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鳴回家時，顧父正在廚房裏炒菜。狹小的空間讓油煙無處出來，全都擠在那一方空間裏，嗆得老人家直咳嗽。顧鳴想要進去幫忙，卻被趕出來：“去去去，別添亂。”

顧父身高比顧鳴矮一些，因為腿疾和年老的關系，已經有些佝僂，站在逼仄的廚房裏仍顯得很是擁擠，顧鳴這個大塊頭再擠進來，倆人都快不能轉身了，感覺房子快裝不下他們倆了。

顧鳴退出來，收拾了一下剛才沒來得及提進屋的行李，沒一會兒，顧父就從廚房裏端著菜出來了。

顧鳴見狀，趕緊放下手上的事情去接。

顧父督促他把飯桌擺在院子裏剛才他們下棋的位置上。

父子對坐。

顧父擰開一瓶自己釀的老酒，給兒子跟自己都斟上了一杯。

他噙了一口酒，吃了幾粒花生米，嘆道：“沒想到咱爺倆還有這樣心平氣和坐在一起的一天。”

顧鳴想到以前叛逆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舉杯敬了父親一杯。

“爸，以前是我不懂事，在這裏給您道個歉。”

顧父看了他一眼，與他碰杯：“還得感謝你那個同學。叫許，許什麽來著？”

顧鳴眼睛一暗：“許卉。”

顧父說：“那姑娘不錯，那個時候也沒有放棄你。”隨即搖搖頭，“可惜你沒福。”

顧鳴沒來由感到煩躁：“爸，吃飯呢，別聊了。”

顧父想想今天的刺激夠多了，嘿嘿一笑，不再多說。

天氣熱，晚上顧鳴就在小院子裏支了個小竹床躺著。他看著夜空裏比童年少的星星，幾下就數完了，百無聊籟之下，翻出了充滿電的手機，打開收件箱，看著因為關娉婷突然打進來的電話而沒來得及刪除的許卉的短信，反覆點開，幾次想刪除，都沒下得去手。

他郁卒地把手機屏幕摁滅，反扣在胸前，腦中回想起跟許卉相處的點滴，越想越覺得心火翻湧，騰地坐起身來，手機摔在了地上。

他忙去揀，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

他摁了半天也沒反應。

煩透了！連手機都跟他作對！

他狠狠地想把手機摜在地上發洩發洩，又想到這支手機是自己的第一支手機，一時沒舍得，把手收了回來。

他在竹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天，裏屋傳來顧父幽幽的聲音：“阿鳴，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幹嘛呢？”

顧鳴身體一頓，悶悶地回答：“沒什麽。”

顧父勸了句快睡吧，就不再出聲，心中卻想，看來兒子是真心喜歡那個許卉，唉，可憐關家的丫頭一片心意了。

顧鳴被父親說了一句後，就躺在那兒不太敢動，生怕竹床的嘎吱聲再打攪父親的休息，沒過一會兒，在夜風的輕柔吹拂下，他也睡著了。

雖然沒有軍號叫起床，顧鳴還是被微亮的天光給照醒了。

他先去後山跑了一圈，回來時順便在小攤販那兒買了豆漿、油條，炸油條的阿姨認得是他，笑著跟他打招呼，顧鳴一面接油條，一面跟人說了幾句話，慢慢走回家裏，顧父正好起了，正在院子裏做早操，見兒子回來，哼了一聲：“大清早跑得不見人影。”

顧鳴大馬金刀坐下：“老頭兒，來吃油條。”

顧父拿起靠在一邊的拐杖，順勢就抽了兒子一拐：“沒大沒小，又叫我老頭，你不會老？”

顧鳴卻塞了根油條給他：“有吃的還堵不上你的嘴。”

顧父接過兒子細心用塑料袋裹好的下半截，狠狠咬了一大口：“兒子給老子吃的，天經地義。”

顧鳴又往他面前放了杯豆漿：“行行行，你說的都對。說吧，今天見哪個？”

顧父眼看兒子上道，非常心滿意足地吃了幾口，肚子裏有了熱食，老人家舒服地放松了身心：“大早上的，著急什麽？晚上去。”

顧鳴說：“那有照片嗎？先拿來看看。”

顧父看兒子吃完了，直接說：“就在我床頭的桌上，有個本子裏夾著，你自己去看吧。”

顧鳴進去了，過了會兒出來，倒沒說什麽。只說知道了，到時候把時間地點告訴他，他會過去的，然後就往門外走。

顧父叫住兒子：“哪兒去？”

顧鳴頭也沒回：“出去走走，悶的慌。”

顧父叫了聲：“早點回來幫忙做飯。”就沒理他。

顧鳴兜裏揣著手機，跑到專門修理的店子裏讓人修，技術小哥看了幾眼，問了是摔壞的，眼也沒擡：“得拆機看看，要是主板啊這些關鍵零件壞了，建議你還是重買一個。拆嗎？”

