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地下戀秘密得從高中說起。

朱凱莉從小認為自己是個內向的人, 這主要源自她父母的評價，每次在親戚朋友面前，他們總用乖巧內向等標簽概括女兒。久而久之, 朱凱莉自己也往標簽裏鉆，固化成殼子。

進實驗中學後, 在唯分數論的高壓環境，她變得更不愛說話了，滿心滿眼只有排名。所以對於後座的今朝，成績墊底還能每天快活, 朱凱莉是無法理解的。直到某天放學, 差點迷糊跌入行駛車道, 朱凱莉被今朝和奚行拉去M記一起吃晚餐, 她突然意識到, 融入同學的聊天氛圍, 並不是件難事。

發展到後來, 課間買零食, 體育課活動，今朝和思斯偶爾也會喊上朱凱莉一起玩兒, 就是這時，朱凱莉發現秘密的端倪。

一般女同學向奚行請教問題, 會順帶送來進口零食或小信封，他不碰也不吃, 最終由司予航包圓了。以至於朱凱莉默認, 奚行是杜絕零食主義者。

有次課間, 她們三個買零食回來。

今朝將新買的零食塞進抽屜, 拋出包薯片到奚行的桌面, 說裝不下需要緊急處理。司予航打完球回來, 站在走道上吹風，笑嘻嘻地正要去拿。

奚行也是剛回到座位，近水樓臺，伸手直接撈走，像是沒看到司予航晾在半空的尷尬，轉頭看著今朝：“謝啦。”

今朝彎起眼睛：“不夠我這兒還有。”

朱凱莉看到這幕，意識到這位冷感少年不是不吃零食，而是只吃他同桌提供的零食，這確實令人意外。

那時的朱凱莉，體型有些圓潤，出於某種青春期羞澀，不喜歡在體育課上運動，每次被迫跑完八百米後，會找個角落待著等下課點名，和今朝思斯熟絡後，會跟她們到籃球場邊，看男同學打籃球。

奚行一米八幾的個子，肩寬勁瘦，在球場上運球走位，防人，搶籃板，樣樣不含糊，少年身姿飄逸得很，幾乎有半數女同學都是來看他玩球的。有時，奚行看到今朝在場邊，會撈個空閑的籃球，朝她挑個眼神，光明正大地喊話：“喬今朝，玩嗎？”

“玩！”

今朝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跑完步，跟沒事人一樣，跳起身，接過拋來的籃球，運到三分線內，跟奚行練習投籃。

倆人玩得起勁，都沒在乎同學投去的註目。

場邊的竊竊私語自然也是有的，憑借多年研讀言情小說的經驗，朱凱莉認定，這事兒絕不是傳聞中今朝追求奚行那麽簡單。

後來還發生了一件事。

那時是在高三，班上氣氛越來越緊張，大部分同學都繃緊弦，生怕沖刺階段掉了鏈子。朱凱莉也不例外，每天過得緊張兮兮，靠零食咖啡提神抗壓，體型比之前更圓潤一圈。

二模成績下來那天，她抱著真題冊走出座位，沒走兩步，聽到身後嘩啦啦的垮臺聲，回頭發現，是自己碰掉秦東森堆在桌上的書，嚇得她在原地楞住。

原本事情不大，但秦東森在班上出名的痞氣暴躁，不知被觸到哪根神經，對著楞神的朱凱莉一頓痛斥：“朱凱莉你是不是眼瞎，走路不會看路啊——”

這下朱凱莉更慌了，不知所措地一個勁兒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聲音越說越低。

“你說你，也不知道給我撿起來，只會道歉道歉，道歉有用嗎？”秦東森的斥責聲很大，惹得周邊同學都看過來。

那瞬間的尷尬，朱凱莉覺得自己被扔進玻璃罩中，捆住手腳，被眾人圍觀展覽，赤裸裸暴露所有瑕疵。她的頭越來越低，聽到撿起來三個字，才醒神反應，慢吞吞蹲下身去撿書。

秦東森嘴巴沒停：“天天就知道吃，胖成什麽樣了也不照鏡子瞧瞧，那麽寬的路非要擠過來撞我書桌，試卷都被你撞掉……”

“秦東森，你有病啊。”

低沈冷淡的聲音劃破尷尬。

朱凱莉擡眼，看到奚行從後門進來，隨手將籃球拋回座位，走過來，他神情有些不耐煩，估計是打球打得疲了，二話不說，伸手勾住秦東森的脖子，將人撈出座位，往教室外帶去。

當時教室裏的同學不算多，朱凱莉沒想過會有人替自己解圍，但秦東森被奚行制停嘴巴的那刻，她像是祈禱應驗，生萬分感激。她最迫切需要的是關停周圍射來的目光，秦東森這一走，同學們就都往教室外看去了，沒人再看蹲在地上的她。

沒多久，今朝回到教室，過來幫她撿書，還跟她聊校內超市進了新零食，邀她一起去吃。有那麽一瞬，她很羨慕今朝。

後來，不知奚行用了什麽法子，秦東森竟然主動給朱凱莉寫道歉紙條，放到她桌上，說了句對不起，就回座位了。那時的朱凱莉，最怕被關註，而這樣的道歉方式，恰恰好是她可以接受的。

這件事就像蜻蜓點水。

在高中尾聲輕輕滑過。

高考後，順利進入京北醫科大學習，朱凱莉的世界豁然開朗，那會兒她才意識到，過往的膽怯內向並不是自己本色，倒不是說內向性格不好，而是當她有意識地主動結識朋友，參加社團活動，展現表達自己時，她發現自己是快樂的。

