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榭安放下手裏的朱砂筆，按了按幾天都沒能松乏的眉頭，手邊寫好的一摞新扇子在燭火下泛著幽幽的香氣，他苦笑一聲，沒想到這一諾拖到現在，居然要作為緩和關系的籌碼。

不過也沒關系，只要她能夠笑一笑，陶榭安如釋重負，想到這幾日她難過的面容，就像被心口壓了一塊石頭一樣，怎麽呼吸都是哽咽的難過，若嫻，若嫻，我可只有你了，父母過世，親友相離，在這金鑾殿上，我也只有你。

綠玫就是在他起身的時候進來的，這個小丫頭忠心耿耿跟了趙若嫻這麽多年，張牙舞爪過、瘋瘋癲癲過，一心一意為著她好，卻從來也沒有過這麽的……小心翼翼，此刻正攀著門縫，似乎是想說又不敢說一樣。

他心情好，也正好是想去看趙若嫻的，抖了抖衣服，披上，說道，“進來吧，朕正好要去長寧殿。”

綠玫咬咬唇，“皇後娘娘……也正讓我請您到長寧殿去。”沒什麽喜悅，滿滿當當的擔憂和顧慮，他心下沈了沈。

“若嫻怎麽了嗎？可是怪朕今天在太醫來了之後就走了，沒能再陪著？前朝忽然有事……”他絮絮叨叨解釋著，綠玫臉色越來越難看。

“您親自去了，肯定就知道了……娘娘在太醫走了之後就什麽話都不說、什麽東西都不吃，雙目發紅……奴婢怕極了，結果娘娘第一句話就是，‘我要找陶榭安。’”似乎意識到自己犯了言語忌諱，綠玫頭低的更甚，“皇上親自看看吧。”

陶榭安來到長寧殿的第一感覺就是，明明沒有入冬，怎麽徹骨寒涼。

綠玫送到門口就退出去了，裏面靜悄悄的，沒什麽動靜，陶榭安心裏發虛，一陣又一陣，每一步走得虛軟無比，他太害怕這種氣氛了，若嫻，你有沒有事，你還在嗎？你在的話說句話，我來了啊。

他挪步到屋裏，趙若嫻抱著被子坐在墻角，手裏緊緊攥著的是貼補好的玉佩，斑斑裂痕像是樹枝一樣攀附在通透的玉璧上，有些猙獰，她恍若未覺，靠在墻壁上目光呆滯，就連陶榭安走進都沒發現。

陶榭安遲疑伸手，“……若嫻？”趙若嫻眼睛動了動，稍微一動，就一股淚水滑落下來，“你、你怎麽了？你別哭，若嫻，你看，”他有些手足無措，那些扇子，金鑲玉的、和田玉的、翠色的、湖藍色的五花八門的一捧，“還記得嗎？我答應你的，答應過你的。”

趙若嫻單手撐住額頭，哭的越來越兇，陶榭安更慌了，“別哭啊若嫻，別哭……我錯了，我不該兇你不該讓你害怕的……你原諒我好不好？若嫻你別哭，你知道我最看不得你哭的，若嫻，我抱抱你好嗎？”

卻被她一只手推開，趙若嫻單手捂住眼睛，感覺到洶湧的淚意從指縫間流出，掩蓋都掩蓋不掉，“陶榭安。”對方應了一句，“我們和離吧。”

仿佛高樓頃刻崩塌，一把、兩把，再到折了扇骨碎了扇面，劈裏啪啦碎了一地，陶榭安不敢置信的看著她把自己縮成一團，在繡著花團錦簇的錦被裏，“……你說、什麽？”

“我有哪些做得不好你可以說，我有哪些你不滿的你可以提……”陶榭安越說語氣越低，“我已經在我能努力的範圍內盡可能滿足你了，趙若嫻，趙若嫻，趙若嫻！”

“那你把我哥哥還給我啊！”趙若嫻終於崩潰，“你說你不能，我信了，你說趙孟涵是隱患我信了，我真的信了！你說你有為難的地方我信了，可是啊陶榭安，陶榭安！”

玉佩擦著他面頰飛過，摔在長寧殿的墻壁上，比之前還要粉身碎骨，“你還有一點點良心嗎？良心、良心呢！陶梓斕是你女兒，你親女兒，你和我的骨血，你叫她婉寧，婉寧！為了趙氏皇陵你連你女兒都不要了嗎！”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紅、熱，一點點順著面頰攀附到眼睛裏，他只覺得眼前世界在崩塌，“我對婉寧不好？對梓斕不好？我怎麽對她了，你給我說清楚我怎麽對她了！”

“陶梓斕小時候割腕取血根本沒入藥你不知道啊？！”五雷轟頂。

“陶梓斕那些鮮血都被存著用來開啟趙氏皇陵了你裝傻嗎？！”山崩地裂。

“陶榭安、陶榭安！你放不過我哥哥你放過我女兒好嗎？那是你親女兒……你殺了我、殺了我總可以吧？！”

