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趴在地上仰頭看著他，眼裏發出黑亮的光，他對旁邊一個人說：給劉局長打個電話，他轄區有條狗跑出來咬人，叫二毛，問問誰養的？

那人答應一聲，走到一邊打電話，過了會兒，那人回來對高明遠說：劉局長說是條野狗，叫您替他教訓教訓，可以往死裏打但別真的打死。

高明遠不滿地說：這老劉，我可是正經生意人。

二毛忽然掙紮著爬起來跪在地上沖著高明遠磕了一個頭，腦袋就勢放在兩腿之前，他說：大哥，饒了我。在二毛的身後，他的兄弟們模仿著大哥的樣子把頭扣在兩腿前。

高明遠忽然有些猝不及防，面前的情形讓他一顆懸著的心飄飄然落了地。他一直都很緊張，他也相信他身邊這二十幾個善良義氣粗憨的工人也同樣緊張，他甚至在暗夜裏看到了木匠小王與他對話時微微顫抖的嘴唇。好在這些第一次當演員的工友們還算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高明遠走到二毛身邊，拎著脖領子把二毛提了起來，他說：藍夢酒吧以後是我的了，記住沒？

二毛唯唯諾諾地答：記住了，大哥。

高明遠松開手，二毛順勢博取同情地癱在地上。

高明遠轉身離去，臨走前對小王說：看看哪個還不順眼，給我捋順了。

小王答應一聲，拎著鋼管圍著幾個人轉了幾圈，二毛雙手抱拳說：我們已經聽話了，大家都是兄弟，何苦呢？

小王看到高明遠已經走遠，說：老大已經走了，算了吧！你們滾吧！

幾個人如蒙大赦，相互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樹林，駕著車飛快離去。

二毛想起自己苦哈哈的前半生，在一次不知為什麽的群毆中他誤傷了一個人，入獄五年，出獄後沒吃沒喝的，憑著一把刀和幾個同樣不濟的兄弟唬住了幾家商鋪，白領點錢吃口飯，他實在不應該不知好歹招惹那個女人的。今晚他被打回原形，一個地痞無賴，是玩不起那種女人的。

二毛看著周圍的兄弟，竟有兩個不知是誰找來站場面的生面孔，正憋憋屈屈地盯著他。他想，這真他媽的是群烏合之眾。他試圖找回顏面地問：給我查查那男的是什麽路數，我得知道栽在誰的手裏了。今天我所受的，來日加倍奉還。

車裏鼓噪起來，有人說毛哥算了吧，那是個有錢有勢的主兒，我們惹不起！有人說毛哥我要去看看傷，渾身迷糊。

二毛大叫一聲，說：我們這次是遭了伏擊暗算，不丟人，我看他就是個紙老虎，怕什麽，都給我去打聽。

莫雅一直在等高明遠或者是二毛的到來，她猜測那晚上一定發生了第二次爭鬥，她迫切想知道結果。她的心裏還存有一絲僥幸，她希望高明遠被自己氣走時二毛還沒有找到他的狐朋狗友們。一張網沒有鋪開，鳥兒已飛遠。

無論如何，莫雅都不會相信，那個陷在家庭危機裏的可憐男人會瞬間結成另一張不動聲色的網。

月底，高明遠還是來了，莫雅把嘴隱在酒杯的後邊笑了，她知道，他是兌現諾言來收保護費了。她想著這個男人如果對自己毛手毛腳，至少好過其他的男人。她甚至有些面紅耳赤，心跳加速了。

高明遠與莫雅相對而坐，莫雅低低問：你把二毛怎麽了？

高明遠幽幽的說：他是貓我是老鼠，我給了他一個身份調換的錯覺，我想他現在會躲著我走了，一旦錯覺被識破，我將是只無路可逃的老鼠。

莫雅說：那你還來幹什麽，躲回你的洞裏吧。

高明遠忽然發現自己來這裏的次數日漸增多，為得當然不僅僅是舒舒服服的喝一杯，為得竟是要看一看這個眉目如畫，單純如靜水又覆雜如暗流的女子。這種欲望一經生出就無法遏制和逆轉，他想起對袁茵該付的責任，又想起袁茵和韓陽微妙的關系。他頭腦瞬間混亂起來。

九月八號是袁茵這些年最幸福的一天，快樂像一只小鳥出乎意料的出現，為她近幾年的郁悶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大夫拿著化驗單對她說：恭喜你，你要當媽媽了。

