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鎖酒店的房間緊湊, 開門進來是一條直通走道，兩側分別是床和書桌，盡頭有扇小窗, 白天出門時今朝沒關窗戶，這會兒房間安靜得過分, 紗簾被風搖曳晃蕩，刮到桌椅，沙沙地響。

風力不小，帶有中部地區特有的秋涼。

今朝的視線對正紗簾, 臉上熱氣被風吹散, 松開手, 卻仍是貼著奚行, 悄悄感慨這肩膀的平正, 看著像衣架子, 靠起來卻很舒服, 不愧是她十七歲就看上的人。

見奚行沒動, 她臉頰搭回他肩窩，輕聲問：“你明早幾點去機場？”

奚行神色煎熬地看著地毯, 手臂暴起青筋，原想多留幾秒再松開, 誰知一口熱息呼到脖頸，軟綿綿的瑩韌撲在胸膛。

這誰受得了。

他拍了拍今朝後背, 雙手捧住她臉頰, 拉開距離, “六點, 明早我不過來了。”

語氣正經, 手指卻使壞地捏她臉頰肉。

松開, 又捏。

跟捏湯圓似的。

揉圓搓扁。

今朝的眉毛微微擰起，覺察到他掌心溫度，眼神往下，心虛虛地看了眼，了然地：“噢。”

奚行睨見她的小動作，多少有點生無可戀，手指節敲她腦門：“別亂看，早點睡吧，別總想熬大夜。”

今朝洗漱完，換了睡衣，戴著兔子發箍，盤腿蜷在椅子上，打開電腦給汪雪瑩發信息，兩人的紀錄片作品都入選了明室放映計劃，按之前與趙昕談的，明室放映的售票金額會按一定比例分賬給導演，更重要的是，能借此宣傳作品，慢慢打開知名度。

信息後面附有一條明室排片鏈接。

發出去後，今朝連上攝制組的硬盤，開始檢查白天拍攝的素材，專題片拍攝即將接近尾聲，越是越是這種時候，越不敢放松。

今朝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視頻，手邊放了杯速溶熱咖啡，原以為熬到這個點，會哈欠到睜不開眼，可出奇的是，她一口咖啡沒喝，都覺得無比振奮。

沒多久，手機微信跳出汪雪瑩的消息。

-朝朝，睡沒？

今朝隨手回。

-還沒呢。

同時，她撈過來邊上的空杯，擺在電腦側旁，剛架起手機，汪雪瑩的視頻請求就彈出。

視頻接通，汪雪瑩窩在小沙發，邊上是正在抽煙的比爾，她將手機鏡頭搖向比爾，讓他跟今朝打了招呼，才挪回自己面前。

“朝朝生日快樂！你那邊淩晨兩點了吧，還不睡，看你狀態，不會在加班吧，陰公咯，什麽破公司啊，你男朋友也不管管？”

今朝等汪雪瑩劈裏啪啦說完，笑笑：“他在隔壁房間呢。”

汪雪瑩發現跟自己想的不一樣，撓撓頭，背過比爾開始八卦：“他是你那個高中crush嗎？”

以前在洛杉磯，今朝講過一些高中的事情，對於好感的表達，她一向無所避忌，只是究竟是crush，還是深深的喜歡，她不太能厘清，為此還與汪雪瑩進行過深刻探討。

今朝抿唇，點點頭：“是他，他比我以為的還要好一百倍，甚至讓我受寵若驚。”

“以前每次問宋女士借學費，她都說我敗家，指著我養老呢不能把錢造沒了，那時我就知道愛是有代價的，我得努力還，但今晚我感覺……自己有點兒還不起。”

“我要是你，肯定不會還學費。”汪雪瑩對空翻個白眼，又問：“你拍完紀錄片就回國，不單是因為你家宋女士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今朝想起自己父母在離婚短信裏分房分車分資產，唯獨不想負擔女兒，任誰在那個虛妄的泡泡裏待過，都不會想欠他們的。

