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圈裏的學費在不斷攀升，為了收學費而開畫室的人不在少數，左思右想，其舞被家人又換了一個畫室。這個新畫室恰好在東直門，其舞上初二時的職教樓對面。

一大片的區域都是商務、住宅的樓群，畫室位於其中間的位置。整個樓宇很清靜，作畫也安靜，午後的陽光只灑進了畫室一點，可依然會讓人昏昏欲睡，尤其配上畫室裏“唰唰”上調子的聲音，便是琴女好像也在低首淺眠。

嘛，或許只是描繪的人，想要打個小盹。鉛筆垂直在4開的素描紙上，上一筆還在勾勒她眼角的明暗交界線，下一筆卻偏離。

頭輕點。

“刺啦！”鉛筆在畫紙上一戳，拉扯出一道奇怪的痕跡，終於驚醒畫者。其舞低聲呢喃，“我著（zháo）了？”

東張西望的看了看四周，右邊的小男孩也在用腦袋搗蒜，學妹聽著MP3，再遠一點的青年在削鉛筆。

其舞怕自己再睡著，於是拿起刀子削鉛筆。要一刀刀的把它雕刻成最標準、實用的形狀，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技術活兒，還能提神。

“那個，大家困嗎？”鄒琉潮輕聲詢問，稚嫩的五官還透著說話時的不安。

其舞打了一個呵欠，眨眨眼，收拾一眼因呵欠而產生的淚水，“困啊！我都戳壞了一截鉛筆了。”

“就是，這時段最容易犯困了。”

鄒琉潮想了想，詢問：“那，要不我把MP3公放吧！聽聽歌兒，也能提神。”

“真好！”

“謝啦！”

鄒琉潮是一個精幹的孩子，才上初三，與其舞因為愛好有交集，所以還算聊得來。男孩子安靜而富有見地，是那個年紀裏為數不多的，有獨到想法的人。

這就好比：來者不拒——其舞會覺著很低端，這類人是垃圾回收站。

而鄒琉潮卻會認為：來者不拒，拒者不來。仔細想想，又好像是這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句話，他比其舞更敢逆向思索。

思想上，偶爾會有互補，但在歌曲的品味上，大致雷同，比如大城小愛、白樺林之類。此時，MP3裏正播放著一首歌，詞很熟，其舞依稀記得自己聽過許多遍，卻偏偏不記得在哪裏聽過。

‘青春的歲月，我們身不由己。只因這胸中，燃燒的夢想……體會這狂野，體會孤獨……我多想看到你，那依舊燦爛的笑容……’

家裏的磁帶屈指可數，沒有這首歌。常用的MP3裏，也沒有下載。可鼻尖總縈繞著一陣紙張的墨香，融化了歲月的痕跡。

思索再三，終是決定重新釘上一張素描紙。雪白中夾雜了一絲米黃的色澤，肌理清晰、規則。指尖輕撫，好似在觸摸那紙內的世界，裏面有著數不清的故事和場景，靜待有緣人開啟那一扇獨有的門扉。

墨色漸染，深一筆、淺一處……

黑發如綢般絲滑，偶爾夾雜幾縷蒼白。被青絲遮擋的容顏還頗為稚嫩，深邃的目光註視著遠處，那裏有一些奇怪的陰影。

黑白兩色的素描，卻呈現著豐富的色彩，展現在其舞的眼前。

由暖色漸變成冷色調的陰影逐漸清晰，剝開的層層雲霧後，竟是逸生和次於的身影。

“我最近的夜觀天象，發現了一絲不妙的苗頭。”逸生眉微蹙，“師傅，是關於她的，難不成是‘九’中的一次？”

其舞以手撐頭，看著畫板上的紙面，也在期待著次於的回應。

當時，其舞與江尚軒的角度隱秘，偏好是半地下室的暗窗對面，而次於和逸生顯然沒註意到這一處死角。

“不錯，而且是兩次幾乎同一個時間，就在”，次於的話猛然止住，話鋒一轉，“不過沒有什麽事情，因為有你在！”