袁茵先是一怔，繼而鄭重地給年輕的大夫鞠了一個躬，她走出醫院的腳步因輕快而輕飄，她極力壓抑自己的興奮。先去了書店，買了孕婦手冊，孕婦食譜，還有胎教書籍，她對照書籍看到在媽媽肚子裏兩個月的寶寶只有櫻桃大小，頓感任重道遠。

晚上六點，高明遠一回到家，袁茵就喜滋滋地把懷孕的事告訴了高明遠。高明遠歡呼一聲，像電視劇中的把袁茵抱起來不停地轉著圈，袁茵驚呼著捶打高明遠的肩膀，大喊：快把我放下來，把小寶寶轉暈了。

那一晚，兩個人緊緊摟著徹夜難眠，袁茵回想著與高明遠的快樂點滴，兩個人共同打拼的艱苦不易，說著說著，眼裏就泛起了淚水。她卻笑著說：我從沒想過當年和你在早餐店吃了一頓包子之後開始的看似不靠譜的創業，竟帶給我如此豐滿幸福的生活。如果沒有你，我或許早已經成了瘋子。

高明遠摟著顫抖著的滾燙著的袁茵，覺得人生就像撲面而來的一張網，有人在網裏幸福，有人試圖突破，而網是一樣的堅不可摧或不堪一擊。

高明遠在第二天去了一家頗有口碑的私立醫院，一番檢查後，中年女大夫看著檢查報告對他說：你的問題很嚴重，基本上可以定性為不育癥，不過你放心，走進這個門，你就有救了，我會為你制定一個切實可行的求子計劃，先手術，後恢覆，半年之後要孩子，一定沒有問題。

高明遠臉色很差，他說：我最近在吃一位老中醫配的藥，到現在一點效果沒有嗎？

大夫有些不滿：中醫和西醫在治病的時候走的是兩條路，我不敢保證他的方案會成功，現在老中醫的水平恐怕連他們老祖宗的腳後跟都趕不上，但是我堅信我的方案一定沒問題，我們這是科學，很嚴謹的。

高明遠極力平覆心緒說：你就這麽肯定，不會發生奇跡嗎？

奇跡？當然有可能發生，再慘烈的全軍覆沒也可能有一兩個生還者，問題是你會是那個生還者嗎？

大夫推了推眼鏡，溫婉地說：孩子的事是大事，舍不得花錢光等奇跡降臨是不行的----

高明遠悶哼一聲，冷冷地說：奇跡已經發生了。

大夫楞了一下，她想這筆大買賣泡湯了，白費了許多唇舌，這讓她對這個剛才還深深同情的男人產生了些許不滿，她說：這不是沒有可能的，只是可能性太低了。以我專業的角度看，相信這個奇跡不如相信------

她忽然捂住了嘴，尷尬地說：對不起，我說多了，總之恭喜你，這是上天的恩賜。

高明遠看到那個中年女大夫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露出的嘲弄的笑容，那笑洞察了一切般莫測而陰險，刺激著他的神經。他雙手握緊拳頭，逼視著女大夫的臉，看到女大夫的臉上笑容逐漸隱退，換上了不安與窘迫的表情，他的雙拳微微張開，他深深呼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出醫院。

高明遠在醫院門口撥打了張倩的電話，他說：我老婆懷孕了。

張倩心情不錯說：恭喜你喲！

孩子可能不是我的。

張倩的語氣有些不安：什麽叫可能？

大夫說如果是我的，那就是奇跡，你說我該相信奇跡嗎？

張倩竟開始小聲抽泣起來。

張倩的淚像是流進了高明遠的心裏，那淚水徹底沖垮了他，他蹲在醫院門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暴露在空氣中瀕死的魚。

我要你盯著韓陽，我要更確鑿的證據。

張倩的抽泣變成了悲鳴，淒厲至極。

這是另一種方式的愛，高明遠想，足以毀滅一切。

在張倩逐漸安靜下來後，高明遠說：我不知道該不該給予他們信任，我覺得一切都變了。

張倩喃喃地說：也許他們不會做對不起我們的事，之前，在他們相遇之前，他一直讓我放心。

高明遠說：我們應該先不動聲色的調查清楚，所以你---

張倩接口說：放心，我知道，面對敵人，最好的辦法是先隱藏自己。

張倩語氣中的陰冷讓高明遠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他坐在醫院的花壇邊上直到黃昏，他想回家質問袁茵，但他怕得到答案，更怕與袁茵成為陌路。他想自己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變得難以信任袁茵的，他想袁茵何時開始背離他的，他第一次感到無助，那無助來自於自己對袁茵刻骨銘心的愛。