被識破後，今朝喝口冷咖啡，大方方承認：“嗯，是想回來見他，那時心裏沒底，萬一人家有對象了，我總不能磨刀霍霍吧。”

比爾在那邊催促，汪雪瑩才顧上講正事：“朝朝，後邊《河流之源》的宣發你幫我定稿唄，我這邊籌備新片有點忙，幾筆投資款到賬了，我想先拍著，等房子賣了再做補充資金。”

今朝：“沒問題呀，最近挺多人來看房的，估計不用等太久。”

掛視頻後，今朝抻抻胳膊，點亮電腦屏，看了眼剩餘進度，索性繼續審素材，準備熬到三點就睡。可鼠標拖動進度條時，她發現B組攝影機的畫面出現問題，鏡頭被油點糊上，現場沒能發現及時處理，這幾條片算是廢了。

只能重拍，她一個個打上標簽備註，列出說明文檔，等明早開工發給攝影師，重新去酒樓補拍。

等她再看時間時，已經是五點五十幾分，這時，門外的樓道響起滾輪滑過地毯的輕微聲，清晨靜謐，她聽得真真的。

今朝踩上拖鞋跑去拉開一條門縫。

奚行拉行李箱路過，聽到開門聲，回頭看了眼，兔子耳朵穿睡衣的今朝出現在門邊，歪著腦袋在看他。

他退到門邊，低頭倪她一眼，楞住了，有點匪夷所思：“整宿沒睡？”

“幸虧沒睡，我發現個好大的bug，不然等回到灣市還得再飛來……”

今朝說著，對上奚行無語的眼神，沒想到他早上不太好惹，話鋒一轉：“準備睡了，出來目送你。”

剛說完，今朝看到奚行蹙起眉，伸手點著她腦袋，將她生生摁回房間，冷不丁拋下一句：“目送結束，立刻、馬上鎖門睡覺。”

兩天後，美食專題片拍攝完成，後期工作需要用公司專門配置的電腦操作。回到灣市後，今朝申請了一天調休假，難得地睡到自然醒，下午陪宋女士去醫院覆診。

醫院門診總是熱鬧的，消毒水氣味混繞穿梭，說話聲熙熙攘攘，相對其他科室，腫瘤科的等候區顯得暮氣沈沈，病患及家屬都困在難言恐懼氛圍中，少有病患能抵足中氣侃侃而談。

除了宋女士。

今朝抱著血液化驗單，翻看手機搜索出來的主治醫師詞條，耳邊是宋女士喋喋不休的談論聲，

最近宋女士的脾氣一直反覆，心情好時看女兒百般順眼，心情不好時挑剔得不行，一會兒抱怨女兒沒有搬回家，一會兒又嫌棄她工作過於忙碌。這倆都是今朝沒法妥協的事，只能笑嘻嘻地敷衍過去。

吐槽完女兒出差太久，宋女士歇停幾分鐘，打開手機找照片，轉頭提起另一茬：“朝朝，你看這個怎麽樣？”

今朝看向宋女士遞來的手機照片，認真瞧了眼，客觀評價：“皮膚有點黑，看著年紀不大，眼紋挺明顯的。”

宋女士白她一眼，耐心強調：“這是陳阿姨的兒子，年齡跟你差不多。小夥子做律師的，人不錯，家境跟我們家差不多，你陳阿姨說了，以後她兒媳婦不用辛苦工作，他們家會養著寵著。”

今朝點頭附和：“條件很好呀，掛去相親角，應該很受歡迎。”

“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

“媽媽，我有男朋友了。”

今朝頓了下，對於宋女士的期待，她不太能理解：“而且你怎麽會希望我以後不工作呢，你以前搞事業不是挺拼的嗎，怎麽到我這兒就換了標準？”