顧鳴咬咬牙：“拆！”

技術小哥抄起工具就忙活開了，另一個店員讓顧鳴坐一旁等會兒，還給他上了杯水。

大清早的，沒什麽生意，店員就跟顧鳴聊天：“你是當兵的？”

當兵的氣質就是不一樣，雖然今天顧鳴只穿了老百姓的衣服，但是坐在那兒就是一座鐘，十分挺拔。

他說：“看得出來？”

店員點點頭，有些崇拜地說：“我從小就喜歡當兵的。”

顧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極短的頭皮：“是嘛。”

聊了幾句，技術小哥發話了：“運氣不錯，只是一個零件兒松了，一會兒就好。”

顧鳴松了口氣。

沒幾分鐘，手機就成功開了機，店員開了維修單子，顧鳴繳費，拿機子走人。

他一走出店門口，手機就響了起來，一看，是關娉婷的短信，問他這周末有沒有時間。

他恍惚看了看日歷，今天竟然是周五了。

想了想，也不知道晚上見的那姑娘有沒有戲，萬一有戲，明天接著約不是挺好？顧鳴就直接回了句：看相親結果。

加上結尾的句號，一共六個字。

關娉婷那邊沒聲兒了。

顧鳴也沒什麽想法，直接去買了幾套衣服，準備相親了穿。

他太久沒回家了，家裏的衣服都舊的不能看了，穿出去寒磣人也寒磣自已。

提著兩套新衣服，顧鳴晃晃悠悠回了家，顧父正準備打電話催他回來，見狀催他去洗菜。

然後提溜過兒子手中的袋子，打開看了看：“成。簡單大方。”

顧鳴沒理，埋頭弄菜。

午飯時有魚有肉，父子二人好好聊了會兒，顧父年紀大了，需要午休，放下碗筷就想打盹兒，進去睡覺前塞了張紙條給兒子：“就這地兒，這時間，別遲到了啊！”

顧鳴看了幾眼，把信息記住了，抄起一套新衣服就往外頭走。

他尋了家游泳館，直接在裏頭泡到下午四點半，這才起來，洗澡，換好衣服，前去赴約。

他頭發沒幹，還帶著亮晶晶的水珠，身材魁梧高大，舉止通過幾年部隊的洗禮，相當規範威武，又穿著嶄新的衣服，看上去倒也有幾分養眼。等他在顧父訂好的地點坐好時，已經有不少小姑娘往他身上瞥。

他挺了挺胸，消除了一點緊張感。

就在顧鳴忍不住左顧右盼起來的時候，一個腿部畸形的女性拄著雙拐進來了，左右看了看，向顧鳴走過來。

沈重的雙拐在地上磕出不小的聲響，顧鳴看著她越走越近，本來就黝黑的臉更黑了。

他面無表情，直到這位女性在他面前停下，有些興奮的問：“請問，你是顧叔叔的兒子嗎？”

他可以說他不是嗎？

顧鳴僵硬著說：“是。你就是路小姐吧？你好，請坐。”

他看了看她不方便的樣子，起身為她拉開椅子。

路小姐坐下了，似乎松了口氣。

天氣熱，一路走來，她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顧鳴此時也緩過勁來，只當跟朋友們在一起，倒也不怎麽尷尬了。

二人吃過飯，不鹹不淡聊過幾句，顧鳴起身付賬，然後客客氣氣將人送到車上，預付了車費才離開。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顧鳴望著川流不息的人海，只覺得一種孤寂湧上心頭。

他沒有坐車，慢慢的散步回去，手機靜靜地躺在兜裏，滴了一聲，他拿出來看，是路小姐到家了的短信，他回覆了“好的”。

擡頭看，家近在眼前，他卻不太想現在就進去。

顧父卻不管兒子什麽心情，看到他，招呼他：“傻站著幹嘛呢？還不快進來。”

顧鳴推門而入，劈頭問道：“爸，你什麽意思？”

顧父瞬間拉長了臉：“什麽什麽意思？小路不好嗎？就算人家是個殘疾人，配你也綽綽有餘！”

顧鳴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父罵道：“你就是歧視殘疾人！你是不是看我也特別不順眼？你都快三十了，連個女人的毛都沒摸到，我半只腳踩到棺材裏的人了，想在閉眼前看看孫子，我有錯嗎？給你介紹了十幾個你都不滿意，方圓十裏都知道你挑剔，你今年要是不給我定下來，你就別回部隊了！”

顧鳴一開始還悶聲不響聽父親訓斥，聽到最後一句才變了臉色：“哦，原來你也知道我要回部隊的。你一個殘疾人，我再找個殘疾人，要是家裏出了什麽事，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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