九中的兩次？困住了逸生的思緒，也讓畫中人陷入沈思。

九，九兒，小九兒，關於“ta”的？是單人旁還是女字旁的ta？會不會是她？其舞猜測著自己，同時認識逸生與次於的人，應該不多吧？

“那這兩次是不是就是最後的兩次？”逸生抱著一絲期盼，聲音顫抖的不能自已。

嘴型微動，表情細微，次於開口：“不是，這兩次是“九”中的第七、第八次。是所有事故中最突發、不可預測的，很驚險！”

“那……”逸生再次開口。

次於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最後那一次，雖然關乎性命，但距離太遠，到時候也許會有所變動。”

九次關乎性命的事故？還有三次未發生，換句話就是說，已經發生了約六次事故，關乎性命？

九死一生，原來是九死一生的九嗎？不是女歧無合，夫焉取九子中的九？可為什麽當時逸生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一個九……

第一次，差一點兒死在洪水裏。

第二次，踩上了天橋上的臺階。

第三次，利刃割破手上的血管。

第四次，死馬當活馬醫的照片。

第五次，非典中接近那灘血液。

那麽，第六次是什麽？

其舞左思右想也不曾有相關的記憶，能讓人害怕的事故，關乎性命？

啊！是那次夢中的溺水？難不成那不是夢嗎？

“天哪！”後知後覺的驚訝出聲，眼前的景象再次變換。

熱鬧的課堂上，突兀的一陣騷動。然後其舞就看著她右前面的何殤仰面舉手，一手捂住鼻子，血一滴滴的下落。

“天哪！他為什麽總流鼻血？”當時的她說了這麽一句話。

所以周伊表白時才會說：“我喜歡你，是真的。就那麽驚訝嗎……怎麽總喜歡說’天哪’？”

原來，當年她真的常說“天哪！”但為什麽沒有這一段記憶呢？為什麽會消失掉？好像還有什麽沒想起來，從江尚軒的事情上在斷片兒。

其舞焦躁的用手抱頭，疲憊的合上眼思索。耳邊的MP3已經換了一首歌，歌名好像叫《告白》，因為她的詩裏曾寫過，但是也沒有聽過的記憶。

一轉瞬間，你我已不似從前。

徒留CD機裏那一曲《告白》。

成為我最後的記憶。

“CD機、告白，”對了，那是江尚軒離開前放過的歌曲，雖然歌曲並沒有多動聽，但貴在歌詞上，那是他想說的話嗎？

次於和逸生的對話、天哪、何殤的鼻血、CD機裏的告白——這些毫無關聯的記憶，為什麽會消失？怎麽消失的呢？

輕捶太陽穴，其舞搞不懂為什麽自己的記憶如此淩亂，當年除去精神的不正常，竟還有記憶的缺失，是對自己打擊太大了嗎？

不對。

陽光下，其舞垂首面對空曠的一角，在低低地說話。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次於。她被次於抱在懷中，不知所措。

“那麽小九兒，能告訴我，你方才是從哪裏聽到哪裏的嗎？”次於一手固定在其舞的腰間，一手圈住她的後腦，“我不希望你有所誤解。”

“當時，我在畫室裏當江尚軒的速寫模特，在CD機裏放著《完美生活》時，不對，好像是《告白》，我聽見你們在窗外說的話，關於“九”的討論，最後是第七、八次，其實沒有聽多少。”

次於思索了一下，繼而開口：“那你最後的“天哪”，是想到什麽了嗎？”

“我……懷疑你們話中的內容是指我。”其舞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直言不諱。

次於的手下微頓，再次輕輕地圍繞其舞的後腦移動，“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從這一刻開始，讓記憶消失吧！”

其舞認真的聆聽到最後，突然意識到什麽，喊出：“天哪，不要！”

然後忘記了一切……甚至還有：吃過江尚軒買的榴蓮酥，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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