“你以為我樂意啊，要不是那個姓喬的窩囊廢，還有你奶家看不起我娘家窮，我能自己拼出這一身病嗎，誰不想在家享福。”宋女士斜斜撇眼，陳年舊事越說越恨。

今朝低垂眼睫：“就是因為錢？”

發完惡氣，宋女士將雙手輕疊在膝上，咳幾聲緩和聲調：“錢是一回事，更主要是被婆家瞧不起，受氣，我不想你吃苦，更不想讓你走我老路。”

……

等宋女士接受檢查時，今朝拿著單子編碼去自助機繳費，耳根終於能休息會兒，她低著頭，默默排在隊尾，腦袋想著宋女士剛說的話，現在冷靜下來又覺得心軟，不該那樣兇媽媽，還是躲開點好，多冷靜冷靜。

有人在後面喊了聲：“喬今朝？”

今朝回頭，看到穿著白大褂的朱凱莉在招手，上次見面只匆匆交流幾句近況，連老同學微信都沒來及加。

此時朱凱莉恰好站在頂燈下，戴了副金絲邊框眼鏡，錚亮鏡片滑過一道月牙光，今朝覺得那是漫畫特有的幹練光芒，就像柯南裏戴眼鏡的妃英理，再看一眼，朱凱莉的頭發也是利落挽起，更像了。

今朝彎眼睛笑：“朱凱莉，朱醫生！”

朱凱莉走過去，瞥了眼墻上的電子鐘，邀請道：“你待會兒有空嗎，我快換班了，一起吃個飯？”

魏國鈞忙完工作後會來醫院接宋女士，今朝原也不打算跟他們吃飯，聽了老同學的邀約，爽快答應：“好，不過我媽媽還有幾個檢查沒做完，如果你換班早，可能得等等我。”

醫院附近沒有適合約飯的地方，最後今朝和朱凱莉選在了幾公裏外的一家私房菜館，不用排位，環境也相對清幽，適合聊天。

落座後，服務員送上茶水飲料，今朝是真餓，在菜單上快速勾了兩道自己愛吃的，將菜單推給朱凱莉選，擡眼時，才發現朱凱莉正盯著她的左手瞧。

今朝拉開可樂罐，嘬了口，然後張開自己左手，有點莫名：“怎麽了？”

“沒什麽。”

朱凱莉略帶歉意笑笑，低頭在菜單隨意勾兩道，遞給服務員，隨後說：“我以為你早就結婚了。”

“啊——”

今朝驚掉下巴。

“你和奚行啊，都這麽多年了。”朱凱莉瞧見今朝表情，突然有點不敢確定，自顧自將故事腦補出十集狗血，小心翼翼求證：“應該還在一起吧？”

今朝叼吸管喝可樂，壓壓驚，嗯了聲。

朱凱莉拍拍自己胸口，很是欣慰：“那就好，那我還是相信愛情的，如果連你倆都分，我就——”憋了半天擠出一句：“我就詛咒我愛豆一輩子單身。”

今朝：“……”

白大褂的buff好強大。

看著老同學信誓旦旦賭上愛豆的終身幸福，今朝喝著可樂細品，這莫不是傳說中的反差感，白天上班是智慧幹練的病患守護神，晚上下班後化身追星少女為愛豆打call。

慢慢地，今朝品出話語中有一絲微妙，納悶問：“什麽叫‘還在一起’？”

她和奚行剛確認關系，按理說，消息不會那麽快傳到同學圈，而且半個月戀期，怎麽著也用不上「還」吧。

朱凱莉蒙圈了，倒茶的手跟著抖了抖，半點沒有進手術室執刀的穩重，反問回去：“你們不是大學到現在，一直在一起嗎？”

看來是誤會了，今朝解釋說：“我出國了，今年才回來的。”

“你去洛杉磯讀攝影，我們班都知道。”

朱凱莉神秘兮兮地睨她一眼，壓低聲：“你們大學搞地下戀，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

今朝驚得下巴快要脫臼。

什麽鬼！

這個秘密她本人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某愛豆：朱醫生，我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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