個男人正靠在後廚門邊吸著煙。

聽到腳步聲，男人擡頭朝聲音來處看了一眼。

“阿綏？”

周綏安快步走近，朝男人點點頭，算打過招呼了。

這家店是駱大頭那個tony表哥開的。

聽說是理發店倒閉了，就四處湊錢開了這家奶茶店。

店是前幾天才開張的，大概是因為跟後莊這邊的氛圍格格不入，所以生意一直很慘淡。為了讓奶茶店看著有點人氣，駱大頭就招呼了幾個兄弟，有事沒事去店裏捧個人場。

周綏安今天很早就交了卷子，他先去食堂吃了個飯，吃完了飯閑著沒事就轉到了這家店裏幫忙搭把手。

他那優越的大高個往店裏一杵，頓時就吸引了不少小姑娘光顧這家奶茶店。

施玲玲不知道是聽誰說的，知道周綏安在這裏，就過來找他說些有的沒的。

周綏安有些不耐煩，但也不好當著大家的面表現出來，就打算找個人少的地方跟對方說清楚，沒想到還沒出門就碰到了江檸。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周綏安自嘲一笑。

他站在後廚，往前面的大廳看了一眼。

沒有看見江檸和陳欣茹的身影。

“剛才那兩個小姑娘走了？”

他轉過頭問旁邊的店員。

“哪兩個小姑娘？這裏好多小姑娘呢。”

店員忙得厲害，見周綏安來了，忙把手邊的幾個單子扔給了他。

周綏安接過那些單子，輕咳了一聲。

“就是那個皮膚很白，紮著馬尾，看起來很可愛的小姑娘。”

店員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帶上了幾分調侃。

“我看店裏的小姑娘都挺可愛的，你指哪一個？”

周綏安瞪了那個店員一眼，想說點什麽，又咽了下去。

最終他什麽都沒說，低頭忙著手裏的活，過了片刻，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店員見了覺得好笑，他撞了撞周綏安的肩膀，擠眉弄眼的。

“嘆什麽氣？你的‘可愛小姑娘’在樓上坐著呢。”

……

奶茶店二樓，靠窗戶的位置上。

陳欣茹一邊嘬著手裏的奶茶，一邊說得興奮：

“周綏安竟然還沒有跟施玲玲分手！上次他為了施玲玲努力考到了全市第一，難道這回還要再來一次？嘖嘖，想不到還挺長情啊。”

她越說越起勁，甚至開始了自己的推理：

“你說是不是因為上次周綏安考得不好，所以施玲玲把他給甩了？這一次他要奮發圖強，再次追回女神？難怪看他前幾天還在認真聽英語課呢，原來如此。”

對面的江檸安靜地聽著，眼神有些飄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突然，店員端著兩份甜點走了過來，分別放在了兩人面前。

陳欣茹有些發楞。

“我們沒點這些。”

店員笑瞇瞇地看著兩人，道：

“新店開張，你們是第100位進店的客人，這是送給你們的小禮物。”

聽到這話，陳欣茹一臉興奮地看著對面的江檸，又驚又喜：

“還有這好事？”

她又轉頭看向旁邊的店員，連聲道謝：

“謝謝，謝謝……”

“沒事，請慢用。”

店員朝她們禮貌一笑，轉身下了樓。

江檸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對面的陳欣茹還在抑揚頓挫地說著什麽。

江檸只覺得腦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嗡嗡亂叫著，讓她有些心煩意亂，沒有辦法集中精神。

她楞楞地看著面前那個造型很精致的甜點，拿起了旁邊的小勺子，輕輕舀了一口。

很綿密的奶油，入口甜絲絲的，帶著一股水果的清香味道。

是橘子的味道。

江檸被攪成一團漿糊的腦子有了一點點的清明，她低頭仔細去看那塊小蛋糕。

只見蛋糕上鋪了一層細碎的橘子果肉，散發著淡淡的果香味，那橙色的果肉下似乎還藏著一塊黑黑的東西，應該是巧克力。

江檸用勺子撥弄了一下，發現那塊巧克力上好像寫著什麽。

她撥開了那些果肉。

一行飄逸的小字猝不及防映入眼簾——

“小結巴，不要不開心。”

一瞬間，她的身體僵在了那裏。

原本暈暈乎乎的腦子像是突然被灌進了原始森林的新鮮空氣似的，一下子清醒了。

“怎麽了？蛋糕有問題嗎？”

對面，陳欣茹探著腦袋好奇地看了過來。

江檸回過神來，飛快地舀起那塊巧克力，一把塞進了嘴裏。

“沒……沒事……”

她嘴裏含著巧克力，含含糊糊地回道。

陳欣茹目光狐疑地看著她。

江檸低下頭，避開了陳欣茹的視線。

巧克力的醇厚苦味在舌尖化開，隨即，一股甜蜜的味道湧了上來。

她的心跳得飛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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