後來，他試圖讓自己開心起來，他反覆念叨著奇跡兩個字，他想，這一切難道就不能是一個奇跡嗎？

☆、這時候，她感到恐懼，自己把一切給了他，而他似乎還茫然無知

他幾乎費盡了全力把車開到了藍夢酒吧，他癱坐在一張沙發上招呼服務生上酒，隨後就如同一個中毒的人服用解藥般倉惶地把酒灌進口腔。

莫雅在他的對面坐下，這是莫雅第二次看見高明遠如此悲傷，和第一次如出一轍，卻遠比第一次更加深切。

同一顆心，受到兩次碾壓，在第一道傷痕的淚槽裏劃下更深的傷口，這一切，出自最愛之人的手。莫雅為這個男人而心痛，更嫉妒把他傷得如此之深的那個女人。那麽斯文又那麽英武的男人變成了一條可憐蟲，他對她到底有多深的愛才會被傷得如此肝腦塗地。

高明遠問莫雅：你相信奇跡嗎？

莫雅小心翼翼地回答：相信。

高明遠問：有什麽奇跡落到過你的頭上嗎？

莫雅說：我可不是好運狗。

莫雅看到高明遠的臉色變得難看而失落，她有些無奈，這個男人期望得到的答案，又與自己的話背道而馳了。盡管自己無心傷害且說了實情，她仍有些愧疚。

高明遠摸索著桌上的酒杯，喃喃地訴說著自己與妻子的過往，他說那個女人是自己百分之三十的手腳百分之五十的頭腦百分之一百的生活動力。現在看來把自己徹頭徹尾地交給一個女人是多麽的失敗而可笑，自己的妻子為了前男友情願舍棄生命也舍棄自己去救援，後來又背著她去約會，直至現在，莫名其妙地懷孕了，要知道，自己與她生活了數年，而她與那個男人才剛剛恢覆聯系三個月。

高明遠搖頭更正自己的話，也許他們從來也沒有斷過聯系，在彼此的心裏，始終是對方念念不忘的唯一。他說：心靈的出軌遠比肉體上的出軌更加不可原諒，就像愛上一個人的心靈遠比愛上一個人的容貌更加幸福一樣。

高明遠逼視著莫雅，冷漠而無奈地說：而肉體和心靈上的雙雙出軌，我該如何原諒！

在高明遠的註視下，莫雅有些心驚肉跳，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自己就是那個無法被原諒的女人。而莫雅看到在高明遠憤恨的神情背後，有更深的愛意糾纏。

淩晨兩點酒吧打烊，其間，有數個電話打給高明遠，高明遠看了一眼就倔強地掛斷，最後一次，直接關了機。

莫雅叫小王送高明遠回家，高明遠搖頭，莫雅揮揮手打發走最後兩個服務生，她鎖上酒吧的門，然後關燈，只留下兩人身旁的一盞壁燈，她打著哈欠，醉意朦朧地問高明遠：祖宗，你還想幹什麽，真的要把這當你的家嗎？

高明遠之前已經跑去廁所吐過兩次了，每次吐完之後都覺得自己更加清醒，更加悲憤，需要用更多的酒來銷愁。他含混不清地說：你這算是逐客了？

莫雅說：你如果還喝酒，就往嘴裏倒，你如果不喝了，該幹嘛去幹嘛，這是酒吧。不治療抑郁，不消除仇恨，更不兼營其他。

高明遠斜眼看著莫雅，喝了太多酒的莫雅面色紅潤，醉眼朦朧，在微弱的燈光下，現出慵懶而寧靜的光芒，如同暗夜海上的燈塔。

高明遠大口喝盡杯中殘酒，有些戲謔地說：你有過愛情嗎？我想沒有吧，沒愛過別人，沒被人愛過，所以才會對我的遭遇漠不關心，甚至在你這多喝兩杯都不能理解。

高明遠一邊往杯中倒酒，一邊自言自語般地說：沒有愛情的女人，可憐啊。

莫雅想想自己經歷的可能與愛情有關的片段，腦海中浮起那樣一副如畫的景象，自己仰躺在吧臺上，高明遠手中破碎的啤酒瓶抵在二毛的脖子上，那一瞬間，高明遠抑或是二毛，都事不關已，她所感受到的，是閃著如血光芒的玻璃碎片割開了自己心上堅硬的外殼。

