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涵還是要被處死了，時間定在秋月初，是個天氣轉涼的日子，鴻雁南飛，趙若嫻扶著綠玫的手登上城墻的時候，整個京城無端蕭條。

“娘娘，你要去勸一勸皇上嗎？”她的臉色在夕陽中一寸一寸暗下去，唯有唇角的胭脂艷麗飽滿，像是冰雪中殘存的紅櫻花。

趙若嫻看著餘光漸漸消散，仿佛胸口有什麽堆積成山的汙濁疏通了一般，又長又深地舒了一口氣，“去。”怎麽能不去。

她想起年少時，趙孟涵摘下來一串又大又紅的糖葫蘆，當時還是那個驕傲跋扈的嘉寧公主，跺著腳非要上面最大的，非要說那個才是最大最紅的。

“我不管！我不管！哥哥你不摘給我就是欺負我！那我就要去爹娘那裏告你的狀！”

趙孟涵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自己家妹妹跳腳炸毛也會伸出手來揉一揉她的發頂，上面的首飾叮當作響，“好了好了，哥哥給你拿那串最大的好不好？若嫻乖乖的。”

物是人非，不過如此，什麽叫血親，就是你早知道結局的時候，卻還要去拼一拼搏一搏，奮不顧身，哪怕飛蛾撲火。

“綠玫，我看不到前路，但我知道我要去做。”這就是她能為趙孟涵最後做的事，也是必須要做的事。

她跪在雨裏，水滴淅淅瀝瀝順著乾安殿的匾額淌下，敲在地上一滴一個小水窪，叮咚作響，隨著她的珠釵被雨水碰撞的聲音，水滴順著她的額角流淌湮於消瘦的下顎，她瘦了好多。

吱呀——陶榭安自己伸手拉開了門，身後的大臣神情各異，趙若嫻抹了一把冰冷的雨水，擡頭顫著眼睛，細長的睫毛上仿若參差不齊的屋檐，滴滴答答卷翹著水珠。

“皇上——”太幹澀了，她清了清嗓子，三次才能說出清楚的稱謂，“皇上，臣妾求您……只要讓趙孟涵活著皇上，他是臣妾最後的親人，臣妾沒家了皇上，臣妾只有他了皇上。”

皇上，皇上，皇上……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尖銳刺耳，陶榭安攥緊了明黃色的衣角，他何嘗不想伸手拉起她，擁她入懷，說，“我知道，若嫻你還有我，若嫻，你有家的。”

可是，“皇後娘娘此言差矣，皇上是您的丈夫天下的君主，還有婉寧公主冰雪聰明、可愛至極，您家人都陪在您的身邊，趙孟涵是亂臣賊子，您可別站錯了隊啊。”

若嫻，若嫻，你聽到了嗎？你當著這些大臣的面說了什麽，我是皇帝，我是你丈夫，你為什麽要留話柄，為什麽？我知道你委屈你難過，可你要我怎麽辦，若嫻？你是不是哭了？過來讓我看看你。

“皇上，你殺了臣妾吧。”趙若嫻身上一抖，綠玫撲上來擁住她單薄的身子，她幾乎是在控訴，在詰問，陶榭安你這麽久了都沒有給她撐上一把傘，“趙氏皇陵臣妾給您，給您開，用臣妾的鮮血，您放過趙孟涵，臣妾什麽都不求了。”

啪——陶榭安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沖到的趙若嫻面前，手像不受控制一樣，終於拽下了緊緊握著的佩玉，狠狠一擲，在她眼前四分五裂。

粉身碎骨的玉佩在雨水中孤零零躺著，他整個人淋在暴雨中，不一會兒就全身濕透，和她一樣。

“你們全都滾出去！！！”陶榭安盛怒到不可抑制，大臣窸窸窣窣跪了一地，聽這話哪裏還敢停留，拽著自己的雨傘或者蓑衣就連滾帶爬地出了乾安殿。

綠玫擁住搖搖欲墜的趙若嫻，她腦海裏嗡聲一片，眼圈實誠的紅了，她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為什麽？

陶榭安在所有人離開後一把把趙若嫻拉進懷裏，她身上冰涼，渾身都是濕淋淋的，華服一掐都能掐出水，他就更用力地抱緊了她，下巴放在她頸窩，感受到那裏的脈搏在瘋狂地跳動，或者是他自己的。

“若嫻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若嫻。”他有些語無倫次，生怕她聽不清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想摔它嚇你的，真的不是，我不知道怎麽說，我該怎麽做，若嫻，你救救我，你也救救我。”

趙若嫻神思慢慢回籠，“……陶榭安。“

“它碎了。”她盯著遍地狼藉，卻用手緊緊按住了自己的心口處，碎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

陶榭安更用力地抱她，“不是的不是，若嫻你別生我氣，你怎麽能說你要代替趙孟涵去死，該死的人不是你，是我，對，應該是我，可我怎麽辦，若嫻我們一起死吧，我真的受不了，你當我舒服我願意嗎？我該怎麽辦，你救救我吧。”