他承受不住似的退後兩步，“……我沒有。”趙若嫻乞求似的看著他，他便也那麽看著趙若嫻，“若嫻你信我，我真的沒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沒有人告訴我，我也沒有授意過任何人，若嫻，我怎麽可能、怎麽會呢……”

趙若嫻不忍心再看他，她伸手捂住那雙泛淚的眼睛，“榭安別這麽看著我，榭安，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罪無可恕，陶梓斕是無辜的，趙孟涵是無辜的，是我的錯，我怎麽能當皇後呢，我這樣的人，怎麽能、還在這裏安穩活著呢。”

陶榭安終於能一把抱住她，淚水打濕了她的肩頭，發絲都帶著一股腥鹹味，他深深埋首進去，“我會給你個交代、給婉寧一個交代，若嫻，好好的，不許再說任何離開我的話，再信我最後一次，好嗎？”

“我不是不信你……”趙若嫻一句話說不完就哽咽住，“我是……沒辦法信你。”

找到交代然後呢，找到那些先斬後奏的人，然後呢？

處死？判刑？罪責是什麽，傷害公主來開啟前朝寶庫，澤被蒼生？這麽看來一國公主犧牲些許有什麽錯？他們有什麽錯？

“榭安，承認吧，我們真的沒辦法贏。”趙若嫻深呼吸一口氣，“我答應過我父皇……趙氏皇陵我一定要守住，眼下你想要，你身邊人拼了命也想要，我再阻止，毀的是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所以，和離吧。用一個後宮女子的堅貞來處死我，既然不能兩全，起碼讓我盡忠給我父皇，我的……趙氏一族。”趙若嫻感覺到自己被勒得緊緊的，越來越緊，陶榭安用了融入骨血的力道，“榭安，別這樣。”

“我不會放你走的，若嫻。”陶榭安的聲音悶悶的，“我沒家了，你聽清了嗎，若嫻，你要是走了，我才是真的沒家了，你說好陪著我，說好不走的，你不能動這個心思，我不許你也不能，聽明白了嗎？”

有東西灑在他後背上，“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她緊緊抱住他，期望能得到一絲溫暖，她忘記在哪裏看到的，兩只冰冷的手交握，握到天長地久也沒辦法互相溫暖，他們相互擁抱，抱到生生世世，也沒辦法成為慰藉。

“榭安，認輸不難的。”她輕輕笑，“你知道……最可悲的事情是什麽嗎？駙馬？”

陶榭安的身子在她掌下輕輕一抖，駙馬，這個詞，已經許久未曾聽到了，“最可悲的事情啊，就是我拼盡全力、想盡一切辦法和你站在一起，就快要能夠許諾生生世世的時候，愛，卻在長途跋涉中，消磨、不認可，一點餘地都沒有給我們留下。”

“我愛你，可沒有餘地了。”

就像我愛你，再多把扇子，也換不回嘉寧公主年少光陰了。這才叫往日，不可追的，才叫往日。

“你要去哪呢……”陶榭安哭出聲，像個迷路的孩子，“你要是走了你要去哪呢，我找不到你，我怎麽辦啊？”

她要去的地方，比生死還遠，那是一個他來都來不到，想都想不到的世界，趙若嫻張張口，變換了好幾次口型，“我會牽掛你的，還有梓斕。把清月放了吧，好不好？”

“你已經鐵了心要走了是嗎？”陶榭安松開她，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一支扇骨，又是一聲碎裂，他擡腳，發現已經四分五裂，“我拼盡一切能賺來餘地，你也不會想要了，對嗎？”

趙若嫻看著他，“我不想你為難。”

“我不為難，你走才是為難。”陶榭安近乎執念的看著她。

“你有家，天下百姓等你照顧，還有婉寧，還等著長大打扮成傾國傾城的公主殿下，可以甜甜地叫你父皇，你可以教她詩詞歌賦，她肯定很聰明。”

陶榭安雙肩開始猛烈抖動，那些未來，那些美好的未來，從趙若嫻口中說出的時候，明顯已經沒有了她，“她要是問我，父皇，我母後去哪了，我該怎麽辦？若嫻，你要是知道她會有那麽好的未來，你該親眼看看。”

“算了。”趙若嫻抹了一把臉，她何嘗不想，子孫滿堂，繞膝乘涼，可沒有那個餘地了，“我最近，不想再見到梓斕了。”再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長寧殿，長寧，終究是長久不得安寧，如她，如她母後。

“舍不得你就不要走啊。”

“可我最舍不得你，”趙若嫻癡癡笑出來，伸手在他臉上一撫，“我年少時的歡喜，我最舍不得的，還是你，可我走得原因，也是你。”

“知道你能因為我的離開更好更康順，再舍不得，我也可以。”

既然天下沒有兩全法，我也要用我的雙全法，保護你

作者有話要說：

相信我肯定會甜的、肯定會甜的、肯定會甜的！結局絕對是HE！求收藏《天生反派》！求關註微博@晉江卿九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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