畢竟當年她的某位高中同學，憑著五音不全的調子，也敢自信領唱一整個學年，給全班提神醒腦，那她邁出社交第一步，也沒什麽可害怕的。反正敢與不敢，只是一步之遙。

等朱凱莉想聯系今朝一起玩，才發現今朝沒有來京北，後來和京北同學圈聚會得知，她去了洛杉磯學攝影。

小小的失望滑過，朱凱莉很快就忘了這事，直到大二，她申請到交換生名額，去美國大使館面簽。

那時，朱凱莉整個人比高三時瘦了十幾斤，穿著時髦的短打上衣，緊身牛仔，坐在等候區排隊。眼神隨意一掃，就看到前排有個熟悉的身影，他在低頭看手機。無論是在灣市高中，還是到了京北大學，奚行總能被人第一眼望見。

朱凱莉站在後面剛要打招呼，掃見他手機內容，是個ins界面，滿屏日落照，ID很特別：X_sunset。

“奚神，你也去美國？”

朱凱莉沒多想，落落大方打招呼，問完又覺得自己廢話，多補了句：“我去紐黑文，你準備飛哪裏啊？”

奚行擡眸看了幾秒，才認出朱凱莉，摁滅手機，笑了笑：“洛杉磯。”

“去看今朝？”

奚行嗯了聲，又說：“去參觀實驗室。”

朱凱莉精準捕捉到那聲輕輕的嗯，見他不想多言，便也沒再追問下去，交流幾句面簽事宜後，輪到奚行進面簽室，話題就停住了。

但粉紅泡泡並未停止。

憑借爐火純青的追星技能，朱凱莉從X_sunset的賬號，順藤挖掘出另一個ins賬號，Z_sunset。

從賬號所在地洛杉磯，到攝影練習照片、各類器材照片，幾乎可以斷定，Z_sunset是今朝的ins。當時她已經上是小幾萬粉絲的攝影博主，發布的也僅僅是練習照，比如校內肥嘟嘟的松鼠，人像剪影，和洛杉磯的城市風景。

後來，才開始出現阿拉斯加、古巴、埃及等地方，似乎她每到一個新地方，都會標配一張日落。

刺激的是，Z_sunset發出新地標照片後，幾個月內，X_sunset也會發出一張該地標照片，也配一張當地日落。

實話說，X_sunset的照片質量遠不如Z_sunset，更新頻率也不高，朱凱莉隔許久才會去嘍一眼，但每次都會被他倆甜到。這異國戀談得，沒誰了。

後來，有次京北的高中校友聚會。

朱凱莉在場子上碰到司予航，他正在和高中班長侃大山，有人問起奚行為何沒來，司予航抿口啤酒，神裏神氣地回：“我老大忙得都沒時間見我，他準備三年修完本科學分，提前讀研。”

問話的同學驚了幾句，又說：“是這樣的，我們學校校花前幾天問我，是不是和A大奚神認識，讓我給介紹介紹，我有點拿不準，他現在有沒有女朋友啊？我估摸著他沒啥機會單身。”

朱凱莉在旁直樂，正想說你們消息也太閉塞了，人家跟今朝談得可歡了，還沒等她開口，司予航就伸手擺擺，熟門熟路勸退：“你們校花鐵定沒戲，他大學不會談的，已經直白說了，學業為重。”

神特麽學業為重。

分明是地下戀。

朱凱莉不懂他倆出於什麽顧慮不公開，不過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在磕的糖，格外甜。

私房菜館上菜速度挺快，沒多久就將三菜一湯上齊。今朝嘗了幾塊小炒黃牛肉，又老又硬，再看看周圍空落落的座位，頓時明白這兒生意冷清的原因。

朱凱莉的心思不在食物上，神秘兮兮地說著：“本來我也不知道，第一次去搞美簽，遇到奚行，碰巧關註了你倆的ins，你在洛杉磯他就飛洛杉磯，後來你去古巴他也去了古巴，你們在ins那麽多重合的旅行照，一眼就知道是在戀愛。”

放下筷子，朱凱莉翻出Z_sunset的ins，問：“這是你的吧？”

今朝掃一眼，點頭。

朱凱莉又翻出X_sunset的ins，說：“你看，這是奚行的吧。他只關註了你一個人，最後一張更新照片是日落，你的也是日落，看日期是同一天，你們在灣市不同地方拍的吧。”

那些照片所攝的地標。

實在太熟悉。

今朝腦袋嗡了下，眉毛輕擰著，將可樂罐挪到一旁，指尖顫抖拿起自己手機，搜索X_sunset，點開界面細看，順著日期線往下滑，許久都沒說話。

朱凱莉沒太看懂今朝反應，以為是自己發現的秘密過於重大，今朝沒想好說辭，假裝沈默。她可不想放過八卦機會，瞧著今朝的表情，忍不住點點她：“今朝，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嗯？”今朝擡起眼睫。

朱凱莉咳了聲，鄭重其事說：“雖然奚行的拍照技術不咋地，跟你這個專業的沒法比，但你也不至於不回關人家吧，這麽多年了，就沒在ins見你倆互動過，好歹也是你男朋友啊。”

餐廳進來幾桌客人，說話聲擠塞進耳朵，與此同時，有什麽東西，在心底滑過，將今朝沈沈地捂緊。

半響，她看著手機裏的ins，點擊關註，低聲說：“以後不會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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