莫雅呆楞了很久，隨即有些啼笑皆非，她說：沒有愛情怎麽了？總好過自己的愛情被人咬得面目全非的可憐人。

莫雅重新端起酒對高明遠說：今天我們一醉方休。

高明遠興致勃勃地糾正：今天我們喝死拉倒。

莫雅笑道：對，喝死拉倒。

高明遠在失去意識以前悲哀地發現自己占有的是那樣放蕩又那樣純潔的一個女孩，在那一刻，他甚至試圖退縮，然而早已退無可退。

事後，他曾想過自己那樣做的動機，是一次壓抑的情感的釋放，就像喝下一杯別具風情的酒，或者是一次關於愛情的冒險，用不確定的愛掃凈心裏的支離破碎。又或者是一種報覆，用與一個看似不羈的女子發生的□□愉求得某種平衡。

他不確定，他像飄搖的雪。

天亮後，他從宿醉後的頭痛和幹渴中醒來，他看到擠睡在自己身邊的莫雅臉上洋溢著幸福和安詳，那一刻像極了袁茵。

他跳下沙發，晃動腦袋，想讓思維從麻醉中醒來，想分清對與錯卻毫無頭緒，他看到莫雅睜開了眼睛，平靜地穿衣服。

高明遠一邊掩飾罪孽般倉惶的穿衣一邊說：對不起！

莫雅邊整理衣服邊說：這只是一個意外，喝醉酒的人是可以被原諒的。

高明遠愧疚至極，說：我會補償給你的。

莫雅整理頭發的手微微怔住了一下，鼻子有點發酸，她故作輕松地說：好啊，以後來了不要光喝打折的酒就行了。

高明遠無言應對了，他盯著美麗而年輕的莫雅，他想看到那個年齡段的女孩該有的依戀或者怨恨，他看到的是一張平靜的臉，平靜得有些陌生。

高明遠轉過身軀，他說：我要去工作了。他拖動腳步向門外走去。他覺得自己像個逃兵，一個勇氣十足的逃兵。

你還相信愛情嗎？莫雅在身後問。

高明遠轉身，他看到有大顆的淚水從莫雅的臉上滾落，莫雅聲嘶力竭地大喊：我信了！

高明遠想沖上去給莫雅一個緊實的擁抱，可他極力控制了自己。他沖莫雅點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莫雅回頭看見沙發上兩個尚有餘溫的人形凹陷是那樣的不分彼此，她的哭聲漸漸止住，她開始清掃滿地的酒瓶，細致得像要為自己掃出一個不一樣的清晨。

高明遠到達工地的時候，袁茵已經把工作打點得井井有條了。他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窗邊陽光下閉目養神的袁茵忽然有些心虛，他想這心虛簡直毫無來由。他挺直了身子，不動聲色地進屋了。

袁茵睜眼看到散發著濃重酒氣的韓陽坐在辦公桌前，袁茵說：坐到這來，我第一次發現坐在窗邊的陽光下是那樣溫暖愜意。

高明遠拉著椅子坐到袁茵的身邊。他看到陽光下如絮的塵埃輕輕地舞著，他想，這一切，如果是真實的，該有多好。

袁茵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你徹夜不歸，我很擔心你，昨夜幾乎一夜未睡，我們是幸福的，同甘共苦的，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你要告訴我而不應該悶在心裏。

高明遠嘆口氣，他從自己的皮包裏拿出醫院的診斷書遞給袁茵。

袁茵坐直了身子接過來細細地看了一遍，昨夜她艱難想出來的原因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她想她不該怪高明遠的，也許任誰都會有疑問，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粗心了，她把診斷書放到窗臺上，說：無論我現在怎麽解釋都是蒼白的。請你給我點時間，等孩子生下來做個檢查，如果不是你的，我和孩子都會死在你的面前。我們是夫妻，你該給我個機會，給自己個機會，也給孩子一個機會。幾個月的時間，你願意等嗎？