天空一道驚雷，“我知道。”她的聲音沙啞，還帶了絲嘲諷的語氣，“不是你摔碎的。是皇上摔碎的，是老天摔碎的，看見了嗎榭安，連這我也怕，我怎麽這麽沒用……”

她試探性地擡了擡手，發現還有力氣，就用剩下的力氣抱住陶榭安，慢慢笑起來，笑聲像是在咳嗽一樣，愈演愈烈，直到無法停下渾身顫抖，“陶榭安，陶榭安，我不舍得你死，我不舍得趙孟涵死，我誰都舍不得，所以我離開吧，求求你放我離開吧，這太平盛世不是我想要的不是你想要的……”

她擡頭看陰雲密布的天空，好像看到了麗妃妖艷的那張臉，綺芳殿裏厚重的香味讓人透不過氣，密密麻麻，壓迫人的精神，“認輸嗎？趙若嫻。”她笑的詭譎，“認輸吧，趙若嫻，我在告訴過你的，傻孩子，讓你不信。”

趙若嫻緩緩閉上眼，“陶榭安，我們輸了。”

她在他懷裏緩緩傾倒。

她已經很久沒做過夢，這一晚上卻做的格外混亂，現代古代亂串一氣，留下斑駁的影子，最後只剩下灰白，茫茫天地間唯有她一個人。

徹骨的寒涼讓她縮在角落中抱住自己，額頭抵住膝蓋，不知道為什麽是滾燙的溫度，更為滾燙的淚水從眼睛裏滑落，她感覺到難受，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想回去了嗎？”是系統溫溫和和的聲音，自從她的命運線開始偏離，系統就對她格外溫柔，再也沒和她鬥過嘴，大概是看到了這悲慘的、毫無希望的未來，就連她都心疼。

怪陶榭安嗎？不怪的，離奇的是她居然特別清楚的看到了陶榭安的絕望，兩個人目光相觸間，彼此都是絕望，這比彼此怨恨彼此怨懟還要可怕，你還在我身邊，可是我看不到未來。

曾經，你是我的未來，我拼盡一切努力接近你。

現在，你在我的身邊，可我們的眼中再無未來。

我不是不想一直一直陪著你，可我不敢，榭安，我真的不敢，我在你身邊都是壓力和懼怕，你讓我怎麽敢，不敢也不能夠的。

“我要是想回去，你能幫我嗎？”趙若嫻深呼吸，張不開嘴，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仿若在對著空曠的山谷，慢慢回響。

系統頓了頓，“陶榭安不會放你走。”

她好像將頭擡起來了，“所以連你也沒辦法？”

“最後一個坎，若嫻，過了就坦坦蕩蕩的走吧。但我希望你一定能過得去。”溫柔的像是母親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

然後她醒來，看到坐在床邊憔悴的陶榭安，和他懷裏睜著眼睛望著她的陶梓斕，她伸出手，在陶梓斕眼睛上輕輕一撫，有什麽就從眼角滑落。

小桃子你知道嗎？你的那雙眼睛太像他，太像入宮之前的那個白衣少年，歲月太長也太美好，我都不敢看了。千萬、千萬別沖我笑，一笑就像是搖碎了的月光，更像了。

所以陶梓斕像是聽懂了母親的心聲一樣，哇哇大哭起來，“母後你嚇到婉寧了，母後……”

婉寧、婉寧，她喃喃兩句，擡頭看著陶榭安，無聲的用眼神交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嘉寧公主一去不回頭，掠去了封號裏的寧字，所以只能讓陶梓斕紀念，拿什麽挽回你，嘉寧公主，婉寧，挽寧。

陶榭安終於開了口，卻不是對她，“叫太醫進來。”

不過是看病而已，陶榭安抱著陶梓斕出去，和太醫目光相觸間後者居然有一絲惶恐，看著婉寧公主被抱出去帶了一絲訝異。

趙若嫻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妥，“梓斕怎麽了麽？”

太醫搭在她腕子上的手一頓，“皇後娘娘多慮了，公主殿下很好。”

她清了清嗓子，“太醫的神情仿佛不大對。”她不會說，好像已經看到什麽東西，在冥冥之中等她許久，終於要等到了。

所謂的最後一道坎麽。

“公主殿下從小體弱，能照顧到現在這個程度老臣訝異而已，看來放血的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治療，醫術精深，老臣還需要再學習學習。”

趙若嫻十指一蜷，好像聽到什麽東西在一點一點碎開，無故想起四分五裂的玉佩，在瓢潑大雨中，叮當叮當，冰冷削骨。

“什麽叫放血？”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都是飄出來的，“不是取血做藥引嗎？”

【放血療法我瞎寫的別信別信，本文快完結了，求預收《天生反派》，以及最近在存稿，下一本保證不斷更，所以初步預計六月份開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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