高明遠茫然了，他忽然覺得奇跡是可以發生的，因為袁茵原本就是他該去信任的人，如果連袁茵都不能信任了，自己還能信誰？

高明遠覺得也許自己錯了，錯得陰暗而執拗。他說：也許我是該堅定不移地信任你的，因為真相總會來的。

袁茵閉上眼不想多說，被至親至愛的人懷疑不是好受的滋味。她需要彌合裂痕並一如既往地愛下去。

接下來的一個月，高明遠和袁茵幾乎形影不離，高明遠努力盡著一個丈夫應盡的所有義務。他總會想起莫雅，想起莫雅最後說的那句話，他愧疚得不能自己，他努力使自己忘記那天晚上的情景，而那段記憶像是融化在空氣中，一呼一吸之間襲擾他，使他呼吸凝重，心內澎湃而不安。

藍夢酒吧，莫雅不敢走出酒吧一步，她怕與高明遠失之交臂，她伏在吧臺上住在沙發上等了一個月，沒有等到高明遠，卻確鑿了自己愛上高明遠的事實。那愛隨著等待變得熱烈，像一團火燒得她如灰燼如廢墟如生在天堂如墜入地獄。

這時候，她感到恐懼，自己把一切給了他，而他似乎還茫然無知，這絕不公平。

莫雅以為他會去找老婆攤牌離婚，然後回到自己身邊，她掐算著日子，大度地給他猶豫不決的時間，給他出現各種意外的時間，可是，時間過去得依然太久了。

對於高明遠，除了名字和一段故事，她幾乎一無所知。沒有電話號碼，沒有生辰八字，沒有共同的朋友，那是一段露水般的關系。也許那名字是假的，故事也是假的，愛也是假的，關系也是假的。

莫雅想盡一切卻無能為力。除了喝酒和想念，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兩人在離別前，竟然都微微笑了笑，在莫雅輕輕帶上門的瞬間，

莫琳湊到她的耳邊說：高大哥很久沒來了，聽說最後一次是和你直喝到打烊，那晚上發生了什麽？

莫雅捂住耳朵不吭聲，嫌惡地白了一眼莫琳。

莫琳不死心，扳開莫雅的手，不懷好意地說：是不是喝了他覬覦已久的那杯酒，然後覺得不過如此，就不再來了呢？那可太可惜了，我本以為會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還讓他搶了先。

莫雅的手肘狠狠頂在莫琳的胸口，莫琳疼得直咧嘴。

莫雅說：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嗎？你要小心，壞事做多了，武器會爛掉。

莫琳堆笑說：你這是承認了嗎？

莫雅站起身把莫琳推得後退了兩步，說：我承不承認怎麽了？偷你套了還是用你藥了，和你有什麽關系？

莫琳有些無奈，他捂著自己被頂得發疼的胸口委屈地說：我把你當朋友，想給你出出主意，你怎麽瘋狗似的咬我？

莫雅嚴峻的臉上有歉意一現即隱，她坐回椅子上，說：你說吧！

莫琳好了傷疤忘了疼，湊到莫雅身邊說：你得去找他啊，好男人是爭來的不是等來的。你別以為他一個家庭破裂的男人就一定會跟你，潛藏的對手可能很多的，畢竟那個男人有點小錢長得也不賴。

莫雅訕笑：誰那麽不開眼會喜歡上他。她隨即想到這句話打擊面太廣，便閉上嘴不再繼續說下去了。饒是如此，她還是看到莫琳笑得乖張而隱忍，就小聲罵了句：凈他媽的餿主意。

雖說莫雅對莫琳的提議一副鄙夷的樣子，可她深知那也許是拯救自己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了。她猶豫了兩天，那天一早，她招呼小王過來問：你送過高明遠回家，還記得他家在哪裏？

小王想了想，肯定地點點頭。

第二天，小王領著莫雅來到了高明遠家的樓下，他指給莫雅說：三樓，那扇窗就是高哥家。

莫雅今天沒有化妝，穿著短裙和背心，這和以前大不相同，以至於小王初見她時意外地驚了個艷。

莫雅點點頭，說：你回吧。

小王嬉笑著奉承了一句：老板今天真漂亮，就像是所有男人心裏的初戀。

莫雅莞爾一笑，說：今天算你加班，不過，不要對酒吧的人說起這事，否則開除你！

小王點頭，唯唯稱是，離去時朝窗戶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凝視那扇窗的莫雅。

莫雅在小區的樹蔭下從上午站到了傍晚，他沒有見到高明遠，也沒有勇氣上樓敲門，最後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一連幾天，她都站在高明遠家樓下的樹蔭裏，她渴望高明遠能從那扇開著的窗子裏看到自己，又怕被他看到而笑話自己。有一次早上，她看到高明遠從樓內出來，她慌裏慌張地躲到樹後，她看著高明遠從面前經過去停車場駕車離開，她想沖出去嚇他一跳然後重點看看他的表情，但是她沒有動，怯懦地喪失了一次機會。

她想：那個愚蠢的男人還和自己的老婆對付著過日子嗎？那樣真苦了他了。

那一天，對莫雅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她放棄了像個怨婦般企求一個男人愛上自己的想法。她在高明遠離開之後敲開了高明遠家的門，開門的是袁茵。

那一瞬間，門裏和門外的人都楞住了，莫雅沒有想到自己愛的人口中的壞女人是如此出眾和善，在那一瞬間她似乎懷疑高明遠說了假話，她相信面前的女人甚至達到了相信自己內心的地步。仿佛自己內心裏一直有這樣一個女人在安睡，現在她張開了眼睛，慢慢醒來。

袁茵不認識這個女孩，可她的心微微震動了，這是多年來遇到的最像袁菲的女孩了，那眉心和眼角，嘴唇和下巴都讓她似曾相識。袁茵的眼睛有些潮濕，她問：你找誰？

這是高明遠家嗎？

是啊，可是他剛剛出去了。

不，我找你。

袁茵把莫雅讓進屋裏坐下，袁茵給莫雅倒水端水果，她的心緒紛亂，她想起了袁菲，在這個並不恰當的場合。

莫雅坐在沙發上，袁茵的熱情出乎意料，這使她如坐針氈。在袁茵坐下以後，莫雅撒謊說：我開了一家酒吧，最近幾個月，高明遠時常在我的酒吧酗酒，欠了些錢。

袁茵笑起來問：藍夢酒吧？

莫雅望著袁茵，以為高明遠把一切都告訴了袁茵，這讓她有些窘迫。

袁茵說：欠多少啊？我拿給你，有兩次是你們酒吧的服務生把他送回來的，他不止一次誇獎你們酒吧的酒好，服務態度好呢！

莫雅輕松起來，說：他在醉酒的時候說了一些事，這些事讓很多人陷在痛苦之中，我想來求證一下，必要的話，商量一個讓大家都不再痛苦的辦法。

袁茵這時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一個單純的討賬者，她問：高明遠都說了什麽？

莫雅說：他說你已經不再愛他，你會舍棄他和你的前男友出生入死，你也懷上了前男友的孩子。

袁茵一陣暈眩，她知道這種話不是靠猜測就能說出來的，她輕輕揉著自己的肚子說：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即便他對你說了，也不能作為你來插手的借口啊。

莫雅繼續說：你還愛著前男友，你可以帶著孩子回到他的身邊，結束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是給兩個人重生的機會，不是嗎？

袁茵有些憤怒，她想對莫雅發作，當看到莫雅純凈如袁菲的眼眸時，她的怒氣瞬間化作只能獨自品味的屈辱，她望著莫雅，赫然明白了什麽，她不確定地說：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莫雅本想一進屋就亮出自己的底牌摧毀袁茵的，見到袁茵後忽然沒來由地心軟了。在袁茵的逼問下，莫雅終於咬咬牙說：本來和我沒關系的，可是後來他跟我發生了關系，這事就和我有關系了，我愛他，我也相信，他愛我，至少，比現在的你更多一些。

袁茵如同站立在雲端一般無助，身下是虛空，頭頂是高遠，四周是茫茫的天，她擡頭看到墻上摟緊自己的高明遠陽光一樣溫暖的笑臉只感到陣陣寒意。她靠在沙發上說：我和高明遠的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他大概有一個月沒去你的酒吧了吧，我想這是一種態度，你應該明白。

莫雅順著袁茵的目光看去，墻上的婚紗照裏是一對緊緊擁抱的愛人，撲面而來的幸福感讓莫雅感到無助。莫雅自言自語地說：我的愛情呢？真的不值一提嗎？她對袁茵說：有些事你是解釋不清的，來自愛人的懷疑本就是愛情破裂的先兆！

袁茵緊捂著自己的肚子，語氣平靜地說：至於你和他的關系，我會讓他去找你處理的，一夜情這種事，在當今社會，在我這裏，是可以原諒的。而你，還年輕，也不要太當真。

莫雅的臉漲得通紅，她站起來對袁茵說：我不是來和你爭他的，我是想要你明白一些你還不清楚的事實，這有助於你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

她徑直走到門口打開門，回頭說：我對一個被家庭瑣事搞得焦頭爛額的中年人原本是毫無興趣的，是他的殷勤和體貼讓我對他有了暫時的好感，來你這也不是逼宮，我對成為高夫人並無興趣。

袁茵盯著莫雅看了好一會，脫口說：高明遠的眼力不差，你是個好女孩，我幾乎相信了你的話。

莫雅也嘆口氣說：早知道是你這樣的女人，也許我不該來的。

兩人在離別前，竟然都微微笑了笑，在莫雅輕輕帶上門的瞬間，兩人都無聲地落下了眼淚。

莫雅靠在樓梯口，張大嘴肆意地哭著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那女人客氣地接待了她，斯文地與她對話，甚至讚美了她。而那一切，竟使她自慚形穢。她渴望聽到屋裏傳出咒罵與摔東西的聲音，那至少證明了她的勝利，可屋裏靜靜地，仿佛一只眼睛在隔著貓眼看她拙劣的表現。她幾乎是掙紮著跑出了高明遠家的小區。

☆、莫琳一邊給高明遠指路，一邊說：如果那酒還沒喝完，千萬別讓

袁茵蜷縮在沙發上，瑟瑟發抖，在如火的夏日，她像是過早脫離了母體的嬰兒，弱小無依。

袁茵想放聲大哭，她聽說眼淚可以帶著不快流出體外，可她實在哭不出來。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她的眼淚只會流給別人而不會流給自己。

愛是人家施舍的，現在人家要拿回放在自己身上的愛，無可厚非。自己承擔的是不會經營不夠貼貼不懂回應的愛的懲罰，□□裸的錯誤，是無法用眼淚來掩飾的。

袁茵想她是不該充分信任高明遠的，就像不應該固執地認為高明遠也是充分信任她的。現在，袁茵感覺自己多年來的奔波其實就是繞了一個圈，丟掉了愛情卻懷揣著愛情的結晶。

袁茵在沙發上蜷縮了很久，直至陽光不再熾烈，她忽然想到高明遠像是馬上要回來了。她慌亂地起身，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行李箱，然後在書桌前寫下了一張紙條，寫那些文字的時候，袁茵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筆尖頓在紙上，墨水浸透了紙張，形成一個逐漸變大的莫測的黑點。她努力地寫完，然後擱下筆，依次地在每一個房間逗留，屋子整潔裝修溫馨，高明遠曾誇張地說這屋裏的裝修窮盡了他一生的才華和心意，是他們永遠的安樂窩。所以每到一個房間，袁茵都拍拍肚皮，似是喚醒沈睡的孩子般溫柔，她說：看看我們的家吧，也許以後我們再也回不來了。

最後，袁茵把一個鑰匙串放在茶幾上，拉著行李箱走到門外，她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在這嘆息聲中，她聽到了房門被鎖上的一聲細小的脆響，她忽然想到該給孩子拿一張父親的照片的。她使勁地拉門，門被鎖得緊緊的。她忽然有些後悔，在門外呆立了一會。然後微微笑了下，她自言自語說：我們只是出去住幾天。爸爸工作忙，我們不該打擾他。

莫雅恨自己心太軟，被一個那樣柔弱的女人溫柔卻暗藏利刃的話傷得無地自容，難道愛一個人有錯嗎？即便愛上的是一個有婦之夫，也不是自己怯懦的借口。自己準備好的很多話沒有說出來，就像一個擁有很多制敵於死命的兇器的戰士被人秒殺一樣，她感到恥辱和不甘。

那是自己有生以來愛上的唯一的男人啊。

那是自己多麽渴盼的愛呀。

幾年前自己從崔小雅搖身成為莫雅，那是老天眷顧給她的第二次生命。

為了成為莫雅，她先後整容十二次，每一次都是艱難的蛻變的過程。

她反覆告訴自己莫雅和崔小雅的區別，莫雅今年二十三歲，崔小雅十九歲，或許更小。

莫雅已經死了，可她還快樂地活著，盡管相依為命的奶奶也已經去世了。崔小雅還活著，卻已經死了，盡管在某個酒醉的午夜崔小雅還會生不如死地□□著，可她確實死了。

莫雅可以輕輕松松眼含熱淚地說出自己的身世，博取任何人的同情，崔小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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